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把自己一条小命葬送,方给了喻商枝来此的机会。
不过算来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喻铁牛跟了秦老郎中去了半坡村后,就更没想过寻找姐姐。
以至于这段记忆早早被尘封,温野菜问起时,喻商枝都险些没反应过来。
听罢这个并不多么长的故事,温野菜问道:“喻铁牛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应当是叫石榴,喻石榴。”
话已至此,便是再蠢的人也该察觉到什么了。
“……昨晚来咱们院子里侍候,见了你便不小心洒了水的那个姐姐,就叫喻石榴。”
虽说在温野菜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自己就隐约有了预感,但当真的听到这个事实时,喻商枝仍旧怔了怔。
“这么想来,昨晚她的失态,兴许是因为看见了我的模样。”
此时一片云彩恰好飘到院子上方,遮住了阳光。
年年见半晌没人理自己,开始哼哼唧唧地抗议起来。
喻商枝离得近,索性把孩子抱在怀里哄。
溜达了两圈,夫夫两个将小推车搬回屋里,又把重新变回笑模样的孩子也安顿其中。
“今日我仔细瞧了那位姐姐的模样,确实和你有几分相似。不过……这事也确实棘手,就算是相认了,又该如何解释。”
喻商枝正在思索的,也恰是此事。
喻石榴的弟弟实则已经不在了,他也无法知道原主的心意。
想必就连喻铁牛也没想过,自己的姐姐这些年来一直都在詹平府中,二人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不过既然知道了,若继续佯装不知,多少不妥。况且我到底也借了喻铁牛的身份,帮他家人一把,总该是应当的。”
就在喻商枝考虑如何应对此事时,当归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喻大哥!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喻商枝一把扶住险些被门槛绊倒的当归,见他上气不接下气,抚着他的后背道:“你慢慢说,可是陶老前辈遇见了什么事?”
当归大喘气几口,飞快摇了摇头。
“不是师父,是韦二娘子!她,她服了毒药,现下就剩一口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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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柳宁跪坐在床边,眼泪簌簌而落。
陶南吕因离得近, 赶来得更快,已经以金针刺穴和参汤吊住了韦如墨的一口气。
“来不及,不知这丫头从何处搞来的毒药方子, 竟是偏门得很!毒性极烈!等到一一试错, 将解药配出, 早已为时晚矣!”
陶南吕见喻商枝赶来,三言两语同他说明了情况。
喻商枝也没想到, 不过半日未见,这韦二娘子怎就突然服了毒!
“二娘子是自己配的毒药?”
他敏锐地捕捉到陶南吕话中的一处细节。
服侍韦如墨多年的夏露一边抹泪一边道:“我家二娘子久病成医,这些年读了不少医书典籍。为了让她打发时间解闷, 二娘子的书房中,存着不少药材和炮制药材的工具。二娘子几乎每一日都要进去坐一会儿,摆弄一番那些个东西,可是谁能想到……”
喻商枝闻言果断道:“现下不是伤心的时候,这服毒与旁的病症不同, 必须要看见毒药方子,才能配出解药。我想韦二娘子既是半路出家, 自学成才的,应当不至于自配毒药, 多半是从书中得的方子。她看过的医书都在何处?我随你们一道去, 仔细翻找, 说不准还能寻出端倪, 总比在这里枯等得好!”
陶南吕闻言也赞成道:“我让当归去帮你,我留在此处,定会竭力保住如墨的性命!”
二人分工明确,顷刻便兵分两路。
喻商枝跟随夏露去了韦如墨的书房,除此之外,夏露又喊来几个府中识字的仆从。
韦如墨这些年因病常年在家中,出不得房门,唯一的消遣就是看书。
一进书房,便可见书架上满满当当,足足有上百册。
夏露当场便又急哭了。
“这么多书,要翻到何时去 !”
虽说这个时代流传于世的医书本就不算多,其中不乏珍本、孤本,就算是韦如墨这等家世,也轻易难以寻到。
但常常是一,分为数册刊印,以至数量翻倍。
喻商枝却已经一马当先地走了过去,拿下最近的书册,口中快速道:“此事不难,首先此处的书籍并非只有医书,就算是医书,其中也并非都有类似的方子,将这些除去,只看剩下的,花不了多少时间。”
同时转身吩咐道:“劳驾诸位把架子上所有的书册都搬下来,我先看过书名,想必便能筛去一部分。”
眼下这种境况,无人质疑喻商枝。
夏露赶紧带着丫鬟和小厮们上前搬书,不多时,书册就摞成厚厚的一叠。
喻商枝一本本快速翻过,将非医书的递到一旁,眨眼的工夫,眼前就只余下小半不到三十本。
这里的医书喻商枝可以说全部看过,对其中的内容如数家珍,再一次的挑拣过后,面前的书册就只剩了七本。
“你们都认字,便一人一本,仔细翻阅,其中涉及毒药的方子的,仔细查看书册上有没有二娘子留下的印记,或是否有多次翻看的痕迹。”
有人迟疑道:“可是这里的书看起来都旧了,不知二娘子翻看过多少回,这如何分得清?”
夏露听到这里,忍不住因为焦躁而啃起指甲,随后想起什么,立刻说道:“我想到了,可以看有没有指甲印,二娘子留了指甲,看书时若是对哪一页的内容较为在意,便会不由自主地用指甲掐印!”
有了方向,事情便好办许多。
喻商枝把书分下去,他和当归也各自得了一本,翻开仔细阅览。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就连喻商枝的额前也渐渐蓄起一层薄汗。
在为韦如墨寻找生机的同时,也惊讶于这名小娘子的死志。
她懂得医术,所以必定懂得中毒易而解毒难的道理。
哪怕服毒往往需要承受巨大的痛苦,她也毅然选择了这条自戕的路。
若非陶南吕及时出手,恐怕韦如墨撑不到如今。
但相对的,毒性会一直在脏腑、经脉、血液中蔓延,若是过了最佳的时机,便是人尚在,解药配出来也是枉然。
喻商枝一目十行翻找着医书中的内容,在对应的书页内,不放过任何可能的痕迹。
事实却远不如想象中的顺利。
正如夏露所说,留指甲印是韦如墨一个习惯,那么就必定未必只有一里有这样的痕迹。
喻商枝将所有人找出来的内容挨个看过,每一次的答案却都是摇头。
直到当归递上一本摊开的书册。
“喻大哥,您看这个方子!这一页不仅有指甲印,页脚也就折过的痕迹!”
喻商枝起初只是略看了一眼,随即眼前一亮,一把接过。
夏露见喻商枝这般反应,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喻郎中,可是寻到了?”
“夏露,你再说一遍发现韦二娘子服了毒药后,她的症状,一五一十,务必仔细道来!”
夏露的手指搅成一团,坑坑洼洼的指甲摩擦着手背,令她拼命回忆着每一处细节。
奈何她们当初都被韦如墨找了借口打发出卧房,赶到时已经晚了许多。
“我进屋时,二娘子已开始吐血,吐了好几大口……哦对,她用力捂着肚子!应当是肚子很痛!再之后她就昏了过去,成了现下的模样了。”
她说完之后,一脸忐忑地看向喻商枝。
“喻郎中,您可有头绪?”
喻商枝深吸一口气,竟笃定道:“我想就是这个方子。”
哪怕是当归,也觉得喻商枝有些仓促了。
“可是喻大哥,这世间毒物千百,其中泰半吃了之后,都是差不多的反应。咱们要不要把书都翻完,看看有没有别的方子也被二娘子留了印记。”
要知道若是解毒药的配错,无异于雪上加霜!
喻商枝摇摇头,坚持道:“不必,要验证是否是这个方子,只需一观二娘子的脉象。”
中毒之人的脉象,当归跟在陶南吕身边这么久,自是清楚的。
根据体内毒物的不同,中毒之人的脉象可分为鱼翔脉、虾游脉、屋漏脉、雀啄脉等,据说有经验的郎中可通过脉象的殊异,判断出病患是中了何毒。
可是这等判断,大多指的是单一的毒草、毒菌,或是本地常见的毒蛇、毒虫。
像是这等冷门医书典籍中记载的毒药方子,只有聊聊几行字罢了,压根没有任何解药与脉象的详细记载。
喻商枝的自信是从何处来的?
当归一头雾水,却谨记陶南吕吩咐的,要他万事遵从喻商枝的叮咛,跟在喻商枝的身后走了出去。
陶南吕正守在韦如墨的身边,竭力抢救。
韦如风不知何时已经赶回,正搀扶着啜泣不止的柳宁。
见到喻商枝,他当即满脸焦急道:“喻郎中,你可寻到了我小妹服用的毒药方子?解药何时能配出?”
喻商枝上前把手中书册递给韦如风。
“多半正是此方,只是还需验证。”
随即顾不上与不明所以的韦如风交谈,径直走到陶南吕面前道:“陶前辈,晚辈需为二娘子再次把脉。”
陶南吕没有多问,给喻商枝让出地方。
喻商枝落座后凝神搭脉,片刻后,浅浅吐出一口气。
“二娘子脉象虚浮无力,时有时无,呈屋漏之状,说明胃气将衰,阳气将竭,正和书册中留有标记的方子对应。”
陶南吕此时也已拿过那卷书册,仔细看过后果断道:“所言不错,这里面的几味药材彼此相生相克,一旦归为一处,便可催生出极强的毒性!万幸,万幸,找到了药方,配出解药就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
即使如此,陶南吕的眉头也未舒展。
谁也不能保证,在解药配出之前,韦如墨能否挺住。
喻商枝看出陶南吕的忧虑。
“晚辈……或许知道对应的解药,只需在细微处调整,所需药材也未有罕见之物,定然来得及。”
几步开外的柳宁猛地抬起头。
“喻郎中,此话当真?你有办法救我家墨儿?”
陶南吕也看向喻商枝,面露审度。
“商枝,你莫非先前救治过中此毒的病患不成?”
喻商枝沉声道:“晚辈确实救治过中此毒的病患,不过并非旁人,而是晚辈自己。”
他同样万万没想到,这个书中的毒药配方,竟然和当初原主从偏门的医书中寻得的所谓“假死药”,有异曲同工之妙。
像是这等书册,多有作者搜罗古籍残卷,合于一处,整理辑录的情况。
其中多有错漏、张冠李戴等情况发生,多半是因此,才闹出了将毒药记作“假死”秘药,害死人的情况。
喻商枝当时死里逃生,即为自己把过脉。
彼时同自己的脉象同样是屋漏脉,绝不会记错!
在众人看来,喻商枝语出惊人不说,动作也是一等一地快。
韦如墨的书房中就存放着不少药材,甚至有一面药柜,外面都挂着书写药材名称的木牌,加起来足足有几十种之多。
方才从其跟前路过时,喻商枝就刻意多看了两眼,留下了印象。
这会儿在脑内快速过了一遍,便报出缺失的,需要外出采买的药材。
“尚缺一味羚羊角,一味海螵蛸。”
羚羊角解毒,海螵蛸止血,但都非常见的草药,故而韦如墨的书房中并无储备。
韦如风立刻命随身的小厮出去找药铺采买。
小厮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只用了一盏茶的工夫就把这味药买了回来。
“快,速速送去给喻郎中!”
喻商枝收到了羚羊角和海螵蛸,这些都要研磨成粉,再制成丸药令韦如墨服下。
若是汤剂,以韦如墨现在的模样,哪怕是强行灌下去也很有可能吐出来,很有可能因此贻误时机。
幸而韦如墨这房中东西齐全,一群人齐上阵,没花多长时间就准备好了各类药粉。
喻商枝提着戥子,仔细看着刻度,不容有一丝差池。
待到丸药终于配好,韦如墨真真已是奄奄一息。
面如白纸,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之态,脉搏微弱如牵着风筝的那根细线,时有时无,令人心惊胆战。
韦景林此时也已得了消息,匆忙从府衙赶回。
骤然看到自己的爱女生死不知的模样,几乎当场昏厥。
他本就年事颇高,哪里经得起这般刺激。
当下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好不容易等到韦景林缓过来,他缓缓睁开双眸,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送药而来的喻商枝。
当下顾不得旁的,抓着柳宁的手,朝喻商枝急切道:““这就是解药?快快给墨儿服下!”
喻商枝虽救人心切,可有些话依旧需要说在前面。
他斟酌着言辞道:“韦大人、韦夫郎,此毒药药性刚猛,解药亦然,二娘子体质本就虚弱,仍有可能,撑不过这道坎。”
柳宁满脸惶然,一把紧握住韦景林的手。
韦如风身为长子,守在他们二人的身边,却也是摇摇欲坠的模样。
“喻郎中,这是何意,你的意思是,哪怕有了解药,我小妹还是有可能救不回来?”
陶南吕同样满脸凝重。
韦景林纵然是面见当朝九五尚且面不改色,此刻却是双手不停地颤抖。
他不由地看向陶南吕道:“陶兄,当真如此么?”
陶南吕微微阖眸,点了点头,却不忘替喻商枝保证。
“解药方子我是看过的,的确对症,并无问题。韦兄,人命关天,万万不要再犹豫了!”
韦家三口,俱显哀戚之色。
最终,还是韦景林这个一家之主下了决断。
“喻郎中,我们信你,这样下去,墨儿也终究逃不过一个死,不妨放手一搏!”
接下来,便是一次次地从阎王爷手里抢人。
韦如墨面如白纸,牙关紧闭,为了令她服下解药,着实花费了好一番力气。
好不容易服下之后,没等多久,遂正如喻商枝所言,韦如墨开始对解药有了反应,飞快起了高热。
这滋味,喻商枝之前是受过的。
说一句生不如死都不为过。
故而在此期间,他始终担心韦如墨撑不过这关。
因为对方本就心存死志,痛苦之下,若是本人都没有求生的念头,难得吊起的一口气,保不齐也会很快散掉。
好在喻商枝担心的事未曾发生。
或许是亲人在床榻边的呼唤打动了韦如墨,亦或是服毒之后,她本就后了悔。
在几次脉象接近于无的危急关头之下,这名小娘子统统咬牙挺了过来。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得喻商枝和陶南吕二人的努力。
一次次的施针、灌药,极大的消耗着人的精力。
直到入夜,上了年纪的陶南吕便有些撑不住了。
喻商枝唤来当归,让他将陶南吕扶去休息,自己则继续留在韦如墨旁边,时刻观察着情况。
后半夜里,喻商枝坐在桌旁闭目养神,不断用力揉着手上的三两处穴位。
晚食时韦府送来了齐全的热腾腾的饭食,可莫说是韦家人了,就是他也吃不下多少。
慌忙填了两口下肚,到了这会儿胃部隐隐泛起不适来。
起初是绵延的钝痛,到后来就变成了刀片似的尖锐的疼。
喻商枝喝了几口热水,企图先用按压穴位的方式止住胃疼,事后再吃些药。
冷汗爬满一背,令他周身上下很是不适,但哪怕闭着眼,精力却始终系在韦如墨身上。
“喻郎中!喻郎中!我家娘子醒了!”
夏露的声音一下子令喻商枝清醒过来,他猛地起身。
“二娘子醒了?”
夏露满脸欣喜,“正是!还请喻郎中进去瞧瞧,奴婢这就去通知老爷、主夫和大少爷!”
韦如墨苏醒的消息,飞快传遍各处。
就是来来往往的小厮和丫鬟们,脸上也全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经过喻商枝和陶南吕的诊断,韦如墨的确没了生命之忧。
这个结果在告知韦家众人后,柳宁险些要当场给他们二人跪下,韦景林更是老泪纵横。
榻上的韦如墨尚且虚弱得很,可面对哭成一团的爹娘以及大哥,她同样眼含泪光,喃喃说出“对不起”三字。
把屋内留给险些阴阳两隔的一家人,喻商枝同陶南吕退了出来。
后者很快注意到喻商枝脸色不好,得知他是犯了胃痛后,便要替他把脉。
“你这是寒凝气滞所致。”
得知喻商枝手边没有合适的丸药后,又命当归去取些良附丸。
这一味药中有温中暖胃的高良姜,以及行气止痛的香附,合在一起可温胃理气,止痛散寒。
“今日多亏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一番,这里有老夫在,你不必担忧。”
喻商枝确实累得狠了,也未和陶南吕过多谦让。
拿了对方塞来的药丸,身披月光地回了小院。
此刻已是寅时过半,再过一个时辰,天都快亮了。
喻商枝不想进屋打扰到温野菜,若是吵醒年年,接下来谁也不必睡了。
正想着西厢房那边似乎也有被褥,能不能去凑合一晚时,却遇见了在院中守着的喻石榴。
还未相认的“姐弟”两个这般猝然相见,一时间齐齐陷入沉默。
作者有话说:
今天依旧是1.5更,咳咳,明天见~
1、鱼翔脉、虾游脉、屋漏脉、雀啄脉——参考自网络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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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石榴并非刻意在此等候喻商枝, 而是今日又被派来这边侍候。
因此当温野菜担心喻商枝而问起时,她还特地去打听了一通。
得知是韦二娘子出了事,请了陶南吕和喻商枝一道去看诊。
她是生养过的人, 见温野菜惴惴不安的同时还要看孩子,多少有些忙不过来, 便上前帮了把手,第一次抱到了小年年。
香香软软的一小只,长足了两个爹爹的优点, 尤其是一双眼睛, 特别像他们喻家人。
所以当这会儿再见到喻商枝时, 喻石榴已然觉得,她只要知道小弟过得好好的, 娶了夫郎,生了娃娃,开了医馆, 立了功勋,得了知府赏识,未来必定一生安稳顺遂……
就足够了。
是否相认,并不重要。
喻商枝眼看喻石榴提着灯笼,上前施了一礼。
“奴婢见过郎君, 先前得了喻夫郎的吩咐,将西边的房间洒扫出来, 换了新的被褥,也备了热水, 请郎君进去歇息。”
对于温野菜提前的准备, 喻商枝并不意外。
他家阿野知晓他的习惯, 回来晚了, 定然是不会进屋吵孩子醒的。
若眼前的人不是喻石榴,他已经抬腿往里走,恨不得倒头就睡了。
可面前的人赫然完全是仆从对待东家贵客的态度,挑不出一点错处,倒让他拿不准对方的意思了。
他有心说点什么,但一来胃里不舒服,二来头脑也昏涨,最终也只得客气地回了一句“有劳”。
喻石榴即刻唤来另外两个小丫鬟一道,进屋点了灯,又送来热水和浣洗用具,便鱼贯着退了出去。
喻商枝望着阖上的门,浅叹了口气。
一夜长眠,醒来时日头高起,怎么看都是要到巳时的光景。
没想到自己一下子睡到这个时辰,居然都没人来叫他起床。
喻商枝赶紧起身穿衣。
陶南吕配的良附丸是顶好的,昨夜服下后躺了一会儿胃疼就已消退了,不过睡眠不足的后果犹在。
他捏了捏酸胀的眉心,出门时与对面屋子的夫郎打了个照面,后者忙抱着孩子走过来。
喻商枝用长出青胡茬的下巴蹭了一下年年,惨遭小哥儿的无情拒绝。
这场景看得温野菜笑了笑,笑过之后目光里却是心疼更多。
“我昨晚听见你回来的动静,本想出来,又怕这崽子被吵醒。我听说……”
他打量周围,见韦府的人都不在附近,才道:“我听说韦二娘子昨日差点不好了,可把我吓坏了。”
说实话,对于郎中来说,给贵人瞧病才是最令人忧心的。
看好了,得青眼,得赏赐,若是看不好,可就保不准下场如何了。
就算韦景林不是那等苛责之辈,又有陶南吕做保,但总归是亲生的幺女,谁又能保证人在情急之下,不会拿喻商枝这么个非亲非故的小郎中撒气?
人家可是朝廷四品大员,他们不过是平头小百姓。
喻商枝安慰他道:“已无大碍了,昨晚我和陶前辈轮番守着,后来他过去,我便回来了。”
温野菜松了口气。
“我想也是,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不会到这个时辰都没人来寻你。”
说罢又道:“你去洗漱,我命人送早食来。”
片刻之后,两人得了闲暇,坐在一起吃东西。
温野菜已吃过了,不过不妨碍他陪着喻商枝再吃一些。
年年自己躺在婴儿车里看风车,今天风不大,风车也没转,他倒还是看得认真。
“韦府的饭食做得当真是精细,你就看一顿早食,人家有多少花样。”温野菜给喻商枝夹了个金丝卷,“你尝尝这个,属实耗费工夫。”
金丝卷吃起来其实和馒头花卷之流没什么区别,只是外面一层面皮,里面则是细丝状的发面芯子。
吃着吃着,就说起来昨日聊到一半被打断的话题。
还有昨夜在院中提灯的喻石榴。
温野菜道:“我和她聊了两回,也向府里其余的人浅打听了一句,都说石榴姐人好,勤快。道是明明以她的伶俐,足以去主家面前当个一二等的丫鬟,一个月拿四五两银子,奈何一是进府时年纪大了,不是那等打小跟在主子身边的,主家就没那么放心、肯用,二来是原本有一副好容貌,奈何后天毁了,就只能在后院做些杂事。”
温野菜打听这些,也不是为了探听什么,实在是原先那个喻铁牛的品性着实不怎么样。
喻商枝有意为了报恩,替喻铁牛认回这个姐姐,帮上一把,也得先看看这人值不值得。
若是为此被那德行有亏的人缠上,岂不是自找麻烦了。
喻商枝舀粥的动作一顿。
“毁了容貌?”
温野菜唏嘘道:“具体的她大约也没跟太多人讲过,只说是早些年逃荒路上受的伤。原本韦府也不肯要她,后来是看了她有一手不错的女红手艺,又有在府里做了好些年的一个婆子作保,才破了例。”
喻商枝把泛着米香的白粥咽下肚。
“我想还是要把这事说开的,到底骨血相连,何必给人留那一辈子的遗憾。”
温野菜应道:“这事上我赞成,既如此……咱们回头不妨寻个契机,只是关于过往记忆,你怕是要想个解释。”
喻商枝忖了忖道:“这事也不难,那时候姐弟两个都还小,就说受了伤忘了些事情,也就圆过去了。”
二人成亲以来,什么事都是有商有量。
彼此宽慰,互出主意。
事情说定,心头也松快。
早食用罢,温野菜主动提出要帮喻商枝刮胡子。
这一点上他们两个审美一致,觉得满下巴青胡茬不仅不好看,还扎手得很。
磨光的刀片沾了水,喻商枝坐在阳光明朗处,任由温野菜在自己脸上施为。
轻软微凉的指腹时不时地掠过面颊,时而响起“抬头”“往左偏点”之类的指令。
喻商枝乖乖照做,眼眸在光下呈现出一种剔透的褐。
温野菜冷不丁和他对视,被这对眸子蛊得险些手滑。
好在他及时稳住,没在喻商枝白皙的脸上留个口子。
“跑神了?”
喻商枝向上抬眼,长长的睫毛投出一圈淡影。
温野菜小巧的喉结上下滑动,只觉得耳廓被太阳晒得发烫。
“是看得太入神了。”
他素来不是脸皮薄的小哥儿,一瞬的惊惶也是担心伤了喻商枝,过后就只余心尖的一点荡漾。
“想起从前你我去镇上摆摊,你被认成我的夫郎,最初那会儿,村里也总有人说你生得比哥儿还俊。”
温野菜说着说着笑起来,过后自得地抬抬唇角,手上的动作倒是认真地没停。
“我当时就想,这么俊的郎君,不还是落在我手里了。”
喻商枝故作怅惘。
“是啊,孩子都生了,跑也跑不掉。”
胡茬刮得差不多,温野菜小心拿布揩去,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喻商枝的脸,故作恶声恶气道:“你还想跑?这么俊的小郎君,就该被我拴在家里,再生两个俊俏娃娃。”
喻商枝实在忍不住笑,把人拽到怀里。
温野菜顺势坐在喻商枝的腿上,双手环过脖颈,交换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温存的时光短暂,在别人家的府上,二人克制得很,生怕擦枪走火。
没过一会儿,有人来通传,说是老爷和主夫请喻商枝过去。
喻商枝推测,多半是韦如墨死里逃生,也该谈谈接下来如何诊治。
他整了整衣裳,带上自己的药箱,去的路上,恰与陶南吕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