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有“敢说半个不好听的字我就弄死你”的气势。
陆行舟面容扭曲地挤出两个字:“害喜。”
偌大的车厢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崔绝哈地笑了一声,温和地表示:“恭喜。”
陆行舟板着脸:“多谢。”
崔绝:“是石魁首的吗?”
“哎!”石饮羽叫起来,“我没得罪你吧,判官大人?”
一场斗嘴最终以陆行舟喜得贵子而结束,双方休战,决定共同研究一下往后的行程。
崔绝看了看魔主发给陆行舟的几个景点推荐,根据他对丹顶云城浅薄的了解,分别是城主家女眷的居所、云阳氏祖坟、军方科研所、教宗密地……
陆行舟嘴角抽搐:“他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一网打不尽的话,还可以赶尽杀绝,”崔绝笑眯眯地说,“全是犯死罪的地方呢。”
阴天子哼道:“魔主在云阳氏的黑名单上,根本进不了丹顶云城,对这里的了解可能还不如子珏。”
陆行舟:“明着进不了,他可以化名啊,我们现在哪一个是真名进来的?真是的,搞这么恶毒的推荐,我又没抢他老婆。”
“哈哈。”石饮羽干笑两声。
——陆行舟虽然没抢魔主的老婆,但是抢走了他最得力的干将。
石饮羽作为公认的地表最强之魔,放着魔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不做,跑去人界开饭店,这让魔主十分窝火,半夜都能气醒然后上网发十几条小论文的那种。
在魔主看来,石饮羽魔是好魔,可惜遇人不淑,常言道妻贤夫祸少,自己之所以如此优秀,都是因为娶了魔后那个贤内助,而石饮羽之所以如此堕落,锅全在陆行舟身上。
于是他一直锲而不舍地在社交平台上diss陆行舟,并经常转发锦鲤,诚恳地许愿石饮羽厨房爆炸。
崔绝对陆行舟挺有好感的,毕竟此人对自家主君是真心实意的好,见他被魔主暗算,好心建议:“你这样……再这样……等下我发个软件给你,安装……这样设置……发送给魔主……滴,好了。”
陆行舟看得眼晕:“这是什么?”
崔绝:“冥府天工司新开发的一个小玩意儿。”
“到底什么东……”陆行舟蓦地反应过来,“是不是病毒?”
崔绝笑眯眯:“是啊。”
“卧槽,”陆行舟大吃一惊,“你用我的手机发了个病毒给魔主???”
崔绝体贴道:“帮你出气,不用客气。”
“我客气你大爷啊!”陆行舟心道儿子从哪儿搞来这么个糟心媳妇,坏出水儿了,问:“这病毒什么效果?该不会一点开魔城就炸了吧。”
崔绝觉得这陆行舟也太恶毒了,区区一个手机病毒而已,哪有这样的杀伤力,又不是核按钮,温声解释道:“天工司是正经科研单位,致力于用科技维护和平,研究的都是有正能量的东西,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小软件,打开之后,会自动上传手机相册到社交平台。”
“!!!”陆行舟登时倒吸一口冷气,毛骨悚然:“你他妈……万一他手机里有跟魔后的照片怎么办?”
崔绝一脸无辜:“有照片怎么了?他和魔后的照片满网络都是啊。”
那能一样?网上的起码是穿着衣服的!
陆行舟横他一眼,没好气道:“装什么装,你特么处男么?”
“是啊。”
陆行舟感到窒息,一时不知道该骂他还是该骂阴天子,他颤抖着手指去点开魔主的账号主页,暗暗祈祷不要看到满眼马赛克,心道:魔主的手机里肯定不少私照,那尺度……你知道他们两口子玩得有多大吗?
你还不如一键把魔城炸了呢!
“咦,没有?”陆行舟拉动页面刷新好几遍,确定魔主并没有爆照,上一条消息还是三个小时前转发艾特阴天子的“有这十种行为的老婆绝对不能娶”。
“哈哈。”阴天子开心大笑起来,搂着崔绝吻了吻他的发梢,感觉扬眉吐气,大声嘲笑陆行舟:“你真是天真得可爱,子珏逗你玩儿呢,可能用这种手段吗?传播魔主私照对冥府有什么好处?”
陆行舟松了口气,嘀咕:“你媳妇什么混球你不清楚吗,操,你确实不清楚……咦?”
魔主发了一大段语音过来。
陆行舟点开,然后魔主的粗口rap把越野车都快给震炸了——那个病毒确实没有把他手机相册传到社交平台,而是传给魔后了。
当时魔后正在开会,听到手机提示音,随便看了一眼,接着与会人员就眼睁睁看着一秒钟前还在谈笑风生的魔后瞬间现出了恶魔相,众人都惊呆了,虽然自己的提案粗制滥造,也不至于爆发这样的杀气吧。
“噫,”崔绝愉悦地分析,“看来魔主手机里有不少有趣的照片啊。”
陆行舟:“你还笑???”
丹顶云城是妖界数一数二的当世巨城,和涿光城这样的现代化都市不一样,丹顶云城是传统的,满城古式建筑,粉墙黛瓦,风雅脱俗。
连他们入住的五星级酒店都是园林式的。
牛头公在网上为他们定了一间总统套房,位于园林深处一个独立庭院,院内有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树木花草无一不裁剪合宜,设计颇为不俗,令人见之舒心。
崔绝本意想立刻出去调查报冤行相关事宜,但阴天子执意要他先休息。
于是崔绝被迫大中午的开始睡觉,一觉睡醒已经是傍晚,走出房间,只见斑斓的火烧云在天际漫延,阴天子和陆行舟坐在庭院的石桌边,夕阳披在他的身上,慵懒恬静,美好得移不开眼。
崔绝站在廊下,不由得看痴了。
阴天子听到声音,转头看来,笑了:“睡醒了?”
“嗯。”崔绝走过来,在桌边坐下,阴天子递过来一杯茶,不凉不烫、浓淡正适,崔绝捧着茶杯,笑问:“石魁首呢?”
陆行舟:“买菜去了。”
“???”崔绝从没想过还有这等操作,顿了顿:“酒店应该可以代劳。”
“他们挑的菜不好。”陆行舟理所当然地说。
晚饭是石饮羽亲自下厨,用自己买的菜做的一顿大餐,不得不说,确实当大厨比当恶魔适合他多了。
崔绝下午睡多了,晚上没什么困意,铺好床服侍阴天子睡下,走出房间。
明月当空,陆行舟坐在亭子里,喝着小酒,听石饮羽为他朗读诗歌,两人有唱有和,浓情蜜意。
崔绝听了一会儿,不禁感慨陆行舟对石饮羽当真爱到骨子里了。
“哇,偷看爸爸谈恋爱?”陆行舟望着他调侃。
崔绝失笑,走了过去。
陆行舟问:“小阴睡了?”
“嗯,”崔绝道,“他这几天连番战斗,一路还分心照顾我,很辛苦。”
“拜托,他是阴天子哎!”陆行舟简直想翻白眼,“他的战斗力,照顾十个你都绰绰有余,辛苦?你好好抚慰他就不辛苦了。”
崔绝笑了一声:“哈。”
陆行舟疑惑地看了看他:“你不睡觉,出来做什么?”
崔绝:“来的时候,我见这酒店园林里有一处池塘特别秀美,可惜下午一直在睡觉,没能有机会好好欣赏一番,正巧今晚有月色,月下寒塘想必更胜白天,想去走走。”
石饮羽眉头皱了皱。
陆行舟哼道:“大晚上的,你小心掉水里。”
崔绝轻笑:“有陆组长相伴,还能失足吗?”
“啧。”陆行舟嘀咕一句,“我真不爱跟你们这种不说人话的打交道,行,走吧。”说着,他站起来,将杯中最后一口酒灌进嘴里,带着满嘴酒气在石饮羽唇上啄了一下,跟崔绝一起走出去。
石饮羽坐在亭子的栏杆上,目送他们走出庭院,回头,看到阴天子的房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偷偷跟上去听听?”石饮羽提议,“以判官的修为,应该发现不了你,行舟能发现,但他不会告诉判官。”
阴天子摇头:“子珏不让我知道,自有他的道理。”
“被爱人隐瞒的感觉怎么样?”石饮羽有些幸灾乐祸。
阴天子哼了一声:“不怎么样。”
“节哀,习惯就好……”
“我的意思是,”阴天子打断道,“他并没有隐瞒我,子珏如果真想隐瞒,我们都不可能发现,他只是有事要跟陆行舟谈,这件事我没必要知道,他也不怕我知道,只是不想我知道,那我就不知道。”
“……”石饮羽寻思你这个语言风格比判官也好不到哪里去啊,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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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水, 从疏朗的枝杈间洒落下来,在地上留下一片片银白色的光斑,崔绝和陆行舟踩着光斑, 在池塘边的小径上慢慢走着。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崔绝问。
“哈?”陆行舟无语, “是你约我出来, 反而问我?”
崔绝笑了笑:“感觉你一路很多疑惑的样子。”
陆行舟横了他一眼,对这厮敏锐的观察力感到不可思议, 自己确实心有疑虑,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你亲自来妖界这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是一个秘密, 但我想告诉你也无妨, ”崔绝坦然道, “我得到割昏晓剑的下落, 特意前来寻找。”
陆行舟知道这把剑,传闻中初代阴天子的刀剑之一,据说此剑一出, 无论鬼神,全部无条件遵从,所以号称鬼神不辩之剑。
“剑丢了?”陆行舟转瞬即想到原委, “是七百年前那次?卧槽,那回可真是亏大发了, 魔主神坑,我支持你再发个病毒暗算他。”
崔绝一脸无辜:“那个病毒明明是你发的。”
“别纠结那些细枝末节。”崔绝还好心安慰他。
陆行舟简直想掉头回庭院, 跟自家小魔物饮酒作诗不好吗, 为什么要来跟这货遛弯受气?
当老父亲总是要付出很多的心酸, 陆行舟深吸一口气, 心平气和地说:“所以你去涿光城, 到魑魅狭隙,包括跟那个什么烛先生谈话,都是为了寻找剑的线索?”
崔绝点头。
“不对吧,你又不会武功,亲自办这事儿还不如交给心腹呢,你那边的黑白无常、大统领哪个不比你自己靠谱?你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噫……”崔绝赞道:“陆组长不愧是陆组长啊,如此敏锐。”
陆行舟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别夸我,你夸得我心慌。”
“你当得起我的夸奖。”
“我当然当得起,”陆行舟挺直脊梁,“但用得着你夸吗?我自己不知道吗?你一夸我就觉得没好事,你是不是准备算计我?”
“不是。”崔绝笃定地给他塞定心丸。
陆行舟哼了一声,并不相信他定心丸的质量,作为专业除魔的特侦组组长,他跟判官打了一千年交道,被他坑得腰酸背疼,一坑未平,一坑又起的。
这是个能跟魔主坑得有来有回的货。
崔绝惊讶:“咦,我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你也知道哦?”
“可以看在你儿子的份上,稍微信任我一点嘛。”
“……”陆行舟心道夭寿了,居然跟老子撒娇,接下来要说的内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自己还是回去饮酒作诗吧。
“哎哎,怎么走了。”崔绝拉住他,笑道,“我真没准备算计你,你自己摸着钱包想想,你有什么值得我算计的吗?”
陆行舟:“!!!”
“你信不过我,我却是十分信任你的,”崔绝正色道,“在我看来,我们是家人。”
“哼哼。”陆行舟阴阳怪气,“那你把我的钱还给我。”
当年石饮羽跟自己失散,为了寻找他的转世,大闹阎罗殿,事后被判官狮子大开口讹了九千多万赔偿费,还有一坛子极为珍贵的用来提炼“不死药”的丹露原浆。
“谈钱伤感情。”崔绝委婉而又坚定地拒绝。
陆行舟觉得这货所谓什么家人什么信任纯粹是在放屁,幸好自己见多识广,才不会像阴天子一样被他骗得团团转。
“我说,”陆行舟忍不住道,“你跟小阴都这样了,还没圆房?”
“……”崔绝难得被问住了。
“谁的问题?”
陆行舟掏出手机:“不管是谁,有病早治,我介绍个男科医生给你们吧,看你病歪歪的,估计肾不好,开两副药调理一下。”
“……”崔绝怔了半晌,才忙不迭拦住他:“不不不,不用了,我们都没问题,只是我们冥界崇尚灵魂交融,不追求肉/体。”
陆行舟心道你骗鬼啊,你们冥界风俗业那么发达,当初帮阴天子重塑魂体时,你直接拿出一盒子不可描述用品做谢礼,这会儿跟我装纯?
他几乎可以确定是阴天子有问题了,毕竟以判官对那方面的了解,应该是十分热衷的。
唉,儿子真是瞎长那么大个子,中看不中用啊。
崔绝看他脸色一阵变幻,寻思肯定没想什么好事,清咳一声,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这个糟心的话题,慢条斯理地说:“幽冥之人大多经历过死亡,都明白□□是短暂的,灵魂才是永恒的,毕竟每一次轮回转世都会换一个肉/体,灵魂却永远不变。”
提到轮回,陆行舟看了他一眼——冥界地质恶劣、资源贫瘠、遍地鬼怪,却能与人、妖、魔三界分庭抗礼,甚至占据上风,很大原因在于冥府掌握了轮回。
任何种族,想要转世重生,必须走过冥界的轮回巷。
这是冥府对抗全世界的资本。
当年冥府对魔界宣战,最狠的一招就是剥夺了魔物轮回的资格,从此魔物们只活一世,没有来生。
陆行舟淡淡地嗤了一声:“灵魂永恒?我看未必,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轮回转世不会带有上一世的记忆,那灵魂还是上一世的那个灵魂吗?”
崔绝:“你这是问了一个千古谜题啊。”
“你应该知道冥王的淬灭。”
陆行舟点头,他活了几千年,听说过这回事:“老冥王在幽冥湖里淬灭,力量滋生新的冥王,这跟魔主从归墟诞生是一样的,造物主很恶趣味啊,这是为了证明什么?大佬都是孤儿?”
崔绝失笑:“新冥王由老冥王的力量催生,但他们是一个人吗?”
“在我看来不是。”陆行舟诧异地看向崔绝,“你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小阴快死了?”
“别胡说。”崔绝难得露出郁闷的神色。
陆行舟:“怪不得你要找我出来散步,这事儿确实糟心,如果小阴死了,你准备怎么办?殉情,还是辅佐下一任?”
“没有的事。”崔绝道,“只是近日发生的事情让我有感而发。”
两人走到池塘边,月色晴朗、安静无风,一轮圆月映在水面,景色极美,崔绝走得累了,坐在池边一根粗壮的树根上,絮絮叨叨地讲述着童雀和卢煅的故事。
陆行舟:“你感慨的是,那个魔物吞噬尊卢煅之后,他到底算谁?”
崔绝点头。
陆行舟:“你说的这种魔吞之法很独特,一般来说,魔物吞噬的都是同类,只获得他的力量,而你说的这个魔物他吞噬的是个妖物,不但获得了力量,还继承了他的爱,或许还有一部分记忆……啧,这是科学史上的重大突破啊。”
“哈。”崔绝笑了一声。
陆行舟蹲在池边,用手捉水面上的月影,想了一会儿,说道:“这应该不是单纯的魔吞法了,或许还参考了融合术。”
“融合术?”崔绝转头看向他。
陆行舟不是妖族,却可以化出蛇形,这是因为他曾经以融合术将一只蛇妖封入自己体内。
崔绝问:“融合术所能获得的力量是随机的,还是有选择性的?”
“随机。”陆行舟道,“并且有严重的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
“多得很——首先,融合不一定成功,其次,即使成功融合,对方的性状在你体内不一定表达,再次,就算表达了,也不一定能稳定存在,说不定一闪即逝,睡一觉起来就没了,还有最严重的,融合术不会杀死对方,而是双方共存,日后一旦主体力量衰减,对方是有可能反客为主,占据你的身体的。”陆行舟说完,摆了摆手,“总之,这是一个神经病倒腾出来的不够成熟的沙雕技术,糟心得很。”
崔绝仔细听他讲完,思索了一会儿:“这术法确实有缺陷,那么和魔吞法结合在一起,倒真的可以互相弥补,陆组长,以你对这两门术法的了解,使用对象有限制吗?无论人、妖、鬼、魔,甚至罗刹、夜叉、活死灵……是不是都能吞噬融合?”
“卧槽,你在想什么?”陆行舟抬起湿淋淋的手,往他脸上弹了个水花,劝道,“你别胡来。”
崔绝被洒一脸水,笑着抹去:“我没胡来。”
“你当爸爸傻?”陆行舟道,“你想吞噬什么?不对,你不是魔物,没法用魔吞法,单纯融合的话,后遗症太大了,你不至于作这个死。”
“是啊。”崔绝笑盈盈地说,“我当然不会作死。”
陆行舟警惕地看着他,发现他坐在月下池塘边,半边脸隐在黑暗,半边脸映着粼粼的水光,唇角含笑,眼神却带杀,瘆人得很。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身体蓦地后撤,雪白的骨鞭从袖中蹿出,缠住崔绝一把扯回来,另一只手抛出一张符纸。
电光石火之间,无数条水草从池底射出,只扑他们面门。
符纸在空中爆开,赤色的那落迦火呼地燃起。
水草萎缩,撤回池底。
“怎么回事?”崔绝眼神不好,什么都没看清,就感觉被陆行舟扯得天旋地转,忍不住抱怨,“轻点,晕……”
“……操。”陆行舟骂了一声:“别矫情,你当谁都是小阴?我不吃你那一套。”
崔绝:“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嘛。”
“真麻烦。”陆行舟看一眼池面,月影荡漾,满池银光,但在池水下面,却有无穷的未知危机,在层层酝酿,
他不是阴天子,不会带着这么个拖油瓶战斗,左右扫一眼,看到一棵老树干上有个大树洞,一把揪起崔绝,塞了进去,顺手在洞前建起一道结界:“有结界在,别人发现不了你,老实藏着,爸爸去探一探是什么鬼东西敢偷袭我们。”
崔绝拍着结界:“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陆行舟也听不见他的话,转身化作一条巨蛇,冲进池底,蛇尾拍打水面,激起巨大的水花,将一池月光搅得细碎。
黑色的池底,细密的水草如万箭齐发,射向巨蛇。
骨鞭如刀,快准狠地斩断水草,却又有不起眼的几条,悄然缠在蛇身上,想将他困在水底。
“哼,不自量力。”陆行舟嘲了一声,蛇尾一甩,搅起巨大旋涡,直接将池底所有水草都连根拔起。
阴天子和石饮羽察觉到打斗声赶来时,就见到陆行舟钻出水面,化回人形,披着一身水淋淋的月光,两条长腿触目惊心地挺拔,正粗暴地将一大团水草拽出池面。
“帅啊。”石饮羽吹了声口哨。
阴天子没心情看这些,急问:“子珏呢?”
“急什么,我把他藏在……”陆行舟指向池边的老树。
……等等,老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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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舟一个箭步跨到老树原本的位置, 在附近走了几圈, 感知自己留下的结界的气息, 意识到那棵老树是带着他的结界一起消失了。
阴天子盯着地上的大坑,一言不发, 攥紧的拳头发出咯咯的声音。
陆行舟略慌,尴尬道:“抱歉,小阴, 我没保护好判官, 当时我考虑不够周全……”
他怎么都想不到, 那么一个大活人……大活鬼居然说丢就丢了。
“是我的错。”阴天子沉声道, 缓缓松开手,语气平缓地说,“我应该跟出来的, 子珏没有修为,这个世界对他太危险了。”
陆行舟越发愧疚:“对不起,我……”
阴天子抬手止住他:“当务之急是找到他。”
石饮羽拍了拍陆行舟的肩膀, 对阴天子道:“想想谁最有可能下手,判官在妖界有什么仇人吗?”
话说完, 他自己都感觉是说了一句废话。
果然,阴天子沉默下来, 情绪更加阴沉紧绷了——判官在妖界遍地都是仇人。
不止妖界, 他在三界……甚至包括冥界, 他的仇人都是一时半会儿数不清的。
“咳, ”石饮羽清了下嗓子, 重整思绪:“或许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判官虽然没有修为,但一般人想害他,也不是特别容易的,并且聪明人应该知道,用判官与冥府做交易,比起伤害他,显然能够获取更大的利益。”
“嗯。”阴天子点了点头,希望对方抓走崔绝不是单纯想要泄愤,他闭了闭眼睛,回忆从进入丹顶云城到这一刻经历的所有事情——
他们是化名入城的,还做了些微伪装,不应当暴露身份。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能猜出崔绝的身份,并准确把握住时间将其劫走?
阴天子抓起一把土捻了捻,察觉到微弱的妖气,他心头一动,蓦地扭头看向池边。
刚才被陆行舟粗暴拽出来的水草正悄没生息地往池塘中滑去。
“我去,差点忘了你。”陆行舟一招手,将水草抓了过来,方才在水底战得正酣,没注意这东西的手感,此时才发现又粘又滑,触感恶心得很,他恶狠狠道:“你背后是谁?”
水草疯狂地扭动。
陆行舟:“别特么给我扭,变成人形,不然我把你撕成碎片。”
“我……我没有人形……”水草拼命挣扎。
阴天子抬眼看过来,水草似乎察觉到什么,往他的方向扭动了一下,下一秒,黑色的那落迦火突然爆起,半截水草刹那间被烧成灰烬。
水草一声仓皇尖叫,硬生生从陆行舟手里挣脱,变成一个脏兮兮的少年,一边逃窜,一边忙不迭地扑灭乱发上的火星。
阴天子沉声:“子珏呢?”
少年被烧得暴躁,嚷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一圈黑色的那落迦火骤然暴起,在他身边围成一个火圈,少年下意识往外冲,被火焰烧到,尖叫一声缩了回来。
“我再问一次,”阴天子负手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他,“子珏呢?”
“我……我不知道,”少年怕极了那落迦火,却又怎么都冲不出去,强撑气势,“你快放了我,我根本不认识你说的什么珏。”
陆行舟感觉不对劲,看向在黑色火焰中狼狈畏缩的少年:“就是跟我在一起的那个人,你不认识他?”
少年:“我为什么要认识他?”
陆行舟:“那你们为什么要抓他?”
“我……我们高兴!”少年呛道,“谁让他长得那么好看?”
陆行舟皱眉,刚要说话,忽然感觉身边气息一变,连忙提高声音:“先别杀他。”
阴天子对他的喊声置若罔闻,身影倏地闪进火圈,伸手掐住少年的天灵盖。只听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少年的灵魂被硬生生从身体中抽了出来。
陆行舟惊道:“他罪不至死!”
“他万死犹轻。”阴天子漠然说,灵魂被抽出来后,少年的身体软软倒了下去,阴天子抓着他的灵魂,冷声,“你们把子珏抓去了哪里?”
少年修为浅薄,灵魂被陡然抽离身体,进入短暂的混沌状态,双眼呆滞地看着虚空,木然回答:“送去城主府,做伴读生。”
陆行舟:“那是什么?”
“专门读书考试的。”
“???”陆行舟听不懂了:“什么鬼?你们城主府是办学校的吗?”
“是啊。”
陆行舟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你们为什么要抓别人去做那什么伴读生?难道有危险?”
少年点头:“危险很大。”
阴天子周身气息蓦地阴森起来。
陆行舟连忙拦住他,问水草少年:“读书考试会有什么危险?”
“考不过,会死。”少年严肃地说。
崔绝啧了一声,想起自家那个总喜欢叫自己“别啰嗦”的主君,此时他肯定已经发现自己被掳,估计要气疯了吧。
希望陆行舟和石饮羽能劝诫他,千万不要一怒之下暴露身份,到时扰乱了妖界秩序,那帮妖怪官员又要找冥府麻烦。
虽说每次冲突都是冥府获胜,那崔绝也不喜欢跟他们扯皮。
没有挑战,远远没有跟魔主斗下限来得刺激。
这棵老树体型巨大、枝干甚多,移动起来却快得离奇,崔绝窝在树洞中,被晃得晕车病大爆发,双眼紧闭,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晃散了。
他咬了咬牙关,发出和气而又热情的声音,邀请老树交流:“阁下是树妖吗?我是不是可以称呼你为树先生?”
“不可以,闭嘴。”
“树先生,”崔绝商量道,“能否降低一下车速,肉票如果死于飙车,你回头可能无法交代。”
“你哪来的屁要求!”暴躁老树无情地驳回了他的商量,并将速度进一步提高。
崔绝猝不及防,双手死死抠住洞壁,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在树洞里当场滚起来。
“卧槽!”树干忽然猛地一个抽搐,老树的声音更加暴躁起来:“你他妈抠什么???”
“哎?”崔绝手指一僵,想到一个猜测,指尖动了动,轻轻摸摸洞壁……
老树顿时抽搐得更狠了:“艹你吗逼啊!!!”
“啊哈哈。”崔绝笑了两声,“我这是在你的身体内部吗?哈,莫非这是你的内脏?”说着,他又用指甲刮了刮。
老树怒吼:“住手!”
“欸~~”崔绝含笑,语气十分诚恳地说,“我也不想这样啊,都怪你速度太快,我晃得头痛,只好这样来稳一下,抱歉呀,您多担待。”
“你要挟我?”老树怒道,“好啊,那就来互相伤害吧。”
说着,速度猛地又提上一个新台阶。
崔绝毫不客气地双手狠狠抓住洞壁,用力咬了下舌尖,竭力维持头脑清醒,慢条斯理地笑着说:“树先生,你抽搐的幅度感觉很疼啊,何必呢,我们各退一步,和平相处不好吗?”
老树咬紧牙关,粗声粗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