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被松开的那一刻,麻木的四肢一个不稳朝前栽了下去,良久后,他从浑沌的意识里回过神,缓缓转头,模糊的眼底瞧见牢门处站着的沈怀建。
沈怀建得知此事险些晕倒过去,他原以为是儿子不知悔改惹了命案,后知是燕王将人拷走,连忙派人去璟王府拜见赵抑,盼着他能出手相助。
但是璟王府的人通报许久后,却只给他带出一封信。
信上除去表明沈凭是无辜以外,还提及到有关秦家来寻过赵抑求助,不过璟王府都拒之门外了。
秦家作为清流派,对比沈家这颗墙头草与众不同,前者从始至终都在支持着璟王府,而后者立场摇摆不定。
沈怀建在官场打滚多年,见此顿时明白,璟王府不干涉此事,其实已是对沈家最大的帮助。
因为秦家一旦得了璟王府的相助,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遭拒后,沈怀建回到府上深思熟虑一番,决定去牢里见一面沈凭。
沈凭脸色苍白坐在牢房中,口干舌燥,双唇破裂,但却无暇顾及自己的情况,而是认真听着沈怀建所言,皆是有关昨夜过后魏都中事。
他对闹事的秦家并不在意,反而对于赵抑信的拒绝颇有兴趣,璟王府如何笃定他是无辜的?
沈凭并未牢在狱里开口问话,而是拉过沈怀建皱纹交错的手,在掌心写道:璟王府打算置身事外?
沈怀建明白隔墙有耳,遂在沉默中点头。
沈凭又写道:父亲可知,秦郭毅支持了璟王哪些举动?
只见沈怀建思忖片刻后,反手在他手心写道:科举制。
两人在阴暗的牢房里对视一眼,将对方的心思了然于胸。
即便沈家为璟王府开设学堂,显然并没换来这位王爷的信任。
这不仅因为沈凭的变化让人捉摸不定,其次沈家本属世家,却在立场上左右徘徊,才造成璟王府不会出手相助的原因。
一马不备双鞍,忠臣不事二主,赵抑要的是忠心,也在暗示沈家尽早做决定。
明白其中含义后,沈凭轻笑两声,想到父亲为自己向赵抑求情,心里不由感叹这驭人的手段,被赵抑用到几乎恰到好处。
沈怀建看着他冷静深思,打消来时对沈凭心性不定的顾虑。
他叹了口气,在沈凭的掌心轻拍了两下。
思索间,沈凭被这个动作打断,他感受到沈怀建温热掌心触碰着自己,抬头朝对方看去,只见沈怀建眼中带着愧色和无奈。
沈怀建道:“若你被冤枉,爹一定想尽办法把你救出来。”
沈凭怔愣了下,心中忽地一暖,恍然间把方才所想都抛掷脑后。
这是他在现代的父母离异后,第一次听见有人担心自己。
沈怀建见他呆若木鸡盯着自己,不由笑道:“爹听说你在陛下面前得了夸赞,这么多年过去了,能盼到你有点出息不易,虽然如今性情大变,但看起来也算是因祸得福。”
闻言,沈凭在他感叹的话中皱了下眉,狐疑掰过他的手,写道:孩儿并未得到陛下的夸赞。
沈怀建默读完一愣,随后压低声说:“可是,你提出丝绸之路一事,如今在世家中被传得沸沸扬扬。”
闻言,沈凭幡然醒悟,他垂下手握着衣摆,渐渐将衣袍握紧后又松开,脑海里瞬间将事情捋清楚。
他清了清嗓子,用平常的语气朝沈怀建说:“那不过是孩儿拙见,其实根本没有入陛下眼中,陛下当日不过是点名璟王和燕王回答罢了。”
沈怀建眼神带着不解,余光有意无意扫过牢房外巡逻的狱吏。
等他看回沈凭时,对方已经快速在他手心里写下:委屈父亲保持现状,切莫自乱阵脚,事情很快便能水落石出。
现在沈凭只相信自己,他先要从赵或手中活着出去。
两人各自收回了手,沈凭站起身朝沈怀建行礼,目送对方离开。
红墙金瓦,崇阁巍峨,恢宏殿群,熠熠生辉。
青砖宫道之上,一抹高挑的身影行走在其中,从后宫朝着御书房而去,不过在拐角的宫门处时,一眼扫见贴着宫墙站着之人。
那人快步上前,朝来人禀报道:“殿下,沈大人去了牢房。”
赵或往御书房的脚步放慢,等着李冠将事情说清。
李冠把狱吏传出的话一一告知,赵或的脚步顿住,侧身转头朝他看去。
赵或带着狐疑问:“沈凭没让他爹去找皇兄求助?”
李冠说:“沈大人找过了。”
赵或问:“皇兄没见沈怀建?”
李冠点头道:“且大公子知璟王不愿出手后,再没提起此事,只说了几句国子监中的事情。”
两人沉默半晌,忽然相觑对方,恍然明白沈凭此举。
沈凭眼下虽陷入困境,却并未急于投靠清流派相助,反而知晓大理寺有各派之人藏匿其中,会把他的言行举止传出,而李冠便是其中之一。
赵或咬了咬牙,不爽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他看了眼无人的四周,朝李冠说道:“母后今日让我放了沈凭。”
李冠错愕道:“可娘娘对沈家的立场很不满。”
“没错。”赵或沉思,“这一次却破例谈起救沈凭之事,若照你这么说,父皇那日前去国子监,策论恐怕传遍朝堂,母后愿意出手,代表沈凭当时做的事情对世家有益。”
李冠顿时恍然大悟,抬首朝他看去问:“殿下,属下立刻派人去查国子监。”
赵或点了点头,又道:“这件事情不可打草惊蛇,另外,大理寺另外那群人......”
李冠意会道:“传话之人,一个不留。”
赵或颔首后,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御书房。
曹晋为赵或推开厚重的殿门时,一阵龙涎熏香的气味扑面而来,待他来到赵渊民的面前,欲作势行礼时却被拦住。
“免礼了。”赵渊民仍旧垂头批改着面前的奏折,“把你查到秦至的事情说说。”
赵或有条不紊道来,但避开方才李冠带进宫的消息,等他说完之后,只见赵渊民把手中的奏折合上,放置一旁,随后搁下朱砂笔,抬眼看向前方站着的赵或。
身着龙袍的皇帝挪动了下身子,缓缓朝后靠在龙椅上,双手交叠在腹前平静问道:“既然你说了死无对证,也查无可查,那大理寺打算给秦郭毅什么交代?”
赵或道:“凶手要的是沈凭的命,那儿臣偏不让他轻易死去,即便是死,也该是死得其所。”
赵渊民抬眉,道:“你想如何利用他引蛇出洞?”
赵或目光一凛,“把他放在身边。”
龙椅上坐着的皇帝抿唇不语,只用一双沉静的眼睛看着他,片刻后才说:“准了。”
赵或作揖谢恩后,准备抬脚离开御书房,但听见赵渊民唤了他一声,“惊临。”
圣前站着的人收回离开的脚步,正色看去道:“父皇有何吩咐?”
赵渊民静静看着这个血气方刚的儿子,须臾,他轻轻一笑道:“去吧,万事切记莫要感情用事。”
赵或颔首应了下来,再一次行礼,随后大步流星离开了。
前脚见他离开,后脚见曹晋拿着拂尘,弯腰疾步走进御书房,他垂下的眼神中,瞥见明黄的身影再次执起朱砂笔。
赵渊民问道:“何事?”
曹晋弯下腰说:“回禀陛下,秦郭毅秦大人为其子之事进宫拜见,此刻正在殿外候着。”
赵渊民道:“打发掉。”
曹晋略显为难说:“陛下,但是秦大人他......联名其余大臣写了弹劾书。”
赵渊民批奏折的手顿了下,抬了下眼看他,“可是弹劾沈怀建?”
“是。”曹晋回道。
赵渊民轻笑了声说:“沈家祖辈两朝太师,到了沈凭这一代出个逆子正常不过。秦子从前和沈子称兄道弟谁人不知,比起沈家不过半斤八两,到底是为了科举而来,还是为了处置而来,他心底最清楚不过。”
曹晋听懂后立刻说:“奴才这就将秦大人请回。”
“去吧。”赵渊民划掉面前的奏折,突然补一句,“想要沈凭的命,让他去找一人。”
作者有话说:
一马不备双鞍,忠臣不事二主。——《明贤集·六言集》
谢谢阅读和支持。
而是去了另一处地方——燕王府。
他知道牢里的对话传给了赵或,原以为赵或会让其自生自灭,等幕后之人出手时,再顺其自然将藏着的卧底肃清,如此便能一举两得。
但令人出其不意的是,赵或把他带走了,栓在身边作为引子。
甚至不等幕后黑手找上门来,直接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把大理寺里里外外洗清,最后悄无声息将其占为己有。
这个回马枪把所有人都打得措不及防。
果然,理智的疯子才是最可怕的。
如今对于秦至之死,他们也都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两派之间的明争暗斗罢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秦至尚且是筹码,沈家又何尝不能是。
这件命案的黑手或许和世家有关,其目的也很明了,想借命案嫁祸沈凭,以此逼沈家远离清流派。
除此之外,还要帮世家完成国子监中,他们提及有关丝绸之路的推动。
如若沈家不愿意,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两派今后都会袖手旁观,对此事更是置之不理,任其闹大之后,由皇帝对沈家做处决。
倘若真的到了那一步,沈凭的结果如何不言而喻,甚至,他可能会为了保住沈怀建的官职身死。
眼下线索明朗后,沈凭的疑点只留存在黑手到底是何人?
且如何掐准时辰,让秦至死在众目睽睽之下,顺利嫁祸给自己?
此刻他坐在偏房的院子中,赏着墙外探出头的红杏,对院子里的寸草不生,枯木凋零的荒凉视而不见。
值得一提的是,他此刻的意境,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修得一副身在荒芜,心在桃源的境界,看什么都是一片好风景。
只不过他坐在这里半天没想明白,为什么堂堂燕王府,竟会有这种鸡犬不闻的院子。
沈凭捏了捏发疼的眉心,最后所有的不解,都化作无奈的叹息。
燕王府戒备森严,丝毫不逊于皇宫,所见之处都是训练有素的护卫巡逻,就连这种犄角旮旯的墙外,偶尔也能听见整齐的脚步声巡过。
比起璟王府的湖光山色,此地更像是严阵以待的兵营,连青石板都平直整齐排列在脚下。
沈凭把脚下的碎石踢开,起身朝着厢房回去,刚要踏进屋内时,突然听见院子大门被打开。
他站在门前转头看去,只见李冠远远和自己对视颔首。
心里当即明白是赵或来了。
赵或走进院子后,径直朝他走来,这人的脸色并不好看,有些气势汹汹的态度。
若不是沈凭自知他讨厌自己,真的会认为他是来寻仇的。
今日的赵或身穿一袭墨色长袍,腰间的佩剑几乎不离身。
风华正茂是真的,英俊潇洒也是真的,脾气不好更是真的。
沈凭再次感叹走来的这张脸,好浪费。
他转移视线,粗略打量那青铜剑,发现剑身长度远比普通的更长且重,磨纹细腻,做工十分严谨精细,剑出鞘时锋刃锐利,放眼整个魏朝这把青铜剑都是独一无二,起码出剑都是费力的。
沈凭心有余悸收回视线,回想起那日擂台上,看着他轻松拔剑指向自己的画面,事到如今,他的背脊都还会隐隐发凉。
他规规矩矩行礼道:“三殿下。”
赵或一来,就瞧见他那痴迷又惋惜的眼神,这不是第一次发现了,上前后先质问:“你方才的眼神何意?”
很不满吗?
沈凭敷衍道:“我喜欢看,而且看看又怎么了?”
赵或顿住,因这句话而感到怪异,但那嫌弃的表情又过于明显,叫人看着不耐烦,“收拾收拾,今夜随我去百花街。”
面对他声色俱厉的态度时,沈凭习惯性地选择淡定,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着,再抬头直视他,“入夜的百花街鱼龙混杂,殿下带着如此名声恶臭的我,不怕有生命危险吗?”
赵或蹙眉道:“本王保你性命无忧。”
“哦。”沈凭抿了抿唇,“殿下带很多人去吗?”
赵或偏头和李冠对视一眼,回道:“就我二人。”
“哦,二保一啊。”沈凭思忖了下,瞥了眼那尺寸惊人的青铜剑,“也行吧。”
赵或见他一副惜命的样子冷笑道:“大公子的剑法虽上不了战场,但不至于拿不出手吧。”
沈凭奇怪看他一眼。
赵或续道:“莫非大公子落水后,不仅性情大变,就连自己会用剑一事都忘了?”
沈凭有些意外,感慨原主看似一事无成的模样,竟还有拿得出手的防身术。
可惜,他连一点肌肉记忆都没有,因为他是现代人。
“忘得一干二净了。”沈凭如实说。
果不其然,又换来赵或打量的目光。
沈凭被他盯着难受,索性赶人道:“我累了,告辞。”
说完转身一脚跨进屋内,随手把门也关上,十足一副闭门谢客的状况。
这种无礼的态度,叫谁看了都怀疑这王府谁才是主,谁才是客。
一旁的李冠全程惊愕,他只敢悄悄去看在自家府上被赶的主子,果然瞧见主子又黑了脸。
入夜,百花街。
绮丽多彩的灯笼悬挂在街道四周,缤纷斑斓的油纸伞吊挂在树上随风轻轻摇曳,赤朱丹彤的轻纱缠绕屋檐,宛如为少女穿上的衣衫。
各处高楼台阶上,倚坐多姿多彩的美人,灿烂撩人的笑声如绕梁的余音,她们在五光十色的场景让人眼花缭乱,也在灯红酒绿里,映衬出欢声笑语的气氛。
沈凭心如止水穿梭在美人堆里,忍不住感叹古人思想开放,远超现代尺度。
还是老祖宗会玩啊。
他和李冠随着赵或的脚步来到八仙楼,三人刚一进门,胭脂水粉瞬间撞进沈凭的鼻腔,让他的神情顿时晃了下。
当沈凭回过神来时,只见一位身着彩衣长衫的老鸨,轻摇着扇子迎面走来。
他虽被赵或挡在身后,但那老鸨十分眼尖,轻易发现了自己。
待她走到面前时,听见赵或朝她喊道:“虞娘。”
虞娘举扇掩面轻笑两声,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眸盛满笑意,略施粉黛的脸上难掩华贵,丝毫不逊色百花街的姑娘,可见年轻时风情万种。
虞娘捏着扇子在手,把赵或轻轻拨开,肆无忌惮地瞧着沈凭,但嘴里的话,却是说给赵或听的。
“殿下凯旋后,竟和大公子好上了?”虞娘说道。
赵或挥开她的扇子说:“好不了一点,本王是来要消息的。”
虞娘对视上沈凭陌生的双眼时,脸上笑意更深,笃定他落水失忆的事情。
沈凭面色如常,由着她的目光赤/裸/裸地端详着。
想到原主那个曾被人送“花街霸王”的外号,心底大致明白这里有不少“熟客”。
从他踏进百花街起,就有人用如虞娘这般类似的眼光打量自己,他心中也做好要为原主还情债的准备。
今夜他能平安无事来到虞娘面前,还得托赵或的福。
他很客气地朝虞娘作揖说:“失忆了,多多担待。”
虞娘干脆笑出声来,心中也生了想法,如芒的双眼抬首看向赵或,问道:“殿下这次,想从我这打听什么消息?”
赵或道:“秦至。”
虞娘嘴角的笑僵了下,但很快又神情自然地说:“巧了,但这次我不要金银珠宝。”
赵或打趣道:“这百花街男女老少都被你收入囊中了,若论富贵,恐怕本王还比不上你。”
虞娘掩嘴笑了几声,道:“殿下可高抬民妇了。”
“说吧,要什么?”赵或问。
只见虞娘眼中带着调戏之色缓缓看向沈凭,意味深长说:“把大公子卖给我。”
虞娘语出惊人,不仅让沈凭怔愣,还让不少围观的美人捂嘴失笑。
李冠忍着不敢笑,但却瞥见在若有所思的主子,当即心想大事不妙。
沈凭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人家是冲着自己来,他整理了下思绪后朝虞娘说:“恕在下不能答应。”
虞娘执扇挪开视线,朝一言不发的赵或说:“若是殿下不能答应,这消息不要也罢。”
赵或眉梢微挑,用目光自下而上睨了眼沈凭,道:“但大公子可不会伺候人。”
沈凭瞬间朝他看去,眼中震惊之余也起了些愠怒。
这个疯子,为了消息要他出去卖?
他生怕待会儿又忍不住对赵或动手,这不是纯纯讨打吗?
虞娘收敛了笑容,看起来像是认真要商谈这件事情,“我虞娘手里的新人,都不是天生会伺候人的,但是好生调/教一番后,那都是这百花街上炙手可热的头牌。”
赵或认真想了下,说:“大公子落水后变得体弱多病,你摸着良心开个价吧。”
虞娘失声一笑,手里做了个比划道:“那就这个......”
“够了!”沈凭恼羞打断两人的交谈,随后见他无视幸灾乐祸的赵或,上前一步,冷着一张脸站在虞娘面前,“秦至坠楼一案,如今连大理寺都断了消息,但却能在区区青楼有线索传出,今夜我招摇过市已被众多双眼睛盯着,若我现在说出你手握秦至的线索不报,便是被人视作同谋,不出今夜,别说八仙楼,恐怕整条百花街都得因为你全部关着。”
虞娘闻言时嘴角渐渐趋平,神色也不像片刻前那般算计着,反倒因沈凭说出这番话时,比起害怕,她的眼底却像多了些慌乱。
她朝站在沈凭身后的人看去,只见赵或扶着剑,抬手摸了摸鼻尖装瞎,顿时明白自己被人摆了一道,但也无法和对方计较什么。
虞娘避开沈凭冷厉的目光,后退一步,抬起团扇摇了两下,无意再去揣测沈凭的性情如何,而是盘算起应付的对策。
沈凭将她的变化收入眼中,抬眼巡视了一圈花楼,最后目光落在一处空包厢。
“进房间说。”说罢,他抬脚自顾自朝包厢走去。
虞娘无可奈何,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转身前还狠狠瞪了眼满脸无辜的赵或。
众人进了包厢后,李冠关上门,在原地转身守着。
沈凭气得烦躁,一进屋就找椅子坐下给自己倒茶,疯狂喝下两杯冷茶下肚,总算平复了些心情。
赵或漫不经心坐在他身边,见他喝茶时,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示意他给自己倒茶。
不料对方根本不搭理自己,甚至还转头怒视了自己一眼。
赵或瞧着这双美眸生怒,竟没有计较,反而多了心虚。
他心知刚才的行为将人激怒,便也不好再敲桌指挥,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乖巧拿起茶杯倒水。
李冠很自觉地当作没看见。
沈凭喝完茶后,抬眼看向面前站着的虞娘,开门见山问:“秦至在死之前见过何人?”
虞娘先看他的身边,发现赵或只顾着闷头喝茶,还事不关己开始拭剑。
她憋着一口闷气,选择回答了沈凭的话。
“秦至死前没有到过百花街,但我的姑娘们,倒见着曾和他形影不离的人出现。”她说道。
赵或擦剑的动手停顿了下,这次是连余光都不敢朝沈凭看去,现在包厢里的气压,低得可怕。
沈凭问:“谁?”
只见虞娘朝自己指来,笑道:“你。”
赵或:“......”
面对调侃沈凭懒得计较,他现在想趁早离开这里,又问:“自我落水之后,秦至可曾和其他人常来?”
虞娘举着团扇,思忖少顷后说:“自然是有的。”
话落,赵或又抬头。
虞娘摇着团扇来回踱步说:“这人想必在座各位比虞娘还熟悉才是,此人是陈启欢陈少爷。”
世家派陈家,太府寺主事之子陈启欢。
沈凭还没组织好后续的话术,虞娘很识趣把消息全部说出来。
“但是陈启欢在秦至坠楼当夜,并未出现在百花街,不过有一事,倒是不妨告知各位,坠楼当日,陈启欢在我的花楼里订了包厢,只是迟迟不见人出现。”虞娘说。
屋内顷刻间陷入沉默之中,沈凭看着杯中的冷茶出神,脑海里不断整理着线索。
等他再朝虞娘看去时,正要开口继续询问之际,只见对方很坦然地摇头,表示没有可说的其他事情了。
赵或捕捉到两人的对视,随后朝虞娘说:“有劳了,饰品在马车里放着了。”
这是他和虞娘交易的方式,不用多说也都心照不宣。
虞娘虽然瞪着他,但嘴角还是勾起了笑,自觉行礼离开了包厢。
沈凭见她离开后准备起身,却被赵或喊住了动作。
“等等,陈启欢的事情还没完。”赵或拿起冷茶抿了口,“李冠去了国子监调查,得知在陛下考学当日,陈启欢曾和世家子弟们路过国子监。”
沈凭用余光看去道:“国子监以外并非重地,即便是路过,也只是行踪可疑,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和秦至之死有直接的关系,倘若他觉得是我污蔑了他,最后反咬一口的话,届时的沈家相当引火烧身。所以,这种废话劳烦以后少说。”
“你!”赵或被他一番言辞气得语塞。
李冠一个箭步上前说:“殿下息怒,或许途径是个巧合,但有一事也许大公子不记得了。陈家乃是第一个反对科举制之人。”
闻言,沈凭脸色一沉,疑惑问道:“他既是世家派的人,反对科举的立场又如此坚定,为何在这数月内和清流派秦至走得近?”
赵或冷哼道:“不得多亏你们沈家。”
李冠立刻闭上嘴,后退站回门边。
沈凭终于舍得正视他,强调说:“我失忆了。”
赵或道:“你落水前为这两人牵线相识,之后在画仙楼大肆举办宴席,结果你惹是生非,转头就被他人一脚踹水里了。”
提起满是男娼的画仙楼,沈凭想起自己落水的前因后果,不想最后会和这桩命案有牵连。
所以沈家果真是名副其实的墙头草,真不怪被朝堂两派相互排挤,却又让人束手无策。
墙头草的作用能游走两派拉拢,说不定到了最后还能自成一派,自古以来,不少皇帝对这一类人相对都放纵得很。
沈凭意外于沈家的这些骚操作,妥妥是仗着祖辈的恩荫两边倒,这样反而让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大致也将事情梳理好,明白眼下的突破口在陈家。
随后转移话题说:“既然是和陈家有关,那你打算怎么查?”
赵或听见他尊称都省略掉,不满地提醒道:“沈凭,你别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沈凭见他又有发疯的预兆,作势选择扭头走人,懒得和他继续废话下去。
但赵或倏地上前,握着剑伸手拦住他的去路,“本王还没说完话。”
“是吗?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呢。”沈凭虽带着笑回答他的话,但那笑却不达眼底,反而他们两人每每四目相望,便又是针锋相对。
门边的李冠都踌躇着要不要解围,时时刻刻预备避免血案的发生。
赵或道:“没有本王的命令,你就必须跟在身后。”
沈凭道:“你是我的谁?”
赵或:“是......”
李冠用力抿唇防止发出笑声。
沈凭道:“真费劲。”
他不如回去坐牢,起码比现在清静点。
赵或气急败坏说:“闭嘴,本王恨不得你赶紧消失。”
“是吗?”沈凭一笑。
“是。”赵或回答得十分利落。
沈凭二话不说朝着门口走去,干脆利落的动作让人一愣。
只听见他对堵在门口的李冠说:“让开,你家主子放人了。”
李冠不知所措地看向赵或。
赵或没想到这人说走就走,心里急了下。但无论如何都不给李冠下令放人。
而对于这一点,李冠也是心知肚明。
包厢内的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沈凭被花楼的胭脂水粉熏得难受,心里又惦记着案子的事情,见状李冠不肯让路,索性抬手,用力将人一把撞开,随后伸手去拉包厢门。
不料赵或见他要逃,迅速上前将他的肩膀扯住。
沈凭肩头一重,被赵或伸来的手捏着生痛,也让他的脾气被瞬间点燃。
只见赵或把他掰回来的一刹那,他忍不住回头扯住赵或的长臂,借着他那具高大的身躯作为支撑力,随后抬脚盲目往前一踢,猝不及防间,踹中对方小腿前侧的腿骨。
毫无防备的赵或被踢中痛处,吃痛后松手,疼得呲牙咧嘴,英俊的五官紧皱,勾着腿不由朝后踉跄了下,朝着沈凭的背影怒吼。
“沈幸仁——”
作者有话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道德经》
谢谢阅读和支持。
李冠倒吸一口冷气,反应过来这不是错觉,立马上去扶着自己的主子。
沈凭打开包厢门,入眼的瞬间是一哄而散的人影,想来刚才屋内的动静之大,都被外人听得一清二楚。
身后的赵或吼道:“给本王滚回来!”
发泄后的沈凭心情好了不少,便也赏脸地转头,缓缓问:“殿下不是要我消失吗?”
赵或被堵得哑口无言,耳廓发红,分不清是疼的还是被气的。
离开八仙楼后,沈凭远远看见马车边上站着的虞娘,他躲开姑娘们伸来的手,沉思了下,抬脚朝虞娘走去。
虞娘被一盒精美的首饰哄得心花怒放,把方才的事都抛掷脑后了。
见到面前出现人影后,她抬头看去才发现是沈凭,顺手把首饰盒盖上说:“大公子可还有事情想问?”
沈凭道:“想问虞娘一事,从前我在百花街,可是常常宴请京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