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珩看了,再次被靖苏气笑了,用手捏了捏眉间,终于回了三个字:“背不起。”
靖苏收到祁珩的回复,激动得在客厅里四处发疯,“哎……妈,他终于回我了。”接下来又细细地品味这三个字的意思,“他说的是‘背不起’,就像买不起一样东西一个意思吧,他不是不愿意背这个锅,而是背不起……”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啊——我到底在干什么?干嘛这么死乞白赖地纠缠他啊?人家根本不想搭理你啊。”靖苏瘫坐在拼接色几何图案地毯上,把头埋进一个墨蓝竖纹抱枕下面,撅着屁股,半晌一动不动,像一只逃避世界的成年鸵鸟。
晚上,祁珩开着车,在去往郊区寻找一家小众的同志酒吧的路上,又接到了施磊的电话。车里放着一首舒缓而深情的民谣歌曲,忙碌了一整天,祁珩在此时看到施磊的来电,心里本能地有一种不爽的感觉。他心说,明天早上就能见到,非得这个时候打来吗?
真的很烦……
车子又开出了一公里远,祁珩终于还是没办法忽略来访者的电话,担心万一真的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呢,只好又拨了回去。
施磊立马接听了电话,一开口便说:“阿珩,我原本想等到明天一早再问你的,可我等了一天,我实在是等不及了,我必须现在就知道,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喜欢男人?”
祁珩内心震动。
他沉默了一会儿,暗自思忖道,他怎么了?施磊自从上回撞见他和费蔓在一起,便冷静多了。怎么无端端又对他的性取向问题狂热起来了?
于是祁珩便道:“这个问题,我们留待明天到咨询室探讨。挂了。”祁珩伸出白玉管似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耳朵上戴着的白色无线耳机,果断地结束了通话。
但很快,施磊又打了过来。
祁珩没有再接。
施磊气得发抖,脸色惨白。被拒绝的感觉让他心率失衡,祁珩凭什么拒绝他呢?他可是付了钱的呀!六百块五十分钟,这么贵,难道就不能多一点温情吗?
再者说,他向祁珩倾吐了那么多的秘密,他早把他当成自己的密友,知己,而且他还向他表白过,难道这还不足以换得他在祁珩那儿的一点点特权吗?不就是问他个事实性的问题吗?他犯得着这么三缄其口吗?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
施磊越想越觉得不公平。他要报复。他要给祁珩一点教训,让他也尝尝难堪的滋味。
他打开了某乎,点击提问,在标题栏输入:“我目前正在接受心理咨询,却发现咨询师其实是个表里不一的人,我该怎么办?”
问题的描述为:“某乎大神、心理学海归博士在网上树精英人设,给网友普及心理学知识,赢得了很高的声誉。我也是因此找到他做我的心理咨询师。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很专业的咨询师,很信任他,结果却发现,他本人竟然向所有人隐瞒了他TXL的身份!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地方。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他不仅与适婚女性.交往,有骗婚嫌疑,还经常于夜间出入同志酒吧,过着双面生活。请教各位,遇到这样的咨询师,我该不该继续相信他呢?”
问题编辑好之后,施磊犹豫了半晌,他正在做着激烈的思想竞争。
在他狂热的情绪之外,他仅存不多的一丝理性告诉他,一旦发出去之后,可能就再也无法挽回了。可他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更大的声音在说,你不这么做,他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错。
施磊还想再给祁珩最后一次机会,于是他颤抖着手再次拨打了祁珩的电话。
祁珩的手机是静音模式,此刻他下了车,正往一家同志酒吧走去。
他错过了施磊的电话。
施磊再次被激怒,他激愤地点击了匿名发布。
问题发布之后,施磊隔几秒钟就刷新一下,十几秒钟之后就有了第一个回复。是支持他中断咨询的。很快,有了更多的关注和回复,留言像漫天的雪花一般纷纷扬扬降落,风雨不透。
很多人在问,这个咨询师是谁?也有人骂这个咨询师是个骗子,身为咨询师,居然想骗婚,害一个姑娘做同妻,简直是罪大恶极,还发誓一定要把他人肉出来,为民除害。也有人在下面提到了祁珩的名字,并向施磊确认,究竟是不是他……
施磊既兴奋又害怕,他一早料到这会掀起一阵狂风巨浪,他甚至诗意地想起了一句话,“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他甚至战栗地想到,祁珩要是看到了,一定会出来澄清自己的身份的吧,这下他总不至于再打官腔,避而不答了吧?
阿珩会知道是我干的吗?他那么聪明,应该很快能想到是我……可他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干的,他不能拿我怎么样。
祁珩径直走进一家音乐酒吧,里面有一个乐队在表演,主唱深情的男低音吸引了祁珩的注意。祁珩向舞台望去,发现是熟悉的身影,吃了一惊。祁珩再想不到,姜河竟然会玩乐队,要不是认识他,还当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呢。
姜河唱歌的时候很投入,唱得也很好。姜河的眼神闲闲地往门口的方向射过来,不期然看见了祁珩,心中一阵怦然,心跳忽然乱了节奏,一阵晕眩,根本听不见自己在唱什么。
台下热情的观众并未察觉有丝毫异常,兴奋地扭着,叫着……
祁珩边走边翻出手机上的照片,向吧台的调酒师打听张俊尧的消息。调酒师说没见过张俊尧,祁珩谢过他,回身离去。
眼看着祁珩离开,姜河急了,他嘴上仍在唱着自己听不见的歌词,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祁珩的身影。他恨不能立即走下舞台,追上祁珩,然后请他喝一杯热辣的威士忌。
可他没有,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不能丢下自己的同伴,不能对不起这个舞台。
按说,姜河要连着唱两首歌的,可他等不及了,一曲终了,他赶紧对键盘手说了句什么,便下了舞台,追了出去。主唱不在,只好先空一空,键盘手对着话筒说:“很抱歉,各位。我们的主唱临时有点急事要处理,五分钟后回来继续。”
姜河追了出去,祁珩已经上了车,正要把车开出去。姜河跑到祁珩的车前面,拦住他。祁珩有些诧异,停了车,透过车窗打量着路灯下的姜河,只觉得这世界真小。
可要找的人,却始终找不到。他会不会根本不在宁城呢?
姜河走近,躬着身子敲了敲车窗。祁珩打开车窗,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姜河满腔的热情,在遭遇祁珩这个冰冷的眼神时瞬间结冰。原本想请他喝酒的想法骤然不好再提,否则显得很自作多情。但也不能什么都不说,毕竟追也追上来了,于是只好说:“好巧啊。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这边来的人……一般不多,都是熟人……”
祁珩略微扯了扯唇角,敷衍道:“是啊,宁城有点小。姜总歌唱得挺好。”
姜河讪讪笑道:“哪里,哪里?诶,祁珩,你要不要再进来坐坐,我请你喝一杯。上回的事儿,我还没好好地向你道过歉呢。”
“不用啦。我还有点事,姜总请便。”祁珩朝姜河略一颔首,重又启动了汽车,“先走一步。”说着,开着车扬长而去。
姜河望着祁珩的车子渐渐远去,莫名有些失落。他转身,又回到了酒吧去。
一回到人群中,姜河便恢复了纵情恣睢的姿态,和每一个人都是朋友,英俊的笑容对每一个人都公平地绽放,可他的眼角总有藏不住的寂寞……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施磊十六
郊区的夜色是墨黑的,公路上昏暗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到处都是黑幢幢的影子,祁珩开着车,放着民谣歌曲,心境有些颓然。
这些日子,祁珩中断了晚上所有的休闲娱乐,几乎找遍了整个宁城的同志酒吧,如今都找到郊区来了,还是没找到张俊尧,他想着,也许张俊尧根本就不在宁城。祁珩还向张俊尧以前的大学同学打听过,他也不在首都,那他究竟去哪儿了呢?他该不会想不开……自杀了吧?得了那种治不好的病,他的心情一定很糟糕,觉得很无助,也许还会很后悔,后悔当初一晌贪欢,竟落得如此万劫不复的境地。
哎……为什么人总是要经历失去才懂得健康和忠贞的可贵呢?为什么年轻人总是那么贪心,渴望得到更多的刺激和陌生的体验呢?难道携手一生的长情不比一时的激情更温暖、更美好么?难道克制自己多余的欲望不是一个已经在一段亲密关系中许诺的人的责任吗?
回到市区,祁珩开车经过一个地铁站出口,此时已经到了夜里十一点钟,路上行人已经很少了。祁珩看见一个六十多岁的瘦削男人站在路灯下卖花,老人个子矮小,须发灰白,形影落寞地站在一辆堆满了鲜花的破旧三轮车旁边。
一般都是中老年妇女卖花的居多,鲜少见到男人卖花的。骑着三轮车卖盆栽的,倒是男性居多。祁珩觉得老人可怜,便把车停在旁边,摇下车窗,对老人说:“老板,您车上的花,我全都要了。麻烦您帮我搬到后备箱里去,谢谢您。您先算算,一共多少钱?”
老人回过神来,唯唯诺诺地应道:“好的,好的。”老人舔了舔干得脱皮的嘴唇,把十来束鲜花全都装进一个超大的黑色塑料袋里,对祁珩说道:“一共三百七十五元。抹掉零头,您给三百七十就成。”
祁珩点了点头,笑着说:“好的。”
老人举起收钱的二维码给祁珩扫码,祁珩却转了三百八十给他。在祁珩看来,这不是几块钱的事情,是一点点温情跟善意。老人生活这么不容易,但他竟然主动让利,祁珩就觉得很感动。
祁珩付完款后把手机给老人看,老人没细看,点点头,就把一大袋鲜花搬到了祁珩的后备箱。
祁珩对老人说了声谢谢,老人忙说:“不要谢。不要谢。是我该谢谢你,年轻人,你买了我的花。我的花全都卖出去了,我就可以回去了。”
祁珩抿嘴一笑,把车开走了。他想了想,顿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明天给每一位来访者送一束鲜花。祁珩回到家,洗刷干净,就上床睡了。
但网上的狂欢仍在继续发酵,已经上微博热搜了,标题为:心理学海归博士祁珩疑被爆同志骗婚。主要内容和施磊在某乎上发布的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已经把祁珩的名字打出来了。实际上,能同时满足某乎大神和心理学海归博士这两个头衔的心理咨询师,在国内是极少的。
好事的网友要找出祁珩并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
评论区已经炸了,网友纷纷留言:
做个人吧!
最痛恨这种人渣了。
过分!!!
啊,这种人好无语啊。
心理学白读了呗?!博士学位白拿了呗?!怎么想的,要去祸祸一个无辜的姑娘?!!!
真坏。这样的人让他糊穿地心!
这种人建议去世。
同性恋不应该去欺骗人家姑娘的感情。请善良。
是缺德。
真可怕。
如果是真的,好恶心。
???魔幻。
太垃圾了这人。
那问题来了,同性恋要不要结婚啊?结也道德沦丧,不结道德败坏。
我觉得同性恋没问题,问题在于骗婚就缺德了。
我不歧视同性恋,但同性恋因为个人面对的压力而去骗婚人家正常女孩就该死。
老子最讨厌同性恋和骗婚狗。
甚至,某同妻俱乐部的部长章女士,在群里号召该俱乐部成员明天上午去祁珩的公司堵他,给他一点教训。好让宁城的基佬不敢再随便骗婚,让他们知道,骗婚是要付出代价的。有不少同妻表示附和,宁愿请假一天被扣工资,也要去参加这次志愿静坐示威活动。当下召集了百余名同妻,只等天亮,便去永青大厦北广场集合。
章女士组织活动惯了的,火速安排人做了横幅,上面写着:“垃基”咨询师祁珩骗婚,天理难容!!!
夜已深,祁珩一连做了七天的咨询,又每天晚上开车出去找张俊尧,就是铁打的,也散了架了。祁珩睡着了。他这一夜睡得很沉,连梦都罕见地没做一个。他的手机是静音模式,尽管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一次又一次地亮起来,他都没有察觉。
给他打电话的人是小舟、靖苏和谢奇玮,他们从网上看到了这个消息,都很担心祁珩,想要第一时间表达关心和安慰。
这三个人,看到祁珩是同性恋的消息,都经历了最初的瞳孔地震。
特别是靖苏,当她看到穆童童给她转来的微博截图时,她干瞪着眼睛,感觉有些难以置信。她和穆童童微信语音说:“这一定是造谣。那天晚上,我们都看到他和那个女生在一起时深情对望的眼神了,那不可能有假。除非他亲口承认他是,否则我绝不相信。”
穆童童则幽幽地说:“空穴来风,必有其因。话说,祁珩长得那么好看,是同性恋我也不奇怪。网上不都说了吗?有人在同志酒吧见到他了,那你说,他不是同志他去同志酒吧干啥啊?你要是实在不相信,你可以亲自问他啊。事情闹这么大,他也没出来澄清,说不定是真的呢?”
祁珩没接靖苏的电话,靖苏睡不着了。她整夜整夜地闭不上眼睛,脑海里总是在想着,万一祁珩真的是同性恋,而他现在遭遇网暴,她该怎么样去保护他;不过这样一来,从生理学意义上来说,她就彻底没机会了;要是祁珩是被人冤枉的,这对他的声誉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她又该怎么样帮助他修复声誉;与此同时,这将是她接近祁珩的最好机会。
第二天,祁珩听到闹铃响了,他从睡梦中醒来,知道七点钟了,伸手摁掉了床头的闹钟,继续睡了一会儿。第二个闹铃又响了,已经七点十分,祁珩再次摁掉闹铃,坐了起来,发了会呆。随后,祁珩穿好拖鞋,用遥控器打开了藏蓝色星空麻窗帘,卧室立刻亮堂了起来。
窗玻璃是双层的,里面安置了百叶窗帘,全部都呈下拉状态,虽有光线透进来,但并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外面也看不见里面。
祁珩拔掉了手机充电线,查看手机,发现有三十多个未接来电,分别是小舟、靖苏和谢奇玮打来的,心里一惊。心道,该不是谢奇玮出什么事了吧?当下打给了小舟。
“小舟,发生什么事了?”
小舟着急了一晚上,一直在网上控评,基本是一宿没睡,刚在桌子上趴着眯了会儿。她迷迷糊糊接听了祁珩的电话,一听到祁珩的声音,困意顿时消了一大半,睁开红红的眼睛,焦急道:“珩总,出大事了。您怎么才接电话呀?昨天晚上您上微博热搜了,您、您看到了吗?”
祁珩心里又是一惊,忙问:“所以你们昨天晚上不约而同给我打电话,是因为我上热搜了,而不是谢奇玮出什么事儿了,对吗?”
“对啊。谢奇玮他没事。他昨天晚上也帮着在网上控评,一宿没睡呢。”
“那就好。”祁珩一听来访者没出事,心下稍安,这才想起来关心自己上热搜的事情,他实在想不到他能有什么事值得上热搜。在他的印象中,上热搜,不是娱乐圈的人才能玩的游戏吗?他虽然大小也算得上是个平台大V,可他从不抛头露面,也从未与任何新闻媒体有过交集,实在没什么娱乐价值。“小舟,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你慢慢告诉我。”
小舟嚅嗫道:“……珩总,我发您微信了,您打开看一眼就知道了。”
祁珩挂断电话,打开微信一看,收到了上百条微信。
点开其中一条一看,是高中老同学发来的,问他网上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以及表示他绝不相信祁珩是这样的人。
祁珩看了微博上的内容和某乎上的帖子,陷入了某种由于巨大的狂潮所引起的恐慌之中。
这么多人的愤怒之火堆叠在一起,纠缠在一起,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舆论之墙,把祁珩包围在墙内,仿佛要把他烧成灰烬,这股怨念才会随着风烟消云散。
祁珩本能地觉得这太可怕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性取向,有一天要通过这种全网狂欢的方式来昭告天下。并且,这件事虚虚实实,一半虚一半实,根本解释不清。他曾利用互联网积攒了超高的人气,如今却遭到这股人气的反噬,让他动弹不得。
祁珩一边刷牙,一边想着,今天的来访者究竟有多少人看到了他的“丑闻”呢?施磊会怎么说呢?想到施磊,祁珩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究竟是谁在网上抹黑他?
祁珩想了一圈,实在想不出自己与什么人结怨,引得人家这样来攻击他。莫非是同行?嫉妒他获得了CAPA(中美精神分析联盟)督导组培训项目的名额?不应该呀,虽说受训名额有限,可他是凭实力申请到的受训资格,又没有暗箱操作,何至于如此?做心理咨询的人,自己心里首先就要亮堂,干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情,迟早被人耻笑和诟病。
虽然没什么胃口,但祁珩还是给自己烤了两片吐司面包,煎了一个鸡蛋,打了一杯精确配比的豆浆,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吃了起来。
他不知道,他走出家门的世界,是否还和昨天一样。他从没经历过这些,他得吃饱了,去看一看。也许事情没有想象中糟糕,他肯定不能逃避,他绝不愿意自己像张俊尧一样遇到事情就躲起来,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逃避没有用。
他又不能一辈子躲着不出去。况且,他又没做错什么。
吃完早饭,祁珩便拿着车钥匙和手机出门去了。他开着车,驶出地下车库。他特意看了一眼垃圾分类站点,杨阿姨仍旧穿着荧光绿的制服站在那儿,看到他的车,还笑着冲他扬了扬手,很亲切,几乎和昨天一样亲切。门岗的保安照常给他放行,一切都很顺利。
祁珩微微松了口气,出了小区,往公司开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施磊十七
小舟像往常一样走出地铁站,来公司上班。她拎着中午的饭盒,步履匆匆地走着。当她经过永青大厦北广场的时候,看到那儿聚拢了一群人,主要是女人,其中也有一两个女性化气质的男人,他们都坐在地上,不说话,但是眼神很奇怪,盯着来上班的人。
小舟打他们身边经过,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他们。为首的章女士把横幅拿了出来,让最后一排的两个女人一头一尾拉着,小舟猛然发现,他们是冲着老板来的。小舟心里一惊,平常穿高跟鞋如履平地的她此刻却差点扭到脚,也可能是昨晚一晚没睡,身体过于疲乏,反应不过来。
小舟定了定心神,镇定地往大门走去。
小舟一穿过北大门,便在一楼大堂给祁珩打电话。祁珩也快到了,他接听了小舟的电话:“怎么了,小舟?”小舟站在一个角落里,压低声音说:“珩总,不好了……我刚才看到北广场这边,有好多人聚集在这里,他们还拉了横幅,他们是……来、来恶心您的。您千万别让他们的人看见了。”
祁珩眼神黯了下去,没想到被网暴还不够,居然还找到他工作的地方来了。顿了顿,祁珩说:“没事。小舟,你别担心。你先上去。你去给今天的来访者打电话,取消今天全部的预约,我马上就到。”
“好的。珩总。九点钟的咨询,来访者说不定已经快到了,万一……他坚持要来,我该怎么办?”
“如果他坚持,你就让他来吧。正好我有事要和他谈。”
“好的。知道了,珩总。”
小舟匆匆赶电梯上楼,进了诊所第一件事就是开灯,然后拨打电话。她第一个电话是打给施磊的手机的,施磊很快接听了。小舟说明情况,要取消今天早上九点钟至九点五十的预约咨询,表示了很深的歉意。但施磊却说:“为什么?我已经到楼下了。”
“啊?什么?施先生,您是说,您已经到永青大厦下面了吗?”
“是啊。楼下人好多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施磊从远处走了过来。他左手插兜,神情茫然地扫视了一眼静坐在北广场的人群。他只觉得奇怪,一大早的,这些人看着又都很年轻,难道都不用上班的么?
小舟一想到横幅上面刺眼的标语,本来十月末的天气已经很凉了,她愣是急得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白得跟谢奇玮要跳楼那天的脸色一样白。“噢……那施先生既然已经到了,就请上来吧。一会儿见。”小舟心情忐忑地挂断了电话,继续打电话给来访者取消今天的预约。
施磊走到人群的前面,终于看清了那鲜红的横幅上写的字样时,施磊瞳孔地震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在网上发个匿名贴,会在现实生活中引起这么大的反响。网络上愈演愈烈的热潮,已经让他很害怕了。他从一开始的兴奋,到慢慢感到恐惧,后悔,内疚,自责,他甚至拿起了水果刀在手腕上一刀一刀地划,来减轻痛苦……
他后悔了,他很痛苦,他觉得对不起祁珩。可他太痛苦了,除了祁珩,他不知道该去找谁倾诉心中的痛苦。于是,施磊包扎好伤口之后,用过分长的衣袖把它遮盖起来,也把他自己做过的事儿遮掩起来。他想来打探看看,祁珩是否还好好儿的。
施磊想为自己犯下的错误弥补些什么,他走到人群前面,他看着这一群纪律严明的女人,和少数几个男同志,他张了张嘴,喉头艰涩,咳嗽了一声,颤声道:“你们误会了!祁珩……他不是这样的人。这件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我建议大家不要误伤一个好人。你们这样,他以后还怎么在这儿工作,怎么面对他的来访者?你们先回去吧。”
为首的章女士挑眉盯着施磊,大声驳斥道:“你是谁?你凭什么说我们误伤他了?请拿出证据来。我们是同妻俱乐部的,我们为整个宁城的女孩儿发声。我们要让她们警惕,周围到处都有男同性恋潜伏,看中她们的子宫,骗她们结婚生孩子,然后再离婚,夺走孩子。我们是为千千万万的女性同胞拉响警报,除非你能拿出切实的证据证明他是无辜的,否则别想干涉我们的正义之举。”
施磊气得怔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同性恋的处境本来就艰难,所以那么多人都选择隐瞒自己的身份。他自己就深受同性恋身份的苦,被家人抛弃,还不幸感染了艾滋病。虽然病毒量很少,通过药物控制后不具备传染性,可一个携带艾滋病毒的同性恋,不仅被主流社会所排斥,也不见容于同志圈,他的年轻的一生,就是被嫌弃,被抛弃,被憎恶,被拒绝的一生。他活得这么艰难,这么难,为何还要陷祁珩于不义?
施磊深怪自己昏了头,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他转身走进永青大厦,脚步软绵绵的,脑子里嗡嗡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对祁珩说。
这天,轮到汪晓在北门当值。
汪晓看到一群人聚集在北广场,立马汇报了副队长闵叔。队长桑正阳还没来。
闵叔过来看了看。他反剪着双手,仔细打量了一圈现场的人,皱起了眉头。他不认识祁珩,但上回救人的事儿,听说有他的功劳。而且保安队的白雁很喜欢祁珩,总在他耳边说起祁珩这个名字,所以,当他看见横幅上写着“‘垃基’咨询师祁珩骗婚,天理难容!!!”时,心情蓦地一沉。
闵叔把视线停留在“垃基”两个字上良久,心里直犯嘀咕,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偏头对汪晓说:“你来给我解释解释,这个‘垃基’是个什么意思?”
汪晓圆溜溜的小眼睛一转,低声说:“闵叔,就是指像垃圾一样的同性恋,基就是指基佬,懂了吗?”
“噢……原来是这个意思。那……白雁知道了吗?”
汪晓摇着头,说:“等她自己过来看吧。我要是跟她说,她准骂我造谣。说我嫉妒人家,我可不想没事找骂。”说着,汪晓掏出了手机,拍了一个短视频发到他们的工作群里。他们的工作群名叫作永青保安大队,里面一共有16个人。
果然,白雁今天分在商场那边当值,她看到视频,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什么鬼?祁珩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呢?
但紧接着,群里就有其他的保安发了一个微薄截图进来,白雁一看,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她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她在群里问:“祁珩今天来上班了吗?”
保安肖大姐今日轮值南门,回复说:“不知道。没见着。他一般都走地下车库,我们地面上的人见不着。”
“桑队,这群人坐在北广场无事生非,毁人清白,难道不需要被清理吗?”白雁@了队长桑正阳。
桑正阳正在开车,他看了一眼手机,吃了一惊。他一边开车,一边思索,很快就把车开进了永青大厦负一层的地下停车场。他扫了一眼,发现祁珩的勃垦第红的电动汽车停在老地方,知道他已经来了。
正阳下了车,直奔北广场。
祁珩拎着一大袋的鲜花,乘坐电梯上楼。一楼上来几个年轻的男女,他们似乎是一个公司的,正在热烈地讨论祁珩在网上的骗婚事件。
女孩A说:“咱们这栋办公楼要火了。一会儿我去31楼看看,传闻中的‘垃基’长什么样。不知道他今天来没来。要是我,肯定是不敢出门了。”
女孩B说:“太可怕了。这个世界。一不小心做了同妻,一生可就毁了呀。”
男孩C说:“其实基佬还是很好辨别的,他们一般特别注意修饰自己的容貌,而且对女性比较细腻、友好,直男比较邋遢,粗线条,像我这样的,就是直男的典范。”
说着,女孩A把视线投到了祁珩身上,不觉眼前一亮,又悄悄去关注祁珩按的是哪个楼层,结果发现是31楼。于是她忽然向祁珩搭腔道:“诶,你也是31楼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