虞娘点头说:“没错,我也不怕说,墙头草的外号还是你自己起的。”
沈凭一时无言,带着疑惑问:“那旁人唤我‘花街霸王’又是为何?”
虞娘抬眼,看见八仙楼走出一抹高大的身影,低声笑道:“霸王啊,说的其实是燕王殿下,不过是因你与他不对付,向他挑衅争个名头罢了。”
沈凭很不可思议,岂料原主这么不要脸。
他后悔刚才的问话了,无奈抬手扶额。
虞娘端详了他半晌,将嘴角的笑收起,左右看了下四周后,清了清嗓子压低声说:“大公子若想为自己洗清污名,看在这首饰的份上,虞娘便告知你一处地方。”
沈凭顿时抬头朝她看去,这时他的身后也出现了两人。
虞娘说:“手下的姑娘曾听陈启欢和秦至密谈,说起庆平山庄。”
赵或和李冠闻言皆是脸色一变。
虞娘抱着首饰盒说:“因有关庆平公主,民妇方才不敢随意提及,也望殿下恕罪。”
得知此事后,赵或把消息递给璟王府,而赵抑也为他们取得庆平山庄的准予,准备带上沈凭朝城外而去。
庆平山庄乃是皇帝赏给公主赵说的避暑山庄,距离京城数十里外的山谷中。
赵或办完事情已是午后,沈凭被李冠带到城外,两人接应到赶来的赵或,立刻启程前去城外的山庄。
一路上车内的两人默不作声,原本赵或的计划是众人骑马而去,但因沈凭不会骑马,最终被迫选择坐马车。
沈凭被颠了一路,他不比赵或在沙场摸爬滚打过的身体,两个时辰后,他因为晕车,忍不住找了个借口下车呼吸新鲜空气。
但是很快又被李冠请了回去,一行人狂奔至过了子时,马车终于在一处石梯前停下。
赵或带着令牌进山庄时,管事将诸位领到各自的厢房中歇息。
只是沈凭没有丝毫睡意,他回到厢房就开始干呕起来,因为晕车的缘故,此刻吐得面色惨白,剩得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炷香过去,他忍不住浑身的不适,选择起身出了厢房,披上外袍朝正厅中走去,打算寻管事给自己来些热茶。
他照着记忆穿过长廊,直到快要把他绕晕前,终于看见仍旧掌灯的正厅出现在前方。
但是他却把脚步放慢下来,因为他在那灯火的照耀下,见到两抹影子落在地上。
正当沈凭犹豫着是否往前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温柔的轻唤。
“幸仁。”
沈凭猛地转身,借着石灯他看清前方站着之人,眼底不由一愣。
他朝来人行礼道:“见过王爷。”
赵抑缓步上前,而正厅里站着之人,听见动静也朝着他们走来。
除了管事以外,还有一位身着青衣的伴读,自觉走到赵抑的身侧。
赵抑偏头看那伴读一眼说:“阿挽,这位是沈家大公子。”
那人噙着笑,朝沈凭行礼道:“姜挽见过大公子。”
沈凭见状颔首回礼,随后看向赵抑问:“王爷可是才到?”
他知道赵或给对方传了消息,但是其余事情并不清楚,不解若是要来,为何会拖到现在才到。
赵抑说:“本不该前来插手此事,但本王收到有关说说递来的消息,不禁觉得蹊跷,打算命人去燕王府传消息给惊临之时,才得知你们已启程,索性便也跟着一同前来。”
说说乃是赵说的小名,赵抑和赵说同出一母,其母妃深得皇帝宠爱。
两人对旧事避而不谈,不过当沈凭想要和他聊下去时,忽然喉咙冲上一阵酸涩,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赵抑见状问道:“可是水土不服?”
沈凭并未说是晕车所致,只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随后听见赵抑朝管事交代了两句,便将人带到正厅里坐着。
片刻过去,只见管事端着一碗冰镇酸梅汤前来。
沈凭被折腾了一晚上,此刻如同见到救星,瞥见赵抑朝自己笑着颔首时,连忙勺起碗里的梅子塞嘴里,慢慢地吃起来。
赵抑静静看着他吃完才说:“若有任何不适,便告诉管事。”
沈凭谢礼后道:“劳王爷挂心了。”
两人起身离开正厅,赵抑带着他抄近路回去。
泼墨的夜空挂着一轮银钩,清辉洒落在院中行走之人身上,影子在他们的脚下被缓缓拉长。
眼看将到包厢时,沈凭打算让对方留步,却见对方率先止步向自己看来。
赵抑清俊的眉眼带着浅笑,道:“若和惊临查案中有难处,告诉本王也无碍。”
沈凭道:“燕王殿下行事善谋善断,干脆利落,想必很快便能还微臣清白。”
他们之间隔着党争沟壑,客气的话当作耳旁风听过就罢,从前他不指望任何人为自己谋生,现在也不会。
赵抑沉吟顷刻才道:“你能理解他便好,待事情水落石出后,总归又成长些了。”
两人相视一笑,沈凭和他寒暄了两句便告辞。
翌日晨起时,他开门看到姜挽站在门前等着自己,之后领他前去了正厅中候着,不久后,看到赵抑和管事一同出现。
沈凭看了眼四周,发现没有赵或的身影,欲询问之际,突然余光看到两抹身影出现。
他们转身看向大门处,只见赵或身着劲装执剑而来,衣诀飘飘,猎猎生风,如那旗开得胜的将士。
沈凭直勾勾地欣赏着,这人与生俱来的气势的确宛如霸王,望着叫人赏心悦目,不怪能把百花街的男男女女迷得神魂颠倒。
赵或来到两人跟前,握剑朝赵抑行礼:“皇兄。”
赵抑颔首,视线落在那一尘不染的剑身上,笑道:“吞山啸今日可是出剑了?”
赵或见他说起自己的佩剑,遂用拇指抵住剑口,轻松推出些许说:“这算不算出剑了?”
两兄弟相视一笑,站在一旁的沈凭见状,扫了眼那重剑。
众人落座后,赵或瞥见被赐座的沈凭,转头看向赵抑说:“今早我和李冠出了山谷,找到方圆百里最近的郡县清河城,不过城里没有异样,不知皇兄连夜前来可是在魏都发现新的线索?”
赵抑开门见山说:“不错,有关陈家的消息。”
管事为众人看茶后,带着四周的护卫退下,正厅内除去他们三人以外,便只有站在赵抑身边的姜挽。
他没有下令让姜挽离开,其余人便也不会问,只听赵抑续道:“为兄得知你的消息后,特别留意了工部递呈给三省宰相的折子,正巧工部昨日递交一份有关修建商道的奏折,派人打听后,发现折子是由太府寺卿陈大人所提。”
此人乃世家一派的官员,也是陈启欢的父亲。
提议修建商道,必然会触动经济改革,换而言之,便会和丝绸之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赵或思索道:“但是修建商道一事,在朝中最先提出的是秦郭毅。”
“不错。”赵抑端起茶回道:“由此看来,商道是陈家和秦家联手推动的事情。”
他捏着盖子拨动茶沫,朝沉默不语的沈凭看去,见对方垂头皱眉似在沉思,随即问:“幸仁,你可是有什么头绪?”
赵或听闻时也一同望去。
被突然点名的沈凭抬首,一眼和对面的赵或相觑,但眼神却没有集中起来,思忖着说:“即便是臣牵线了陈家和秦家的公子,也还没有能挑动两家父辈的能力,此事家父并不知情,那秦至如何说服陈启欢,去劝说他父亲联手?”
他的问题一针见血,不禁让正厅里坐着的两位皇子都感到意外。
赵抑有些欣慰说:“这是个好问题,但如今你忘记前事,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查无可查。”
谁知听见赵或轻笑道:“谁知道他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沈凭想要喝茶的动作顿了下,若无其事回他的话,“张口就来的本事,还得看三殿下。”
赵或气得坐直身子,大掌拍在吞山啸上握紧,只差没有拔剑砍人了。
赵抑看到剑拔弩张的两人,无奈叹气朝赵或发话:“惊临,谈正事。”
赵或松开吞山啸朝后靠去,双手抱臂于胸前,虎视眈眈着喝茶的沈凭,恨不得把牙齿都咬碎。
他不等赵抑问话,抢先问道:“既然失忆,那大公子不如说说,自己为何甘愿被秦至利用去选驸马?”
沈凭回道:“我既是墙头草,自然是两边都舔,秦公子贪玩,我俩又臭味相投,当然要努力发挥自己最大的价值。”
赵或无言以对,唯剩咬牙切齿与之面面相觑。
赵抑来回看着两人斗嘴,不由一笑,突然别开话题道:“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魏都倒是出了个能治得住你的人。”
赵或冷哼了声,将眼神从沈凭身上移开。
赵抑续道:“惊临自打得到了吞山啸就随着父皇上战场,这么多年过去骄傲惯了,仗着一把吞山啸行走八方。”
年幼的胡言乱语被提起,赵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沈凭自擂台上见到这把剑起,就不由自主想起历史学上所见的名剑,当时他的脑海里闪过秦始皇的鹿卢剑,虽吞山啸剑身未及四尺,却足够令人望而生畏。
能在年少时轻易拔动吞山啸的人,何尝不会心高气傲,如今又得了战场的洗礼,人便如初出鞘的利剑般锋芒毕露。
他发自内心说:“好剑认主,定是三殿下有过人之处,才能如此驾驭。”
赵或原以为沈凭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没想到说了句好话,顿时打消他的怒气,眼缓缓把脑袋转回正眼瞧着他们。
气氛得了缓解,赵抑抿唇轻笑,继续谈起有关查案一事,“除去清河城外可还发现什么?”
赵或闻声回道:“李冠带人在附近调查,不过方才大公子所提的问题确实蹊跷,区区宴席不会轻易动摇陈家父辈出面,若没有一定的底气,清流派怎敢和世家勾搭上。”
他不曾避讳说出两派之事,这也让沈凭为此抬眼,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兄弟二人。
赵抑出身宠妃,三省有两位宰相更是清流派,皆对他寄予极高的厚望。
而赵或出身皇后世家一派,三省其一的宰相是皇后的长兄,赵或必然是世家义无反顾去支持的人。
但是这样两位用楚河汉界划分开之人,却能相互扶持。
特别是流着世家血液的赵或,几乎让沈凭产生错觉,认为他是清流派的支持者。
思及此,他的脑海中回想起选驸马当日,赵或的出现无非是为了去支持庆平公主,兄弟二人的感情竟如此深厚,若是换做原主早早知道这样的情况,恐怕拥护哪一方都无所谓。
交谈声萦绕耳边,沈凭侧头支着脸颊沉思,指尖轻轻敲打脸颊,给他添了一丝慵懒。
他的思绪飘回初见赵或之时,脑海里蓦然闪过和秦至的对话。
东拼西凑的诗词。
丧尽天良的菜谱。
沈凭突然从座位上起身,打断兄弟二人的谈话,道:“陈家从前虽然和秦家不对付,但若是笃定将来能牵扯在一起,是不是便给了他们联手的底气?”
赵抑问道:“此话怎讲?”
沈凭皱眉说:“秦至曾信誓旦旦认为自己能选上驸马,当日他被三殿下斥骂时,恼羞成怒说出秦郭毅让他来走过场,却不想意外成全了他人。倘若在此之前,秦至告诉陈启欢他会是驸马,也就意味着有璟王府撑腰。”
只见他们两人站起身走近几步,赵抑靠近时说:“一旦如此,陈家就会想方设法推动丝绸之路,若是清流派出面阻拦,也有秦家在后方替他们担着。如此这两家便成了不谋而合的同党,在朝堂上唱双簧戏,靠着两派的周旋获益。”
“没错。”沈凭肯定,“如今的确需要引蛇出洞,也定会有人自投罗网。”
赵抑迟疑了下说:“这两家人绝不是泛泛之辈。”
但赵或却挑了挑眉说:“不一定。”
两人朝他投去目光,听见他续道:“想要打通丝绸之路的第一城,正是清河城。”
他们恍然大悟庆平山庄所指,赵抑问他:“你想怎么做?”
只见赵或把视线落在沈凭的身上,嘴角勾起抹坏笑。
“我想要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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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凭以为又要去面对卖身之事,但没想到赵或只是让他回了沈府。
不过他们在入城之前,赵或提前命人回京,散播了他被释放的消息。
大理寺放人,意味着无罪,断然就会掀起一阵风浪。
很快,沈府的马车抵达城外接应,赵或把颠了一路的人丢在路边,潇洒扬长而去。
沈凭换乘回家,甫一下马车,就看到满脸憔悴的沈怀建出现,携着同父异母的弟弟沈复杰上前相迎。
沈怀建见到沈凭时一顿关怀,随后就是询问关于在燕王府的情况,两人并肩走回府内,沈凭侧重将赵或为难自己的部分夸大,有关查案的线索则是闭口不谈。
一路上把沈怀建听得提心吊胆,身为掌监秘书省的文官,还是经不住被吓唬。
沈怀建领略过朝堂的波谲云诡,可终究也是年过半百之人,要他和赵或对付,恐怕会被折腾到白发苍苍。
数日来,他为了沈凭游走奔波在两派中,至于结果如何,从他那久久不能舒展的眉头,便能察觉一二了。
沈怀建在途中将沈复杰打发掉,转头带着沈凭去了书房中。
房门闭上的瞬间,沈凭看着这位父亲的背影说:“燕王有命,请父亲全力支持修建商道一事。”
支持此事,意味着沈家会站队世家派。
沈怀建转过身来,面色略显凝重道:“但世家未必会搭理我们,如今你辅佐璟王已是人尽皆知,若为父去做了,也只怕世家又会对沈家指指点点。”
待他落座,沈凭才随之坐下,取出茶壶和白玉杯为其沏茶,汩汩水声响在其中,清香的茶味弥散在鼻息之间。
他看着沈怀建拿起杯子品茗,便把庆平山庄的事情慢慢交代,“这并非只是燕王的主意,更是璟王的意思。”
沈怀建喝茶的动作瞬间停顿,他眼中带着诧异看向沈凭问:“难道是两位殿下共同商议之事?”
沈凭点了点头承认,这样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他未料两位皇子相处如此融洽,眼下即便不用明说,沈怀建也明白皇子此举所求,他们要暗中联手摆平此事。
只见沈怀建把手里的茶杯按在桌上,看向沈凭的眼神中多了些严肃。
沈凭说:“还请父亲和孩子唱一场父子决裂的戏,与孩儿对簿便是。”
沈怀建道:“殿下要我如何做?”
沈凭说:“明日上书借命案一事,向陛下请命将孩儿革职。”
经过庆平山庄的商榷后,他们一致决定,回魏都演一出戏,让这位借刀杀人的幕后主谋亲自出马。
沈怀建对于此事无异议,一个时辰后沈凭离开了书房,不过在他回厢房的途中,意外遇到了沈复杰。
沈复杰乃是沈家庶出,听闻出自一位神似沈凭生母的妾室,他们母子二人在沈府这数余载里,很讨沈怀建的喜爱,沈府的后院也是他们所管。
沈怀建只有他们两个儿子,皆未娶亲。
这几年里,沈怀建也为沈复杰物色姑娘,但迟迟没有着落。
沈家祖辈门楣虽高,不过来到了沈怀建这一辈,秘书监已经是天花板,年事已高的他,眼下也不过靠着讨好两边,想方设法站稳脚跟,为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谋些出路罢了。
也许到了沈凭这一辈,彻底没落也难说。
毕竟沈凭更像退休老干部的心态。
两兄弟见面,沈复杰给身为长兄的沈凭行礼。
沈凭认真打量这位眉目清秀的弟弟,嘴角噙着笑道:“这几日辛苦你照顾父亲了。”
两人湘玉楼发生的事情避而不谈。
沈复杰端着手在身前,随着他的脚步走着,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说:“自家人谈何客气,兄长既是被冤枉,沈家定会竭尽全力,为兄长早日洗清冤屈。”
沈凭笑了笑:“这几日秦家可曾来过?”
沈复杰摇头道:“自打兄长被殿下从大理寺带走后,秦家便不见出现。”
沈凭顿了下,回想在牢狱中见到沈怀建时,他们谈起有关秦郭毅上门闹事。
自从命案发生之后,秦郭毅便一口咬定是沈凭将他儿子害死,不仅抛弃形象在沈府府门前打闹,甚至还命人取来纸钱烧起来。
便是这一闹,坠楼案才以惊人的速度传开,翌日在朝堂上,御史台对沈怀建的指责也随之而来。
后来的几日里,秦家仍旧是坚持不懈在门前哭闹,哪怕沈府大门紧闭也罢,都躲不过唢呐传到府内的声音。
而沈府大门,从门庭若市到无人问津不过区区几日。
众人都以为秦家会闹至大理寺定夺为止,谁知秦郭毅得知沈凭被带走后,竟再未曾见出现。
兄弟两人走在花园中,沈凭的态度不冷不热,似乎只是随口一提罢了,没有追问到底的意思。
沈复杰见状扭转了话题,道:“不知有关兄长此案,大理寺可还要继续审查?”
沈凭放慢脚步,转头看了他一眼说:“自然是要的。”
听见沈凭没有说下去,沈复杰又问:“兄长可还记得,先前在画仙楼设宴宴请的陈少爷?”
眼看要到厢房,沈凭干脆停下脚步转身,轻声笑道:“虽然不太记得此人,但父亲曾提起掌管金帛器物的太府卿陈甘大人,皆是姓陈,难道这两人可是相识?”
沈复杰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光芒说:“兄长有所不知,这位陈少爷正是陈甘大人之子。”
“原来如此。”沈凭不在意道,“可惜了,如今我也失忆,若是冒失去寻求相助,委实不合适,罢了,这个案子还是静待大理寺作出断定再议。”
说话间,他还不忘叮嘱两句沈复杰,道:“这段时间我先避避风头,你自己也小心些,切莫沾上此事。”
沈复杰讪笑道:“若是兄长需要我出手,便可托人告知一声。”
沈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别怕,反正我都出来了,到时候可能要在画仙楼设宴庆祝,届时劳烦你替我打点京贵们前来。”
沈复杰眼底闪过意外,模样乖巧回道:“兄长说得是。”
两人寒暄两句后告别离去。
百官觐见,奏事议政,皇帝一袭明黄龙袍坐于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听着眼下朝堂中所谈之事。
御史台每日必点名沈怀建教子无方,今日同样如此。
正当他们一番慷慨陈词的指责完后,其余官员陆续将政事一一禀奏,百官中忽见一位身着三品朝服的官员站出,垂眼朝着皇帝赵渊民的方向行礼。
陈甘身形瘦小,将朝服松垮垮地撑在身上,垂首时,让人难以察觉他那蜡黄面容上的变化。
他将声音压低说:“陛下,如今临近夏季汛期,乃是水患将发时期,中州地区又是积水严重之地,往年的货物都在中州地区滞留数月,令京城各府工期备受耽误。”
赵渊民接过曹晋递上的奏折打开,“朕出征时,也遇中州雨水大发,辎重曾搁置在其中,运输缓慢迟迟未到,这的确是一件要事。”
话落,百官最前方站着的一位大臣缓缓转身,肃然看向陈甘问:“去年中州地方官员多次递呈治水的奏疏,为何不见太府寺提及将有关事宜及时推进。”
他的话语中带着锋芒犀利,让四周的官员闻言微微垂下头。
此人正是清流一派的右仆射孔伐,当朝宰相之一。
被问起的陈甘并未恐惧,而是从容回道:“去年因输送备受耽搁的官府不止太府寺,六部各位尚书皆有所耳闻此事,今日属下斗胆重提旧事,不过是牵涉的同僚们闭口不谈才如此,属下忧心朝事意在朝廷,孔相又何必对属下如此咄咄逼人。”
孔伐甩袖道:“既如此,今年有关输送一事,不知陈大人又有何妙计能解决?”
陈甘看向皇帝道:“禀陛下,臣以为,与其在中州滞留,不如修路绕行中州,待商道一成,六部所输送的货物,必将能提前抵达魏都。”
谁知听见孔伐轻哼道:“治标不治本。”
说罢,他将目光从陈甘身上移开,面向皇帝续道:“陛下,中州历年水灾都闹得民不聊生,且每逢天灾前后,户部便要为百姓大量屯娘救灾,若论长远之计,还需凿河治水才是上策。”
“凿河?”质疑的语气从百官另一侧响起,众人循声看去。
对方是当朝尚书省尚书令谢文邺,世家代表一派。
孔伐与之对视,问道:“丞相大人认为有何不妥之处吗?”
谢文邺眸色沉静看着孔伐,拢了拢袖口说:“如今战事方平,乃是百废待兴之际,凿河不仅需要大量人物之力,恐怕如今的国库,都不足以支撑孔相所提议的开支。”
孔伐又道:“凿河若成,陛下将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谢丞相说得不错,的确需要人力物力,但臣希望陛下能先凿重灾之地的内河,以缓解今年汛期带来的危害为先。”
朝堂上,不少官员因两人的对话而低声议论,唯有提议商道的陈甘在原地一动不动。
谢文邺平静转身道:“如今国库仍需继续填充,若是修路都未能缓解国库之忧,区区凿河简直多此一举。”
孔伐皱眉欲再争取之时,忽然听见龙椅上的人轻轻一咳,顿时百官噤声。
赵渊民把奏折捏在手中,视线扫过朝堂众人,道:“两位爱卿所言极是,无论是凿河还是修路,皆是要事。”
他挥了挥手,所有人都回到各自的位置上站着,他又道:“不如听听诸位大臣如何认为。”
话落,文武百官皆不见有所动静,一位是清流派宰相孔伐,另一位是尚书省之首的谢文邺,后者更是皇后的长兄。
无论他们哪一位,都是不敢轻易得罪之人。
眼看此事又要不了了之时,突然听见一道声音打破僵局,“臣认为,修筑商道乃是充盈国库之举,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或许此举未必不可行。”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看见不卑不亢站着的沈怀建时,人人脸上神色各异。
墙头草沈家,竟当众支持世家派修缮商道之举。
当沈凭得知朝堂传出的消息时,他刚好从画仙楼里回来,随后命家丁去见沈复杰,告知对方自己设宴画仙楼,还给了一份名单让他出手相助,宴请名单上的世家公子。
沈怀建有胆量把立场表明,属实叫人意外。可转眼间,沈凭宴请清流派京贵一事被传开,世家顿时对沈凭又是骂声一片,旁人只见父子公然对立,却不见其背后的谋划。
而丑闻也直接影响了当日的宴席,因为陈启欢带着世家子弟前来闹事。
沈凭见他们来势汹汹并不诧异,因为这本就是计划中会发生的事情。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赵或竟也混迹其中,美名其曰是世家之人,应当尽责一份,实则是来兴风作浪看戏罢了。
沈凭在一众沉默的清流京贵中起身,握着袖口缓步走到赵或面前,盯着这位面带戏谑的人道:“想不到燕王殿下也大驾光临,当真是令宴席蓬荜生辉。”
见他为难,赵或也生了几分玩心,借着身体的优势微微俯下靠近他,两人的脸颊不过拳头距离,甚至能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起伏。
沈凭皮笑肉不笑,但这张脸凑近时,多少还是有些赏心悦目。
赵或盯着沈凭近在咫尺的脸,仔细打量着,发现他不但生得风流,就连这双算计人的丹凤眼,眼尾都淌着点勾人的蛊惑,煞是好看。
两人对视片刻,赵或压低声音,带着恶劣说道:“是啊,本王想你想得慌,不来瞧瞧总觉得心痒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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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都人人皆知沈凭好阳,当赵或这句调戏的话被旁人听见时,四周响起不少哄闹声。
沈凭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心底怒骂这个搅浑的王八蛋。
赵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甚至在起哄声里洋洋得意。
沈凭只能沉住气,搭下眼帘佯装害羞说:“蒙尘殿下厚爱,不过既是来与我私会,这么多人,我们瞧着恐怕不好做事。”
话落,周遭渐渐平静下来,不少人开始挤眉弄眼,分不清他俩是真是假。
赵或方才只是想让难堪,未料他竟能厚颜无耻地周旋起来。
眼看沈凭不给台阶自己下,索性他这个脸皮不要也罢,一起丢人现眼吧。
沈凭正想着要把他打发掉,趁着陈启欢把人带来,可以顺水推舟把现在的局面闹大,让魏都都知道沈家父子势不两立的事情。
然而,他还在琢磨之际,不料手臂被人忽地一拽,他不慎绊住脚踉跄前行,身子顺势跌进一个宽厚硬挺的胸膛里。
这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
他痛骂赵或的莫名其妙,欲问清情况,余光将一只大掌伸出,从自己后背推来,强势的力道令人难以反抗,他被赵或死死嵌在怀中按着了。
“哥哥这是做什么?”赵或开始各种反击,逼着沈凭逢场作戏。
四周的呼声在瞬间到达了顶峰,不出所料,引来画仙楼里众人的围观,更有甚者,循着这震耳欲聋的起哄声跑来凑热闹。
沈凭憋着一肚子气,耳廓发烫,瞧见他这般,索性配合着他道:“殿下好主动,人家好喜欢。”
刹那间,赵或清醒的脑袋都化作空白,觉得脸颊阵阵发热,但不易瞧得清楚,反倒有些迟钝,令他险些忘记今夜此行。
他从呼声中垂头看向怀里的人,因为身子高,低头看去时,发现两只几乎熟透的耳廓引入眼底。
原来这人也懂羞耻。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就像抓住狐狸尾巴似的,心里畅快极了。
“大公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今夜怎的就害臊了?”赵或故作亲昵低头耳语。
沈凭依旧低着头,脸颊贴着赵或的胸膛,听着有力的心跳声,阖眼咬牙,脑子里把赵或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