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珩半起身,把黑胡桃实木茶几上的抽纸推到施磊面前,“这一片臭阴沟是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里面有什么?”
又是沉默。
长久的沉默。
擤完鼻涕,擦干眼泪,施磊好几次开口要说了,但又憋回去了。他转而用一种挑衅的姿态看着祁珩,侃侃说道:“我叫你阿珩,你不爽了吧?上周一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没接?后面打过来,为什么只说了一句话就挂了?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祁珩抿紧唇线,眼睛直直望着他,心说,你知道还问?可职业素养告诉他,不能情绪化。要心智化。
“你叫我阿珩,在咨询之外的时间联系我,好像想要跟我发展咨询之外的关系,但是我的回应让你感到愤怒,我想邀请你回到那种感觉中去,你因为什么愤怒?我怎样回应会让这种愤怒的感觉更少一些?”祁珩三言两语便把施磊拉回到了咨询关系中来。
施磊也很快意识到自己来咨询的目的是理解他自己,而不是来使性子,闹脾气的。思索了一会儿,施磊幽幽地说道:“因为没有人关心我。你们谁都不关心我……我从小就很懂事,施明他就是个混蛋,地痞流氓,他……什么不好的事儿都做,可我父母还是偏爱他。明明我才是家里最懂事的那个孩子,为什么都欺负我一个?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难道就因为我是同性恋,所以就不是他们的儿子了吗?他们怎么就不为我想想?难道成为同性恋是我主动选择的吗?而且我爸他自己也是……他、他为什么还这样对我?我想不通……”
“你是说,你父亲也是同性恋?”
施磊垂下了眼睛,看向茶杯,嚅嗫道:“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施磊说溜了之后,没等祁珩问他,径自说开了去。
“小学六年级下学期,我过生日,我爸亲自下厨给我过生日。当时他在厨房,手机放在桌上,我无意间翻看他的手机,那时候还是那种老古董手机,只能发短信,打电话那种……我看到他和一个我们全家都认识的叔叔的短信。
“那个叔叔长得比较高大,平常爱收拾自己,反正看起来比较体面。那个叔叔说,‘我想你了。’我爸说,‘今天不行。我儿子过生日。’我当时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来长大了,猛然想起这件事,立即就明白那条短信在说什么了。
“再后来,我读大学了。有一次,我妈和我说起,在我和施明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回,我爸打发她带着我们去外婆家,她觉得不对劲,中途回去,结果发现卧室反锁。她敲了很久的门,门才开,发现里面有一个男人。我妈说,我爸的事情让她很寒心,觉得夫妻之情很凉薄,连狗屁都不是。”
祁珩点了点头。
“也许,就是因为我和我爸是同一种人,所以我妈也恨我。”施磊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恨道:“我有时候想,我生下来就是给人作践的。”冷笑一声,眸光浮现一丝恨意,嗓子却哑了,说不出话来了。
“我注意到,你在提到你哥哥的时候,更愿意使用第三人称的名字,而拒绝叫他哥哥,你对他有一种愤怒,不想认这个哥哥。我很好奇,他对你做了什么事,让你有这种感觉?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是个混蛋,你的父母更偏爱他吗?”
“当然不是!一个混蛋……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在外面惹是生非,拈花惹草,胡作非为,在家里……也是一样……他就是个畜生!”施磊气得哽咽了,他垂眸看着已经凉下来的茶杯,沉浸在过去的痛苦记忆中,晃了神。
“你愿意具体说说,他在家里都干了哪些混账事吗?”祁珩预感到施磊心里有一个巨大的创伤,可他还没有准备好直面它。
果然,施磊拒绝深挖这段过往的经历,转而用别的话题岔开了去。
祁珩几次要把话题往回带,奈何施磊的阻抗太强,最终并没有完成突破。
这天,姜河参加由公司编辑部、插画部、印制部、发行部等六个部门的负责人组成的例会,主要听各部门负责人汇报手头项目进展情况,以及需要他出面协调、解决的问题。
除了印制部的柴钧缺席之外,其余五个部门的负责人都来齐了。
俞靖苏简短汇报了编辑部目前正在推进的图书项目的进展情况,重点提及了一本新书的进度,“朱汐责编的《明成化十四年绯闻》,上周一已经发印厂排期了,预计这周日能印完,营销资料已经发给发行部的同事了,希望地推和网店上新能同步进行,需要发行部的同事多多配合。”
话音刚落,发行部的梁安桥闲闲地说道:“咱们公司的历史小说素来没有根基,不成体系,不好推。眼下正在重点推的,是靖苏一年前责编的那一套西班牙作家盖尔提斯的版权引进书,盖尔提斯的作品在世界范围内渐渐热起来了,我们也趁势推一波,好销了库存。
“另外,咱们再出个好点的译本,从译本到包装设计都全线升级,推出新版。”顿了顿,又皱眉说:“只不过,再出个新译本,得现在就找个合适的西班牙语翻译大家了,否则到时候脱了销,怕是来不及。白白耽搁了版权期。”
这“打一棒子给颗甜枣,再来一棒”的做法,让靖苏心里火烧似的,闷闷的,只是却说不出话来。
一来,梁安桥说得也没错。这本新书确实不值得大推特推,没有爆品的潜质。二来,好的译本固然是外文引进书最重要的一环,这一直是桃源文化公认的追求。
然而,不值得大推特推是一回事,基本的推广还是要保证的。且国内优秀的西班牙语翻译大家太稀缺了,当初找了个把月,才找到了现在的这个译者,光是等译本,就等了足足一年多,才把三本书译完,三本书稿前前后后磨了一年多才编完,还没加印就要换译稿,谁能保证换了新的译者译稿就一定能比眼下这稿好呢?
但是,靖苏没有吭声。
梁安桥仗着比她早来桃源文化几年,又是跟着姜河打天下的元老,素来便很有些不大看得起她这个后辈与他平起平坐的意思。因而她沉默着,看向姜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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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咨询师盆友杂酱木亲自下场指导,果然专业的就是专业鸭~
第11章施磊十一
姜河瞟了梁安桥一眼,又睃了靖苏一眼,仿佛看懂了她的为难,沉吟道:“推广资源有限,不能平均使力。不过,既然选题会上通过的选题,就代表桃源文化认可这本书的潜力。该推还得推。安桥,先看看市场的反应,再决定后续动作。再有,盖尔提斯的新译本,先缓缓。等剩下的版权期限到了,结合销量重新评定这套书的再版价值。另外,西班牙语翻译大家,靖苏,你也留意着,总能用得着。”
梁安桥点了点头,不改神色。
靖苏嗯了一声道:“好的,姜总。其实我一直都有在留意优秀的译者,为咱们公司的译者人才库多蓄点水。”
姜河点了点头,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与会人员,说没什么事就散了吧。然后又喊住靖苏说:“靖苏你留下。”
其他人都出去了,只剩下靖苏还在会议室站着。
姜河起身,把门关上,回身坐下道:“坐下说。”
靖苏坐下,看向姜河,浅浅笑道:“姜总,什么事啊?”
姜河望着她,笑道:“也没什么正经事。上回我记得你说,祁珩是你的高中校友,你带谢奇玮去找过他了没有?”
原来姜河苦思冥想了几日,终于想起在哪里听过祁珩的名字了。
靖苏撇了撇嘴道:“见是见了。小谢同学上周六已经去过一次了,约的是晚上七点钟面询。我听元浩说,小谢精神状态好多了,想来祁珩对他的开导很有用。”
姜河点了点头道:“你就没约你的校友吃个饭什么的?不是说要联络联络感情吗?”
靖苏气笑了,撒娇道:“姜总,您就别拿我开涮了,好嘛?人家是个大忙人,压根没工夫和我吃饭。还联络感情呢?连人都见不着,联络个鬼的感情哦?大概像你们这种长得好看的人,都一心扑在事业上,不要爱情的。”
姜总抿嘴笑道:“先别忙着不开心。你搞清楚人家的喜好了吗?万一人家喜好的性别……不是你这种呢?”
靖苏失惊道:“不可能!不会吧!我不相信!”咽了口唾液,靖苏瞅了姜河一眼,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弯着眉毛笑道:“姜总,您这么多年也没有女朋友,您该不会也是……”
姜河仍是笑着,没有回答。他似乎有过一瞬间的迟疑,要不要告诉靖苏自己的性取向,但他看清了靖苏的态度,终是没说。毕竟,她是下属,说与不说,全在于他。于是他话音一转,“对了,靖苏,我家里的私事,你要替我保密,不要对公司的人说。当然,我相信你的为人,不过白叮嘱一声罢了。”
靖苏正色道:“姜总放心。我有分寸,不会乱说的。阿姨和您弟弟回去了吗?”
姜河有些头疼道:“还没有。行了,你去忙吧。”
靖苏答应了声“好的”,便出去了。她想着姜河的话,心里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她便很想去找祁珩当面问个清楚,问清楚了,她也就好死心了。虽然,即便他是直男,她也未必就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可如果是因为生理方面的原因,她似乎更能轻易接受自己的失败一样的。
大约母胎solo的靖苏认为,感情上的事儿,不战而降,总好过战败带来的屈辱和失望罢。
祁珩结束完施磊的咨询,正打算坐到办公桌前写咨询记录,查看手机,发现错过了一个母亲打来的语音电话。于是他打回去,问什么事。
母亲章兰仙退休在家,此时正坐在一张八仙桌前,桌上摆满了年轻女孩的照片,她透过一副玳瑁老花镜,正在端详手中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娟秀的姑娘,一双清水眼,浅浅笑着,露出一对梨涡。章兰仙听到手机铃响,直着一根食指点了接听按钮。
“祁珩,你表舅妈的二嫂的娘家有一个表侄女,也在宁城工作。听说很优秀,在宁城一中……当语文老师,薪资高,业务能力突出,深得校方器重。人才也蛮出得众,秀外慧中,就是年龄上偏大了些,今年八月已满了29岁,比你只小三个月。要是你们动作快,赶在年底结婚,明年要孩子,等孩子生下来时她也得三十了,又是头胎,年龄大了,怕是不好生……不过你还是先见见,看看合不合适再说。哦……她叫……费蔓,草字头那个蔓(音同慢),是个多音字,藤蔓念蔓(音同万),你可别搞错了。一会儿我把她的手机号发给你,你们自己联系。听到没有,祁珩?”
章兰仙说了一车轱辘话,语气听起来很郑重,但又有些在菜市场买菜时那种挑挑拣拣的漫不经心。章兰仙对儿子在婚恋市场上的条件有十足的信心,但她做事一贯严谨,最不能容忍出一点小岔子,最怕别人说她有半点不好。所以才会像教育小学生一般,再三叮嘱已取得博士学位的儿子。
祁珩心头一沉,一直没吭声。
回国一年多,母亲前前后后已经给他张罗了十几拨姑娘了。照例是在亲友圈里找,为的是知根知底。眼下,亲友圈中但凡有几分姿色的适龄姑娘,都介绍到他母亲这里了。他十回之中倒推拒了九回,不得已去见一回,还是为了敷衍母亲。可这么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祁珩深恨母亲眼盲心盲,29年了,她居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究竟喜欢什么人。可他更痛恨自己,因为他从没有勇气在父母面前说出自己的秘密。
祁珩的父亲叫作祁云哲,生前在一个事业单位上班。祁云哲高高大大,长得很体面,平时很温顺的一个人,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却在祁珩念初三那年,搬出去和别的女人同居了。也是在那时,祁珩发现自己喜欢班上长得好看的男同学,而不是给他写情书的女同学。这个发现让14岁的祁珩着了慌,他想找个人诉说心中的惶惑,但却找不出这样一个人。他只能独自面对人生中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异类的真相。
章兰仙是一个中学老师,在离家不足一公里远的中学教语文。章兰仙有严重的精神洁癖,对世界有她自己的一番想象和规划,这其中固然包括她自己的人生,同时也包括她丈夫和儿子的人生。丈夫出轨后,章兰仙原本丰腴的脸颊一寸一寸凹陷了下去,原本晶亮的眼神也渐渐死鱼眼珠似的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愤恨的嘴角总是下沉着,鲜有笑容。她后来总穿一身灰黑衣服,一副未亡人守寡的架势,并告诉祁珩,以后别人问他,就说父亲死了。
祁珩恨父亲出轨,更恨母亲冷酷无情,他从此失去了父母,可母亲又牢牢地掌控着他的一举一动,大到每个科目的成绩,小到和谁交朋友,甚至他的头发丝偏向的角度,她都要管。祁珩感到自己要发疯,可他又不能发疯,他疯了,母亲也会疯的。他要做家里的支柱,他得挺住,他不能像父亲一样软弱,经不起一点诱惑。
发疯的诱惑也是一种诱惑。
祁珩念高三那年,父亲果真去世了。因为肺癌。可父亲并不抽烟,祁珩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母亲说这是报应,喝令他坚强,不许他悲伤,不许他哭泣,甚至不让他去为父亲送葬。后来还是父亲那边的亲戚来说项,母亲不得已才放了他去替父亲守灵。
事实上,一直到父亲去世,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去民政局办理离婚。多年后,祁珩偶然翻看母亲的户口本,上面婚姻状况那一栏的信息早已从“已婚”变成了“丧偶”。他们终究还是离了婚。
自然离婚。
章兰仙的悲伤化成了坚硬的铠甲,在外人看来,她是一个和和气气的半老妇人,其实她还并不很老,可她也着实不再年轻了。她总是沉默地坐着,一坐就是好几个钟头,眼珠子一动不动。章兰仙对祁珩的人生有她的想象,想让他考公务员,稳妥,有面子,可祁珩到底没有遂她的心愿。
祁珩一心只想往外走,离母亲远远的。祁珩拼命学习,考上了首都的P大。从大学时代起,祁珩便用自己的背影决然地对着母亲,不给她指手画脚的机会。母亲对他的掌控感越来越稀薄。
去年六月底,祁珩从英国念了博士归来,回到了宁城。这一次,他选择重新面对母亲。
可寂寞的母亲却骤然发现儿子已经成熟了,而她已经老了,她再不能掌控他了。如今,也就只剩下催婚、催生这档子事,可以让她施展手段了。章兰仙一心想为儿子择一位称心如意的妻子,一位可以陪儿子白头偕老的妻子,似乎也在暗暗地弥补自己的缺憾,于是她拿出了暮年全部的激情来做这件事。
可祁珩又隐隐地觉得,母亲并不真心为他的婚事感到着急,她只是看起来着急而已,她还没准备好把辛苦培养的儿子就这么交接给了别的女人。所以,那位配得上祁珩的女人始终没有出现。
祁珩烦归烦,到底心疼母亲的孤寂,于是敷衍道:“嗯。知道了。妈,您把她的联系方式发给我,我晚点回去和她联系。我一会儿还有个咨询,先不说了。您保重身体,等过一阵……我空了,回来看你。”
章兰仙又叮嘱了几句,便挂断了。
到了晚上,祁珩回到家,才想起要和人家姑娘联系。可他却犯了踌躇。他不打算结婚,更无意骗婚。约人家见一面,也纯属应付。祁珩思忖良久,想好了措辞,方才给费蔓打了一个电话。
费蔓等了一天,终于等到了祁珩的电话,竟也不恼,语气甚是温和。
两人互加了微信,便有一茬没一茬地聊了起来。
两人在微信上聊了一个礼拜之后,终于约好见面的时间。正好上个礼拜祁珩的一个来访者结束了长达十个月的咨询,空出了这个时间段,祁珩可以早点离开诊所。
他们约在一家西餐厅,祁珩提前了十分钟到,费蔓到得也很准时。
费蔓早看了祁珩的照片,一眼便认出了他来,打招呼道:“嗨,祁珩。”
祁珩抬了头,一眼望过去,怔了怔。
只见费蔓穿一身瓷青薄绸旗袍,外面套一件米色开襟线衣,衣袖褪到手腕中段,露出半截子白皙的手臂。右手戴了一块女式金色腕表,左手戴了一款精美的金手镯,右边肩上背了一款焦糖色邮方包,一双杏色高跟鞋,足有十厘米高。头发特意去发廊烫过,盘成了民国风。
祁珩很少见到这么穿搭的女孩子,不禁眼前一亮,忙起身打招呼,“费蔓你好。请坐。”说着为她拉开了椅子。
费蔓笑着坐下,说了声“谢谢”,把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目光锁定在祁珩的身上。呆呆看了半晌,费蔓脸微微有些发烫,双手捧腮,笑道:“祁珩,你本人比照片好看多了。”末了,又加了一句:“当然,照片已经十分好看了。”
祁珩尴尬地笑了笑,说:“谢谢。你也很漂亮。”
费蔓直勾勾的眼神让祁珩无所适从。每次和姑娘约见面,姑娘们都对着他犯花痴,他除了感到压力之外,并不能感受到被恭维的喜悦,因为这意味着,拒绝的压力就全落在了他这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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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祁珩:为什么还有相亲这种狗血的桥段?
木云木夕:唔……为了后面的剧情发展???
第12章施磊十二
餐厅内一直在播放宛转悠扬的轻音乐,祁珩点了餐,等餐的过程中,两人谈论了一些诸如天气啊,车况之类的话题。
费蔓忽然冲祁珩招手,笑道:“你凑过来。”
祁珩愣了愣,问:“怎么了?”
“你仔细看着我的眼睛,你会发现什么?”
祁珩看了看,心说,这是在引诱我进行目光对视游戏吗?因十分敷衍地看了一看,笑道:“你戴了美瞳?”
费蔓嘟了嘟嘴,嗔道:“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人家哪有戴美瞳么?你再仔细看看。友情提示,看中间的瞳孔……有没有发现什么?”
祁珩果然看了一眼,忽然心头一动,他发现费蔓的瞳孔放大了。这代表她对他有兴趣。祁珩思忖了一下,主动凑过去,笑道:“那你再看看我的瞳孔,你能发现什么不同么?”
费蔓脸发烫,果然望进祁珩的眼睛里去,却恼人地发现,祁珩的瞳孔很正常,没有任何变化。她意识到,祁珩明白了自己对他的心意,同时也知道,祁珩在间接告诉她,他对自己没兴趣。于是观察瞳孔变化的游戏至此结束。
巧的是,俞靖苏和闺蜜穆童童也来这家西餐厅吃饭,穆童童一眼便注意到了祁珩,悄悄道:“苏苏,你快看,那边有个帅哥超帅,超养眼啊。只可惜,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哎,这世间的帅哥怎么都有女朋友了呢?”
靖苏看过去,却是一惊,竟然是祁珩。
靖苏和穆童童坐下后,靖苏无心用餐,由着穆童童点了餐。穆童童问她要吃什么,她眼睛看向祁珩那边,说:“你看着点就行了。”
穆童童一边大喇喇点餐,一边叹道:“别看啦。再看也是人家的男朋友。幸好你还有你的校友啊,抓住他就行了。”
靖苏撇了撇嘴,脸色一沉,收回了目光,拈起盛着柠檬水的玻璃杯,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又把杯子重重地放回桌上,说:“人家已经有对象了。”
穆童童失惊道:“啊?这么快?你不是说他肯定没有对象吗?怎么……突然就有了?”
靖苏忽然扑哧一笑,用头朝祁珩的方向一点,说:“他就是祁珩。”不知为何,她竟笑出了眼泪来。她赶紧用餐巾纸擦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穆童童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眼光确实不错。就是下手晚了。咱别伤心了,挥别了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知道了也好,省得浪费精力在他身上。”
靖苏木木地点了点头,忽然说道:“点一瓶红酒。我忽然想喝酒了。”
穆童童怔了怔,随即说:“好。我陪你喝。”
靖苏平日里不喝酒,酒量也极浅,这次她喝得急,空腹喝了两杯之后,整个人已经开始晕乎乎的,走路轻飘飘的,走不直了。
费蔓一边切牛排,一边笑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是,你很优秀,可我也并不差啊。你……不如直接告诉我,好让我死心。”她笑得很勉强,完全是强撑着架子在维持。
祁珩总是被女孩问这个问题,于是他总结了一套得体的说辞:“费蔓,能得到你的垂青,是我的荣幸。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确实没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只要合眼缘,性格合适,我就可以。可能我的原生家庭父母婚姻不幸福,所以我……对进入婚姻还是比较抗拒的,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身的问题。我很抱歉。”
果然,费蔓取得了一点心理优势之后,脸色缓和了一些。原来不是她不够美丽,而是他心理有伤,她忽然有些同情起他来。忙说:“我明白……你不用感到抱歉……这也不是你的问题。我想,我们以后可以多多接触,你了解了我之后,也许就会发现,我是适合你的那个人呢。”
祁珩愣了愣,敷衍道:“好。我们可以做朋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可以找我。”
用完餐,祁珩去柜台买单,费蔓在座位上坐着。
靖苏踉跄着脚步朝祁珩这边走来,她拍了拍祁珩的背,用委屈的口吻喊道:“祁珩,你骗我!”
祁珩转过身,发现是俞靖苏。他看着她一脸的醉态,有些犯愁。四下里看了看,说:“俞小姐,你一个人来的吗?”
靖苏借酒遮脸,摇摇晃晃跌进了祁珩的怀里,她闻到了熟悉的冷山鼠尾草香水的味道,又上头了,搂住祁珩细长的腰,撒娇道:“不要叫我……俞小姐……叫我苏苏。你为什么骗我?嗯?你都有……女朋友了,你为什么不……不跟我说实话?”
神色郑重的收银员眼梢里露出一抹讥嘲的微笑。
祁珩只觉尴尬,腰间一酥,决绝地把靖苏推开,让她背靠着收银台站定,“站好。别动。”语气有些像哄小孩子的无奈和威吓。
靖苏乖巧地站着,竟真的一动不动地维持了几秒钟,可她毕竟有了醉意,很快身体就不听意志的使唤了。再说,靖苏的意志本来也若有似无的,乖巧不过十秒钟,便立马破了功,水草精一般自由舞动了起来。
祁珩指着醉态万方的靖苏对收银员道:“麻烦这位小姐那一桌的单,也一块儿结了。”
收银员笑容可掬地应道:“好的。您请稍等。”
穆童童上完洗手间出来,看到靖苏靠在收银台那里,左摇右晃的,旁边正是祁珩的背影,便冲了过去。穆童童上前一把搂住靖苏,失惊道:“苏苏,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一边瞟了祁珩一眼,看他怎么解释。
祁珩买完单,看向穆童童,向她伸出了右手,笑道:“您好,我是祁珩。俞小姐好像喝醉了……我顺便帮你们买了单。那……我还有事,俞小姐就麻烦您了。”祁珩似乎有几分羞赧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作为结语。
穆童童顿时为祁珩的姿色所倾倒,她忙说:“好的,好的。太感谢了。这多不好意思啊……下回再请你吃饭呀。啊,对了,我叫……穆童童,穆桂英的穆,童年的童,很高兴认识你。”祁珩微笑着点了点头,大步走开了。
费蔓闲着无聊,看了看祁珩,发现他在和别的女人说话,顿时有些微微的恼怒。还不待祁珩走近,费蔓就冷着脸,背起包,起身往外走去。
祁珩愣了愣,猜到是为了刚才的事,便追了出去。到了外面,祁珩也不解释,只是淡淡地说:“我送你回去吧。”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是青灰色,只能看得清人的轮廓,人的情绪像是被这青灰色给笼罩住了,显得微不足道起来。费蔓扭捏了一下,也觉出此刻闹情绪有些“瞎子点灯——白费蜡”的意思来,便上了那辆勃垦第红电动汽车。
祁珩打开了车载音乐,问了费蔓地址,输入手机地图软件,开始导航。
穆童童扶着靖苏站在餐厅门口,目送祁珩的车驶出了餐厅的停车场,往右边转去,不一会儿就混入黑洞洞的夜色,看不清了。
靖苏回到自己租的房子,冲了澡,换了素白的丝质睡衣,窝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楼下不远处的车道上车水马龙,她已酒醒了。她住在十九楼,看夜景方位倒是绝佳的,但她心里很烦恼,像是有只野猫在抓心挠肝似的,让她的心不得安宁。她自觉在祁珩面前失了态,以后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感情并没有到这种份上,却做出了让自己后悔的举动。
她呆呆地抱膝坐着,索性给祁珩发了一条表白的微信,思前想后,左改右改,终于下定决心发出去之后,她激动得浑身直打颤。
靖苏呆呆地看着远处的街景,朦朦胧胧的霓虹灯,潮水一般的车子驶过马路的声音,不绝于耳。她时不时看手机,可她等了足足一夜,并没有收到任何只言片语的回复。哪怕是拒绝的信息也好啊,她呆呆地想着。很快,靖苏又后悔得想把自己一头撞死,心想,他一定看不起她吧。认为她轻薄。
越想越觉得心头烦闷。
十月的夜里已经有了很深的凉意,靖苏终于冷静下来,连灯也懒得开,趁着稀朗的月光爬回了床上,迷迷糊糊睡去。
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费蔓终于憋不住了,她忽然用一种凄凉的语气说道:“祁珩,你……方才和我说,因为家庭的缘故,使得你不相信婚姻的话,只是托词,对吧?你和我出来见面,只是为了走个过场,你根本没有打算认真和我相处,你……怎么能这样?”说着说着,拖出了愤怒的尾音。
祁珩被费蔓看穿了,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