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侧的赵抑察觉他的不解,撂起茶壶放在炉上,缓缓问道:“可是好奇孔伐为何问起此事?”
赵抑洞若观火,对姜挽而言早已习惯,他搁下碗转身说道:“此事柳信应当和孔相有所提及,阿挽实在想不懂,为何孔相还会再次确认此事。”
赵抑道:“那你,为何又瞧不上柳信?”
姜挽瞬间愣住,恍然间明白了这一切。
他因不相信柳信而对曹光见下手,以此证明了曹晋是同党,如今孔伐会前来询问,因为他从始至终都不相信前朝余孽。
或者说,孔伐等人不能和这群人有所交心。
因为他们对前朝人不屑,哪怕知晓赵抑是先太子遗孤,但赵抑终究养在赵渊民身边多年,朝臣接受的是赵渊民的血脉。
而这些前朝余孽,只是他们的工具而已。
姜挽问道:“孔相打算对苏家动手吗?”
赵抑看向屋外,将秋日的萧瑟收入眼中,淡淡说道:“他想要用行动向方重德证明自己,所以无论如何,户部此次必将取下,只是单纯取下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还要本王善后。”
与其这般,不如除掉让自己感到不适的人。
姜挽靠近些许,仰头看着他的脸颊说:“王爷,阿挽有一计你可想听听?”
赵抑转头朝他看去,望着他眼底盛满的仰慕,不由一笑,抬手勾着他的下颚,擦掉他嘴角沾到的梨肉,“说说看。”
姜挽顺着他的手贴得更近,轻声道:“阿挽想起当年官州发生的事,是沈凭和曹光见联手害了孟家,此事南诏王能为此佐证。”
虽然南诏未必会指认,但也足够煽动事态发展。
提到沈凭,赵抑的眼中蹙闪了下,“你很着急除掉沈幸仁吗?”
姜挽看到他那一闪而过的变化,忍着心中的不适,摇头说:“此事阿挽全凭王爷做主,不过想要燕王身败名裂,断然需要利用他,毕竟当年孟家的倒下,也有燕王的一份功劳。”
赵抑把手收回,问道:“然后呢?”
见他松手,姜挽有些慌张,明白是自己越线了,连忙说道:“王爷,阿挽是想着,要斩断燕王的势力,除了沈凭以外,还有那贺宽和苏尝玉一事,也许还能同时铲除贺苏两家的势力。”
言语间,他发现赵抑没有继续问下去,再次坐近续道:“或许能借贺宽对苏尝玉下手,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话落,他瞧见赵抑眼帘抬了抬,沉默须臾偏头看向自己。
显而易见,赵抑对他这个主意感兴趣,抬手捏着他的下颚拉向自己,俯身靠在他的耳边低语道:“确实,是个能击垮人心的主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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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或回京将近一个月过去, 才得以被皇帝传召进宫。
但他只是规规矩矩地请罪,将越州之事大致禀报,并未提及此行和前朝人有关, 而是谈起谢长清出征时, 他答应若谢长清遇到事情, 定会亲自前去。
他并非不想谈前朝,只因当时的皇帝身子状况急转直下,需卧榻休养听他禀报, 为此曹晋作为心腹还在跟前伺候着。
贼人当前,赵或说出的每一句话, 都要经过三思, 一旦说错, 恐怕会连累更多人。
这一次父子间的见面, 换来的结果不言而喻,皇子擅自离京就罢了, 还触动了越州的兵权, 这是大忌。
赵或自愿领罚,只是他在离开寝宫前, 向龙床上躺着之人问了一句话。
“父皇质疑儿臣不忠, 可是因谢家才如此?”他平静望着父皇问道。
赵渊民倚躺在榻上, 因他这句话选择正眼看去。
父子两人对视片刻,皇帝抬手挥去殿内伺候的众人。
待寝宫还剩他们两人时, 赵渊民缓缓从榻上起身,脸色并不好看, 原本他沉疴未愈, 动怒后面色显得越发可怖。
他凝视着赵或道:“你把话再说一遍。”
赵或面不改色说:“父皇质疑儿臣不忠, 可是因谢家......”
“嘭——”
话音未落, 赵渊民把一侧的药碗扬翻,打断了他想要说下去的话。
他带着愠怒说道:“你胆敢揣测天子!燕王,你简直无法无天了!”
可赵或并未因此而退缩,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目视着盛怒的龙颜说:“既然如此,儿臣便明白了。”
说着他转身欲离开,却被赵渊民喊住了脚步。
“燕王!”皇帝气得咳嗽了两声,抬起手捶着胸口。
赵或顿足在原地,却并未回头看他。
赵渊民道:“这就是你对朕的态度,对父亲的态度,对曾在沙场战友的态度吗?!”
当他说起最后一句话时,赵或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指挥着自己,却不敢一共出生入死的战友吗?
他缓缓转过身来,回了赵渊民的话,“父皇,儿臣敬重你,也敬重你所看重之人。可如今看来,父皇需要的,似乎从来不是道理,如今父皇身边随意一人,都能改变父亲对儿子的看法。那儿臣又何必在父皇面前争取,将真相说得和强词夺理一般?”
父不知子忠,为何盲目尽孝?
赵渊民平抚胸口的手放下,始料未及他竟口出狂言。
恍惚间,他想起在御书房磕得满脸血的沈凭,话锋一转道:“看来你和那沈子当真不明不白,学到了几分伶牙俐齿的本事,朕现在就该杀了他。”
岂料赵或不见丝毫动摇,甚至为其辩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沈尚书数年来举贤授能,肃清奸党,若因和儿臣有染获罪,也是功大于过,错的也该是儿臣,而非他这位忠臣!”
赵渊民被他激得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怒目圆瞪指着他,双手颤抖却未发一言。
他盯着赵或少顷后,抬起手指道:“你现在,马上给朕滚出去领罚!”
赵或见状再一次行礼告退,心灰意冷离开了皇宫。
不日后,魏都迎来科考放榜,此次放榜过后,朝中再添贤才,皇帝龙颜大悦,赏赐了尚书省和国子监,唯独对吏部视若无睹,如此区别对待,众人心知肚明。
而值得一提的是永安学堂,学堂成立数年,为朝廷培养了不少人才,对此张岷特意请旨了皇帝,希望能对永安学堂嘉赏。
提到永安学堂,赵渊民就想起当年那一场曲水流觞宴,不想转眼已过去多年。
赵渊民采纳了张岷的提议,对永安学堂有所赏赐,甚至还提了一副字。
不料,永安学堂前脚收了赏赐,后脚批判运河劳民伤财的文章便出现。
此文章公之于世的当日,魏都还留有不少入京赶考的学子,闻言全部奔向了永安学堂,一睹文章的风采。
不出三日,此事传遍的朝堂,惊动了卧榻休养的皇帝,令皇帝本就不堪的身子越发雪上加霜。
“其实早在凿河开采起,永安学堂的学子就批判了多年,只是先前的文章被陈写压了下去,如今看来,是有人借此想要闹事。”沈凭看着面前的众人说道。
今夜本该是方重德和苏尝玉启程离京的日子,但永安学堂突然发生此事,魏都的学子闹事,让京兆府不得不加强了巡防,导致他们担心今夜是否能顺利出城。
沈凭来回跑了三日,向方重德和苏尝玉转告城门的情况,只可惜局面愈发紧张了。
方重德从容坐在榻上,腿上盖着一张毯子,视线投落再屋外的景色里,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他并未说话,事出突然,苏尝玉对此则表示不快,“我在商行打听了消息,那些学子近日可能会集中国子监前指摘此事,届时城门应当会有松懈,我会带着老头先行一步。”
沈凭道:“也好,此举最为保险。”
苏尝玉偏头看了眼方重德说:“此行路途遥远,你又要跟着吃苦了。”
方重德收回目光看他,笑着摇了摇头说:“比起当年离京,这算什么吃苦。”
苏尝玉闻言不语,只将视线落回面前的茶杯,抬起左手给自己斟茶喝茶。
秋风拂过院子,带走树梢上所剩无几的树叶。
方重德忽然叹了声道:“恐怕此行离京,又将是一趟漂泊了。”
这样的魏都,还能在摇摇欲坠中支撑多久。
沈凭和苏尝玉对视一眼,转头问道:“太师此话怎讲?”
方重德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和燕王,可曾想过与我们一同离京?”
他莫名其妙的问话,让他们两人心中生了不解。
苏尝玉直接说他,“你别打哑谜,听得我急死了。”
而沈凭却在思索间回道:“我们并不打算离京。”
家仇未报,他不能苟且偷生。
而惊临亦是如此,前朝余孽未除,两派纷争不断,他要保护谢家安危。
见他们神色担忧,沈凭叹道:“太师有所不知,曹晋的这盘棋,其实下了多年。”
苏尝玉这段时日听见了不少消息,大受震撼之余也难挡八卦的心,遂问道:“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你我还未相识以前。”沈凭回想着旧事,“秦至坠楼案,便是开端。”
当年他们因国子监策论遭人污蔑,最后费尽心思找到通风报信的太监,其实不过是曹晋的替死鬼罢了。
皇子策论被泄露,他们在混淆视听的线索中,避开了皇帝的心腹。
由此可见,宦官涉政,其手段足以令皇朝倾覆。
他接着说道:“这两年来,我在吏部为惊临收拢了世家部分势力,去芜存菁只为当下,曹晋等人在朝中根深蒂固多年,若不将其连根拔起,惊临绝不会轻易离开。”
闻言,方重德凝视着他良久,打破沉默说道:“恐怕你们也只能保住谢文邺了,我们身不由己,只能听天由命了。”
说着他看向了苏尝玉,眼中似藏着惋惜。
恰好苏尝玉转头,两人对视而上,只见苏尝玉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左右也算是方重德半个学生,这点看人的功夫绝不会差,发现了端倪后,也让他意识到事态不妙,“这件事难不成......还能与我有关?”
方重德道:“总之命不会丢。”
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沈凭在他的话中发现问题,“太师的意思是,此次清流派要对苏家下手吗?”
方重德瞥了眼苏尝玉的
右手,问道:“画秋的这只手,是谁毁掉的你们可还记得?”
“姜挽!”苏尝玉瞬间脱口而出。
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沈凭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晰,他垂眸说道:“百花街那一次,见初和画秋都出现了,清流派也许会借此逼贺宽做选择,否则就......”
他慢慢朝着苏尝玉看去,两人皆明白了这一切。
苏尝玉倏地从圈椅中起身,走到方重德的面前说:“老头,你不是神机妙算吗?别啊,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下手?而且关见初何事,这是我惹的祸,如今我们家大业大,总不能说丢就丢了啊,你快想想办法!”
可是方重德只是轻摇头,“我只能保住你的命。”
苏尝玉急道:“没有钱还要什么命!吃穿用度都要钱!”
方重德无奈说:“不会穷的,你不是早做了打算吗?”
沈凭打断他们问:“太师所言,清流派想要苏家去......”
“填补运河。”门口突然出现一道身影,将沈凭的话接了下去。
众人朝着屋外看去,只见赵或风尘仆仆出现在眼前,手握吞山啸,眉头紧拧着。
苏尝玉气得跺脚说:“凭什么是我!这是我辛辛苦苦,忍辱负重努力了半辈子才得到的!他们为何要用苏家来填凿河的窟窿!”
赵或道:“抱歉,因为见初站在本王这边,才会连累了你。”
闻言,苏尝玉神色一顿,忽然感觉怀里的金算盘变得沉重。
又是贺家。
还是贺宽。
方重德朝他唤道:“画秋,过来这。”
苏尝玉木讷地循声看去,拖着脚步走到他的面前,忽然眼圈一红,扁着的嘴角瞬间搭了下去,憋着满肚子的委屈,蹲下身趴在方重德的腿上,埋头不语。
方重德抬起满是皱纹的手,覆在他的脑袋上抚摸着,往赵或两人看去,说道:“先前准备的镖队,近日可是能入京了?”
赵或回道:“国子监这几日有动静,我猜测应该是要状告两派。”
他眼中有些担忧,视线落在沈凭身上,续道:“届时镖队趁乱入京,我二人恐怕无法前来,但会派李冠和莫笑送你们离开。”
方重德问道:“若能顺利离开,苏家可有保住的机会?”
他预料到此事也许没有回旋的余地,但仍旧心系苏尝玉所想,便忍不住想要询问一番。
倘若有机会,他这副老骨头,也想替苏尝玉保住苏家。
赵或扫了眼趴在他脚边的人,沉声道:“如若陛下派遣的来人能手下留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待到事发时,这一切都是天方夜谭。
因为要抄苏家的,是贺宽。
如方重德所料,如今的皇帝不再懂得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在人人自危的情况下,能活着已是最好的结果。
数日后,国子监爆发一场大规模的学子批判,其声势浩荡,身处皇宫的百官都能听见动静。
一时之间,身为吏部尚书的沈凭带人快速前去,赵或临危受命接管十二卫,从四面八方策马而来设禁障。
短短数时辰内,得知出现有百姓学子被踩踏而亡时,太医院上下跟随前去,整座皇城摇摇欲坠,大街小巷人满为患。
指摘声、哭喊声、求救声灌满整座京都!
声嘶力竭的哀怨声响彻天际,灰蒙蒙的天空听见雷声闷响,仿佛在转眼间要引来瓢泼大雨。
满城风雨让御书房中的天子坐立不安,运河将成,绝对没有止停凿河之举的可能。
尚书省跪在跟前,身处这场混战中的梁齐砚突然被传,急召进了御书房中。
贺宽和苏尝玉出现在百花街的旧事重提,梁齐砚如实禀报后,天子震怒,令牌一掷,要贺家自己选择和苏家划清界线。
否则贺苏同党,行蝇营狗苟之举坐实。
同为大魏的卖国贼!
苏府大门被府兵踢开时,已经是人去楼空。
随着贺宽的一声喝令,众士兵率领这小队深入苏府,搜空府内上下的东西。
彼时苏尝玉正朝着城外赶去,李冠和莫笑两人马不停蹄护送着镖队的离开,而城门的确如他们所料,巡防松懈无人严守,轻易便能离开。
可不料他们才踏出城门,马车却突然急停在原地,引得李冠他们有些疑惑,赶忙上前查看一二。
来到跟前时,瞧见苏尝玉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神色匆忙看着他们。
“苏当家这是怎么了?”莫笑开口问道。
苏尝玉站在马侧抬首说道:“我、我漏了东西!”
李冠上前说:“若不是贵重东西,便不要回去取了,恐怕眼下府兵来到了府中搜人,若是回去,你会有危险的。”
但他刚说完,就看见车帘被方重德掀起,朝他们点头说:“无妨,让他去找吧。”
既如此,李冠也不好阻拦,立刻见他策马掉头,伸手递给苏尝玉示意上马回去。
策马回去的速度极快,不过一炷香便回到了苏府。
正如李冠所言,此刻的苏府被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没有可以进去之地。
但苏尝玉却让他带着自己去围墙附近,之后找到一处幼年经常躲着的位置,发现长满青苔的砖石竟是松动的,随着李冠一脚踢开,顿时瞧见一个墙洞出现在眼前。
苏尝玉让他在原地等着自己,钻进去后,快步朝着厢房的方向而去。
他一路上费尽心思躲开府兵的视线,直到来了厢房,入眼看见屋内桌上摆放着的金算盘。
是的,他在换素衣时取了下来,结果忘记把金算盘给带上。
正当他满心欢喜拿到手后,转头冲出厢房门时,竟发现远处长廊出现的身影。
“贺见初?”
“苏画秋?”
来人正是一袭官服腰间佩剑的贺宽。
苏尝玉不想和他正面对抗,下一刻拔腿朝着后门跑去。
而贺宽瞧见他还在府内时,迟疑了瞬间便追上前,“苏画秋!站住!”
苏尝玉拼了命的跑,还不断扭头回看身后穷追不舍的人。
可他的右手始终还没好,疾跑注定失重,等他被追到空无一人的后院时,想转头去看和贺宽的距离,结果在阶梯时脚下一个踩空,猛地朝着地上摔了下去,滚了两圈,连站起来都吃力。
贺宽见状心头一惊,下意识大喊道:“画秋!”
苏尝玉当时还在地上,当左手捡起地上的金算盘之际,贺宽眼看就逼至了跟前。
“别过来!”他朝着长廊上站着之人吼道。
这一吼,贺宽当真停下了脚步,面色冷漠看向地上之人,依靠单手撑着连连后退,狼狈又可怜。
他凝视着苏尝玉毫无用处的右手,咽了下心中的不适,拧眉说道:“你跟我走,把苏家钱库的腰牌交出来,我定保你无恙。”
“无恙?”苏尝玉就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死死握着手里的金算盘,不由苦笑了声,心里像被抓了下,“你恨不得把我逼近绝路才善罢甘休吧。”
“我......”贺宽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苏尝玉红着眼眶看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左手举着金算盘说道:“我就不该回来拿这个该死的算盘!”
说着他将算盘狠狠摔向地上,地面瞬间被砸出一个小坑。
他尽力憋着眼眶的泪,气得全身颤抖,盯着贺宽那无动于衷的双眼,险些咬破了唇,憋屈看着他喊道:“贺见初,我上辈子到底是哪里欠了你,竟让你这么费尽心思追杀我!我舍弃了右手救你,我把心都掏给你了啊,你为了一个‘卖国贼’的污名看不上我,我也认了!现在你是要什么,是来要我的命吗?!”
“你是不是觉得,要亲手把我这颗脑袋,提到贺同喆的面前,才算尽了你的孝心!”他撕心裂肺朝贺宽斥责,清算着他们的恩怨。
贺宽紧抿着唇不语,扶着腰间的长剑一动不动,既不上前,也不退让,打算就这么僵持着。
他这副雷打不动的模样,将袒露心声的苏尝玉显得过分凄凉。
苏尝玉僵持少顷,选择朝着金算盘走去,弯腰时下意识伸出右手去捡,但那金算盘还没等他提起,倏地从右手就掉了下去,令他险些崩溃。
也令贺宽的呼吸蓦然一滞。
他眼睁睁看着苏尝玉换手,委屈地把金算盘捡起,将干净的里衣掀出,小心翼翼擦拭干净,装好之后快速抹了把泪,打算转身离开。
“苏画秋!不许走!”贺宽猛然间抬脚上前,但还没走出两步,又见他顿足在原地。
因为苏尝玉看他了,但又在瞬间低下头。
苏尝玉躲开他的视线,思绪凌乱看向地面,双手拽着衣袍,忍着自心底蔓延至全身的痛,选择和贺宽小声央求道:“贺大人,求你放过我吧。”
他此刻太狼狈了,身着方便掩饰的粗布麻衣,还在方才被摔脏了,头发也是乱的,落魄寒酸,叫人忍不住想安慰他。
可当贺宽伸手想安抚他时,却见对方被吓得后退两步。
贺宽愣了下,转而把手心摊开在他面前,哄道:“我答应你,这次绝对不会有事的。”
闻言,只见苏尝玉缓缓抬头朝他看去,满脸不可思议问道:“你到现在......还想着拿我洗清贺家的清白?”
贺宽道:“只是一份供词,我保证大理寺不敢伤你半分。”
苏尝玉全身麻木望着他良久,直到两行清泪悄无声息滑落而下,拽着衣袍的手一松,失望道:“贺见初啊贺见初,我这辈子最不应该的,恐怕是当年在山寨里,冒险递出的那封信......”
“我断是明白了,从前所想不过是场笑话,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听着就讽刺!”说着他朝贺宽无力一笑,欲语泪先流,“但以后不会有了,今日一别,只求你我永不相见。”
话落,他骤然间掉头朝着门洞离去。
贺宽立刻抬脚去追,不料肩膀受到重力按住,彻底阻拦他的脚步。
他回头看去,发现是赵或出现在身后。
赵或凝眸看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追。
当贺宽再次转头去寻苏尝玉的身影时,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徒剩满院子的萧条......
学子动乱的账,用苏家钱库去还。
皇帝的怒火,最终以抄了一个‘卖国贼’而平息下来。
赵渊民用一个天下人人厌之的苏家,去堵住学子们的悠悠众口,填了江州凿河完工前的窟窿。
但户部尚书免不了要被问罪,这一问罪,户部尚书连降两级。
清流派想让张子航坐上这个位置,但被钱观仲举荐的另一人抢先一步。
那人正是回京述职的贺远行。
贺家的功劳不置可否,而贺远行对启州的贡献远胜张子航,朝臣自然不敢反驳。
户部落马,难免牵连谢文邺进来,皇后谢望桦在御书房前长跪数时辰,想为谢家求情,但皇帝紧闭御书房殿门,莫说见了,连一句打发的话都没有。
谢家的地位岌岌可危,赵或三番四次进宫也无法求见皇帝,一夜之间,朝中议论纷纷,皆说谢家和燕王恩宠消弭,璟王有立储之势。
事实也正是如此,身处御书房的皇帝恰有此意,为拟旨册封赵抑为太子一事犹豫中。
与此同时,刚跨过魏都和启州交界的贺远行,突然收到家中夫人递来的急报。
当他得知信中有关贺苏两家之事后,立即从驿站中动身,命人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夜以继日赶路近十日后,他抵达京城未见入宫,而是率先回到了贺府,踏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把欲上值的贺宽喊到祠堂,他拎着长鞭站在其中,等着贺宽出现。
“跪下!”怒气将贺远行的疲惫扫清,他踢开蒲团,一改往日的儒雅和蔼,目光如炬,怒不可遏。
他见到贺宽的第一句话,就是命令他跪在列祖列宗之前。
贺宽不明所以,但贺家的规矩所在,他又是孝子,唯有怀着迷惑不解朝地面跪了下去。
祠堂外围着贺府中人,无人知晓发生何事,只能把贺夫人请过来。
岂料贺夫人来了之后并未阻拦,而是寻了圈椅端坐一侧,安静看着贺远行沉默抽打着贺宽。
不出一炷香,贺宽的后背全是鞭伤,脸上也被甩出了两道血痕,惊得赶来的贺家人一片目瞪口呆。
有人想去请卧病在床的贺同喆前来,但是贺同喆早已不能动弹,只剩一丝意识在,来了恐怕连人都认不准。
无可奈何之下,听见有人提议将赵或请过来。
等赵或和沈凭火急火燎到了贺家的祠堂时,见到满背鞭伤的贺宽撑着身子挺直腰,沉默不语受着贺远行的盛怒,眉头紧拧,满额冷汗。
“贺大人!”赵或一个箭步上前,抬手扯住空中沾满血肉的鞭子,挡在贺宽面前拦下他的动作,“再打下去会死的!”
贺远行早已打红了眼,他的双眸布满血丝,目眦尽裂盯着赵或吼道:“殿下让开!今日我非打死这个逆子不可!”
沈凭上前把贺远行朝后拉住,急忙劝道:“贺大人有话好好说。”
说着他还朝着贺夫人的方向看去,希望贺夫人能出手相助。
贺夫人发现他投来的视线,却只是淡淡一扫,面不改色低头喝茶。
这样的反应让沈凭和赵或都难以置信,贺远行还在拼命挣脱他们,一副恨不得打死贺宽的模样。
就在此时,突然听见贺宽朝地上啐了口血水,目不转睛望着贺家祖宗的灵位,声音铿锵有力喊道:“若今日父亲执意要打死孩儿!还请父亲给孩儿一个心服口服的理由,省得孩儿死得不明不白,无颜去见贺家的列祖列宗!”
闻言,贺远行所有的动作顿住,猛地将手里的长鞭放下,用尽全力推开面前阻挡的两人。
他拖着鞭子走到贺宽的面前,举着鞭子指向他,怒目相对间不断点头说道:“好,好,你要理由是吗?”
贺宽挺直腰背,冷若冰霜朝他大声回道:“是——”
贺远行深吸了口气,平复良久后才问道:“我且问你一事,先前我从启州快马加鞭给你送的信,你可还记得?”
贺宽记起他所指的是山寨救人的信,道:“记得!”
贺远行问:“好,信中的最后一句话,你给老子念出来!”
贺宽回想信中所写,忽然眉梢微微蹙起,但还是听话说出道:“......且保苏当家,一世平安。”
长鞭凌空,再次挥落,贺远行的质问响彻祠堂。
“你做到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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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前尘
“这么多年, 你后悔过吗?”老者的询问从一侧传来,伴随着还有车轮滚滚的声响。
车厢两侧放置着上乘的软榻,此刻正朝着启州的方向而去。
被问话的另一人翻了个身, 怀里的金算盘正好滑落而下, 他淡淡扫了眼说:“没什么好后悔的, 反正救了你也不亏。”
苏尝玉把金算盘摆好,用左手的指尖轻轻拨动金珠,回想往事, 甚至强调多一次,“不后悔, 真的, 老头你心里不要有压力。”
方重德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收尽, 无奈摇头道:“当年离京之后, 怎么都没想到会被外寇俘走,果然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苏尝玉被马车晃了下, 笑着说:“当时也是靠着镖队救了你。”
方重德点着头感叹道:“是啊, 一晃过去不知多少年了。”
当年他和谢文邺一场雨中较量后,毅然决然离开了魏都, 隐姓埋名云游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