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绝想起鸦九将《鬼神不越疆》中记载的吞噬异术传授给尊卢煅的事情,当时自己觉得他是搞事,如今看来,恐怕因为尊卢煅当时已经命悬一线,被魔物吞噬,还能以另一种形式存活下去,而不被吞噬,就只能含恨殒命。
“那鸦九是怎么死的?”
烛先生:“你猜?”
“别闹,”崔绝无奈,突然发现这个人说话比自己还招人烦,真是岂有此理,“这我怎么猜的出来,我只与他的机关人见过一面,连真人都没见过。”
“但你见过宵练。”
那个剑灵……
烛先生继续道:“他一定跟你说过,鸦九没有死,他永远都不会死。”
崔绝神情渐渐严肃起来,“鸦九永远不会死”,剑灵确实说过,他本以为他指的是机关人,生命可以断绝、灵魂可以消散,但是机关是永生永世存在的,只要有动力,就可以一直运作下去。
但看烛先生这个意思,似乎还有更深层次的意义。
“尊卢氏花费三年时间,才将云阳氏带来的铸材锻造成剑,但是成品并没有达到云阳氏的预期。”
崔绝想到沉雪剑,不知是否因为尊卢氏私自扣留一部分,铸造成了沉雪剑,才造成最终成品未达预期。
“云阳氏的预期是?”
“神品。”
崔绝点评:“他挺有眼光。”
“但是运气不太好,”烛先生嘲了一声,“剑器出炉,不但未到神品,甚至连剑灵都没有。”
崔绝:“剑一出炉就有灵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可以好好努力,争取后天修炼出剑灵。”
“你不知道那块铸材有多卓越。”烛先生道,“一出炉就有剑灵是应该的。”
崔绝怎么不知道那块铸材有多卓越?他曾见阴天子出剑,死气弥漫、暗光摄魂,方圆百米的恶鬼悉数跪伏。
那可是初代冥王传下来的鬼神不辩之剑。
一直在旁边没有吭声的阴天子突然说:“那把剑不可能有剑灵。”
崔绝点头,初代冥王在传说中是天帝之孙,他的佩剑是神力所化,霸道至极,没有任何灵体可以寄生在那样的剑身中。
烛先生饶有兴趣地看一眼阴天子:“阁下似乎对那把剑十分了解。”
“猜的。”阴天子敷衍地说。
烛先生:“……”
“哈。”崔绝笑了一声,点头道:“我家主人一言九鼎,从不骗人,他说猜的就一定是猜的。”
烛先生瞥了他一眼:“一言九鼎的只有皇帝。”
崔绝:“他自然是我的帝王。”
“……”烛先生顿了顿,忍不住道:“你们这说话方式,在外面挨过打没?”
崔绝:“没有人打得过我家主人。”
烛先生:“……”真是够了。
崔绝没有丝毫给别人造成负担的愧色,还催促烛先生不要跑题:“云阳氏的剑器未达到预期,和鸦九的死有什么关系?”
“鸦九的剑,出炉就有灵。”
“所以?”
烛先生勾了勾唇角,带出一个阴恻恻的微笑:“你刚才说了,剑器有灵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既然出炉时没有,那就后天修炼吧。”
崔绝感觉他的笑容十分恶质,不禁顺着这样的情绪揣测下去:“如何修炼?任何事情从无到有都是艰难的,创作的难度远大于捡现成的……”
烛先生:“哈,你猜到了。”
崔绝感觉心头一抽:“云阳氏将鸦九的剑灵转移到了他的佩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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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常说万物皆有灵, 但能够生出灵体的器物绝对是凤毛麟角,直到现在,人们都没有完全破解出器灵产生的原理。
没有一个核心原理的指导, 就进行剑灵的转移工作, 这无异于异想天开。
崔绝几乎已经猜出结局:“失败了?”
烛先生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问了一个问题:“阁下觉得剑灵算是生命体吗?”
关于灵体是否算生命的论题,社会上一直有争议, 正方认为灵体会哭会笑,被杀会死,当然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反方觉得灵体的出现本就不符合生命起源, 算作生命太过囫囵, 而且人们习惯于用能否繁殖来判断是否属于生命, 从没见哪个灵体生出孩子, 他们莫名出现,又孑然消散,不求轮回, 只活一世,除了身边人的记忆,他们不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痕迹, 这样能算作是与大家平起平坐的生命吗?
崔绝思索了片刻:“问剑灵是否算生命,需要先明确一个概念——什么是生命?”
烛先生:“活着的, 才是生命,”
“那怎样算活着?”
“能喘气。”
崔绝指着自己鼻头:“那你觉得我算活着吗?”
烛先生能看出来他来自冥界, 自然能看出来他这是义躯, 义躯由人匠以特殊材质打造, 有心跳、能喘气, 看起来跟正常人类是完全没有区别的。
“在我看来, 你自然是活着的,”烛先生道,“但似乎在你自己的眼中,却是一个死人。”
崔绝眼眸骤缩。
可能是这个烛先生太温和无害,让他放松警惕,险些忘记眼前这个人是一个靠眼力吃饭的相剑师。
阴天子也察觉这不是句什么好话,转头看向崔绝。
“哈。”崔绝笑了一声,佯装没听出烛先生话里的深意,“我来自冥界,当然是个死人。”
烛先生见他不愿多谈,遂点到即止,荡开话题:“在云阳氏眼中,剑灵显然不算生命,只是剑器的一部分,像剑鞘、剑珥、剑穗……将其从原本的剑器中剥离出来,强行融入另一把剑,是没有什么负担的。”
崔绝:“宵练在黑渊鸦九的眼中,却属于生命,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这种荒谬的事情发生。”
“对。”烛先生淡淡地说,“所以他代替了宵练。”
“什么?”崔绝一怔。
烛先生重复道:“鸦九代替宵练。”
“代替……”崔绝喃喃地念叨了一遍,胸腔里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宵练是剑灵,而鸦九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他怎么代替宵练?代替宵练成为什么?剑灵吗?
这么说,云阳氏是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封在了剑器中?
“他怎么做到的?”崔绝问,据他对铸术的了解,目前根本没有制作剑灵的方法。
烛先生:“阁下难道没听说过干将和莫邪以身殉剑的故事?”
“那只是传说。”崔绝道,“他们以身殉剑也不是为了制作剑灵。”
“是啊,”烛先生点头,“干将莫邪以身殉剑,并不是为了制作剑灵,但这未尝不是一个可以姑且一试的方法。”
崔绝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姑且一试,无视成功率有多低,无视失败之后会如何,平白拿一条人命做了试验,在云阳氏眼中,岂止剑灵不算生命,连鸦九都不算。
崔绝道:“姑且一试的结果是?”
烛先生:“你觉得呢?”
他已经见到结果了——生死簿上的鸦九停留在了24岁,他经过多年修行,寿元已经延长到328岁,却代替宵练赴死,成为一个荒谬念头的牺牲品。
太荒谬了,荒谬得不像事实。
崔绝疑惑:“黑渊鸦九是最有天赋的铸剑师,难道不知道这种强行制作剑灵的方法并不可行?”
烛先生:“那把剑叫报冤行。”
妖界有着古老的巫觋文化,铸术这种传统技艺更是信奉天意,会根据武器出炉时一些独特的现象来命名。
报冤行是菩提达摩四行观之一,指修行途中遇到的逆境其实都源自此前自己所做的罪孽,所以甘心忍受。
这是鸦九对自己害尊卢氏灭族的惩罚。
崔绝几乎可以想象出当初鸦九慷慨赴死的样子——他以自己为参照制作了一个机关人留给宵练,安排好家族事宜,投炉之前说不定还沐浴焚香,持宵练舞了最后一次剑。
“愚蠢。”崔绝说。
烛先生平静地说:“世界上有智者,自然也有蠢货,总有些人,愿意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
崔绝不由得想起黑无常,心里一阵犯嘀咕:黑渊氏看上去盛产蠢货,是不是风水不行?
他叹气:“如果黑渊鸦九认为自己有罪,那他赎罪的对象应该是无辜灭族的尊卢氏,而不是身为刽子手的云阳氏,这不叫赎罪,叫白送。”
“据我所知,他应该也救了一个尊卢氏的遗孤。”
崔绝应了一声,知道他指的是尊卢煅,但就以卢煅目前存在的状态,很难说这到底算不算救助。
烛先生笑了笑:“我们似乎有了分歧。”
“这是好事,”崔绝道,“不同思想碰撞起来,才会有突破的火花,鸦九代替宵练被融入报冤行,一死了之,宵练呢?”
烛先生:“你不是已经见到?”
宵练疯了,守着一具机关人,寻找可以复生鸦九的办法,和冥王合作,和云阳氏合作,只要能复生鸦九,可以和任何人合作。
烛先生问:“鸦九可以复生吗?”
崔绝摇头,报冤行的前身是割昏晓剑,凶煞刚猛,任何魂灵都无法寄身其中,鸦九必然已经魂飞魄散了。
自己先前不知道这件事,还向宵练承诺可以复生鸦九,这下该如何交代?
他想到那个跟宵练合作的冥王,如果他不是在欺骗宵练,那他有什么底气敢说让鸦九复生?
妖界的天气多变,上半夜还满天繁星,下半夜就已经夜色凄迷,乌云从四面天际漫延过来,遮住辽阔的星空。
夜风刮过树梢,发出嘶哑的风声,山顶的温度也渐渐冷了下来。
阴天子捏了捏崔绝的手,感觉凉得离谱,将他揽入怀中。
崔绝回头,对他感激一笑,安稳地倚进他的怀里,看向在对面巨石上孑然独坐的烛先生:“你在这件事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烛先生苦笑:“一个倒霉的旁观者吧。”
剑器出炉,要由相剑师进行品鉴,以云阳氏对报冤行的重视,肯定会邀请天下最厉害的相剑师,铸剑的尊卢氏全族被灭,那么相剑的烛先生怎么都没有活着的可能。
崔绝:“有什么比用相剑师来开刃更好的选择呢?”
“阁下当真冷酷无情,这样残忍的话张口即来,毫无负担。”烛先生说着,感慨道,“如果说我有什么比鸦九更优秀,恐怕就是我比他怕死得多,跑得也比较快。”
此人话里话间可见和鸦九是有情谊的,相剑师与铸剑师,天生或许就该灵魂相知。
当年他拿到报冤行时,是否立刻就感知到了里面的累累血行?那他的逃跑……与其说是逃跑,不如说是保存火种,寻求沉冤得雪的手段。
这是怕死吗?
崔绝想起草屋后山上满山的墓碑,很多时候,活着,是比死亡更艰难的事情。
“最后一个问题,”崔绝问,“我们的越野车被偷,真的是偶然事件吗?”
“哈哈,”烛先生笑了一声,“何必刨根问底呢?我可是也没问阁下,你的九界情执,用得还顺手不?”
崔绝失笑。
九界情执是他的佩剑,当年由阴天子从尊卢氏弄到一块稀有的璃铁矿,找妖界知名铸剑师精心打造而成。
烛先生说出这个名字,表示他早已经猜出自己的身份,只是一直看破而没说破。
真是一只狐狸。
夜空彻底被乌云遮蔽,无星可赏,眼看着还将要下雨,众人决定下山。
烛先生半跪在地上,拍了拍大魔的脸,发现下手太重,大魔可能还要过会儿才能醒来。
崔绝坏笑着看他:“怎么办?”
“自己弄晕的魔,哭着也要背下山啊。”烛先生无奈地摇头,勉强将大魔背起,摇摇晃晃地往山下走去。
崔绝调侃:“等下他在你背上醒来,可能会幸福得再次晕过去。”
烛先生笑了一下,笑声有些悲戚。
崔绝收起笑容:“你要离开这里了?”
“这里已经不安全,”烛先生道,“你们和云阳氏在魑魅狭隙干了一架,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迟早会查到这里。”
崔绝:“抱歉。”
烛先生:“大家都是受害者,谁对不起谁呢,不如你们给力一点,把云阳氏干掉,那我就不用再东躲西藏了。”
他双手托着大魔,吃力得往上颠了颠,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着说:“或许还可以找个老实人,谈一场寡淡而又矫情的恋爱。”
崔绝心头一动:“考不考虑去冥界?常言道树挪死妖挪活,换个环境,换个心情,可以安心发展事业,还可以安排家属,冥界正处于稳步上升期,对于铸术来说还是一片蓝海、遍地黄金……”
顿时喋喋不休了起来。
烛先生无语,转头看他一眼,打断道:“冥府给你开多少工资?”
崔绝:“……”
阴天子搂着他的手明显紧了一下——他不知道崔绝拿多少工资,他从没有想到过这个方面,但对比白无常的跑车名表、大牌高定,崔绝的日常作风朴素得像个民工。
自己亏待他了!
“我……”阴天子苦涩开口。
“我对钱不感兴趣,”崔绝打断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谈钱就俗了。”
“哈?”烛先生如果不是背着大魔,很想腾出手给他一个点赞,“高风亮……”
“整个冥界都是我的。”崔绝正色说。
烛先生把没说完的赞美吞了回去,忍不住道:“以你这个说话方式,至今仍旧四肢健全,想必你身边这位阎总武艺实在高强。”
一般人这么说话早被打死了。
阴天子没明白这句话里的逻辑,但觉得既然在评价崔绝的话术,那肯定是夸奖,于是矜持地应了一声:“他说话一向温良中肯,我也确实武艺高强,你的赞美我们收下了。”
烛先生:“……”
什么锅配什么盖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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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其实是昨天的更新,等下还有一更。
昨晚两点多,本来想再熬一会儿,把这一章写完,突然心脏一阵抽抽,怕熬夜熬出问题,就赶紧上床睡觉去了。
拖到现在,不好意思。
话说黑无常叫黑渊无雪,是不是可以猜到白无常跟东方有雪的情债是怎么一回事了?
已经是后半夜, 烛先生有意想留他们住一夜,但是草屋实在简陋,只有一张窄木床, 把昏迷的大魔放上去就没有空了。
烛先生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崔绝:“这个或许对你们有点用处。”
崔绝翻开一看:“呃……”
与云阳氏有关联的势力关系图, 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整个本子。
离开草屋, 几个人回到越野车上,崔绝帮阴天子系好安全带后, 就坐在副驾位置翻开笔记本。
头顶灯突然熄了。
崔绝:“嗯?”
“灯光暗,对眼睛不好。”阴天子淡淡地说着,发动了车子, 越野车缓缓驶出这片世外桃源。
陆行舟从后座越过来, 拿过那本笔记本:“我眼睛好, 我先看。”
之前崔绝和烛先生谈事的时候, 他和石饮羽识趣地走远,去林子里做快乐的事情,此时餍足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眼睛贼亮。
“好家伙。”陆行舟翻了几页,看着里面事无巨细的描写,不由得感慨, “判判,这货比你还能记仇。”
阴天子:“不要胡说。”
“这本笔记拿去黑市上, 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崔绝笑着说,“里面有好多秘密, 连我都没有听说过。”
陆行舟看他一眼:“这话说的, 看样子你没少往妖界安插007啊, 什么秘密你都知道。”
崔绝坦然承认:“是啊。”
“卧槽, 真的?”陆行舟突然来了精神, “嘿,来讲讲啊。”
阴天子皱眉:“陆行舟你……”
“逆子,直呼爸爸大名!”陆行舟骂了一句,嬉笑道,“但你要是让判判给我分享几个八卦,我就原谅你。”
阴天子对崔绝道:“别理他。”
“啧。”陆行舟靠在石饮羽身上,哀怨地叹气:“吾儿叛逆啊……”
崔绝笑问:“陆组长想听什么?”
陆行舟一秒满血复活,扒着他的椅背,好奇道:“妖王到底找对象了没?”
崔绝失笑,没想到这货真的就问了个单纯的八卦:“你跟妖王交情那么好,自己直接问他啊。”
“他不告诉我啊,”陆行舟痛楚地控诉,“儿大不由爹啊!”
“……”崔绝对他这种遍地是儿子的人生感觉非常离奇。
“判判。”陆行舟敲了敲他的椅背,声音严肃起来,“我跟你们,跟妖王他们,甚至跟魔主——呃魔主不算——都是朋友,但我也知道你们确确实实都不对付,这是政府层面的矛盾,跟我们的私交没有关系,我就冷眼看着,不会插手管,你放心。”
崔绝笑了笑,他确实有这方面的顾虑,陆行舟和妖王感情甚厚,如果日后冥府和妖界再度燃起战火,陆行舟会站在哪一方?
如果他站在冥府这一方,当然最好,如果他站在了妖界那一方,阴天子该如何自处?
自家主君是个重感情的,陆行舟夫夫对他有再造之恩,他一定会顾及他们的感受。
而自己绝不愿看阴天子纠结,到时那仗还怎么打?
没想到陆行舟直接将这个问题戳破了,打消了自己的顾虑,这么爽快和坦然,倒也不愧是他。
阴天子一边开车,一边哼了一声:“你管得了吗?”
“哎!”陆行舟瞪眼叫起来。
既然陆行舟释放出善意,崔绝亦不能小气,于是礼尚往来,喂他吃定心丸:“这件事只到云阳氏,跟妖王没有关系,不会上升到政府层面,你也放心。”
“哎呀,还是判判懂事,爸爸真稀罕你呀。”陆行舟立即眉开眼笑起来,双手越过椅背,亲昵地捏着崔绝的肩膀,“跟那个什么烛先生谈话累了吧,爸爸帮你捏捏。”
阴天子抽空横他一眼,声音极低地嘀咕出一句:“真是够了。”
既然报冤行在云阳氏手中,那么丹顶云城就是必去不可的了,陆行舟和石饮羽要去找黑渊氏取之前定制的武器,便搭车同行。
阴天子不喜欢有人打扰他和崔绝的二人空间,没有血缘关系的亲爸爸也不行,拉着一张臭脸,和陆行舟怼了一路。
崔绝倒觉得这样挺好,起码有人可以替换下阴天子的驾驶位,让他休息片刻。
石饮羽开着车,嘴里被陆行舟塞进一块薄荷糖,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后座上闭目休息的两个人,笑了笑。
“啧,这笑容忒慈祥了。”陆行舟坐在副驾驶翻那本笔记,头也不抬地吐槽。
石饮羽:“都做人父母了,慈祥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陆行舟嘲道:“是啊,孩儿他娘。”
“嘿,没错。”
两人一起压低了声音笑,过了一会儿,陆行舟问他:“换我来开?你休息休息。”
“不用,”石饮羽道,“为爱妻开车是老公的义务。”
“……”陆行舟琢磨了一下,感觉怪怪的,看他一眼,想骂他,又怀疑是自己想多了。
就听石饮羽补充道:“各种意义上。”
“去你的吧!”陆行舟果断骂了出来。
一时没控制住,声音有点高,陆行舟怕吵醒后座的人,回头看了一眼,见阴天子将崔绝揽在怀中,两人头靠在一起,睡得十分甜蜜。
他不由得笑了一下,刚要转回头,突然发现崔绝紧闭的眼皮在飞快地动着,好像在做梦。
阴天子手臂紧了紧,喃喃道:“别怕,没事。”
陆行舟:“?”
阴天子睁开眼睛,不悦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用唇语问:“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陆行舟心道谁稀罕看你们?“判官做噩梦了?”
“嗯。”阴天子点了点头,“他睡眠不好。”
陆行舟体贴地表示:“心机太多了,他要是能少算计一点,全世界人的睡眠都会好很多。”
“闭上你的嘴。”阴天子今天依然是不孝子。
崔绝动了一下,从梦中醒来,呆坐在原处,眼神发直地看着虚空,几秒钟后才恢复过来:“几点了,到了吗?”
“早上八点,还有50公里,”石饮羽回答,“你们可以再休息会儿。”
崔绝掩嘴打了个哈欠,瓮声瓮气:“已经休息够了。”
“撒谎。”阴天子冷声道,“你分明从入睡就在做噩梦。”
崔绝:“哪有?”
阴天子:“就有!”
“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崔绝往他怀里靠了靠,声音软绵绵道,“但有陛下在身边,我安全无虞,就算做噩梦也不会害怕。”
“嘶……”陆行舟倒吸一口冷气,发现这个判官和自己印象中完全不一样,好像被魂穿了。
但阴天子显然很吃这一套,低头吻了吻他的发梢,哼一声道:“到丹顶云城,什么事情都不要做,先住店休息一天,不许反驳。”
崔绝抿唇低笑:“是。”
陆行舟转眼看向石饮羽,斟酌了一下,刚要张口,石饮羽抢先道:“你要是这么跟我说话,我会怀疑你想谋害我。”
“哈哈。”陆行舟笑了出来,嘀咕:“我偶尔也挺温柔的吧。”
石饮羽点头,悄悄瞄了他一眼。
陆行舟:“?”
石饮羽又瞄了他一眼。
陆行舟:“???”
石饮羽第三次瞄……
“你特么想说什么就直说。”陆行舟没好气。
石饮羽满脸是促狭的笑容,对陆行舟勾了勾手指。
陆行舟狐疑地附耳过去,还没等他说话,蓦地意识到一件事,一脸正气地表示:“你又有什么不知廉耻的猥琐言论要发表?”
石饮羽被骂得很委屈:“我就是想告诉你,你有时也很温柔。”
“什么时候?”
石饮羽刚要开口,陆行舟道:“敢开黄腔试试?”
“说啊。”陆行舟挑眉,“什么时候?嗯?”
石饮羽从容地一笑,侃侃而谈:“现在就很温柔,柔情蜜意,让我不禁心魂动荡,想要口占一首。”
陆行舟:“等一下……”
“你眼里的温柔,
像水又像油。
水没你甜蜜,
油没你风流。”
石饮羽文采飞扬,妙笔生花,一气呵成,荡气回肠。
陆行舟仿佛中了什么术法,竟然真的温柔了下来,手臂撑在车窗上,歪头看着石饮羽,满脸都是温柔的笑。
阴天子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温柔”这两个字了,但看陆行舟一脸痴迷,还是忍下嘲讽。
他高兴就好。
自己只要子珏……等等,阴天子皱眉看向崔绝,发现他竟然也唇角带笑,饶有兴趣地看着石饮羽。
难道子珏也喜欢这一套???
越野车驶进丹顶云城,在高速出站口被拦了下来,工作人员探头看向车窗里:“例行抽检,证件拿出来看一下。”
四个人坦然地掏出了四张假证。
“冥界古董投资商人,”工作人员查看证件,狐疑地抬眼看看他们的脸,“为什么会和人界饭馆老板在一辆车上?”
种族还个个都不一样。
石饮羽带着一脸老实人的笑容,乐呵呵地说:“我丈母娘也是做古董生意的,和这位阎总认识,所以才结伴同行。”
工作人员不客气地吐槽:“你们卖古董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是骗子。”
“对!”陆行舟大为赞同。
于是工作人员看他们越发像在看什么犯罪嫌疑人,呵斥道:“下来,接受搜查。”
“卧槽!”陆行舟叫了一声,“别闹,同志,我们有正事儿。”
工作人员:“下车,少废话,小心我告你们妨碍公……”
声音戛然而止。
——崔绝从后面伸出手来,二指之间夹着几张钞票,慢慢晃了晃。
工作人员收走钞票,将证件扔回去:“过吧。”
陆行舟大怒:“你们……”
为防止他和人家打起来,石饮羽一脚油门,车子飞快地驶出出站口,汇入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之中。
陆行舟还是气愤难平:“太嚣张了,这么堂而皇之收受贿赂,妖界难道没有天理吗?”
“没有啊。”崔绝淡定地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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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死对头, 崔绝一直不遗余力地黑妖界,说起来,四界经常互黑, 其中以魔主最为出格, 可能也因为他最清闲, 每天除了等待魔后临幸,就是上网哔哔, 最热衷于攻击妖界。
一开始妖界对此反应特别激烈,政府强烈谴责,民间也爆发过几次抗议活动, 还为了以牙还牙, 刻意引导民众在网上辱骂魔主, 誓要让他们尝到领导被辱的滋味, 结果魔物们和妖界一同骂了起来,骂得比妖界还来劲儿。
更要命的是魔主没有妈,这对于百善孝为先的妖界来说, 根本就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哎,魔主对丹顶云城评价还不错啊,”陆行舟玩着手机, “城市规划好,民众素质也高, 他还推荐了几个旅游景点。”
阴天子坐在后座,惬意地搂着崔绝, 闻言懒洋洋地问:“什么景点?”
“冰清路308号贞则院。”
“咳……”崔绝差点被口水呛住。
陆行舟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咋了?”
“没事, ”崔绝摆摆手, “贞则院是城主家女眷的居所。”
“……操他娘的!”陆行舟骂了一句, “就不该相信这狗玩意儿能说出什么好东西来。”
阴天子见他吃瘪, 龙颜大悦:“他比你还不可信。”
“你这逆子。”陆行舟恼羞成怒,开始戳阴天子的雷点:“他那么不可信,你当年不也信了他嘛,搞到自己昏迷七百年,友情感天动地哦。”
阴天子刚刚开心了一秒钟的脸果然又沉了下来。
石饮羽开车间隙看了他们一眼,笑着打圆场:“小阴当年有自己的考虑,不全然是被魔主坑了。”
“嗯啊,”陆行舟阴阳怪气,“不然也太憨了。”
于是阴天子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生气了。
崔绝窝在他的怀里,抬手戳了戳他的脸,软声道:“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陛下对朋友两肋插刀,正是臣万分钦佩的,七百年前那事,更加让臣觉得陛下是个有血性有义气的大好男儿。”
“呕……”陆行舟一把捂住嘴。
阴天子横他一眼,恶狠狠地问:“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