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野菜接过信纸看了一眼, 只见陶南吕在信中提及韦景林当初来詹平府赴任时, 为了赶时间,并未与家眷同时出发。
故而直到七日前, 其家眷才到府城。
还说是韦景林的夫郎听闻了他们一家子的事后,便特地提出想要见一见温野菜和他们的孩子。
温野菜一下子紧张起来。
想当初去钱府见钱夫人他就已经浑身不自在了,这回对方可是四品大官的夫郎。
“坏了, 这几天我怕是都要睡不好了。”
喻商枝安慰他道:“陶老前辈知你脾性,又与韦大人交好多年,若是这韦大人的夫郎是那等不好相与之人,他必定就会想办法替你推脱了。咱们就当借此机会,去府城游览一番, 散散心情。”
说起来这府城温野菜上回还去过一次呢,连府衙都进过, 不过如今回想起来,可以说全然没有什么印象了。
如今城中疫情已然过去, 去府城逛一逛倒是未尝不可。
这会儿正是不冷不热, 风景最好的时候。
“那就听你的, 咱们去待上几日, 就是这信中却未提及,要你诊治的病患是什么人。”
喻商枝接回信纸,忖了忖道:“怕是不太方便在信中提及的身份,左右去了就知道了。”
他把信纸按照折痕折好,重新塞回信封,还没等转过身,就见温野菜已经把药碗端到眼前道:“说了这会子话,药都不烫了,赶紧趁热喝。”
喻商枝深吸一口气,不由地神色凝重。
温野菜看在眼里,乐在脸上。
“真该让你那几个小徒弟看看你这副模样,自己给自己开的药,难不成还怕苦了?”
之所以从一个小徒弟变成几个小徒弟,是因为先前事情平定之后,喻商枝便决定正式收常凌为徒,顺便也将小五和小六定为了医馆学徒。
后两个人还未正式行拜师礼,但张口闭口已经追着喻商枝喊师父了。
孔麦芽摇身一变成了大师姐,现今见城中医馆不再需要自己帮忙,便回了村里,那边还有不少病患在等她。
喻商枝接过药碗。
自从上次于火场中死里逃生,伤了嗓子和肺腑,后来嗓子虽然是恢复了,但说话说多了依旧会哑,不仅如此,咳嗽也一直没好。
故而到了现在,还在喝清肺润喉的药。
又因为咳嗽始终未好,就算汤药再苦,他也吃不到温野菜特地给他准备的蜜饯了。
好在温野菜还未另外准备一碗蜜水给他甜甜嘴。
“咱们要去府城,可要再将麦芽叫来城里帮忙看顾医馆?”
温野菜只问医馆,也是因为食肆那头问题不大。
张苗苗在厨艺一事上颇有天赋,现今独自掌勺,已能将温野菜做的菜的滋味还原个七七八八。
虽没有那么尽善尽美,但离开的这几日,食肆只卖苗哥儿练熟了的这几个菜,就也不必关门。
喻商枝放下药碗,换了蜜水,抿了一口才道:“还是提前问一句的好,若是这趟再来,就让她把她爹也一道接过来。”
温野菜意有所指地勾唇道:“凌小子听了定然开心得很。”
喻商枝也笑道:“若真那样,就让他也留在医馆好了。”
常凌对孔麦芽的心意,已然是人尽皆知。
喻商枝为了免于这件事给孔麦芽造成什么困扰,本想旁敲侧击地问上一回。
若是孔麦芽不喜欢,他定要敲打敲打常凌。
不过后来看孔麦芽的态度,似与常凌也相处得很自然,喻商枝也就没去多这个嘴。
待喝完药,夜也深了,两人洗漱罢便上床安歇。
床幔落下,温野菜着实仔细尝了一番喻商枝口中未散尽的清苦药味。
次日起早,两人一个神清气爽,一个腰酸背痛,以至于围坐桌边吃早食时,喻商枝还在暗暗给温野菜揉腰,顺便将要去府城之事告知温二妞和温三伢。
温三伢现今已回了青衿书院念书,升入了秀才班。
因为乡试三年一次,距离下一次还有一年之久,所以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准备。
饶是如此,他也不打算荒废课业,去府城游玩。
至于素来对这等事最感兴趣的温二妞,这回心思却也全然不在这上面。
她一边往香喷喷的蛋饼里卷咸菜,一边道:“我不去了,我要去城郊看我的庄子,还要安顿过几日翠芬婶子给我送来的鸡雏和鸭雏呢。”
赏给温三伢的官田已经批下来,过了户,一家人去看过,是连成片的十亩。
此前便趁着春雏还没送到,先雇了人在那边起几间屋。
“你倒是挺有事业心,当真不去?这回若是不去,下一回等家里人闲下来,可就不知道是何时了。”
温野菜话音刚落,就见年年想要去抓他勺子的手。
一旁的喻商枝见状,顺势把孩子抱了过来。
“就知道吃饭的时候闹你小爹,喏,这个给你抓着玩。”
喻商枝随手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棉花球,塞进了年年的怀里。
动作之熟练,简直让人怀疑他在袖子里藏了多少小娃娃的玩具。
两人又问了几遍,见温二妞坚定地表示不去,喻商枝便道:“你不去便不去,但也莫要一个人往庄子上跑,那边地方偏僻,盖房的又尽是些青壮汉子,”
温二妞小声喃喃,“到时候有人陪我去 。”
喻商枝没听清,下意识“嗯?”了一声。
温二妞转而迅速道:“哎呀,我又不傻,喻大哥和大哥你们就尽管放心去府城好了,等你们回来,说不准咱家庄子上的房子都盖好了。再过几个月,咱家食肆就能用我养的鸡下的蛋,不用出去买了。”
喻商枝和温野菜对视一眼,都觉得这鬼灵精的丫头心里还有别的盘算。
陶南吕在信中所写,希望他们能够尽快前往府城。
由于是去替人看诊,的确不可拖延太久。
喻商枝和温野菜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安顿医馆、食肆和家中事务,决定等第二日常凌去村子里接来孔麦芽父女后便启程。
意外的是,跟着常凌与孔麦芽父女一道来县城的,还有赶着牛车的许林与许狗蛋兄弟两个。
看到许狗蛋的第一眼,喻商枝和温野菜便恍然大悟,总算知道温二妞留在城中,是为了等谁了。
许狗蛋在之前的武举中已考上了童生,若明年的院试也高中,便有武秀才的功名了,也算是走对了这条路。
几百只鸡雏和鸭雏在竹笼喳喳乱叫,许林和许狗蛋一手提两个,尽数卸下牛车。
他们知晓这些以后都是二妞要管的,便直接同她道:“都是从各村里收来的,品相也都挑过,绝对没有那等生病的和蔫吧的,现下天也暖和,春雏比秋雏好养活。现下养起来,入秋的时候第一批都差不多能下蛋了。”
许林说罢看了一眼从进门起就在傻乐呵的许狗蛋,暗自踢了他一脚后道:“狗蛋,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打开筐子,让二妞瞧瞧!”
许狗蛋这才如梦方醒,弯下腰从竹笼里摸出小鸡和小鸭,递到温二妞面前道:“二妞你看,都胖乎乎的,我还在村子里捉了好些蚯蚓,还去岳哥儿家的鱼塘里摸了好些螺蛳,都敲碎了,到时候你拿着喂鸡和鸭子。”
温野菜扯了扯喻商枝的袖子,两人一道转过去看蚯蚓,好家伙,这数量,怕不是把斜柳村的蚯蚓挖绝户了。
眼看二妞和狗蛋围着那群毛茸茸的鸡鸭说个没完,喻商枝和温野菜便请了许林进屋喝茶。
进屋后,他有些局促地搓了搓裤腿。
“这城里的宅子就是精细敞亮。”
喻商枝咳了两声后笑道:“同样的宅子,和村子里比一比,算来真是不值当的,入了冬以后,还是村子里的火炕最舒坦。”
温野菜端来一碟子瓜子花生之类的,也陪坐一旁。
两家说来也久未相见,互相问了问家里的事,得知一切安好,彼此也放心。
话题落到许狗蛋身上时,许林坐正了些道:“说起来这趟带着狗蛋来,也不单是为了多个帮把手,是镇子上那个武馆的武夫子,给他介绍了个县城里的武学堂,这遭拿着名帖过来,去拜见一番,看人家愿不愿意收。”
需知这武举与文举不同,文举至少要有个举人功名,才有机会令朝廷授官,且希望渺茫,武举则是但凡考中秀才,便能在衙门或是军营里谋个小差事。
想必是许家见许狗蛋还真是这块料,也舍得掏钱给他谋划。
喻商枝赞成道:“狗蛋既有这个本事,家里也供得起,如此下来,定会有个好前程。”
许林咧嘴一笑。
“嗐,说白了,农户人家,祖祖辈辈种了多少年的地了,便是能够考到秀才,在衙门里当个差役、捕快之类的,已是过去想也不敢想的出息。”
说完可能又觉得自己这话不算给狗蛋脸上贴金,赶紧往回找补道:“当然了,狗蛋这孩子还是有大志向的,若是真考到武秀才,八成还要继续往上考的。”
喻商枝但笑不语,温野菜作为亲大哥,却是明里暗里的表了个态。
“一切看他们自个儿的意思,前程是自己的,日子也是自己的。”
许林听了这话,心里也算是有了谱。
同时也不由地感慨,狗蛋,哥只能帮你到这了。
等到温二妞再跑进屋子里时,果然已经商量好了,要和狗蛋一起去庄子上。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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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就见两个爹爹的嘴巴离得越来越近
一想到自家小妹要和许狗蛋独处, 温野菜把二妞拎进屋子里,耳提面命好半天。
温二妞被她说得脑瓜子嗡嗡直响。
“大哥,那是狗蛋, 又不是什么陌生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温野菜指指点点。
“就因为他是狗蛋我才不放心, 二妞,过去念在你年纪小,有些话没有明说, 都到现在了, 你别告诉我, 你还没看破狗蛋对你的心思。”
温二妞没想到温野菜一下子就把这件事捅破,当即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 一会儿摆弄两根手指头,看起来和玩手指的年年一般专心。
“二妞……”
温野菜再度开口,压沉了语气。
人家都说长兄如父, 他这个大哥当得是真心累。
幸好底下的三伢是个省心的,每天就知道背着小书包上学放学,每回小考都是班里第一,书院从山长到夫子一见了他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温二妞捂住耳朵,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我又不会和许狗蛋私定终身, 他要是喜欢我,就让家里人上门提亲!”
说罢她又迅速打断温野菜道:“不过狗蛋说了, 他至少要考上武举人,才会考虑婚嫁之事, 在此之前, 我要是愿意等他就等, 不愿意等, 他也没有怨言。”
温野菜眼睛瞪得比铃铛大。
“你……你们两个都说到这份上了?”
不愧是他老温家的孩子,能直说的绝不拐弯抹角。
温二妞点点头。
“是啊,他说三伢小小年纪都是秀才公了,他若是以后给三伢当姐夫,只是个秀才也不够,大小得是个举人,能被人喊举人老爷的那种。”
“那你怎么想?举人哪里是那么好考的,说不准他到四五十还是秀才。”
倒不是温野菜故意咒许狗蛋考不上,实在是中举这事在普通人看来,着实难于上青天。
自然,温三伢不是普通人。
没想到温二妞却想得开。
“那我就不等了,再说了,我还要打理我的庄子呢,没空考虑这些情啊爱啊。”
温野菜顿时觉得这丫头不需要自己操心了,许狗蛋倒是也比自己想的更有出息些。
“罢了罢了,你们的事我和你喻大哥也不会插手,总之你记得拿捏好和狗蛋相处得分寸,你到底是个姐儿,再与他青梅竹马,有些事上还是得避嫌。”
温二妞临走前还不忘提醒他。
“对了大哥,狗蛋现在不让人叫他狗蛋了,他大名叫许淼,参加武举的时候人家都这么喊呢。”
温野菜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她赶紧走。
村子里的孩子都起贱名,好养活,不过许家相对讲究些,当初是正经起了大名的。
像是许林,如今大家伙都喊他许林或者大林,其实小时候他贱名叫柱子,取的是家里长子,日后要当顶梁柱的意思。
还是娶了媳妇之后,这名字他们同辈人便叫得少了,但村里头的老人,见了他有时候还是叫这个小名。
温家就差点意思,温永福和乔梅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庄户人,从给温野菜起的名字上就可见一斑。
温三伢顶着这个名字去科举,还是青衿书院的夫子提议,建议给他再择一个像样点的大名,不然若是以后当真高中入仕,总归不好听。
后来温三伢自己给自己选了个“茗”字,最后以“温茗”这个名姓去礼房报了名。
但家里人都叫习惯了,自然也不会改口。
不过被温二妞这么一提醒,还真有孩子都长大了的感觉。
他的小妹有了心上人不说,自家的小弟和隔壁邻居家光屁股的小子,现今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
喻商枝再进屋时,就见到温野菜一脸怅惘的表情,正一手抱娃,一手撸猫,底下还有个二旺在拿鼻子去拱大吉的尾巴,把大吉烦得将大尾巴甩得啪啪作响。
“这是怎的了,和二妞聊得不愉快?我看她出去的时候蹦蹦跳跳的,倒不像是恼了。”
温野菜随手把大吉塞到喻商枝的怀里,依偎去了对方身上。
喻商枝发现自从上回自己脱险归来,小夫郎闲着没事就愿意挨着自己,就连晚上都抱得更严实。
好像生怕不这样的话,自己就会又跑了一般。
听来听去,喻商枝这才搞清楚温二妞这丫头的小心思,不由笑道:“狗蛋这小子算盘倒是打得响。不过狗蛋不是那等好高骛远之徒,他既立下这个宏愿,指不定还真能实现。”
温野菜属于大哥看妹夫,怎么看怎么嫌。
“且等他考上再说吧。”
喻商枝摸了摸他的发顶。
夹在二人中间的年年抬起头,就见两个爹爹的嘴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虽然搞不明白两个爹爹在干什么,但不妨碍他在这两个人即将要贴上的时候——
“呀!”
年年脆生生的嗓音,顿时将屋内的旖旎气氛荡了个干净。
“爹——爹爹!”
小哥儿浑然不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还在拍着巴掌咯咯直乐。
“你这小崽子。”
喻商枝忍不住轻轻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尖。
见温二妞一门心思投入她的庄子事业,想到从牙行雇的过去帮着照看鸡鸭的妇人和夫郎,相看过后也都是妥帖的人选,喻商枝和温野菜总算能放下心来去府城。
因也算是上门去做客的,故而两人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准备贺礼。
也知道韦府上不缺这点东西,要紧的是一份心意。
喻商枝取了不少在朱碧桃的铺子里,二十颗就标价二百两的“天价”澡豆。
又因为家里头的包装到底简陋了些,不得不专门提前去了朱碧桃的铺子一趟,想买她两个专门定做的精美木匣。
朱碧桃同他打趣。
“这澡豆我先前问你要货,你只说做不出来,这下让我发现了,原来好东西都尽自家藏着了。”
说罢便翻出大小合宜的木匣子,里面铺着锦缎的内衬,下面是棉花,做出凹陷的形状,刚好把澡豆嵌进去。
“这匣子里还做了个生石灰的夹层,可以防潮的,只要保存得当,别搁在大太阳下面,放上一年都不会坏。”
有了包装的加持,这礼物顿时很像个样。
得知他们是要去府城拜会友人备下的礼,朱碧桃还好心提醒道:“别看府城离咱们县城也不算离得很远,可这个天就已经热起来了,前两天明生去了回来,就已经嚷嚷着日头晒了,你们可得带两件轻薄些的衣裳,还有孩子的,要紧别捂出痱子来。”
自县城的疫病过去之后,城里的这些个商户总算可以活动起来。
不过同时也怕像寿安县这样的情况,也在外县上演,故而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太敢往远的地方走。
像是程家直接打算组个商队去外府走商的事,也只得暂且搁置下来。
“虽说仰仗喻郎中和卢郎中的方子,咱们县城好歹是挺了过来,可任谁没有点后怕的心思。现今只想着,生意做不大就做不大了,钱挣多少才是够?一家人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便是最好不过的。”
有了朱碧桃的叮嘱,一家三口都是穿着比在县城时凉爽些的衣裳走的。
温野菜瞧了瞧换上新衫子的喻商枝,修长的脖颈被水蓝色的布料衬得,愈发赏心悦目。
两人在去时的马车里尚不觉得什么,一进府城地界,恰好是晌午日头最高的时候,果然便察觉出热来。
掀开马车的车帘,见这边街两边摆摊卖东西的人,好些汉子裤腿都挽到膝盖了。
“卖烧饼嘞——五文钱一个——素烧饼嘞——”
“馄饨——现包的馄饨——”
“看看寒瓜——新鲜的寒瓜——沙瓤保熟!”
“樱桃,自家种的樱桃,便宜卖咯——”
叫卖声不绝于耳,温野菜忍不住咋舌。
“不愧是府城,素烧饼都卖五文钱一个!”
寿安县三文钱就能买一个,讲讲价五文钱能给你两个。
喻商枝也道:“这才四月初,府城就有卖寒瓜的了,价格定也低不了。”
寒瓜就是西瓜,喻商枝来了这里之后,才发现还有不少人习惯称西瓜为寒瓜。这会儿尚不是西瓜大范围成熟的时候,头一茬的西瓜价格定然低不了,也就是府城的街边,才有人舍得花钱买。
若是昔日在凉溪镇,绝对寻不着这样的冤大头。
两个人一路感慨,却也没少将府城的繁华看在眼中。
这城里人多,马车也时常拥堵,甚至有时候那等不知是谁却身份尊贵的人出行,平头百姓亦要避让。
又是一回马车被迫停下让道,喻商枝见年年有些耐不住车厢里的憋闷,扁了嘴巴想哭,便赶紧撩起车帘,让外头新鲜的风往里吹一吹。
恰好遇上一个汉子在道旁卖风车和其他一些孩童的玩具,架子上的大小风车随风旋转,还有些点涂了颜色,最是吸引孩子。
果然年年瞅见了以后就往外探身,想要去抓。
温野菜把他按回怀里,同喻商枝道:“瞧这风车做的也精巧,不妨就买两个。”
喻商枝遂招了招手道:“那边的大哥,劳驾挑两个小号的风车,怎么卖的?”
那汉子见来了生意,忙不迭地挑了两个风车递过来。
他从木架子后走过来,喻商枝才注意到他只有一只手,另外一条胳膊似从小臂处就截断了。
不过他的目光只是微微一凝,迅速移开,教人察觉不到半点冒犯之意。
“郎君您看,做工都上乘,绝对没有毛刺,不怕刮了娃娃的手,您既这么爽快,就算您十五文两个。”
喻商枝接过风车,见确实如汉子所说,边缘都处理地十分得当,遂转身递给温野菜,再低头细数铜钱。
因是低着头,他未注意到这卖风车的汉子看清楚自己的模样后,竟是微微蹙眉,又暗中细细打量起来。
“十五文,你数数有没有错。”
喻商枝将一把铜钱递出窗户,就见那汉子如梦方醒地伸出仅剩的一只手来接。
“没错没错。”
喻商枝轻轻点头。
正好这时路也通了,赶车的老章扯了扯缰绳,马儿便拉着马车继续向前走动,很快就消失在街头。
留下的汉子却始终张望着那马车离开的地方,直到被一名妇人唤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丁威,看什么呢?我给你带饭来了,快趁热吃,下午我就得回府上了,你晚上回去,记得看着升儿喝药。”
丁威若有所思地接过自家娘子手里的碗,底下是菜,上面盖着一个大馒头。
“怎么还愣着?傻了不成?”
妇人忍不住轻推了他一把。
丁威看了一眼对方,又看了一眼碗里的菜,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道:“石榴,我记得你之前说,你当初那个失散了的小弟,和你是一对龙凤胎,所以你俩长得模样相似,对不?”
喻石榴狐疑地看了丁威一眼,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抹脸上的一块旧疤。
过去她何尝不以这容貌为傲,后来才知晓,作为一个孤女,生得出挑反而是一等一的祸事。
现下毁了,倒是过上了安稳日子。
“这话这几年里我都和你说了多少回了,怎么突然又问?”
哪知接下来丁威说的话,却是全然出乎她的意料。
“方才有个郎君来咱家摊子上买风车,我乍一看险些吓了一跳,他那眉眼,和你长得足有八分的像!”
作者有话说:
目前是最后一个收尾的剧情了。
明天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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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四季,均感恶寒,乃至盛夏依旧
喻石榴觉得丁威定然是看错了, 尤其是当她听丁威描述了喻商枝的气质后,更是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且不说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那人八成不是铁牛, 我是她姐姐,最清楚那孩子的脾性, 短短不可能像你描述得那般彬彬有礼,温文尔雅。”
喻铁牛从小就是个熊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长了一身拿鞋底子追着打三天都改不过来的邪骨头。
若非如此, 逃荒路上姐弟两个也不会就此失散。
喻石榴叹口气道:“说实话, 这么多年了,我已不求能找到铁牛, 便是找到了,我也没脸和他相认。只盼着他在哪处,不愁吃穿, 平平安安地活着便罢。”
她当年快饿死的时候,被人牙子带进了牙行,给了一口饭吃,本以为遇见了好心人,没成想转手就被卖进了灵安府城的花楼。
因她容貌出挑, 被老鸨视作未来的花魁娘子,着力培养, 也因她故作乖巧,没吃什么苦头, 熬到十五岁那年, 到了□□的年纪, 喻石榴自知逃不过了, 便拿了簪子,亲手毁了自己的脸。
老鸨气得叫来几个龟公将她打了一顿,本以为人死了,便裹了草席,要把她直接丢到城外的乱葬岗。
老鸨和龟公们却没想到,喻石榴命硬,竟还剩了一口气。
她竭力爬回路边,想要找人呼救,就这么遇见了夜半回家的丁威。
初时丁威只把喻石榴当妹妹照顾,可朝夕相处,孤男寡女,难免暗生情愫。
丁威自知配不上喻石榴,原本打了注意,要替喻石榴攒嫁妆,以家兄的名义替她寻个好人家。
没成想后来某次喻石榴跟着丁威去镇子上摆摊卖东西,竟被花楼的龟公认出。
龟公叫来花楼里的小混混,拿他俩取乐,扬言若是丁威想带走喻石榴,就要留下一只手。
谁也没想到,丁威真的舍得对自己下手。
那件事后,喻石榴向丁威剖白了心意,二人结为夫妻,结伴来了远离灵安的詹平府。
之所以来这里,也是因为当年喻石榴就是在这里与小弟失散的。
起初他们也四处打听过,可却迟迟没有结果。
久而久之,喻石榴也就断了念想。
人总要往前看的,日子也还要继续过下去。
唯一值得安慰的便是喻铁牛到底是个半大小子,就算是被人牙子卖了,最多是给人当奴仆,大约是吃不了什么亏。
夫妻二人定居府城后,丁威靠着祖传的手艺,做些小玩意在街上卖钱,喻石榴则在家中做些刺绣的活计,或是帮人裁衣、浣衣,挣些银钱补贴家用。
直到月前,因缘际会,她被介绍进了新任知府韦大人的府邸中打杂。
虽说累是累了点,但每月能有个二两银子的月钱,一个月还能放一日的假,让她能出来见见相公和孩子,喻石榴很是知足。
被喻石榴这么一说,丁威也开始隐隐动摇了。
毕竟虽然他与那位郎君只说了两句话而已,但对方周身的气度,却是做不得假的。
怎么看也不像自家娘子口中提及的,那个打小就爱胡作非为的小弟。
若是再有机会遇见,丁威定然还要好好地看一看对方的长相。
但府城这么大,想要遇到同一个生人两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丁威还是在心底默默祈求,能够有机会再遇见那位郎君一次。
他清楚喻石榴心底对这个小弟,终归还是挂念的。
另一边,喻商枝一行也到了韦府门前。
马车刚停下,就见门房迎出来,双手揣在袖子里,打量他们道:“你们何处来的?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岂是任你们马车停驻的!”
喻商枝许久不和这等眼高于顶的大户人家下人打交道,当即面容微冷。
他撩起车帘,下了车后道:“在下寿安县喻商枝,受陶南吕陶庶老之邀前来,拜会韦大人。”
“陶庶老?”
那门房皱着眉头,不屑地“切”了一声。
“看清楚了,这里是韦府,不是陶府,陶庶老虽是我们家大人的座上宾,但也不是什么认识他的猫啊狗啊的,都能进韦府大门的。速速把你们家马车让开,挡在这门前,像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