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北地之事,找他是最为直接的。
到了周家药铺见过周澜,后者得知喻商枝上门的缘由后,登时肃然起来。
二人在后堂落座,周澜即开口道:“喻兄,实不相瞒,我也是昨夜设宴款待北地来的药商时,才从他们口中听闻差不多的说法。”
这批药商都是过完年后便紧赶慢赶地南下,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刚到寿安县境内。
喻商枝拧眉道:“看来大家伙得的消息都差不离,由此可见,北地疫病绝非谣传。”
周澜一拍桌角道:“断断不是谣传,要我说,那些流民是可怜,可若是咱们县老爷是个做事的,就该在城外搭个棚子安顿流民,隔上一段时日,若无大的差错,再放进城中,让他们各寻生计。这批逃难至此的或许没事,可下一批呢?再下一批呢?”
喻商枝不由摇首。
“我等人微言轻,难以左右县令大人的决定,为今之计,只能自己未雨绸缪。”
周澜不禁向前倾身,“喻兄,你有何打算?”
喻商枝思量许久,抬眸道:“我这里有些防治疫病的要诀以及方子,一会儿先行为周兄写下,此外……便是一点,多囤药材。”
周澜深以为然,“这点我也想到了,只是不知该囤哪些药材的好,还得喻兄你帮着把把关。”
两人遂凑到一处,商议半晌,把这几件事安排妥当。
末了送喻商枝出门时,周澜忍不住道:“现下我只盼,你我二人是杞人忧天。”
喻商枝点头,“若是虚惊一场,那便是最好了。”
但两人心里都清楚,疫病一起,后事难料。
这事闹得喻商枝连着几日都忧心忡忡,为怕扰了温三伢准备县试,此事他只告诉了温野菜,未曾给家里两个小的说。
但近来在医馆中看诊时,他和常凌都会穿上白色棉麻布裁的袍子,每日回家前脱下,滚水洗烫,又在城里酒肆买了两坛烈酒,洒扫时加上一些,以作杀菌之用。
这两样手段,他也告知了郭乔和许广,只是这两位有没有照做,他却不知了。
转眼之间,在一家人远胜于现代高三送考家长紧张程度的准备下,县试已近在眼前。
寿安县的县试考场说起来离青衿书院并不远,只是平日里都有官兵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入,每逢县试之时,才会大开其门。
考场前设立了两个入口,各有一个县衙礼房吏目做书记,两个官差上手检查考生。
所有来送考的家中亲友则都被木栅栏阻在几丈开外的地方,即使如此,所有人也都在努力张望,还时不时有考生转身招手,示意家人放心。
温三伢这个小儿混在队伍里,就像是大人的场合闯进了个捣乱的孩童。
喻商枝一直扶着温野菜和温二妞,站在马车的车辕上向内眺望,直到看见温三伢过了检查,重新提起考篮,裹上衣袍,走进考场,方安心地钻回马车。
及晌午时分第一场考完,温三伢即使看起来胸有成竹,也未露过多自得之色。
不过次日张榜,就见他的名字赫然列在首位。
县试不比乡试、会试等,考生均在各自号房中答卷。
而是会择本县中一处宽阔场地,桌椅一字排开,场面蔚为壮观。
且县试的规定,每一场考罢,第二场开始时,都会依照上一场的名次调整考场座次。
名次越佳,坐的位置也就离主考官更近。
正因为这个缘故,从第二场开始,温三伢就一直坐在主考官眼皮子底下的位置。
县试五场,共考五日,每一场揭榜,温三伢皆是榜首。
本朝有定,若县试连续五场皆夺头筹者,称“县案首”。
核验考生身份,无重大过错、事故者,无须再参与府试、院试,即可获“生员”资格,也就是常言道的秀才功名。
但虽有此定例在,场场第一又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故而寿安县一本厚厚的县志,从头翻到尾,还从未出过一个直取秀才的县案首!
况乎此县案首年方七岁,可谓是天纵奇才。
县令彭浩简直喜不自胜。
需知这核准一县之长的政绩如何,任期内县内出了几个秀才、几个举人,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现今寿安县在他的任内,赫然出了一个少年神童!
试问谁在此方面的政绩,还能与他比肩?
彭浩当晚就洋洋洒洒写了一张折子向上呈递,一心盼着温三伢之事,可以为他的升官进爵之路添砖加瓦。
既然对温三伢有所指望,自然面上亦要摆出极为看重之意。
见县令大人都如此上心,底下的人办事也麻利。
转过一日,辰时过半。
一队官差手捧木匣、抱着布匹,簇拥着一个文官打扮的衙门吏目,在无数人的围观之下,笑盈盈地叩响了温家的大门。
作者有话说:
1、本章提及的“县案首”可直接获生员资格一事,是参考了网上查到的资料,未经考据,此处仅为剧情服务。
2、前文算错了三伢的年纪,已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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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城外何时聚了这么多流民
得知是县衙奉彭大人之命来送赏赐, 温家上下赶紧换了衣裳,出门迎接。
见人来齐了,那负责来送赏赐的县衙礼房吏目, 便预备开始宣读礼单。
说实话,他家大人素来没这么大方过, 但此番温三伢是年少出名,将来大概率会平步青云。
这会儿搞好关系,说不准日后官场相见, 还能套个近乎。
君不见史书上还有十五岁的少年宰相呢。
想及此处, 吏目便清了清嗓子, 在高声念完一长串溢美之词后,终于到了重头戏。
“……纹银五十两, 另有彩帛两匹、丝绢两匹、端砚一方、徽墨一匣!”
除此之外,还有一叠子的官府文书。
考上秀才后,除了自此之后可以见官不跪, 还会依各县的富裕程度,由县衙做主,赏赐生员官田。
像是贫穷些的地方,兴许也就出得起两三亩地,说不准还是撂荒的, 需要自己开垦。
但寿安县这方面还是好多了,彭县令抬笔就批了十亩寿安县城郊外的农田, 皆是上等肥田,田契已一并送来。
除此之外, 每一名生员名下, 还有五十亩的田地, 可以免除田税。
这便是不少农家子悬梁刺股也至少要考出个秀才的原因。
要知道光免除田税这一点, 对于村户人来讲,已是天大的好处了。
吏目说罢一挥手,那些个官差就鱼贯而入,把怀里的东西依次放下。
木匣子里头不用看,也知晓定是白花花的银锭和文房四宝等物。
布匹也都是上等的料子,太阳一照,流光溢彩。
事情办妥,喻商枝和温野菜作为温三伢的长辈,端着准备好的喜钱上前。
一份大的塞给吏目,余下一些包在红纸里的红封,则是官差们人人有份。
那吏目本还作推脱之意,温野菜强塞道:“大清早的,劳驾大人走这一趟,您沾沾喜气,我们也沾沾您的官气不是?”
吏目乐得合不拢嘴,他一个县衙小吏,连官都算不上,但又有谁会不喜欢这些好话?
当即半推半就下收了银子,揣进袖子里,临走前还不忘提醒温三伢别忘了今晚往县衙赴宴。
待到吏目领着人走后,温家人可算是得以关上了大门,隔绝了外头层层叠叠的视线。
回到堂屋落座,一家人的唇角都是上扬的。
温野菜拉着喻商枝商量道:“三伢高中,咱们合该回村摆酒的,还得上山给爹娘上一炷香。”
喻商枝自也明白这个道理。
“回是要回的,这阵子天气也和暖,就定在后日如何?咱们在村里买上几坛好酒,再去买些八珍轩的状元糕,回去给大家伙分分。说来离福哥儿成亲的日子也没几日了,这回回去,不如就等吃了福哥儿的喜酒再回。”
温二妞听了后附和道:“喻大哥说得对,就买状元糕!我看这状元糕意头好得很!”
心里却想到另一件事,嘟囔道:“也不知道狗蛋那头怎么样了,本还想着他县试时候能来,哪知一遭给改到府城考了。”
武举的时间在县试之后,算算日子,许狗蛋还没考完回村,更不知结果如何。
温野菜瞥她一眼道:“怎的,是不是也想让许家小子尝一口状元糕,沾沾三伢的喜气?”
温三伢笑嘻嘻道:“那倒是不用,这考科举的拜的是文昌君,狗蛋他们拜的是关公!”
温野菜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脑门。
“你倒是算得清楚。”
喻商枝则在想另一回事。
“三伢现今得了城郊十亩的官田,我寻思着也好趁机在城郊起个小庄子,到时候春雏下来,养些鸡鸭,这生计不就起来了?”
温三伢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转而拉起温二妞的手道:“没错,二姐,你不是想养鸡鸭卖钱么?我这些地都给你,你去管庄子!”
温二妞捏了捏小弟的脸蛋。
“好家伙,以前村里的姐儿无非是做个嫁地主老爷的梦,我这可好了,得了小弟的福气,直接当小地主婆!”
因今日家里头又有喜事,虽说三伢去赴宴了,并不在家,但晚间食肆和医馆关了张后,温野菜还是张罗了一大桌菜。
里面一道豆腐,是用了喻商枝想起来的菜谱做的,叫豆腐箱子。
先把豆腐过油炸,成型后切开顶端,挖出里面的豆腐,做成箱子壳的形状,再用肉馅填满,盖上豆腐盖子,上锅蒸熟。
温野菜有心试着做一遍,若是成功了,等回村摆酒时也把这道菜放上。
事实证明这道菜能在喻商枝看过的名菜菜谱上有一席之地,是有它的道理的。
全家人一人夹了一个,吃得唇齿留香。
至睡前,喻商枝抱着年年在屋子中央转悠的时候,温野菜还在揉自己的肚子。
“实在不该把最后剩的那个也吃了的,我夹给你,你还不要,这下好了,给我撑了个十分饱。”
喻商枝摇头浅笑。
“你莫坐着,起来转转,若是实在不舒服,我去给你拿消食的丸子。”
温野菜却犯懒道:“我都刷牙了,还是算了。”
年年趴在喻商枝的肩头,用小手摆弄他的头发丝。
偶尔扯疼了,他这当爹的也不恼。
过了一会儿年年又努力伸手要去够房梁上的灯影,喻商枝遂空出一只手,比划手影逗他笑。
温野菜在一旁看着,不由道:“我看要是以后咱家哥儿问你要天上的月亮,你也能想办法给他摘下来。”
旁的人家,汉子抱孩子的机会都屈指可数,又哪里会像他家这个一样,日日对孩子比他这个当小爹的还细心几分。
待到晃悠得年年也犯困了,喻商枝把他哄睡后搁进了小床,再将小床推到小屋,叫来范春燕守着。
这夜里余下的时间,就属于他们小两口了。
桌上余下一点烛光昏黄,温野菜也学着年年,摆弄喻商枝被草药香沁入味儿的发丝。
“我瞧着你这几天都心事重重的,还在为了那疫病之事发愁?”
喻商枝揽着温野菜的肩膀,眼底确有几分忧色。
“这疫病现今看起来没什么征兆,但是若城里有了一个病例,便会一传十、十传百,一下子爆发开来。若是衙门提早做些措施防范着还好,眼下看这光景,到时候不帮倒忙就不错。”
温野菜虽没经历过疫病,可以前也听村里的老人说过。
说是前朝的时候,寿安县这一块有一种疫病肆虐,大家伙都叫“大肚子病”。
得了病的人先是发热、肚子疼,然后肚子越来越大,一戳全是水,然后不知怎么的就死了。
到了后来,等得了病的村子里,人都快死绝了,这疫病也就慢慢消失了。
喻商枝听了温野菜的讲述,觉得这所谓的“大肚子病”,倒是有点像某种寄生虫导致的,比如血吸虫。
不过这个故事里的结局,也说明了古时候许多疫病蔓延后的结果。
他无论如何,也不想类似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和家人生活的地方。
温野菜见喻商枝眉头紧锁,忍不住伸出手替他揉了揉道:“有些事你急在前头也无用,现今连这所谓的疫病,是个什么情形都不知道,要我看,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左右你的医术摆在那里,无论什么棘手的病症,你总能想出办法。”
喻商枝牵过温野菜的手,放在掌心里捏了一通。
每当心头如一堆乱麻时,温野菜总会这般开导他。
他捏了捏眉心,自也清楚不该为当下还虚无缥缈的疫病,而不好好过眼下的日子。
“你说得对,暂且不想了,只是既然要回村,我也趁着回去之前,做些避瘟的药丸出来,再配些药囊,到时也给乡亲们分一分,有总比没有得强些。”
说着说着,两人便哈欠连天。
见状也不强撑,遂熄了灯就寝。
天亮之后,各自早早披衣起身,为回村做准备。
“明雄一两、丹参、赤小豆、鬼箭羽各二两,还有蜂蜜……”
常凌默念着喻商枝一早给出的方子,趁着大清早医馆还没人上门,麻利地抓药。
“另有苍术、沙姜、羌活、艾叶……怎么又有鬼箭羽?”
他看着空荡荡的属于鬼箭羽的药格子,挠了挠头。
正巧喻商枝经过,问他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常凌赶紧转过身,“掌柜的,铺子里的鬼箭羽先前开药出去了一些,现今剩的不太多了,做了避瘟丹,可就不够做避瘟香了。”
鬼箭羽不是什么名贵草药,山上常见,全年都能采收,可破血通经,解毒消肿,因价廉又效用明显,喻商枝开方子时确实常用。
他闻言便道:“再看看其他药材有没有不够用的,拿了银子去一趟周掌柜的药铺,他那定是有货。”
这些个避瘟方子里的药材,本就是先前喻商枝建议周澜多备药材时,都写在给他的单子里的。
但是两人既要抓药、称药、配药,实在是忙不过来了。
喻商枝往医馆侧门去,见家里正套了马车,准备出去采买,遂把单子给了温野菜。
“你们绕个道,去周家药铺时,帮我带个信。”
又抓了温三伢这个秀才公的壮丁,来医馆里帮着搓药丸、装药囊。
奈何等到医馆开始逐渐有病患上门,喻商枝和常凌忙起来。
只靠温三伢,便是搓个通宵,也配不出这么多药。
晌午吃过午食,喻商枝正感慨着医馆合该再招个药童时,就瞥见窗户下有两个小脑袋一闪而过。
不得不说,形容略微鬼祟了些。
他给常凌使了个眼色,少年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出去。
没多久就一左一右,拎着两个小毛头回来,往地下一丢。
喻商枝凑近一看,果然正是先前打过交道的两个乞儿——小五和小六。
“怎么又是你们两个,若是想进门,大大方方地进来便是,作何每次都扒窗户,学那些个不入流的小贼。”
小五和小六先前在公堂上挨了板子,后来倒是得了温野菜给的一笔银子,熬过了这个冬天。
自正月十五过后,两边铺子开张,喻商枝和温野菜就发现这两个孩子时不时在附近出现。
有时候四目对上,他们又跑得比猴儿还快,也不知道心里头到底在想什么
今日好歹是被常凌捉住,恰好午间也没人上门,喻商枝便让常凌把医馆的门关上,打算同他俩论个明白。
小五和小六顶着一张不太干净的小花脸,听喻商枝问话。
被问及这段时日在干什么营生时,小五答道:“我在码头帮人扛货,偶尔去客栈给人打杂,刷碗喂马,小六太小,没人要他做事,姑且跟着我。”
喻商枝点了点头。
“倒确实是正经营生,只是你们却没说,为何总是在附近游荡?”
小五被喻商枝盯得脑门发毛,好半晌才仿佛下定决心似的,鼓起勇气开了口。
“我们没有坏心思,就是,我时常带着小六来看看您和令夫郎,想着若有什么能帮忙的,我俩也好搭把手,当初若不是您二位,我和小六,怕是早就被扔到乱葬岗,被野狗吃了。”
上回那件事,本就是他俩有错在先。
最初先是喻商枝放了他俩一马,小惩大诫。
挨板子时,也觉得是罪有应得,没成想后来温野菜还会给他们塞银钱。
要是没有那笔钱当药费,他俩决计活不到现在。
他们就算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小乞丐,也明晓最朴素的道理
——做人该知恩图报。
“还有那笔银子,我俩也会还的!”小五坚定道。
小六也跟着道:“没错,我们已经攒了一钱银子了!”
一钱就是一百文,对于别人不算什么,对于两个乞儿,称得上一笔巨款。
喻商枝见他俩的手上都有不少伤痕,还有即使天气转暖,也没好的冻疮,沉默半晌后,他启唇道:“小五,你现在给人做工,可签了契书,算作雇工还是长工?”
小五抓抓头发道:“我这样的,哪能算得上正经的雇工,无非是有活就做,一日给几个铜板。客栈后厨有个婆婆,人还不错,偶尔会给些汤汤水水,我和小六就能凑合一顿饭。”
“既如此。”喻商枝看向他二人道:“你们愿不愿意来医馆当伙计?”
小五和小六唰地一下抬起头,一脸的不敢相信。
他俩这样的小乞丐,能去客栈打个杂都要感谢人家掌柜不嫌弃,哪里敢奢望来医馆当伙计。
“可是我俩连字都不认识……”
小五一瞬间好似眼睛里有了光,却又很快熄灭。
一旁的小六欢喜了一瞬,听到这句话,也一下子蔫了。
喻商枝却道:“不识字,学就是了,也没有人生下来就会识字。”
一旁始终沉默的温三伢,看出喻商枝是认真的,于是说道:“你们若想识字,不用劳烦喻大哥,我就可以教你们。”
两个乞儿看向温三伢,当即打了个激灵。
他们是认得温三伢的,又如何不知,这就是近来在县城里鼎鼎有名的案首,现今要叫秀才老爷了!
他俩何德何能,能让秀才老爷教着识字?
喻商枝见小五一张瘦削的小脸泛着红,半晌也没蹦出一个字,不禁道:“你们俩如何想?”
小五简直当场成了个小结巴,吞吞吐吐,半天才捋顺舌头。
“喻郎中,我和小六真能来医馆当伙计么?”
喻商枝温温一笑,轻轻颔首。
小五几乎哽咽,
瞬间就红了眼眶。
他拉着小六,当即就要往下跪。
这回不等喻商枝出手,常凌就在后面,一手一个,再度把他们拎了起来。
常凌每日跟在喻商枝身边,深知喻商枝最不喜欢别人下跪。
有时候有些病患家属,也会动不动就跪下去,每回喻商枝都是满头大汗地把人拉起来。
喻商枝给了常凌一个赞许的眼神,转而对小五和小六道:“你们若想留下做事,就堂堂正正地答应一声,不必动辄就跪。我现在再问你们一遍,愿不愿意?”
“愿意!”
这次小五和小六争先恐后地回答,几乎破了音。
这一嗓子把屋里的三人都逗笑,徒留小五和小六在原地,颇有些不知所措。
喻商枝眼见时辰也不早,怕是一会儿就要有人上门看诊,正好医馆里一堆事没人做,便同常凌道:“你带着他俩回宅子那头打水洗洗,再寻寻家里有没有衣裳,能凑合穿的。拾掇干净了,就回这边干活。”
他正色同小五和小六道:“我知你俩现今改邪归正,不走歪路了,我也不怕你俩现今不识字,看不懂方子,只要你俩心眼实诚,手脚麻利便可,头着几天算作试用,要是你俩过关了,咱们便谈工钱,到时这几日的工钱,也会补给你们。”
说完他又问:“可要同客栈那边说一声?”
小五忙道:“那边今日本就没有活计,若是能跟着喻郎中您做事,我明日跑一趟,同那边的伙计打个招呼就好。”
“喻郎中,我们不能要你的工钱。”
喻商枝对此没有接茬,挥挥手示意常凌带他们去了。
等了快一个时辰,小五和小六总算是穿戴一新,跟着常凌回来了。
小六的身量和温三伢差不多,穿的是温三伢的旧衣,小五就麻烦些,他比常凌小一点,温家实在没有他这个尺寸的衣裳,常凌便翻出自己的一套给了他,穿上勉强合身,就是有些大。
仔细一看,头发也都是重新梳好的,还没彻底干,散着一股子水汽和皂角香。
常凌笑道:“章叔替他俩的洗的澡,就差油皮都搓掉一层。”
喻商枝上前打量一番,见收拾干净了也是两个精神的小少年,便一拍他俩肩膀道:“成了,你俩去跟着三伢干活去,今日要把那些个药材,全都搓成药丸,做成药囊。”
小五和小六虽然大字不识,可不得不说,脑子的确好使。
温三伢一教便上了手,就是这口总是改不过来,张口闭口,就管温三伢叫“秀才老爷”。
温三伢一个七岁的孩子,还没有小五大,生生被叫得好像长出了一把胡子。
有了他俩的帮忙,加上晚些时候喻商枝和常凌的加入,天擦黑时,总算把药丸搓地差不多。
剩下的药囊装进来就轻省多了,小五和小六已经学会看秤,自告奋勇,要晚上留在医馆装药囊。
晚上有常凌留在医馆看门,他带着小五和小六,也没什么不放心。
“明日我们一家要回村里头办事,医馆会暂且关张,要好几日后才回。这几天里,常凌,你就教他们认一认药柜上的字,把这些药材的名记住了,先从帮着抓药开始做起。”
得知真的可以学识字了,小五和小六忍不住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以前他们觉得,会认识的人都又厉害,又高贵,各个都是要叫一声老爷的。
可现在他们也可以学识字了!
常凌看着这两个新晋的小伙计,也没什么危机感。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永远是药铺伙计,以后他可是要给掌柜当徒弟的。
于是面对喻商枝的叮嘱,他十分靠谱地应下来。
晚间喻商枝同温野菜说了小五和小六一事,后者也赞成道:“这两个孩子既然有心学好,咱们家铺子又缺人,教他们点吃饭的本事,也算是积攒福报了。”
说罢温野菜握住喻商枝的手,凑近了瞧。
“你看看你,上回的茧子又磨红了,怕不是今日配了一天的药。就算你不招小五和小六,我也要催着你赶紧给医馆添两个伙计,成日里,你和凌小子给人看诊都忙不过来,遑论这些杂事。”
说着就要去翻箱倒柜,给喻商枝找药膏涂抹,被喻商枝一把扯回来道:“我平日里都注意着,哪个郎中手上没有写字、捣药磨出来的茧子,没那么金贵。”
温野菜瞥他一眼。
“怎的,不抹药?”
喻商枝道:“用不着抹药,实在不行……你给我吹吹?”
温野菜忍不住捣了他一拳,当然,没使劲。
两人趁势闹起来,滚到了床上去,好歹是最后想起明日还是坐马车回村,方才刹住车,没真的做到底。
回村这日,是个大晴天。
一家人换上新衣,不忘带上大旺、二旺和大吉。
城里这头,留了章志东两口子看家,医馆那边,则是常凌带着小五和小六。
虽然这样他们几人吃不了席,但三伢高中之后,家里大菜都做了好几轮了,他们是温家买来的人,也不惦记再去蹭东家一顿流水宴。
小五和小六更是勤快得很,据常凌讲,这俩人天不亮就起了床。
若不是他拦着,恨不得踩着梯子,连带喻氏医馆的牌匾都擦上一遍。
见城内诸事妥当,喻商枝久违地亲自赶起马车,踏上回村的路。
走到城门时,依例有守城兵问两句话。
“干什么去?”
“带着家眷回村办事。”
出城比进城容易得多,例行完公事,便挥手放行。
只是出城门时,一家人看见城外的景象,不禁齐齐皱起了眉头。
“城外何时聚了这么多流民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来晚了~掉落20个红包补偿,感谢大家的等待(鞠躬)
1、风为春令主气,风邪又为百病之始。——摘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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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你当真要明日就回城?
他们都有些日子没出城, 着实没想到,除了城内随处可见的流民,城外的城墙下, 也已三两成堆地聚了不少。
城内好歹还有衙门和一些商户自发设的粥棚,亦有几处寺庙、道观愿意收容些流民, 至少给个片瓦遮头。
可城外的这些则全然是风餐露宿,路过时,还能听到孩童的啼哭。
还有一些流民, 会大着胆子在管路上拦住人乞讨。
但是若被守城的士兵看见了, 就会立刻上前驱逐。
喻商枝虽也心软, 可甚至这会儿若是停了马车,说不准会被流民围个结结实实, 若不给东西,说不准连车都能给你掀了。
于是只好冷下心肠,扬起马鞭, 令拉车的马儿加速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