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吕朔脸上浮现出愣怔的表情,“怎么会听不懂呢?我说的是中文啊,你听不懂中文吗?。”
“不不不。”詹蒙嘴角向下撇着,严肃摇头,“你现在说的才是中文,而你刚刚给我们复述墙上的文字时,说的是我们听不懂的鸟语。”
陈云也叹了口气,拍拍吕朔的肩:“我怀疑你说的是古埃及语,看来墙上究竟写了什么,还得我们自己看才行。”
其实这样是最好的。
因为这样不会有争议——想知道线索?自己看啊,别靠别人眼睛,别靠别人的嘴巴。
这下所有人都没理由站在别人身后却不愿意自己涉险了,他们也用手擦掉了两只眼睛周围的眼影眼线,再抬头仰视墙壁,而墙上写着五行字:
【此处即为旅途的终点。
神已为你指出三条道路:
是前往来世?
还是重回人间?
亦或被深重的罪孽所吞噬?】
辛月春看完拊掌道:“很好,都对得上了。”
前往来世、重回人间、被深重的罪孽所吞噬应该分别对印着这个副本中参与者们的三个结局:进入获得永生的阶段、回到现实世界以及死亡。
“没错,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中,‘来世’的意思是投胎转生。”陈云轻轻颔首,“但古埃及人们相信灵魂不灭,他们认为来世即永生。”
所以石壁上记载的“前往来世”,其真正意思是:得到永生。
屠文才急切问道:“那在古埃及神话中,人们要怎么才能前往来世呢?”
吕朔说:“这个我知道,你得先死。死了以后,你要走过一段长长的路,这段路上满是会吞噬灵魂的鬼怪,可你只要能大声念出他们的名字,他们就会被击退,如果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没事,你还可以念咒语吓退他们,总之经过重重考验,你最终会来到审判庭,接受审判。”
“剩下的故事我听过,我也知道!”
詹蒙接过吕朔的话往下讲:“在审判庭上我们会见到阿努比斯对吧?然后他会拿出审判之秤,要我们把心脏放上去与真理之羽比重量。假如我们的心脏和真理之羽一样重,那我们就可以进入来世;可如果心脏比真理之羽重,那这颗心脏就会被恶魔阿米特吞食,我们也会彻底死去,永远消失。”
“大致就是这样。”陈云说,“还有一点需要注意:心脏的重量和这个人心上承负的善恶有关。”
闻言,辛月春挑了挑眉:“心中存善的人,心脏会和真理之羽一样重;心中存恶的人,心脏会比真理之羽重,是这个意思吧?”
陈云点点头表示肯定。
“草……那我干的亏心事可多了。”詹蒙大惊失色,震撼道,“我没素质,我天天骂人,我如果选择前往来世这条路,锁长生肯定要整死我。”
“……”
似乎也没错。
毕竟詹蒙一提,谢印雪和茜茜霎时就想起了他“忙不忙?忙,我在忙着参加你妈的葬礼”那段令人难忘的经典语录。
詹蒙实在是太心虚了:“这条路我不能走,我还是回人间吧。鬼知道那几个人身兽首人里面有没有被我骂过的那个电话员。”
“难道你不想要获得长生吗?”
辛月春听他讲完话后长长的“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问:“你只想通关副本,彻底和锁长生解绑,回到现实世界里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长生不死谁不想啊?”詹蒙都无语了,手指虚点着他们的胸膛道,“好好摸摸你们的良心——如果这玩意你们还有的话,然后告诉我,能长生不死,你们会不想吗?”
明生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呢,詹蒙就抬手打断他道:“别说不想啊,老子不信。”
“不是亿万富翁是因为不想吗?是因为赚不到那么多钱啊。”詹蒙字字珠玑,句句精辟,扎了在场每个不是亿万富翁参与者们的心,“我今个儿就把话撂这了,你们谁爱争长生不死那个唯一的名额谁去,反正我是不要,你们也别把我当假想竞争者来对付,我想要长生,但我更怕死在通往长生的半路上,所以我最想的还是好好活着。”
詹蒙不用手指人了,他食指向下,指着地面如发誓赌咒般高声说:“我说这些话要是假话,我今晚必死!你们如果有人不信我的话,那你们今晚也必……必、必须得再仔细想想要不要信我的话。”
众人:“……”
这改口改的也未免太生硬了吧?
茜茜哭笑不得,摇头佩服道:“詹蒙,你好好的一张嘴,为什么会讲话呢?”
“兄弟,你没必要发这样的毒誓。”屠文才也走上前,手掌按住詹蒙的肩,示意他冷静一下,“我们大家都只是想通关,毕竟能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对吧?”
“在想什么呢?”
一道柔和温润的嗓音缓缓荡入众人耳中,由于太轻,乍听之下就好像是一句叹息,然而末尾那声提高了调子的疑问,却如同圣殿方池畔的抓钩,轻而易举攫住了他们的心神。
众人循声看向谢印雪,青年也淡淡回望他们,目光清冷没有温度,可他嘴角分明又是弯着的,他笑着说:“你们以为,这三条路,是供你们自由选择的吗?”
辛月春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虽然她知道谢印雪的意思是指:他们最后想走上哪条路,其实根本由不得他们选择。
但听着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怪。
她张开双唇,刚要再说点什么,结果余光瞥见圣殿中央的水池后,辛月春的嘴巴却愈张愈开,眼眶也随之瞪大,其他参与者注意到她的异常表现,便顺着她的视线扭头一起看向身后方。
“我去……”
望着那些从方池里的不断爬出的“人形物体”,姚小果捂着自己嘴巴,没忍住骂了句脏话:“那是什么东西?”
圣殿中央的方池是看不到底的。
它越是往深处看,池水的颜色就越黑,仿佛能直达幽邃阴冷的地狱一样,就算周围热浪燥动翻滚不停,也会叫每个直视它的人,在看到它的那一瞬骨寒毛竖,难以自抑的生出一种被埋在湿冷泥土下的窒息感。
而现在,这池仅在拉绳抓钩装置启动时会荡起涟漪的水面,此刻却沸腾似的狂涌着,只不过普通的水沸腾是冒出气泡,这池水,它“沸腾”冒出的……却是无数肤色灰沉枯暗,皮肉打皱起褶,紧紧包裹贴合着骨头的干尸!
它们是如此枯瘦,腹部全像没有内脏般凹陷着,以至于比起“干尸”一词,用“骸骨”来形容反而要更贴切一些。
于是李婵衣咬牙切齿地回答姚小果:“像没有绷带包裹的木乃伊干尸……詹蒙!恭喜你,你说对了,这里确实有木乃伊!”
那些干尸伸着宛如尖爪手指,嘴巴像世界名画《呐喊》那样诡异恐怖大张着,呈椭圆状,几乎能把人的脑袋一口吞下,无声嘶吼着朝众人冲来。
没人想知道被它们抓住会是什么下场。
“跑吧!赶紧跑吧——!”
詹蒙第一个撒丫子往他们进入地下圣殿时的那条石阶路跑去,一边跑还一边打自己嘴巴,发出和茜茜相同的疑问:“他妈的,我这破嘴!为什么会讲话呢?”
陈云也提醒大家:“我们得回去!找那些人身兽首人拿化妆工具重新化眼妆!”
——原来画眼妆的真正用途正在于此。
眼睛上有眼妆,他们会受到太阳神和荷鲁斯的庇佑,看到的是和平、安详的世界;而当眼睛没有了眼妆,他们就会看到世界邪恶怪异的另一面。
也会……
受到它们的攻击。
干尸们出现的来源还不止圣殿中央的方池那一处,当众人踏出狭长的石阶路时,他们才发现石阶路两旁的尸墙壁上,亦冒出了许多瘦若枯柴的干尸手臂,密密麻麻、群魔乱舞般挥动着,只为了抓住穿行在其中的参与者们。
詹蒙高大的身躯在这种时候就很吃亏,石阶路就一点儿地方,詹蒙挤在里面,像极了加大号的活靶子,没两秒就被两双枯臂给拽住了。
起初詹蒙还没在意,人在高速奔跑时产生的动能是很大的,好比载着重物的大货车在惯性作用下很难立刻停止前进,所以这么细的两条胳膊没可能拽停他,相反,它还可能反被詹蒙的身体给撕扯断。
然而谁也没想到,詹蒙还真是硬生生被拽停了。
那两条枯臂拉着他重重砸到墙上,动能惯性全作用到詹蒙自己身上,差点没把他撞吐血。
“我操……”
詹蒙面露痛苦,像受了内伤一般,声音都变哑了:“它们手劲怎么这么大啊?!”
吕朔和萧斯宇上前帮他,用力扣着枯臂用力到几乎要嵌入詹蒙肉里的手指,可努力了半晌,却没一点儿成效。
“不行!掰不开!”萧斯宇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说。
吕朔更倒霉,帮人没帮到忙,反把自己给搭了进去:“我靠我靠!我也被抓住了!”
况且最要命的是……
这条石阶路并不宽阔,如今詹蒙、吕朔两个大男人一左一右分别被枯臂固定在墙上后,石阶路就差不多被堵死了,后面从方池里的爬出的干尸们还在步步紧逼,堪称前有狼后有虎。
随即屠文才也被两条干尸枯臂拽住了,他猛烈挣扎之余,大声喊叫着询问其他人:“妈的,它们手劲是真的大!难道被它们抓住了就逃不开了吗?!”
“什么鬼?它还长人头了!”詹蒙惊恐望着手臂肱二头肌处渐渐生长出的、缩小版、约莫半个手掌大小的干尸人头,感觉自己怕是要告别健身之路了,他怕自己以后练着练着,肱二头肌上也冒出个人头。
而另一边,吕朔盯着抓住自己那双枯臂上生长的人头打量几秒,忽地说:“我怎么觉得这个人头有点眼熟呢?……胡利?”
胡利是他们在青山精神病院中遇到的一个男性参与者,由于名字听上去很像“狐狸”,以及他连累陈云差点死去的所作所为,吕朔对他印象十分深刻。
“陈云,萧斯宇,你们快帮我看看这个人头是不——”
吕朔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在念出“胡利”这个名字时,抓住他的那两条枯臂就松手缩回了墙壁之中,肱二头肌上的人头也消失不见。
“是名字!”吕朔恍然大悟,“你们快念出它们的名字!”
在古埃及神话中,人死后前往来世审判庭的那条路上满是会吞噬灵魂的鬼怪,可你只要能大声念出他们的名字,他们就会被击退。看来这个副本,正是融入了该传说作为规则!
但这却难倒了詹蒙:“可我不认识抓住我的这颗人头是谁的啊!”
“绝对认识。”陈云提示他线索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干尸,应该全是我们经历过的副本中那些死去的参与者,詹蒙,你看着它的脸,再好好想想!”
“我死定了,我想不出来!”詹蒙绝望地说,“谁能记得自己经历过的副本中所有参与者的名字啊?”
吕朔心道:你别说,还真有。
譬如谢印雪就肯定能全部记得,卞宇宸说不准也是。
他、陈云和萧斯宇在这一关还有着别人都没有的天然优势——他们基本上每一关都是一起过的,这些副本里死去的参与者,一个人或许记不全,不过他们是三个人在记,能够互相提醒。
正这样想着,也被枯臂桎梏的卞宇宸就印证似的开了口,唤出一个名字:“十三。”
话音一落,他便获得了自由。
谢印雪见状勾唇轻笑,意味深长地瞥了卞宇宸一眼。
卞宇宸神色坦然,同样回以谢印雪一个微笑。
詹蒙就笑不出来了,他对自己眼前的这颗人头只有个模糊的印象,他一连吐出数个名字,却都没念对,几次以后,詹蒙彻底没辙了,破罐子破摔道:“大哥……我不认识你,求求你放我走吧,我回去会给你烧纸的。”
孰料这话讲完,枯尸手臂还真松开了五指,放詹蒙自由。
詹蒙见了有些错愕:锁长生里还有这样的好事吗?
答案是:没有。
枯尸手臂在完全松开对詹蒙的束缚前,肱二头肌上的那颗迷你人头突然“站”了起来,原因是它脑袋底下长出了三对具金属光泽的虫足,上面还生有角状突式的绒毛,它靠这三对虫足移动前进,诡笑着爬到詹蒙肩上,继而长大嘴巴,咬破詹蒙的皮肤,钻入了他的身体之中,在男人的皮肤下游弋流窜,从胳膊到胸腹,又从胸腹到脸颊,爬过的每寸皮肤都会冒出惊悚的凸起,令人震骇不已。
詹蒙一个大猛男,在这一刻心态终于崩了,发出一道凄厉的惨叫。
“这人头怎么还能钻到人皮底下啊?!”
他惊恐地望着其他参与者,其他参与者也悚然惊惧地瞪着他,却无一人能回答得上来詹蒙的问题。
很多人在某种时候都曾有过这样一种感觉:觉得有虫子在身上爬,或是在皮肤底下蠕动,等你仔细去看时,却发现根本就没有虫子,而这种错觉,在医学上被称之为“蚁行感”。
导致该错觉产生的因素有很多,但它始终就是一种错觉——起码在现实世界里是这样的。
可惜詹蒙目前不在现实世界里,他所感受到的“蚁行感”,也不是错觉。
那只人头怪虫在他皮肤底下乱爬,詹蒙甚至无法用言语来详细描述这种感觉,所以当人头虫爬到他右脸颊上时,詹蒙下意识地掐住了自己的脖颈,防止那只虫再游窜至身体的其他地方去。
吕朔看着詹蒙把自己脸都掐红了,不由问他:“大哥你是要把自己掐死吗?!”
“不不不!”詹蒙连声否认,将右脸伸到吕朔和萧斯宇面前,“你们快扇我脸,给它一巴掌,把它扇死!”
“啊这……”
吕朔犹豫:“我们把它打死,它会在你皮肤底下爆浆吧?你确定要这样吗?”
詹蒙依据吕朔的话幻想了一下那个场景,本就扭曲的表情更狰狞了,松开五指欲哭无泪道:“那就先把它赶到别处去!”
萧斯宇问:“赶哪去啊?”
詹蒙大叫道:“手上!手上!”
吕朔和萧斯宇闻言就往詹蒙脸上呼巴掌,三个男人在那啪啪一通乱打,直至把人头虫驱逐到詹蒙左手手背上才停住,詹蒙则趁机用右手圈握住左手手腕,以防人头爬虫再继续四窜乱钻。
未等三人松口气,落后他们几步远的屠文才就嘶声力竭地朝他们高喊:“别打詹蒙了,来打我!快来打我——!”
“也有人头进你身体里了吗?”詹蒙询问这个二号倒霉鬼,“你说啥了?”
“我什么都没说!”
屠文才的五官因惊惧而皱扭在一起,看着畸形又怪异,而他皮肤底下,正有个虫状的凸起物在四处游走。
很显然,他也是没能准确无误说出抓住他的那双尸臂肱二头肌上长出的脑袋的主人的名字,才落得如此下场。
同样被尸臂拉拽住的茜茜报出一个人名,待恢复自由后蹙着眉心分析:“那看来被干尸手臂抓住后不能在一定时间内说出手臂上人头的名字,人头就会变成虫钻进皮肤底下?”
“不要管虫子在哪了,这些人头虫钻进皮肤底下又不痛。”辛月春顶着脸上的三个虫包凸起,面无表情道,“就是看着有点恐怖而已。”
这何止是有点恐怖?辛月春现在看上去就像那种头上长大疙瘩鼓包的罗汉鱼——关键长的还不止一个包。
姚小果都有些不敢看她了:“你怎么……”
辛月春咬牙切齿烦躁道:“我有什么办法?我他妈也记不住那些人的名字啊!”
明生看了眼他们身后,开口说:“是的,如果虫子在皮肤底下不痛不痒的话,那还是先离开这里吧,从方池里爬出来的那些干尸就要追上我们了。”
萧斯宇、屠文才和吕朔以及詹蒙他们几个男人堵在前面忙着赶虫不动会堵住路,叫后面的人想走也走不了。
屠文才此时已经把钻进自己身体里的那颗人头虫赶到与詹蒙一样的左手手背处了,他说:“走!回去找那些人身兽首人,他们腰间都有佩匕首!”
他们拿这些人头爬虫暂时没辙是因为身上没有利器,不然的话直接割破皮肤把虫子挖出来不就行了?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回去。
于是接下来众人再被石阶路道里的干尸枯臂拉住,能准备报出名字的就报名字,报不出名字或是报错的,就抓紧时间补讲一句“我不记得你”或“我不认识你”,让人头快速变成爬虫钻进皮肤下。
不过期间李婵衣注意到跟她挨得比较近的卞宇宸会重复念一个名字——十三,而其他参与者那边却没有这种情况,她倍感困惑,不解地问:“卞宇宸,你是在重复遇见同一个人吗?为什么一直念‘十三’?”
可是她看那些叫做“十三”的人头长得也不一样啊,他们就不是同一个人。
卞宇宸闻言脚步一顿,没有应声,反倒是走在前头的詹蒙、吕朔和萧斯宇等人听到后,表情复杂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你们和卞宇宸在同一个副本里待过吧?”察觉到他们的欲言又止,李婵衣好奇道,“你们也认识‘十三’吗?”
“那要看你问的是哪一个‘十三’了。”
回答她询问的人是谢印雪。
李婵衣对此略感意外,毕竟青年鲜少主动与人搭话,更别提他现在答的话信息含量貌似还不少,她抬起头,望着眼前被繁复华丽金饰缀点的青年问:“你的意思是‘十三’有很多个?只不过他们全部同名?”
谢印雪闻言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眸光涟涟,极尽寒凉。
——卞宇宸视他为硬敌,青山精神病院副本那次没对他下死手,全因通关灵窍系于他一身,他死,所有人都得死,故卞宇宸不能杀他;失落之地神庙副本那回也无甚大动静,则是众参与者各有其职,肩负要职之人若是死了,会拖慢全体参与者通关速度,故卞宇宸也不能对他下死手;而这回进入副本,卞宇宸明里暗里有意无意的,已三番两次给他下过许多小绊子了,想来这厮定是算过卦象,知晓这回副本能否通关与他无涉,仅与参与者本身能力有干系,所以才这样行事吧?
即便谢印雪如今不能再施任何奇门秘术,想着行事低调些,避免锋芒太露出风头,但这并不代表着他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相反,他睚眦必报,尤爱记仇。
他勾着唇,自胸腔呵出一声冷嗤,嗓音慵散道:“对,他们都叫十三。”
“那这也太巧了吧?”辛月春听完也笑了起来,啧啧感慨着,“重名一两个还好,都重名五六个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
是啊,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在锁长生中更不会有。
在场皆是些千年老鳖,谢印雪起个头,辛月春再煽风点把火,众人就将视线齐齐移落到卞宇宸身上,等待他为他们“指点迷津”。
看见这一幕,卞宇宸不慌不乱,嘴角如谢印雪一般噙着笑,很随意地说:“他们是我的人,为我生,为我死,仅此罢了。”
——为我生,为我死。
所有“十三”的生平,尽皆归为卞宇宸口中云淡风轻的六个字。
纵然早已了解真相,可陈云、吕朔和萧斯宇在听到卞宇宸这般不以为意的淡漠言语时,还是难免为那些“十三”感到心寒,茜茜和詹蒙对此反应倒不如他们三人强烈,毕竟失落之地神庙副本中,有个“十三”未曾死去,所以两人目光只轻轻在卞宇宸身上一瞥便过。
“‘十三’数量不少,想来每个副本中,至少有一个‘十三’是陪在你身侧的吧?”明生端量着又缠上卞宇宸的一双干尸臂上冒出的人头,用中指推了下耳侧的镜框,敏锐的视线紧锁着卞宇宸,“那请问卞先生,这个副本中,谁是你的‘十三’?”
“十三啊……”
男人不知道是在叹息,还是在唤那双干尸臂上冒出的人头,总之那颗人头在卞宇宸道出这三个字后又消散了,让众人得以知悉他的名字,也叫“十三”。
卞宇宸眼底看不出喜悲,反问明生:“不到处都是吗?”
的确,这个副本中,处处是“十三”,却又不再有“十三”,因为这里没有叫“十三”的参与者。
吕朔不太相信卞宇宸这么个一直被保护着的大少爷,到了最危险的第九关,身边反而没“十三”跟随,撇撇嘴小声嘀咕:“这回的‘十三’不会是取了别的化名,隐藏在参与者之中吧?”
谢印雪心中也存有这样的怀疑。
而卞宇宸耳力极佳,听到吕朔的嘟哝后回他道:“不会,十三便是十三,若他不叫十三,那他便不是‘十三’。”
詹蒙不由吐槽:“你在说什么绕口令?听不懂。”
谢印雪却瞬间明了:这个副本中,确实没有“十三”可——当然,这里指的是活着的“十三”,
对于他们这些道法玄门之人来说,名字可不是个简简单单的代称,否则他也不至于在选了“孤”命拜入奇门后,一定得把“沈”姓改掉,换成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姓氏。
所以守卫卞宇宸的死士,必须叫做“十三”,他们既不可改名,亦没有别名,若非如此,他们便不能行保护卞宇宸之责,就像谢印雪倘若继续姓“沈”,整个沈家的活人都会被他刑克至死一个道理。
“左右你又不求‘长生’,听不懂也罢。”卞宇宸在和詹蒙说话,他却不看詹蒙,向右侧歪歪头,双目凝着谢印雪微笑,“谢先生能听懂就行了。”
他这两句话有点狼人自爆那味儿了,自爆前还先刀了个谢印雪——听不懂没事,毕竟你不求长生,你若求长生,你就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不过卞宇宸话音落下的刹那,众人刚好顺着石阶走到通往底下圣殿的方形入口处,以至于其他心系“长生”的参与者暂时无暇想太多。
他们走出入口,重新回到地面上,此刻距离众人初次进入地下圣殿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了,可这个副本的时间好像凝固了似的,众人抬头望天,看到的不是蓝天白昼或黑夜疏星,仍是一片猩红。
不过之前的红,是因为红霞如燃,层层覆盖住了天空原本应有的蓝色,而此刻天空仍旧发红,是因为这片天,是被血肉染红的。
天空中那原本灼艳如燃的红霞,现在全化为了凌乱的肉块和畸扭曲叠在一起的黏腻血肠,他们脚下踏的亦不再是石砖,反变成了交织着白膜的纹理分明的人体肌肉,在这片血天肉地之中,他们仿佛才是那只钻入皮肤底下的人头爬虫。
“这天……”
眼前光景过于诡谲古怪,屠文才眯着眼睛,想看得更清晰仔细些,却忽觉手背处有异动传来。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左手手背不知什么时候裂了条缝,而人头爬虫就躲在血缝中看他,像是夜里自门缝窗隙窥看房屋中活人的厉鬼,他们双眼视线相触的刹那,黑枯干瘦的鬼骷头嘴角上扬,拉扯出一个骇人悚然的怪笑。
不等屠文才反应,下一秒,人头爬虫就自血缝中猛然跃出,跳到屠文才的手臂上,再自手臂上咬出一个开口,重新钻入皮中。
但是这一回,人头爬虫已不再满足于单单在人体皮肤下蹿游,众人看着它从屠文才的手臂跑到腹部肚脐上方的位置停住,而后……凸起消失。
“啊啊啊啊啊——!”
它钻进了屠文才的腹腔。
至于它在做些什么,屠文才的惨叫痛呼或许能说明个大概。
“我日?!”詹蒙吓得赶紧看自己的右手,好在他这边平安无恙,那只人头爬虫依旧在他右手背上好好待着。
“它在干什么?屠文才,它在吃你内脏吗?!”
先前还能说着人头爬虫钻进身体后不痛不痒的辛月春瞪大眼睛差点也开始学詹蒙掐自己的脖子了,毕竟她脸上有着三只人头爬虫呢。可掐脖子又能阻挡什么?且不说这些人头爬虫能蹿出皮肤,重新咬出一个开口进入人皮底下,然后爬到腹部大口嚼吃人体内脏,何况它们不去腹部,就待在人头上,兴许也能把人的颅骨凿开个洞,钻进脑中吸吮头浆吧?
屠文才捂着腹部,双膝一弯跪倒在地,痛得连站都站不直了,更别提回答辛月春的疑问。
茜茜和姚小果身上也有人头爬虫,李婵衣亦然,但无论是她,还是詹蒙,又或者是辛月春,他们身上的人头爬虫都很安分守己,在皮肤下爬了片刻被赶到一个地方后就安静了,只在皮下给人心理上的不适,不像屠文才身上的人头爬虫那样,会带来生理上的痛苦。
姚小果深感奇怪,费解万分:“为什么只有他的身上的虫会……”
萧斯宇道:“先走!等找到人身兽首人再说!”
吕朔和萧斯宇身上没人头爬虫,他们跟陈云行善积德惯了,有些时候帮人的举止都像是本能,已不用经过思考,两人一左一右架起屠文才,扛着他朝内庭花园那边跑去。
十二位手持黄金瓦斯权杖人身兽首人就如同神像,于东南西北每个方位站着三人,直至众人跑进内庭花园后才有所动作,他们一人拉住一个参与者,将参与者抡掼在地面上。
谢印雪也被人身胡狼头的兽首男人攥住了手腕骤然截停,但步九照待他肯定不会跟其他人身兽首人待别的参与者那样粗暴,所以谢印雪只是顺着惯性撞进了男人怀中。
为了稳住身形,谢印雪抬手抓住男人健硕的肩膀,触手一片湿滑,他挑着眉抬头,又见男人胸腹和颈间热汗淋漓,水迹在棕蜜色的皮肤上格外明显,光是看着,都能感受到那散出的蓬勃热意。
饶是谢印雪的身体已经没有知觉,不会感到冷或热,痛或饿,但在这一刻,他却不可避免的口干舌燥,像渴极了的沙漠旅人,见着一丁点的水就如同见了救命甘露一般凑赶上去。
于是等谢印雪回过神来,他已经在男人的喉结处轻轻舔了一口,探出的红舌尚未收回,悬在张开的唇瓣之间,舌尖上水迹莹莹,不知是他自己的口涎,还是从胡狼兽首人身上舐走的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