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 薛娇娇自知无法隐瞒, 低声回道:“每日巳时,到城门附近, 朝天上看去时, 若能瞧见有乌鸦出现, 便意味着有动静。”
赵或手中动作一顿,“乌鸦?”
就连谢长清都觉得有趣, 转头朝薛娇娇看去,“我还以为, 那些乌鸦是闻到死人味才出现的呢。”
薛娇娇双手放在腿上, 垂头说道:“乌鸦是被放出来通风报信的, 但是先前听闻城外的贼窝都被捣毁, 所以我们已有数日未曾收到消息,唯有到城门附近守着。”
赵或抿唇不语,自然也不会告诉她,在数日前,冯奇领兵把城外大大小小的贼窝全扬了。
他将手中的书信丢到薛娇娇脚边,十指相扣在身前,那与生俱来的气势叫人畏惧,语气冷淡道:“城里能活到最后的,不是百姓就是前朝余孽,怀然被你们陷害之事,在你要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前,本王且问你另一事。”
他沉吟须臾续道:“在官州,你是故意接近沈尚书的吗?”
话落,他犀利的目光瞥见薛娇娇的手掌微动,顺便警告道:“若是敢撒谎,你去和外面的那几具尸首一起躺着。”
薛娇娇不会回头看,若非见过赵或,她断不敢妄想能从旁人手中活下。
而赵或也很清楚明了提及,只要实话实说,会看在当初教过心上人剑舞的份上,留自己一条活路。
心上人自不必说,除了沈凭便无他人。
薛娇娇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草民不敢有所隐瞒,官州之时,的确是冲着沈大人而去。”
赵或不语,等着她接着说下去。
她将麻衣捏紧在手,回想过往一切,道:“草民是他们买下的女子,后来在魏都百花街学习舞剑。从前对沈家大公子便有所耳闻,只是草民技不如沈尚书,直到得知沈尚书失忆......”
赵或问道:“谁派你前去官州?”
虽然他心中有了猜测,但却不敢妄下定论。
薛娇娇揪着衣袍道:“虞娘。”
闻言,赵或的手掌瞬间紧握成拳,还未等她接着说下去,只听见闷重的拍案声在屋内响起,惊得薛娇娇哆嗦了下。
那厢在铜盆前坐着的谢长清也很意外,但并未发话,依旧望着他们默不作声。
从前他们便知晓,百花街是虞娘拿捏官吏所用,正因如此,赵或才会和虞娘相熟。
一来为了方便调查,二来为了避免有人想利用虞娘。
可如今看来,是他们被虞娘玩弄在鼓掌之中,而百花街能见到的姑娘和小倌,全是深藏不露的探子。
何其可笑。
薛娇娇毫无保留将事情告知了他们。
当年她以探子的身份留在官州,虽以剑舞掌控沈凭的行踪,但从未想过陷害沈凭,更不了解虞娘等人的真正身份。
正因如此,她的作用算不上大,且当初在官州时,她所住的地方在酒楼附近,时常有府兵巡查,曹光见为了不暴露行踪,从不会找上自己。
“你本该是曹光见的替死鬼?”赵或皱眉看她。
薛娇娇轻轻点头,道:“官州的任务是确保曹光见无碍,在此前提下我无需暴露自己,待沈尚书离开后,我们便回静州。”
赵或问道:“那你为何在越州对怀然出手?”
薛娇娇说:“当初离开官州后,我们途径越州时,得知孟连峰消失了,便暂留越州搜人,游走在越静两州,成为推动陷害谢公子的棋子,也因此得知他们在越州曾有据点。而虞娘便以此猜测,孟连峰会到越州打听消息,求我们出手相助,夺回孟家。”
她说着却不屑地笑了声,道:“可是他并不知道,等着他的,会是死路一条。”
若非在陷害谢长清之事中,她发现虞娘的消息几乎先人一步,才令她开始怀疑虞娘和曹光见是前朝余孽,从而顺藤摸瓜猜到他们盘桓的势力。
屋内陷入一片沉默中,良久,赵或才道:“你说的据点,在何处?”
薛娇娇突然抬头朝他看去,说道:“具体据点已被捣毁,不过我们猜测应是鸦川口一带,而他们的接头人,正是唐昌民。”
话落,不仅赵或直起身来,就连谢长清都感到震惊,从铜盆处拎着茶壶走来,搁置在桌上后,走到她的面前质问。
“唐昌民不是清流派的吗?!”谢长清道。
薛娇娇点头说:“是,但并不影响他与前朝人勾结。”
她看着另外两人面面相觑,在他们满脸的惊讶中接着说道:“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当初清流派得知唐昌民死后,并未深究此事。”
赵或道:“因为当年璟王并不知晓实情,而鸦川口迷宫乃必除之地,唐昌民和吕庆保皆不是他的人,他想肃清启州为己所用,所以死了谁都无所谓。”
殊不知被自己抢先一步,让贺远行和蔡羽泉入了启州。
薛娇娇道:“不错,唐昌民的价值只在于黑市的买卖,为前朝人攒钱,而启州临近魏都,静州势力盘根错节,唯有越州这片广袤大地,能容有他们的藏身之处。”
话已至此,赵或幡然醒悟一事,先前不解孟悦恒的钱库为何在越州,如今看来,因为孟悦恒知晓天王老子是何人,清楚越州是最安全之地,才会将多年搜刮得来的钱财藏于越州。
好大的一盘棋,启州和官州,都被这位“天王老子”所操控,甚至静州这般错综复杂的势力,都能游刃有余地利用,并借清流派做掩饰多年,可见其权力之高。
正当赵或要问下去时,门前听见脚步声跑来,他和谢长清同时抬头看去,发现是守城的府兵出现。
赵或当即从椅子起身,问道:“可是辎重到了?”
他看到府兵连连点头,递了个眼神给谢长清,示意他先去接应。
随后他低头朝跪着的人看去,凝视半晌后问:“薛姑娘,你可做好选择了?”
薛娇娇一听,当即明白他要给自己机会,猛地朝地上磕头道:“殿下,薛娇娇本就无父无母之人,虽被买走却从不曾被尊重,常年流离失所,唯有官州对大公子......”
然而,她到嘴边的话倏地收住,想要重新说下去时,却被赵或打断了。
赵或蹙眉问:“对大公子有什么?”
薛娇娇一时语塞,心里暗骂自己嘴快,眼下想糊弄过去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加之被这么高大的身影压迫而来,实在是令人胆战心惊。
她思前想后,择了个最委婉的理由小声说:“草民觉得大公子很有......风度。”
赵或如今开窍了,当然没那么好糊弄,追着问:“如何有风度法?”
若非埋头在地,薛娇娇这张红透的脸都要被瞧得一清二楚,她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出一句道:“......大公子他很尊重人,从不近女色。”
虽然现在才知道原因。
赵或:“......我能不知道?”
因为他近男色!
但赵或不想追问下去,只能清了清嗓子打破这阵尴尬,随后让她站起身来,
待薛娇娇站起后,才发现赵或的压迫感更强了,因为赵或实在身高腿长,体型着实令人望而生畏。
赵或见她垂着头,心想还是别对视了,省得更窘迫。
他听见有马车的声响传来,猜测李冠他们回来了,索性先问完再让薛娇娇先行退下。
“本王还有一事问你。”赵或道。
薛娇娇行礼道:“殿下请讲,草民绝不隐瞒。”
赵或道:“你可猜到是何人,在朝堂中操控着前朝这盘棋?”
到了后半夜的天气已不见雨水,但是街道仍旧一片泥泞,不少府兵寻了干爽的地方倒头便睡下,临近官署睡着的府兵,则因突如其来的马蹄声而惊醒。
谢长清接应辎重车后便往官署而来,他们眼看将到官署门前,竟听见急蹄声跑来,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攀越从马厩中飞驰而出,众人意识到是赵或招来的。
许是察觉不妙,他们快步朝着官署里奔去,迎面撞上阔步走出的赵或。
“惊临!”谢长清拦住他的去路。
赵或一看是众人回到,快速梭巡一圈,将视线落在李冠身上,朝他扬了扬下颚示意离开。
李冠见状立刻跑去牵马。
之后赵或看向谢长清和钟嚣,道:“诸位,今夜突发急事不宜久留,眼下魏都恐要出事,本王需速速回京,静州暂且交给怀然和诸位,无论如何,务必与本王保持联络,切记莫要轻举妄动,万事需再三深思后定夺。”
事出突然,谢长清也来不及问太多,只瞥了眼跟随出来的薛娇娇,问道:“可是找到幕后黑手了?”
赵或颔首道:“若我再不回去,只怕连谢家都难保。”
闻言,谢长清心头一惊,回想身在魏都的父亲,他的内心也变得有些不安。
身着一袭素袍的钟嚣上前,揖了下后道:“殿下,臣虽不知魏都发生何事,但还请殿下务必保太师安然无恙。”
赵或打量他少顷,将手往身上擦干净,随后在他结实的肩膀上拍了拍,坚定说道:“钟大人放心,本王定让老师安然无恙来见你们。”
钟嚣闻言“老师”二字时迟疑少顷,转眼间见他神情乍然,顿时明白一切,展颜扬眉道:“恭贺殿下,微臣在此替章老谢过殿下。”
说话间,李冠已牵着马朝他们走来。
赵或欲告别之际,看见眼前出现一块金色腰牌,他神情一顿,发现那是先前宴席猜灯谜所得的赏赐,疑惑朝谢长清看去问道:“这免死金牌,怎会在你手中?”
谢长清把那块免死金牌塞在他的怀里,急忙解释说道:“对,这本就是我爹的,但他当初念我不学无术恐惹是生非,便一直留给我护身,他一定是没想过自己的安危,惊临,我求你,无论如何,即使不是救谢家,我知道它也一定能救别人。”
见状,赵或没有推脱回去,兄弟两人握了握手。
赵或道:“在回京之前,我会到启州先见孟连峰。”
而一旁的钟嚣想起他们方才所言,犹疑半晌说道:“殿下若是因前朝人回京,微臣有一事或能相助,只是微臣隐瞒已久,倘若还能助殿下一臂之力,微臣自愿领罚。”
攀越走到赵或的身边站着,紧随整装待发的主子。
赵或道:“但说无妨。”
众人看着钟嚣,只见他说道:“当年臣与章老离京时曾遭人追杀,幸得大公子出手相救,当日我瞧着那杀手眼熟,后来记起他们在陛下出巡江州遇刺前,曾来招揽过微臣,殿下恕罪,是当年微臣藏怒宿怨,才会耽搁至今铸成大错。”
赵或眸色一沉,偏头和薛娇娇对视一眼,当即知晓他所指的乃是柳信。
回想赵睦遇刺回京后,曾说起杀手避开璟王刺杀,当初他还百般不愿相信,更不愿调查,眼下看来,他总算明白这张网有多大。
原来这群人的野心,早已在过去数年的蛛丝马迹中昭然若揭,而自己因决心想要动摇世家,选择不争不抢多年。
谁料世事瞬息万变,他因此沦为赵抑肆无忌惮利用的棋子,乃至牵连身边人的祸患。
而扶持璟王的幕后黑手“天王老子”,必然也如他所想,不仅身居高位,还是天子近臣,有只手遮天本事之人。
赵或翻身上马,垂眼望着钟嚣道:“今夜这番话,你该留着对幸仁说。”
作者有话说:
前情回顾:78章,钟嚣和章伸离京,沈凭追去道歉,结果遭柳信埋伏。
柳信刺杀的原因:钟嚣不能为清流派所用。
谢谢阅读和支持。
第152章 遗书
疾驰的马车停在沈家府邸附近, 车厢内的人走出后,抬手将帷帽压低了些,左右看了眼四周才抬脚, 转眼消失在巷口前。
沈府的后门未掩, 那身影快速推门而入, 迎面看见管事朝自己行礼道:“陈大人来了。”
陈写摘下帷帽问道:“幸仁呢?”
管事领着他边走边回道:“大公子在祠堂里。”
此时祠堂中一片寂静,唯有匾额上挂着白绫,除此之外, 祠堂如往常一般,别无异样, 这是沈凭特意嘱咐的布置, 也是沈怀建生前所求。
陈写推门而入时, 沈凭正将手中的香插上香炉中。
他听见脚步声抵达, 转头朝身后看去,两人对视一眼, 陈写将他满脸的憔悴收入眼底, 但一言不发,只颔首了下便上前取香点火。
今天是沈怀建自缢后的第八天, 在昨日, 尸首已被沈凭悄悄下葬了。
此事不能声张, 是沈怀建遗言的要求,他生前担心赵抑再耍手段, 为避免沈凭因要挟被掌控,唯有走上绝路让沈凭解脱。
若能等到赵或的回来便是最好, 若不能, 他只希望沈凭能想方设法逃离魏都。
陈写被盯得紧, 所以不能前来扶棺送葬, 好不容易脱身后,他便马不停蹄地赶来。
上完香的两人朝着祠堂外走去,正值夏季,烈阳将人照得神情恍惚,他们行走到树荫下站着避暑。
沈凭从怀中将一封信札取出,递到陈写的面前。
那是沈怀建写给陈写的遗书。
陈写作为门生,看见上方熟悉的笔迹时,心头一颤,有些难以置信会有遗书留给自己,双手颤抖地接过信札。
先师之信在手,他佯装的坚强也被击垮,垂着眼帘尽力遮掩自己,小心翼翼把书信拆开。
沈凭侧身朝着祠堂的方向看去,思绪回到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此刻他好似忘记了情绪的起伏,就连那封给自己的遗书,事到如今都没让自己奔溃。
如今他只感觉前所未有的平静,唯独觉得身子有些重,食之无味,夜不成寐,仿佛行尸走肉,无法宣泄。
是他太过冷血了吗?
还是他对沈家没有感情?
可是遗书中的那句话,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为父的遗物不算多,你也算一件。
许是找不到自己为何过于冷静的答案,片刻后,他转身看向陈写,发现那遗书已被妥帖藏了起来。
陈写道:“你今后可有离京的打算?”
先师的信中除了提及关怀安抚的话以外,另外是希望他们能避开这场漩涡。
沈凭闻言轻轻摇头,淡淡说道:“我不能一走了之。”
沈家因他的出现变得支离破碎,他若是绝尘而去,和苟且偷生无异。
那他会一辈子不甘心,一辈子都活在后悔之中。
陈写想了想,认真看着他道:“好,今后我必定会鼎力相助于你。”
因为想报仇雪恨的,绝不只有沈凭一人。
两人相视一眼,沈凭很勉强地扯出一抹浅笑,随后他将这几日的事情一一相告,“昨天我收到来自启州蔡羽泉的消息,孟连峰落在了我们手中,他把一切的事情都交代了,但唯有操控前朝余孽的幕后之人不愿告知,要求见到惊临才愿意说。”
他将所有事情都和陈写细说一遍。
待陈写听完后,上前与之并肩道:“可孟家精打细算,只怕孟连峰不会轻易开口。当初虞娘借重伤躲过大理寺的追查,如今这些人虽不在魏都,但百花街的这张网依旧还有作用。”
沈凭道:“有用,却还不能为我们所用。”
陈写担忧道:“守株待兔不是办法,陛下要你调查前朝人,孟连峰就是最好的替死鬼。何况折收案还未落定,听闻谢丞相和陛下对弈后因病闭门谢客,宫中流言四起,我担心陛下因谢家迁怒于你。”
夏风将大树吹得沙沙作响,细碎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
沈凭望着脚下摇曳的碎影,道:“钱观仲近日会上京了。”
陈写微微蹙眉,“难不成,你要等钱观仲上京,呈报折收案后再见机行事吗?”
沈凭道:“钱观仲若没有把握在手,定不会冒死上京,且等他一等。至于百花街,我猜惊临也快回来了,虽然这两个月未见家书,但孟连峰既出现,从前惊临又混迹在百花街中对其有所了解,想必他对百花街自有打算。”
他说着转头朝陈写看去,续道:“前朝人要扶持赵抑,但赵抑却用曹光见换谢家落马,恐怕此次还会牵连我在其中,区区一个孟连峰,只会让这位陛下再生疑虑。”
陈写蹙眉问:“此话怎讲?”
沈凭道:“先前我曾写信去官州,一是给杨昆山,二是给曹光见,皆是提醒他们多加防范。”
陈写脸色微变,意识到此事恐会酿成大祸,喃喃自语道:“璟王府若是和前朝人有关系,为何要对曹光见下手?”
沉思良久后,他忽地又道:“难不成......起了隔阂?”
这一点沈凭也曾想过,遂接着陈写的话说:“但即便有隔阂,大事未成之前,所受影响必然不大,不过既然有了这个猜测,就要去证实。”
陈写明白他有了想法,“你想分裂他们?”
只见沈凭点头道:“他们要借曹光见拉谢家和沈家下水,那不如将计就计,说不定,还能找到布下这局棋的天王老子。”
如今知道曹光见是前朝人,那书信很大概率会留下,也就意味着他此次躲不了被诬陷。
陈写问道:“既然如此,不如从宫中下手。”
两人相识对方一眼,皆想到久居深宫的裴姬。
沈凭道:“那就让雪云......把曹光见去过张子航府中一事传出。”
旁人也许能容忍姜挽借刀杀人的所作所为,但裴姬未必能容忍赵抑身边有这样的人。
他一定要让这群人,都下去给父亲赔罪。
对于折收案在魏都引起的风云,各州中人早有耳闻,何况是作为导火索的江州。
不久后,钱观仲带着折收案的呈报抵达了魏都,但他在入城之前,暗中先和沈凭碰了面。
自打收到蔡羽泉的密信后,沈凭也思考过赃银所藏之地,只是当钱观仲告诉自己时,他还是有些吃惊。
谁能料到这些赃银,竟会是藏在孟家的钱库里。
沈凭低声道:“果然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钱观仲道:“但此事不能在奏疏中禀报,唯有上京面圣呈报,否则我担心官州会因此再生动乱。”
从前官州因孟家民穷财尽,如今百姓若知晓曹光见竟贼喊捉贼,恐怕官府费尽心血积攒下来的民心,又将被扬掉。
事到如今,钱观仲唯一做的,就是替学生杨昆山保住官州,迫不得已才将此事隐瞒至今。
两人一阵寒暄后,沈凭朝着他作揖道:“晚辈在此恭贺钱大人高升。”
他作为吏部尚书,自然清楚钱观仲上京所为何事,但朝中缺编官职有限,且升迁的决定权掌握在天子手中。
眼下他唯一能确定的,便是折收案一过,有人欢喜有人愁。
凿河折收案呈报完,江州户房官吏集体革职抄家,不日后钱观仲上任门下侍郎的消息传出。与此同时,尚书省三位宰相以及户部再次被问罪。
虽然折收案平息,但被牵扯进来的官州依旧火烧眉毛,且前朝人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又逢余孽未除,他们还频频生事,始终不见有结果。
而赵或离京许久未曾有战报传回,如今不仅尚书省和户部,就连沈凭的地位都岌岌可危。
皇帝因郁结屡次传召太医,未料随榻伺候的竟是裴姬,一时间,有关东宫之主的传言再起。
而裴姬能得此恩宠,皆因雪云在御前美言,推波助澜圆了裴姬此举。
雪云将曹光见死前去过张家一事透露给裴姬,陈写得知事情成功后,便将此转告给了沈凭。
只是他们未料此次过后,雪云再也没有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直到赵抑要成为储君的风声泄露,他们始终没收到雪云传来确凿的消息,才后知后觉怀疑雪云被裴姬收买。
而他们万万没想到,收买雪云的并非是荣华富贵,只是裴姬一句口头的承诺罢了。
雕梁画栋的宫殿中,黄瓦红墙气势恢宏,两抹身影从蜿蜒的长廊中穿过,抵达后宫一座堂皇的寝殿前。
宫女朝前来的两人行礼,低声道:“王爷,适才娘娘交代,还请王爷一人入内,旁人且离开便是。”
赵抑凝眸看了眼殿门,随后转头朝一侧看去,对杨礼道:“阿挽应当在宫门口,你且随他一并等着。”
杨礼行礼告退,宫女见状转身打开殿门,迎赵抑入内。
安神香萦绕在殿内,赵抑整理了下衣袍,抬脚往里头而去,直到看见贵妃榻上斜倚假寐之人。
他上前行礼道:“儿臣向母妃问安。”
裴姬听见时并未睁眼,而是命人给他赐了座,挥去殿内的宫女,待殿门阖上时,才缓缓说道:“今日让你前来,事关官州曹光见命案,此事本宫有所耳闻了。”
赵抑并未急着回答,对于裴姬的质问,其实也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而他不让虞娘和柳信递信入宫,便是为了此刻的相见。
他捏着茶盖轻轻刮着茶沫,温声道:“虽不知此事母妃是从何得知,不过这是儿臣的命令,若母妃要怪罪,那便怪罪儿臣吧。”
“是吗?”裴姬慢慢睁开眼帘朝他看去,“到底是你的命令,还是姜挽的一意孤行?”
赵抑端起茶杯抿了口才道:“他为我所用,自然是我的命令。”
不料话落听见一声拍案,裴姬从榻上直起身来,眸中藏着厉色道:“你简直满嘴谎言!”
她望着赵抑把手中的茶杯轻置一旁,显然是对赵抑的态度感到不悦,回想往事,她的心中越发不满,语气加重道:“说说如今还在官州,你疼爱妹妹,又怎会舍得利用她?明明是那姜挽借璟王府之名,想要拉沈家下水,才会威逼利诱让曹光见去送死!”
“原来母妃的消息能这般神通广大。”赵抑的眼中带着几分虚假的惊讶,“但母妃可是忘了,说说并非我的妹妹呢。”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裴姬斥道。
赵抑却是端着浅笑不语,和她对视片刻后,终于捕捉到她眼底逐渐生起的震惊。
随后他朝裴姬淡淡笑道:“想必母妃记起来了。”
裴姬从榻上慢慢起身,不可思议看着他道:“你......你都知道了......什么?”
赵抑坦然说:“所有。”
“不可能!虞娘他们从未见过你!”裴姬拔高声说。
赵抑道:“但你们允许了姜挽见她,而姜挽忠心于我,这就是你们的破绽。”
他从圈椅中起身,徐步走到裴姬的面前,俯身问道:“本王并非你所生,便是你从未在意过我的原因,对吗?”
裴姬被他深不见底的双眼睨着,甚至连他嘴角那抹笑都显得讽刺,看似温文尔雅,其实不过是赵抑习以为常的伪装。
她害怕后退两步,和赵抑拉开距离,却始终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
赵抑见此把背脊直起,语气平静说道:“先前我总是不懂,母妃为何觉得我没有一丝一毫像父皇,如今知晓一切后,我总算明白,此父皇非彼父皇,如今的陛下,我该称呼他什么呢?”
他负手在殿内缓缓踱步,佯装沉思道:“叔父?还是皇叔?”
裴姬早已无话可说,唯有一双美眸睁大,惊恐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脚步。
赵抑见她不回答,只觉得有些好笑,转头朝她看去,眸色阴鸷,轻挑眉梢道:“怎么了,本王哪里说错了吗?”
“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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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陌生
裴姬在前朝年间, 称得上是冠绝京城的美人之一,其家族乃先太子党的扶持者,赫赫扬扬的达官世家。
只可惜, 后来世事难料。
如今在后宫多年的勾心斗角, 早已将她荼毒, 庆平山庄的往事成了执念,一步步将她腐蚀,慢慢演变成了埋怨, 最后落在了赵抑的身上。
直到赵说的出生,才将她经年累月的伤口治愈了些许。
她没有家乡家人, 唯有一个女儿相伴疗伤, 一旦赵说不在身边, 于她而言, 无异于深陷前尘旧梦,再次将她旧伤剜开, 令她四分五裂, 往事不得见天日,她被迫隐瞒受尽折磨。
赵抑说得没错, 他不是自己的儿子。
想到家族和东宫被屠, 仇恨当前, 她更需要的是复仇,所以她终究不能理所当然的, 把赵抑当作亲生孩子。
大仇未报,她始终要苟延残喘, 无法心安理得。
赵抑面无表情听着她所言, 看着她跌坐在地上掩面痛斥、自责。
裴姬的奔溃显得他过于平静, 如同微风随意穿过了人间, 连湖面的波澜都掀不起。
“柳信或许说得不错,你不像先太子,你更像赵渊民,和他一样的冷漠,只顾自己。”裴姬把埋在掌心里的脸颊抬起,带着些嘲弄的笑,悲喜交加看着他,“我到底为何,会指望一个给别人当了数十载儿子的人,去为真正的生父报仇雪恨。”
太可笑了,这不是天意弄人吗?
赵抑眸光微蹙,俯视着她说:“本王不要储君之位了。”
裴姬闻言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想伸手去抓他,但却被躲掉了。
她并未像先前那般怪罪赵抑,甚至主动选择后退一步,和赵抑保持着距离,哀声劝道:“你不能放弃,清影,就差一步了,只要燕王不在魏都,一旦谢文邺倒下,赵渊民眼下的身子状况大不如从前,本宫就能让你......”
赵抑打断道:“本王要皇位。”
既然要复仇,何必弯弯绕绕,夺了这天下便是。
裴姬愣住,震惊的脸上还挂着未消的泪痕,她难以置信看着赵抑,但欲言又止半晌,不知从何开口。
虽然她并未将赵抑当作亲生骨肉看待,可她毕竟看着这个孩子长大,明白一旦说出这番话时,也就意味赵抑根本不会在乎旁人所想,一心只为达成目的。
她突然有些担心说道:“清影,你不能、不能步他的后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