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往下,落在祁珩白皙瘦削的脖颈间,姜河隐约闻到了冷山鼠尾草香水的味道,竟微微有了一丝莫名的躁动。
姜河吞咽了一口口水,别过头去,问药剂师道:“医生,好了吗?”
药剂师收起镊子,放在换药托盘里,复读机似的说道:“好了……好了……好了……”
姜河轻轻地把祁珩的头扶正,问药剂师道:“医生,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药剂师说:“可以是可以。不过,现在出去不方便呀。那个……棉球还在里面呢。再等等噢……再等等……”
姜河点了点头,掏出手机,问药剂师多少钱,然后扫码付了款。
祁珩坐正之后,害怕棉球掉出来,抬起右手食指虚虚地挡在鼻孔处。
他感觉呼吸不畅,只得微微地张了嘴巴。
凤眸半垂,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姜河在一旁站着,像做错了事的小学生,祁珩不和他说话,他也绝不正面和祁珩说话。
药剂师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不住地打量两个年轻人。
见他们并不互相说话,因伸手捂住嘴巴,一边剔牙,一边嘿嘿笑道:“你们两个是朋友吧?是不是因为女人打架了?”
祁珩撑不住笑了。
打架?活了二十九年,他还从未与人打过架。更别说为了一个女人打架了。
祁珩憋住笑,仍是不说话。
姜河见祁珩终于笑了,神色顿时轻松了不少,解释道:“医生,我们不是……是不小心撞上的,没打架,也没有女人的事儿……”
药剂师又问:“你们在这儿附近上班吧?”
姜河点了点头。
“一个月挣多少钱呐?”药剂师摇身一变,变成查户口的了。
姜河讪讪一笑,随口说勉强糊口。
祁珩却忍不住从鼻孔哼了一口气,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鼻孔里全是棉球,哼一下还挺难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说,你那一套定制的高级西服,绝非工薪阶层负担得起的。还有那块腕表,少说也得几十万。
姜河注意到祁珩的神色,有种被当场被行家识破谎言的尴尬,头皮有些轻微的发麻。
祁珩始终一言不发,这让姜河感到一种沉默的压力。
姜河转到祁珩对面,定定地看着他,从名片夹里摸出一张定制的名片,上面还喷了香奈儿男士香水,递给祁珩道:“姜河,请多包涵。”
祁珩接过名片,举到眼睛上方一看,怔了怔,没想到他就是「桃源文化」的创始人兼总裁。心说,自己近来和桃源文化的人好像特别有缘似的,先是谢奇玮,然后是突然冒出来的高中校友俞靖苏,现在又被他们的老板打伤了鼻子……
说到鼻子,祁珩恍惚闻到了名片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茉莉香、广藿香和香根草香。祁珩身上没带名片,只好朝姜河伸出了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祁珩。姜总客气了。”
药剂师听到“总”字,不禁抬眼看了看姜河,嘴巴微张,一副想开口打听的神情,却又没有出声。
姜河愣了愣,祁珩这个名字,他恍惚在哪里听过的。
姜河盯着祁珩的脸看了一会儿,直到祁珩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身了,他还是没有想起来祁珩就是那个在顶楼救了谢奇玮的咨询师。
祁珩对药剂师说:“医生,麻烦给我一根棉签。”
药剂师给祁珩拿了一根棉签,屁股从座位上撅起来,指着祁珩的鼻子说:“要我帮你吗?嗯?”
祁珩接过棉签,笑道:“不用了。谢谢。”祁珩用棉签把止血的棉球掏出来,丢在垃圾桶里。确认血止住了,便转身走了出去。
姜河跟了出去,对祁珩说:“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请罪的机会,让我请你吃午饭?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海岛菜,很不错的。有没有兴趣去试试?”
祁珩十分冷淡地说:“不用客气。姜总想必还有要事要忙,请自便吧。”不等姜河回答,祁珩便拔腿走了。
姜河看着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男人的背影,焦急地回想,他到底是谁呢?越急越想不起来。最后只得作罢。
手机响了。
是保卫科值班室的座机打过来的。
打电话的人自称是闵叔,说他的母亲在值班室,让他去把人接回去。
姜河不想去。
他一个人跑去了那家海岛菜餐馆,点了几个菜,慢悠悠吃完了,擦干净嘴巴。他心想,要不要给母亲和姜江打包几个菜带过去。他们应该还没吃饭。虽然不想和他们一个桌子吃饭,但也不好饿着他们。毕竟是……
毕竟是什么呢?
姜河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多想。
当姜河拎着一大袋打包好的饭菜,走进编辑部的大门之时,已经到了下午两点钟,员工们都开始干活了。
李唐注意到老板提着一袋打包好的饭菜,走进了俞靖苏的办公室。没多久,老板便离开了。老板前脚一走,俞靖苏后脚又拎着那袋食物出去了。
李唐顶着他那头波浪卷中分的发型沉思默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到老板究竟让俞靖苏干什么去了。
俞靖苏进了电梯,心里有些忐忑。
老板让她去打发他的母亲和弟弟走。老板没说为什么。
可这分明透着十分的不对劲儿,老板对员工都这么好,为何对自己母亲和弟弟这么冷漠呢?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
俞靖苏从没去过保卫科,问了几个保安才找到地儿。
白雁和汪晓正坐在一块儿看着电脑监控,闵叔坐在写字桌前安排值班表。
周玉梅和姜江坐在一旁靠门的吧台边,这里平常是值班员吃盒饭的地方。
俞靖苏把吃的搁在台面上,帮忙拿出来,打开饭盒,推到周玉梅母子面前去,嘴里招呼道:“阿姨,饿坏了吧?你们赶紧趁热吃点儿。”
姜江一看饭菜很丰盛,接过来就吃了。
周玉梅手捧着饭盒,却看着俞靖苏,眼神里有掩不住的失望,“姜河为什么不来?姑娘你是他的什么人?”
姜江大口吃着,间或瞅一眼俞靖苏,见她气质不俗,言语动听,便笑着哄母亲说:“妈,这你得问老哥去,你问人姑娘算是怎么一回事?”
俞靖苏讪讪一笑,说:“阿姨,我是姜总手底下的员工,我叫俞靖苏,您叫我小俞或者苏苏就可以了。”
周玉梅木木地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直到姜江催促她吃饭,她才抬手夹菜,心不在焉地吃起来。
俞靖苏四处打量,看到墙上挂着他们公司赠送的锦旗,心里觉得亲切,便指着锦旗笑着说:“这面锦旗还是我公司的同事设计的呢。这上面的题词,是我想的。”
闵叔一直埋着头在做事,直到俞靖苏说完最后这句话,他才抬了头,看向她,笑嘻嘻说道:“小姑娘还挺有才。多谢你把我们夸成了君子。我们以后要努力做君子,才不辜负你这一番盛赞。”
俞靖苏羞涩地笑了,眼睛里亮晶晶的,感觉自己也受到了别人的赏识似的,心情变得很愉悦。
十几分钟后,姜江吃饱了,便和俞靖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俞靖苏侧面打探姜河为何不待见他们母子二人,姜江敷衍地笑着说:“那谁知道呢?我哥他离开老家十来年了,自从他考上大学,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也从不给家里打一通电话。这次,要不是我一同学买了一本你们公司出的书,书上有我哥的名字,我们也找不着他。我妈非得来找他……结果他见了我们就跟见了仇人似的,要赶我们走。说真的,我哥这做法实在太过分了。”姜江冷哼一声,“就这,还文化人呢?”
坐在电脑监控前面的白雁和汪晓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汪晓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白雁也朝汪晓挤了挤眼睛。
听完姜江的话,俞靖苏陷入了沉思。
她不相信事情真如姜江说得这样简单,一定有内情。
看样子,周玉梅是心里有数的。等周玉梅吃完饭,靖苏帮着清理了吧台,又陪着笑对屋里的保安们说:“不好意思,我从你们这里接两杯水呀。”
闵叔忙说:“俞小姐请自便。”
靖苏接了水,递给周玉梅母子喝。
姜江说了声谢谢,周玉梅连谢谢都没说,她神情木木的,似乎有些发懵。
过了一会儿,靖苏问周玉梅母子,想坐几点的高铁离开,她好帮他们订票,送他们去高铁站。
没想到周玉梅反应激烈,她沉着脸,语气严厉地说:“我们不回去。俞小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耽误你工作了,俞小姐请回吧。”后面这句话,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但听着还是硬邦邦的。
靖苏遭遇如此激烈的阻抗,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脸上火辣辣的,极力挂着笑,保持平静的语气,说:“阿姨,您要是不回去,那我帮您定个旅馆,您看成吗?”
周玉梅唇角向下,眼神倨傲,语气僵硬,“不用麻烦了。让姜江来订吧。”
“那……好吧。”靖苏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周玉梅,柔声道:“阿姨,您要是有什么事,随时打这个号码找我。”
周玉梅十分敷衍地点了点头。
她觉得自己目标是明确的,没有什么事要找这个普通的员工,她要找的是自己的儿子。儿子不来,谁来都没用。
靖苏拎起周玉梅母子吃完饭产生的外卖打包盒,对值班室的保安们道了声叨扰,便离开了。
周玉梅走到闵叔的红木办公桌前,脸上堆满笑,语气和缓地问:“你们桑队长呢?我想亲自跟他道声谢。”慈眉善目,俨然一尊活菩萨似的。
闵叔素来温和,可他也最恨别人两面三刀,对这人是这副嘴脸,对那人又是另一副嘴脸。人小姑娘好心替老板跑腿,给他们母子送吃的来,又礼貌又殷勤,可眼前的这个半老徐娘非但不领情,还一副封建家长训斥小姨娘的姿态,简直是讨嫌。这会儿又想巴结他们桑队,门儿都没有。
于是闵叔抬了眼,正色道:“桑队有事出去了。一时半会的,回不来。您放心,您的心意,我一定代为转达。”说完,闵叔用力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十分客套的假笑。
周玉梅思量了一会儿,带着儿子姜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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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周玉梅母子前脚刚走,白雁和汪晓两人便立即展开了如火如荼的讨论。
白雁说:“儿子在宁城混得这么好,对外人倒是客客气气的,为啥对老母亲这么刻薄寡情呢?”
汪晓歪着他那颗长得和包菜一样的圆脑袋想了半天,说:“姜总我也见过的,他一表人才,年轻有为,不像是个不孝顺的人啊。你没听小儿子说嘛,姜总上大学之后十多年没和家里联系,我和你赌一百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内情。诶?为啥母亲、弟弟都来了,父亲没一起来?”
闵叔忽然咳嗽了两声,吓得白雁和汪晓不敢出声了,正襟危坐起来。
两个年轻人虽然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的电脑监控,但是脑子里仍旧还在琢磨周玉梅一家的事儿。
让人没想到的是,闵叔也加入了八卦小团体。
“照我说啊,这一家子肯定是女强男弱……姜总办这么大一家企业,没点真本事,肯定成不了事。就刚才这个小姑娘,素质很高啊,能俯首帖耳为他跑腿,办事,说明他这个人肯定得人心。还有上回,他给咱们保安队发奖金那事儿,就做得很体面,很大气。那他这样一个人,正常来说,品行肯定没毛病。儿子没毛病,那有毛病的是谁呢?你们细想想……”
“闵叔,你是说他妈有问题?”白雁惊讶道,“可一个母亲能坏到哪里去呢?而且还是自己的亲儿子?”
汪晓接道:“那可不一定。闵叔这个想法倒很有可能是真的。你想啊,好端端的,儿子干嘛不和家里联系呢?还有啊,两个儿子长相气质差得十万八千里,如果他们自己不说,谁会相信他们是亲兄弟呢?还有父亲也没来,你们不觉得怪奇怪的吗?”
白雁点点头,嘟着嘴说:“说起来,姜总对他妈虽然坏,可对别人还是蛮好的。就在他妈妈来咱们值班室之前,姜总不小心撞到了祁珩的鼻子,还非得陪人去药店擦药。还有这饭菜,虽说是打包过来的,可闻着味就知道很好吃,可见,姜总对他妈和他弟也不是看起来的那么冷酷无情。哎……别人家的家务事,我们哪里能清楚呢?除非去他家里生活,一起吃,一起睡,才能知道真相吧。”
汪晓叹息道:“嗐……一家人闹成这样,有再多钱又有什么用?”
“你这说法不对。就算姜总没钱,是个穷光蛋,那也不能改变他的家庭状况呀。现在他靠自己富起来了,有啥不好的?轮得到你来同情人家?你知道人家银行卡上的存款有几位数吗?要是没钱,又摊上难缠的家庭,才更绝望好吧?”
白雁哐哐一顿抢白,让头脑原本简单的汪晓陷入了沉默,一时竟连感叹词也憋不出一个。
闵叔坚持认为,周玉梅这个女人不简单。
他像是回想起了某个具体的人,心有余悸地说:“这世上啊,有些女人狠起来,是比凶猛的男人还要可怕十倍的。反正我见过那种不要脸,专门寄生在别人身上的女人,根本没有心,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只要给她缠上,就要往死里吸血,不榨干不会松手。……这个女人,不简单呐。”语气沉沉,竟好像由衷地为姜河的处境担忧了起来似的。
祁珩从药店出来之后,去旁边的商场用餐。
他去的是一家越南餐馆,点好餐之后,他在餐桌旁耐心地等待。正好他坐的是靠落地窗的位置,能看到对面一家碳烤鱼餐馆。
一对来用餐的中年夫妻和餐厅收银的年轻伙计吵了起来,从柜台一路吵到门外,引起了吃堂食的用餐人员的侧目而视,以及饭馆外面自发性的群体聚集。
祁珩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平时他对这些街头打架、斗殴事件都没什么兴趣。只是今天和以往不同,他刚被人撞伤了鼻子,就是因为他没认真看别人吵架的现场,所以才被殃及池鱼。所以此时他就有了一种类似补偿心理,想从这三个人的争吵中看出点什么端倪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看了一会儿,隔得太远,听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发生的争吵。
他看见一个戴着鸭舌帽、长得颇为壮实的女人,约摸三十大几岁,指着一个穿着餐厅制服的小伙子的鼻子高声谩骂,而那个小伙子竟也针锋相对地还嘴,场面一度十分激烈,甚至引来了商场的保安维持秩序。
过了一会儿,菜上齐了,祁珩开始享用午餐。
吃饭的时候,祁珩素来是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但是今天,他却有些分心了。他忍不住侧头去跟进对面餐馆吵架事件的进展,却偶然发现人群中蓦地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桑正阳。
正阳穿一身得体的制服,天蓝色衬衫系在藏青色裤子里面,打着孔雀蓝的领带,更衬托得他五官清俊,英姿勃发,引来不少小姑娘的注目。
正阳站在那对夫妻和餐馆伙计的中间,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小个子保安,越发衬得他那双腿长得出奇。
祁珩默默地注视了正阳一会儿,看见他的眼神似乎也射向了自己这边,便赶紧收回了目光,装作若无其事,漫不经心地吃起饭来。
正阳也确确实实看见了祁珩在用餐。
他眼睛张了张,又收回视线,赶紧处理眼前这桩“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原来是这对夫妻排了号,一直在餐馆门口等着,结果不知道什么原因,却没有听到里面叫号,就已经过号了。
正阳让伙计把他们安排在下一桌,试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伙计却不干。伙计说,都是一样叫的号,别人都听到了,就他们没听到,赖谁?刚才这位女士出言不逊,辱骂了他,还动手挑衅了他,他绝不能原谅这样的行为,请她去别家吃饭。
可是,这位女士气昏了头,坚持要在这家用餐。
于是双方又争吵了起来。
双方语气都不好,活像热锅炒豆子——乱蹦乱跳。
正阳双手叉腰,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一时有些头大。
他想不明白,出来吃个饭,犯得着如此大动干戈吗?就算是收银员做得不妥,咱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哎,这年头,出来吃饭的都当自己是大款,还当自己是旧社会的老爷太太随意打骂做错了事的丫鬟吗?
正阳把年轻伙计拉到一旁做思想工作,谁知这个伙计不是一般的伙计,他似乎是店里的太子爷,是老板的儿子,根本不害怕给店里造成负面的损失,或者被老板开除的后果,因此,他十分坚持自己的立场,绝不退让。
正阳拍着伙计的肩膀低低说:“兄弟,我让他们给你道歉,道完歉,你们就让这件事翻篇成吗?”
伙计视线看着前面的某处虚空,摇着绝不妥协的头颅说:“我不接受他们的道歉。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还要你们保安做什么?这两个人在这里影响我们店做生意,麻烦你们帮我们把他们请走,我们店不欢迎像他们这样没有素质的客人。”
“你说谁没有素质呢?”一旁的大姐听到又叫嚣起来了。“要不是你们叫号声音太小,我们早就吃上饭了。就没见过这么开店的?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顾客是上帝’了?你们就这么服务上帝的吗?什么素质?!”
“多可笑?!”伙计白了他们一眼,冷冷道:“你们素质高,倒是记得带出门啊!跑这儿来现世是怎么回事?”
正阳插进去,挡在他们中间,板起脸道:“行啦!都别耍嘴皮子了。口才不要浪费在吵架的功夫上,好不好?都闭嘴!好好想想该怎么解决问题,你们都是成年人了,要懂得克制,反思自己。这闹下去,闹一天,饭还吃不吃啦,工作还做不做啦?”
正阳转身走进餐馆里去,试图和店里的老板沟通。
然而,脖子上戴着手指粗的金链子的老板,直接冲正阳摆了摆手,吐出一句“他们的生意我们不做。”便不再说话。
只是用手指了指店里的监控,让一旁的女服务员放给正阳看。
正阳看得眉头紧锁,心说,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客人。不拿服务员当人呗。
餐厅这边是说不动了,正阳只好回过头去劝解那对夫妻,让他们去别家用餐。
那男人态度暧昧,是无可无不可的,但是,女人坚决不肯,她坚持声称,“在哪儿用餐,是我们作为中国公民的自由和权利,他们开餐馆的,凭什么拒绝我们进店用餐?你们保安不就是该维护我们消费者的权益吗?你也不要再劝我了,我不想听。我饿了。等了一中午了,还没吃上饭。你赶紧给我们解决一下,不然我要去投诉你们商场,我还要去网上曝光你们商场,看以后还有谁来你们商场消费?”女人身形比较壮,吵起架来,中气十足,语气也很凶。
正阳被气得噎住了。
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十分冷静克制地说:“姐,您说得都对。这不是您也有做得不妥的地方吗?我刚才进去,人服务员都让我看过店里的监控视频了,您先动的手,还把点菜单子甩到小哥脸上去了……这样好不好?姐,您看我的薄面,我带你们去另外一家很好吃的餐馆,我们自己也常去光顾的,我保准你们马上就有位,好不好?”
女人仍是不依不饶的,嘴里不住地咕哝着:“是他们叫号声太小,凭什么让我们吃这个哑巴亏?”
那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却终于受不了被路人指指点点的了,当下点头,拖了女人往外走,低声呵斥道:“行了。别说了。”语言简短,语气充满威严。
正阳暗自纳罕,这大哥早干嘛去了?非要等到这时候才说话?
正阳离开之前,目光又射向了祁珩这边,见他仍吃得很专注,一副安安静静吃饭的美男子的样子,心里蓦地升起一种歆羡的情绪,仿佛他的世界是自成一格的,不被打扰的。
可是有些东西是羡慕不来的。
正阳收起目光,领着那对闹事的夫妻离开了现场。
祁珩一边吃饭,一边偷偷往对面瞄几眼,不知为何,他看着正阳一脸憋火,委曲求全的模样,心里忽然乐开了花。
果然,众生皆是菩提果,恶人自有恶人磨。
祁珩用完餐,正好看见正阳领着那对夫妻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祁珩的目光一路追随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内。
祁珩看了看时间,不早了,他得赶回去,下午还有六个来访和一个督导,十点之前下不了班。于是,他结了账,就回去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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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舟看着老板,有一种同情的感觉。
“珩总,您每天接这么多个案,真的好辛苦啊。别人抱怨九九六,您可是九九七啊,连一天休息时间都没有,啧啧啧……”
正好蒲飞白也结束了一个咨询,送来访者出去,听到了这话。
送完人,他一回身,便说:“祁老师辛苦是真辛苦,可他个案做得多,钞票也赚得多,经验值也增长得快,我是很乐意和祁老师换的。我这一个礼拜的咨询量,还赶不上祁老师一天半的量呢。什么时候我才能像祁老师一样有接不完的个案就好啦!反正我是实名羡慕祁老师的。”说着扶了扶他的黑框眼镜,抿嘴笑了起来。
蒲飞白其实和祁珩是同龄人。
大学本科读的是计算机专业,是父母让选的,后来发现自己不喜欢便考研,读心理学专业。因为起点差,研究生毕业后,他一直都在接受国内各种心理培训项目,希望尽量弥补自己的不足。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靠自己,在宁城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让父母看到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祁珩端着他的天青色骨瓷马克杯,换了茶叶,添了开水,笑了笑,对蒲飞白说:“飞白,你别急,沉下心来,慢慢练基本功,火候到了,能接得住来访者了,来一个算一个,你也就不愁没来访者啦。都是这样过来的。没有谁一开始就会。”
蒲飞白点点头,说:“嗯,我会继续努力的。”
祁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管是做哪一行,只要是想做好,就没有不辛苦的。想当初,我们刚开业的时候,一周也没几个来访者,那时候我们期盼多些来访者。现如今,我们不愁来访者了,反倒不好了么?其实,当我享受其中的时候,与来访者一起工作本身便是我最大的回报。况且,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接受所有一切的忙碌与辛苦。我并不以此为苦。”
小舟点点头,抿紧嘴唇笑了笑,下意识附和道:“珩总说得对。”
说完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低头想了一会儿,她又说道:“可是珩总,我总觉得,您选择了工作当作生活,却恰恰忽略了您现实的生活本身啊。您这么年轻,又这么帅气,为什么不去享受年轻人的生活呢?譬如谈个恋爱什么的……”后面这句话,音量明显降低。
小舟虽然觉得祁珩是一个很开明的老板,可开老板的玩笑还是最近的事情,她还在祁珩的底线边缘疯狂地试探。
祁珩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下来。
他似乎是苦笑了一下,用调侃的语气说道:“谈恋爱是你们小年轻干的事。我早已过了把谈恋爱当成人生大事的阶段了。我觉得,认真工作就挺好。可以帮助来访者重拾人生的信心,那可比谈恋爱有意义多了。”
说着他抿了一口滚烫的茶,不期然被烫了一下,但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身,迈着妖娆的步伐走进了咨询室。
小舟看着老板搞笑的身影,吃吃地笑了。
她在后面大声说道:“珩总,您这分明就是一本正经地说瞎话套路我们玩命工作呗。身为您唯二的正式员工,我宣布,拒绝被洗脑。”
蒲飞白也冲着祁珩的背影笑着大喊道:“祁老师,我愿意接受你的洗脑。”
日出日落,上班下班,日子流水一般哗哗地过去了,一去不复返。
转眼又是一个崭新的周一。
空气中的桂花香味已经没有先前那般浓烈了。天是干净的蔚蓝色,云朵是大团的棉花糖。风吹过梧桐树的时候,翻动手掌似的橙黄的叶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施磊穿着一件苍青色细格子棉布衬衫,全敞开着的,一件纯白圆领T袖衫打底,搭配一条杏色亚麻休闲裤,还是那双半旧白色帆布鞋,已经手动补过胶了。
施磊提前了十分钟出现在祁珩的咨询室。上一周,由于谢奇玮的突发事件,耽误了一点时间,祁珩和施磊约定这周补上耽搁的时间。
施磊的面前仍旧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雨花茶。
照例,他开始说过去这周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或者沮丧的事情。
施磊说起自己和一个叫顾三的男人约了,滚完床单就把对方拉黑了。施磊脸上挂着某种晦暗不明的笑,眼睛从下往上剜了坐在对面藏蓝色沙发里的祁珩一眼,说:“你肯定觉得我特贱吧?分手才两个月,就出去约。啪完又觉得自己脏。你肯定特看不起我吧?”
祁珩说:“你认为我会因为你和顾三滚床单的行为而看不起你,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施磊沉默良久,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因为……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好像一部分的你不停地在和别人约会,滚床单,另一部分的你在观察和批判这种行为,你因此感觉很痛苦。”
施磊又想了很久,忽然有些哽咽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我心里有一片臭阴沟,时不时飘出一阵恶心的臭气。我觉得,我永远也没办法干净了。有时候我一天洗三四个澡,可我还是能闻到那股恶臭之气。我知道,那来自我的灵魂深处。我一辈子也无法摆脱了。”声音悲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