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告诉你。”
得了夫郎的生辰礼,喻商枝整整一个白日都心情甚好。
只觉得天蓝风清,衣衫和暖,看每一个来到面前的人都格外顺眼。
有来复诊的病患,已和他混了个脸熟,注意到戒指后不禁好奇道:“喻郎中这戒圈很是别致。”
时下男子少有佩戴戒指的,即使是有,也以扣在大拇指上的扳指居多。
一般病患问及私事,喻商枝都不会正面回答,但今日不知怎么想的,说了一句,“这戒指与内子是一对。”
问话的人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愣了一下后客气夸赞道:“喻郎中的夫郎便是对面添福食堂的掌柜吧?先前看过诊,还去那边买过盒饭,着实美味,价格也公道。”
喻商枝唇角轻勾,道了谢,转而将开好的方子递上,顺便叮嘱,“此方名为桑菊饮,记得取水二杯,煮作一杯,一日二服。”
病患接过,轻车熟路地跟着常凌去药柜前抓药。
喻商枝看着常凌熟练地称取药材,想的却是等他把常凌正式收为徒弟,八成还得给医馆招个正儿八经的药童才好。
不然一旦忙起来,这医馆里诸多杂事便无人照料。
在思量与看诊之间,一日平淡而过。
自傍晚起,喻商枝便归心似箭,常凌看在眼里道:“掌柜,不妨您先回家,我瞧着这个时辰也素来不会有病患上门了,再等两刻钟便打烊。”
喻商枝难得有这么坐不住的时候,但摩挲了两下戒指,还是道:“也罢,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还是到了时辰再回去的好。”
说不准差着一会儿工夫,就有人上门看诊。
虽说他就住在医馆旁边,哪怕是夜间急诊也能及时赶来,可仍不愿意为一己私欲而提前离开。
他却不知自己歪打正着。
假如当真提前回家,温野菜反而要手忙脚乱了。
一街之隔的宅院灶房内,正往外飘着一股子浓郁的甜香。
灶台上摆放着一堆锅碗瓢盆,里面还留存着鸡蛋、牛奶或是面糊的痕迹。
温二妞时不时往灶房门口张望一眼,又退回来报告,“大哥,喻大哥还没回来。”
“那便好。”
温野菜低头弯腰摆弄着盆里白花花的东西,据先前喻商枝所说,这玩意叫做奶油。
为了将鸡蛋清和白糖变成这副半凝固的模样,他和苗哥儿、手劲大的老章依次上阵,打得手都酸了,才总算勉强像个样子。
又等了一会儿,温野菜一把掀开双口灶台一侧灶口上的锅盖。
热气铺面而来,散尽后,露出蒸架上笼布上面黄澄澄的圆形糕点。
温野菜擦了把额头上的细汗,松了口气道:“好险,总算是成了。”
今晚喻商枝过生辰,张苗苗也被温野菜留下来吃席。
他端过大圆盘,看温野菜小心翼翼地将蛋糕从锅中的模具里弄出来,摆到盘子正中央。
“这东西闻着就好吃,和平日里见到的点心都不一样。”
张苗苗说着,不由自主地轻轻咽了下口水。
温野菜示意他将圆盘小心放下,“便只差最后一道工序了。”
那就是抹奶油、做夹心。
根据喻商枝昔日当故事讲的描述,这生日蛋糕里面是鸡蛋面粉做成的糕点坯子,中间会夹水果,外面则要抹一层白色的奶油。
奶油之上再点缀一些装饰,吃饭时插上蜡烛,就算是完成。
温野菜现今已经勉强做出了蛋糕坯子、成功将稀溜溜的蛋清加糖变成了半固体的“奶油”。
就是奶油软绵绵的,想要顺利抹平,定不是一件容易事。
蛋糕坯子在又只有一个,若是做毁了,可没有后悔药吃。
温野菜反复斟酌,等到蛋糕凉得差不多了,屏息凝神,拿着平头小木铲挑起一些奶油,开始往蛋糕上涂。
起初完全不得要领,后来慢慢地倒也凑合说得过去。
张苗苗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想想还是挪去灶房一角,专注剥温野菜点名一会儿要用到的栗子和花生。
说来,自从温野菜决定今天给喻商枝做对方提起过一回的“生日蛋糕”,便早早开始准备了。
牛乳不常见,要事先找人预定。
蛋糕需要是圆的才好,为此还需要专门做一个模具。
蛋糕里还要有水果,可寒冬腊月的,果子的种类实在是少,能买到的也就是苹果和蜜橘,价格还很高。
这两样果子,苹果切开后会飞快变黑,蜜橘汁水多,也不适合搁在蛋糕里,温野菜正在苦恼中,偶然瞥见了家里的一筐从村里带回来的板栗。
板栗软糯香甜,混在奶油里想必不会难吃。
他遂提前准备了一批板栗,拨开后捣碎成栗子蓉备用,再余一些形状好看的,搁在最上面当装饰物。
同时也没忘了要插在蛋糕上的蜡烛。
这会儿卖的蜡烛都过于粗壮,问了好些铺子,才找到相对秀气苗条的红蜡烛。
就是若按照喻商枝说的,摆上一圈定是做不到了,单独插一根意思意思尚且凑合。
温野菜有一双能开食肆的巧手,做点心的手艺虽比不上城里的糕点铺子,或是朱家的正经大厨,可耐心和技巧还是到位的。
很快蛋糕就在他的手中渐渐成型,抹好一圈奶油后,他打量一番,最后转着圈在最顶层摆了一圈栗子仁、撒了一把花生碎混芝麻。
就在他宣布大功告成之时,一直在大门附近张望的温二妞也匆匆回来报告。
“大哥,医馆打烊了,喻大哥朝家里来了!”
温野菜半点不慌,指使苗哥儿道:“你继续烧火,一会儿我来炒菜,二妞,跟我一起把这蛋糕藏到柜子里去。”
众人立刻忙碌起来。
喻商枝想得到今晚会见到一桌夫郎亲手烹调的美味,可没想到,会在此间异世的第二个生辰,见到生日蛋糕。
因为家里人多,蛋糕做得很大,足够给每个人切成人手掌尺寸的一块。
蛋糕上的奶油涂面细看有多处凹凸不平,上面的装饰全然是中式点心惯用的手法,可居然也凑出一种奇异的和谐。
最引人注目的则是正中央插的红蜡烛,乍看不伦不类,可到底是红色的,喜庆的意味难以磨去。
“这实在是……”
喻商枝知道要做一个生日蛋糕的工序有多麻烦,更别提外面这层奶油,全靠人力打发,要耗费多少时间。
“喻小郎中也有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
温野菜的一句调笑将他的思绪拉回,他看向自家夫郎,对方出了灶房,便又换了一身鲜亮的衣衫,梳洗一新。
喻商枝刚待开口,却被温野菜叫停。
“咱们是夫夫,不许言谢。”
这对话在人前略显亲昵了些,可喻商枝此时满心都是他的阿野。
很快屋内灯火熄灭,红烛点燃。
由此可见,温野菜记得喻商枝说过的每一个其“故乡”过生辰的细节。
但实际上,喻商枝自从长大之后,便很少过这种西式的生日。
这幅场景对于他而言,亦是阔别已久。
烛火摇曳,喻商枝未能免俗的阖眸许愿。
一愿河清海晏。
二愿家宅平安。
三愿他们夫夫二人白头偕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思及此处,他睁开眼睛,起身吹灭红烛。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小喻过生日~明天见啦~
1、桑菊饮:疏风清热,宣肺止咳。
2、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没查到这句的出处,但需要标注下非原创感谢在2023-10-02 17:06:05~2023-10-03 17:3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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嘱咐我断然要拿了这小子,上门赔罪
喻商枝的生辰挂在正月后半截的尾巴上, 再过不到一个月,便是今年的县试。
近来温三伢念书明显愈发刻苦,每日早出晚归, 哪怕到了家也是手不释卷、笔耕不辍。
因温三伢已破格入县学,像是礼房报名、考生互结、廪生保结之类的全然不必担心, 自有书院夫子安排。
青衿书院童生班的学子不多,但年年都会尽数下场。
县试不难,但凡有能入书院的学识, 往往都可一举考过。
今年唯有温三伢这个年岁过小的是个变数, 可有上元节那夜出的风头, 现今书院上下已是质疑温三伢的才华。
有对自身学识的底气,亦有来自亲人、师长、同窗的照料与鼓励, 温三伢可以说全然不知紧张为何物,相较而言,实则兴奋更多。
唯独只担心一点, 他身子不好,眼下天气未曾回暖,县试又是连考五场。
那考场四面漏风,便是好人都能给冻病了,何况自己?
这些他自己能留意到的问题, 家里人自也同时一并想到了。
算着离下场考试还有些时日,喻商枝略改了温三伢每日吃的补药方子, 又日日为他施针、艾灸,多管齐下, 哪怕是看书久了脖子略有酸痛, 他这哥夫也能当场来一套推拿。
除此之外, 喻商枝还提前配了不少丸药。
县试每场考完都可回家, 倒是不必带进考场,但若真有个头疼脑热,回家就赶紧吃上对症的药,势必也能第一时间将病灶消除。
温野菜和温二妞,则专注于给温三伢重新制衣袍。
由于进场时要脱衣查验有无夹带,像温三伢现今这般穿成个粽子,一层一层脱下又穿上,势必着凉。
温野菜夜里为了这个辗转反侧,因他是个猎户出身,家里好皮子攒了不少,什么兔皮的围脖、狐狸皮的斗篷,乃至羊毛里子的牛皮靴子,凑一身绰绰有余。
“就是还不够轻暖,且素日来回路上穿一穿也就罢了,在冷透骨头的地方坐上一日,纯然不可。”
尤其是这个寒冬,简直能冻掉人的脚趾头。
喻商枝闻言思索,慨叹这个时代尚没有羽绒服,不然温野菜的烦恼早就迎刃而解了。
于是片刻后提醒道:“不知现今市面上,可有卖貂皮的?”
温野菜眼前一亮。
对啊,他早就听说过貂皮最是保暖,奈何寿安县域内并无貂这种野物。
不过既然人都来了县城,此事也不难。
他翻个身,开始筹划。
“明日你不是正好要去碧桃姐的铺子么,我同你一起,顺道去程大哥家的绸缎庄看看。”
貂皮仅北地有,运到寿安县,价格不菲,也就程家的绸缎庄那等地方,兴许可能有售。
这般定下后,第二日食肆送走了晌午那波客人,下午时分温野菜让范春燕带着温二妞、苗哥儿帮忙备菜,自己则和喻商枝坐上马车,往朱碧桃的胭脂铺子去。
巧的是到了地方发现,程明生恰好也在此处。
只是与先前不同,这回他们夫妻见到喻商枝和温野菜,在惊讶和欣喜之外,好似还有那么一丁点的不自在。
喻商枝和温野菜心底都有疑虑,但未曾显露在面上。
或许是到来之前,人家在商议什么家中私事也未可知。
双方先是算了近一个月澡豆生意的账目,朱碧桃当场结清了货款,又谈及澡豆入了腊月门后热销的盛况。
“说来那几场大雪一下,只觉得城中愁云惨淡,大家伙都蔫头巴脑,本以为这生意姚难做了,哪知你调的新方子澡豆一摆上,按理说价格比先前还贵了,照例是被抢了个空。”
这个中道理,喻商枝倒是能想明白。
朱碧桃开的这间胭脂铺子,并无多么平价的物什,来往顾客,最差也是出身城中小富之家。
再往上,绝大多数更是不差钱的商户之女、亦或是仕官之后。
这类人的生活质量与消费水平,是不会轻易被几场大雪与粮价影响的。
过腊月便是年关前后,这些人自是要买些体面的新鲜东西,除了自用,也是为了送礼更合宜。
喻商枝将自己的想法一说,程明生再度道:“我就说,喻兄不仅精通岐黄之术,对于这商贾之道,亦是独有见解。”
喻商枝谦逊摇头,“不过是随口胡诌。”
胭脂铺子现今一个月能卖百余盒的澡豆,靠白屏和许家福哥儿,倒是也能支应起来,但过年时回村里,两人言辞之间也传达出偶尔会忙不过来的意思。
这回喻商枝过来,也有询问朱碧桃,接下来是否可能再加货量的缘由。
“若是目前这个数量,我们忖着再雇一个帮手就足够,若是再往上添,就得添两到三个人手。”
这样的人便是在村里也不好找,朱碧桃知道他们的难处,想了想道:“我这铺子就这么大,一个月能售出去的澡豆是有限的,何况还要控着量,一点点地往外放。”
朱碧桃笑容狡黠,显然已经品尝到后世所言“饥饿营销”的甜头。
不过她话锋一转,却也道:“可往后却说不准,最近程家正筹备商队,想去做做南北杂货的声音,到时若是路子通畅,这澡豆何不往外头卖卖?”
程家虽以经商立身,代代却都局限于这寿安县的一亩三分地,没成想已经开始盘算行商的生意。
程明生闻言道:“这也是家中长辈的意思,难得遇上太平年景,各地官道通畅,趁此机会,也好让家中小辈们去练练胆色,见见世面。”
看程明生的神色,这个“家中小辈”泰半也将他自己包含在内。
外出行商,难免一去就是数月半载,他与朱碧桃感情甚笃,往后假如因此聚少离多……
夫夫二人趁着对方低头斟茶、品名时对视一眼。
难不成他们来时,程、朱夫妻二人别扭的神色,源于这事不成?
这个疑问到最后也未有人解惑,但拿了朱碧桃结清的百两银子,再加上兜里的银票,足以去程家绸缎庄挑一块好皮草。
奈何一问之下,到底不巧。
程明生道:“铺子里前些日子确有几方上好紫貂皮,但年节前后都被人买去了。”
见喻商枝和温野菜面露遗憾,他不禁问道:“不过这会儿都快出正月了,马上开春,二位何以这会儿买貂皮?”
得知是为了给温三伢下场考试时御寒做准备,程明生愣了一瞬,转而快速道:“既是为了孩子科考的大事,这件事便包在我身上,不过是淘换一块貂皮罢了,给我几日时间,待我得了,就送去贵府上。”
程明生好歹也是程家嫡系的少东家,貂皮再金贵,也不过是铺子里摆的一匹货物,何以劳动他的大驾?
可喻商枝和温野菜客气了一个来回,程明生还是坚持要为三伢寻一块好貂皮。
而他们也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买,既如此,也就把此事托付给了程明生。
程明生亲自过问,这点交给手下去办即可的小事,果然很快就办成了。
只是未曾想到,他那日说的话竟不只是客气,而是真的亲自送上门。
且还是赶在温三伢下学之后的时辰,并非独自前来。
待温家人迎出来时,打眼定睛一看,跟在程明生身边臊眉耷眼的不是楮星又是谁?
温三伢把君子之礼刻在骨子里,见了人就习惯性地行礼。
不过这回一句“师兄”才起了个头,就被程明生打断道:“三伢,此后你不必再称这小子为师兄,他业已被书院除名!今日把他带来,就是让他当面向你道歉!”
褚星一张脸埋得极低,温三伢茫然地眨眨眼。
他们这批即将下场考县试的近来都忙于苦读,当真不知褚星被书院除名的事。
听闻这“道歉”之语,喻商枝总算是将程明生这前前后后的表现串联起来。
想必是那日他们夫夫二人上门时,程明生就已得知了褚星闯下的祸,既牵连到温三伢,他们两家又这般熟识,哪怕论起来只是母亲娘家,姨母一脉出的孙子,但他高低也是个直系的长辈,断不可就此装聋作哑。
温野菜见两方一时都无话,赶紧打圆场。
“外面天寒,程大哥屋里坐。”
他直接略过了褚星,毕竟是屡次欺负到他家三伢脸上来的,自家是小门小户不假,可也不是没有气性。
进了门,程明生更是一脸惭愧。
“家母也是自家宴中偶然得知这等荒唐事,震怒非常,言明是我那姨母一家对这孙儿宠爱太过!因知晓我与喻兄一家交情匪浅,便嘱咐我断然要拿了这小子,上门赔罪。”
说罢看向褚星,厉声道:“还不速速开口赔罪,在家里时你不是伶牙俐齿地紧么?”
说实话,与程明生相识至今,对方一直是端方君子之态,在座大家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疾声厉色。
可见遇上熊孩子,修养再好的人也会破功。
褚星今日既然能来,就定然是在家中被长辈们轮番教训了个遍的。
如今看起来,再无过去那副天老大他老二,不可一世的做派,小小年纪,眼泡微肿,目下青黑,走路时还有些一瘸一拐。
怕不是和昔日钱云礼一般,被家里罚着跪祠堂或是抽板子了。
面对他,温家人都没什么怜爱之情。
这孩子实在是顽劣得过分,青衿书院那般地方都未教导出几分德行,怪不得褚家长辈只有搞体罚这一条路了。
褚星被程明生兜头训了一顿,虽面皮还紧绷着,但到底还是向前迈了两步,长揖到底。
“昔日在下多有冒犯之处,还望温公子恕罪。”
作者有话说:
今天要出门,来不及写完了,先发一章,另一章零点前补。
1、紫貂现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请勿对应现实,以及关爱生命,拒绝皮草。感谢在2023-10-03 17:39:27~2023-10-04 10:3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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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县试连续五场皆夺头筹者,称“县案首”
是不是要原谅褚星, 这是温三伢的事,喻商枝和温野菜作为长辈,都未发一语。
哪怕程明生出面, 甚至搬出程家老夫人来说话,皆是一样的。
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站在屋子中央的两个少年身上。
温三伢不开口,褚星就只能继续保持着躬身的姿势。
尤其温三伢还比他矮上许多,这幅场景在旁人眼里, 定然是颇为滑稽。
或许是因低头太久, 褚星只觉得整张脸都又涨又热, 耳朵烧得滚烫。
他不禁想,自己上元节那晚没有挑衅温三伢, 是否后面的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过去他不喜欢念书,看不上县学,可现在却是想回去也不能了。
就在褚星觉得温三伢是在有意戏弄自己, 才迟迟不回话时,终于听见温三伢开口道:“褚公子需道歉的,又何止在下一人?”
褚星蓦地抬头,温三伢不闪不避,与他四目相对。
就在褚星以为温三伢要长篇大论地掉书袋说教之时, 温三伢上前一步,将褚星身形扶起, 随即道:“还望褚公子日后明德修身,谨言慎行, 勿要再做欺辱他人、愧对父母师长之事。”
褚星的动作定在半空中片刻才彻底直起来, 他有心辩驳两句, 然而不知应当说什么。
最后只得草草再行一礼, 便退到一旁,当了个锯嘴葫芦。
程明生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一顿唉声叹气。
同样是家中幼子,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他那姨母一家子原本还一心想让褚星专注于读书一事,读出名堂,考出个秀才乃至举人的功名傍身,也好让他们一家子改换门庭。
到时候乡下有几十亩的田地可免粮税,商铺也可挂在秀才名下寻得特权。
现在可好,当众出丑不说,还累得县学山长连带县衙礼房掌事的官吏亲自出面,将其从县学除名。
好在他那母亲是个眼光独到的,听闻褚星闹出的乱子后,第一反应倒是关注温三伢这孩子。
原话是:“此子未来怕是前途不可限量,日后一路高中,步入仕途也未可知,你且也好好与温家经营着关系,今日你帮我一把,明日我帮你这一把,总有彼此用得上的时候。”
程明生深以为然的同时,也不愿与喻商枝乃至温家的交游掺进太多功利的意图。
不过自己这表外甥闯出的大祸,是一定要给温家一个说法才好。
自己豁出脸来带人上门请罪,好歹温家都是体面人,未曾给予什么难堪。
喻商枝和温野菜深知温三伢行事坦荡,眼下褚星吃了教训,温三伢也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往后就算是翻了篇。
他们招呼着二人落座,奉茶留饭。
程明生连连推拒道:“这个时辰上门,本就是罪过了,焉能再行叨扰。”
说罢就命随行的小厮将一长方形的木盒抱到跟前,打开后,里面是一块上乘的紫貂皮,若是放在铺子中售卖,少说也值个三四百两。
“这块皮草就当做是我们程、褚二家的赔礼,还望笑纳。”
之后程明生便不顾温家人的拒绝,执意留下貂皮后,拎着褚星告辞。
喻商枝和温野菜无奈,只好送至门口,道了句天寒夜深,路上小心。
把人送走,复回到堂屋,温野菜摸了摸被夜风吹凉的鼻尖道:“还真没想到这件事回传到程家去,程大哥这个表舅还得管表外甥闯下的祸事,也是够操心的。”
喻商枝拍了拍桌上的木盒,“不管怎么说,这貂皮是真的让程兄寻着了。”
温野菜弯了弯眸子,“没错,等着比下尺寸,给三伢裁一身袍子,若是有多余的,也好给家里人做些别的东西。”
三伢身量小,这块貂皮给成年人做衣裳都绰绰有余。
故而温野菜跟裁缝铺商议,余下的给温二妞做了一件比甲,又给自己和喻商枝各裁了一条围领。
因有县试在前,一家人心系其上,无暇他顾,因此近来城中甚嚣而上的传言,竟还是喻商枝从曹二夫妻的口中得知。
由于曹小庄的鼓胀之症得到缓解,他们夫妻过年时回了老家一趟。
过了十五回来后,再来医馆看诊,便与喻商枝说了一家人接下来的打算。
简单说来就是,他们打算曹小庄的病彻底好之前都留在县城做工,不回去种地了。
现今曹二给城内一个商行卖力气,曹二媳妇则是喻商枝托了朱童,给她在广聚轩寻了个洒扫打下手的活计。
两人加起来一个月的月钱不多,但加上从村里扛回来的粮食,倒也勉强够在城里生活。
由于曹二所在的铺子是走商聚集之处,日日迎来送往,听到的消息也比别的地方更多些。
这日的话头,也是从此处谈起。
“喻郎中,您可发现最近城里的流民愈发多起来了?”
喻商枝这几日在宅子和医馆间两点一线,没什么出诊的机会,还真没留意到此事,一旁的常凌听了却道:“我每日晨起会在附近跑上一圈,活动活动腿脚,的确发现街头巷尾多了好些个没处去的流民。”
说罢他琢磨了一下,看向喻商枝道:“这么想来,他们的穿着和口音,类似年前看见的那些北边来的灾民。”
喻商枝听到此处,精神一紧,果然接下来曹二就道:“事情就坏在这里,我也是偶然听商行管事和北地来的客商说起,道是那边先前闹了蝗灾,大批人离乡逃难,可总有那走不了的。哪成想留下的人不仅没得了活路,反而四处泛起饥荒,现下已是到处死人。”
说到这里,哪怕是常凌这半大小子,也是面色一白。
寿安县物阜民丰,哪怕是像今年粮食减产,粮价高涨,也离闹饥荒远得很。
以常凌的年纪,他几乎想不到那是一副怎样的场景。
喻商枝则一下子想到更深的地方,他看向曹二问道:“饿殍遍野,必生灾疫,那客商可还说了别的什么?”
曹二感慨于喻商枝的敏锐。
“若非如此,我也不必特地占您的时间,啰嗦这么多了。那客商正是提及了疫病!说是按着往日的商路北上,走了一半就不敢走了,过去能留宿的村子,现下因病几乎绝户,北地又大雪绵延,好些尸体就这么冻在雪地里,还保持着死时候的姿势。”
曹二媳妇听曹二说到这里,忍不住道:“喻郎中,我们听闻此事便担忧起来,您说城里北地来的流民,身上会不会有疫病?”
喻商枝哪里会想到北地的疫病已蔓延地如此严重,也亏得天寒地冻,除了冒死逃难的一小撮走得早的灾民,以及这些为了养家糊口的客商,人口流动还未有那么大,否则怕是早就祸及其它地方。
“那客商可曾提及疫病的症状?”
曹二摇头道:“那客商见风不对就赶紧跑了,和他一路的人也好端端地都到了咱们寿安县,想必也没见到过患病的人。”
喻商枝听闻此语,一颗心狠狠提起。
但即使不知到底是什么疫病,可一些通用的预防法子总是不会错。
他当即叮嘱曹二夫妻道:“咱们既知道了这消息,少不得要打起精神,防范起来。近日若是在街上遇上北地的人,便尽量莫要接触。家里人切忌莫要饮生水,换下来的衣服,都用滚水烫过,得了有太阳的天气,也把被褥什么的常搬出来晾晒。”
大部分病菌,都可以通过紫外线和高温杀死。
曹二夫妻惶惶然地道了谢,领着曹小庄走了。
可喻商枝却是再也坐不住,思忖一番,到底还是暂把医馆交给了常凌,自己回了宅子,让老章赶马车,往周澜的药材铺子去。
周澜做药材生意,自从上回因任家作乱,在南药上折了银钱,就转而着重结识了不少北边的药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