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下午从其他妖客嘴里得知的消息——她可没只顾着看妖客们的身子。
除此以外,蔡乐乐和百合子也打探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合窳妖力大失,也一定是昨天白天才发生的事,因为前天他和那名黑衣豹妖剑客打过一架。
告诉她们俩这个线索的妖客,不是别人,正是把百合子迷得神魂颠倒的男鲛人薄郎。
薄郎说,合窳跟剑客豹妖打起来前,正在和两只兔妖吃饭
那两只兔妖尤擅铸剑,她们不好意思白吃合窳一顿饭,就说要送合窳一把剑当做饭钱,合窳谢绝了兔妖的好意,只说看一眼剑就足以,谁知好巧不巧,合窳持剑欣赏途中被豹妖剑客撞见,豹妖剑客便死活拉着他要切磋一番。
“后面那俩兔妖我和百合子也去问了,她们说合窳本来不想和豹妖打的。”蔡乐乐告诉众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合窳抬头看了豹妖一眼就改变了主意,表示愿意和他切磋,跟着他们就打起来了,然后豹妖被合窳一招打趴下,毫无还手之力。”
谢印雪闻言眼睫轻抬,瞳仁转动凝向蔡乐乐。
百合子则于旁边适时补充说明:“我拉着辛天皓去跟那个豹妖剑客切磋过。他十招败给辛天皓,我撑二十招败给他,由此可知,修为排在我后面的你们若和豹妖对上,二十招以内必输。”
“按照这个武力值推算,合窳如果跟我们打起来,未必没有一战之力。那他昨天为什么不抵抗,还一剑就被步九照给捅死了?”百合自问自答,“因为那会儿他妖力已经没了。”
楚仪杨也接话道:“对,就像我昨天和你们说的那样,我怀疑无论是合窳的妖力,还是山犭军、狏即或其他妖客的妖力,都是被凶兽穷奇给吸走的,不过时间点有些奇怪,穷奇为什么早不吸晚不吸,偏偏从昨天白天起才开始吸收妖精客栈里妖客们的妖力呢?难道他是前天住进来的妖客之一?但这也不对啊……”
穷奇吸收众妖妖力的原因想都不用多想,肯定是为了蓄锐攻破长雪洲封印,释放剩下的三只上古凶兽混沌、梼杌和饕餮。
而妖精客栈里共住着的三百余位客人,他们不是同天入住的,有些已经住了十天半个月,有些却是近几日才入住,可在昨天之前,客栈里并没有妖力消失的情况发生,那就意味着昨天以前,穷奇并不在妖精客栈之中。
但如果穷奇是住进客栈的妖客之一,那妖精客栈众妖客妖力消失的情况,应该从前天晚上就开始发生,而不是从昨天白天才开始。
唯一能够解释这种情况的,只有穷奇是昨天白天才来到妖精客栈的这一种可能,可问题是——
“秦鹤说过,昨天入住妖精客栈的,只有我们这群参与者。”楚仪杨朝众人摊手,表明自己想不出个合理的解释,“穷奇总不会在我们之中吧?”
昨日绯衣雀妖一战,差不多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然大伙人皮之下显露的皆是血肉,不是蝟毛,所以楚仪杨这话也就随口一提,没特地想叫众人把重点都放到穷奇身上。
他认为目前最首要的任务,是找出客栈中那最后三只寻常凶兽。
心里这样想着,楚仪杨也对众人说了:“我们当务之急,是找出最后三只凶兽。眼下倒也有线索,这三只凶兽里有一只是‘见则天下大旱’的凶兽,不过《山海经》里会导致天下大旱的异兽实在是太多了,我可能记不全——”
他抬头看向谢印雪,又接着讲:“不知谢兄弟……”
谢印雪明白楚仪杨的意思,便直接了当道:“我记得全。”
说完他稍顿话音,蹙了下眉,再启唇时声音变得有些细弱:“……但我今日有些累了,明日再说吧。”
言外之意:他知道《山海经》里见则天下大旱都有哪些,然而他今天就是不想说。
宣霆性子急躁,心道他们今天又不像昨天那样和绯衣雀妖那样修为高深的大妖客打过架,有什么好累的?锁长生留的副本时间又有限,他们应该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去想如何通关啊,等什么明天?
于是宣霆脱口而出:“这天都还没黑呢,你怎么就累……我草?!”
宣霆的话没能讲完就变为一声错愕的惊呼。
因为谢印雪吐血了。
他在宣霆说到“黑”字时,左手便按上胸口,似再也无法忍耐痛苦般弯腰蜷起身体,靠右手里的剑为杵杖支撑着地面才没倒下,却张口喷出一滩浓腻猩红的血,仿佛身体里破了个大洞,血多得止不住,连鼻子都开始往外涌血,脸色也在瞬间灰败下去,比尸体还要苍白惨淡。
这一刻别说他是有些累,就是说他快死了,众人也会深信不疑。
“谢印雪,你怎么了?”
“你被山犭军自爆伤到了?!”
“疗伤丸!你愣着干什么,快喂他吃疗伤丸啊——!”
楚仪杨恨铁不成钢朝望着谢印雪出神的柳不花大喊,他不懂百合子都去搀扶谢印雪了,柳不花这个整天喊青年“干爹”的干儿子怎么还不动?
真不怕疗伤丸喂得慢来不及救人,让谢印雪死了吗?
柳不花不怕,楚仪杨可是怕得厉害,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却最清楚:这个副本里真正的活字典,不是他,而是谢印雪,如果谢印雪死了,那这个副本的通关难度绝对会翻倍陡增!
由于焦急,楚仪杨胸膛不断起伏着,鼻孔也随粗重的呼吸放大,忽然间他感觉鼻子有点痒,还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到了嘴唇上,楚仪杨伸手一抹,再把指尖放到眼前一看,顿时骇得瞳孔猛然扩张。
——他也流鼻血了!
楚仪杨张大嘴巴,五脏六腑却在这一刻像被人重重攥了一把,痛得他捂着肚子做出了和谢印雪相同的动作。
宣霆马上来扶他:“小杨哥!你怎么也流鼻血了?”
“啊啊啊好痛!”
未等楚仪杨回答,刘斐也按着肚子喊着痛跪坐到地上去了,她身形才矮下,两道血柱便从鼻间流出,狼狈的状态跟楚仪杨完全一致!
“你们怎么全都……”谭凡毅瞪大双眼,神色惊疑不定,刚出口五个字表情便猛然一变,捂着小腹难以置信,“为什么我也?!”
连原本晕倒在地吴煜都被腹部产生的痛苦硬生生疼醒了:“我咋了?我肚子好痛……”
被楚仪杨吼了一声回过神来的柳不花在给谢印雪喂了一颗药,自己也即刻吞了一颗,动作很快,就只流了鼻血没有腹痛,便有劲高声提醒众人:“快吃疗伤丸!”
已经在腹痛流鼻血的楚仪杨、刘斐、谭凡毅等人不等柳不花提醒早就开始吃药了,而百合子、虞佳忆、蔡乐乐和宣霆也没逃过一劫,最后辛天皓跟吴煜一样被活生生痛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听柳不花的话吃下一颗药,人清醒还没两秒,看见在场众参与者一个二个满脸是血眼又闭上了,不过大家自顾不暇都没空管他。
“怎么回事?”蔡乐乐边用袖子擦着鼻血边问,“山犭军的自爆是延时攻击吗?”
百合子人都蔫了:“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妈的痛死人了,比我痛经都痛。”
楚仪杨学谢印雪用剑当拐杖杵着地,虚脱无力艰难道:“发作顺序好像和我们的修为有关。”
修为越高,发作越迟。
所以辛天皓是最后一个流鼻血的,而修为最低的谢印雪第一个出事,甚至还吐了血。
宣霆这会儿自己也难受的不行,额角都是疼出的细密冷汗,故罕有良心地和谢印雪道歉:“不好意思谢兄弟,误会你了,你说的对……今天我们都早点回房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
谢印雪靠在柳不花身上借力而站,长睫阖垂没反应。
百合子听得翻了个白眼,却没力气和他吵嘴,原地缓了好半晌才能走动回屋,其他参与者也陆续离开,后院很快就只剩下谢印雪、柳不花和还未醒来的辛天皓。
“干爹……”
“您还好吗?”
柳不花询问谢印雪的声线有些不稳,略带些颤音——他那会儿是真的被吓到了,才会愣在原地,没第一时间去扶住青年。
作者有话说:
①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尚书大传·大战》
“我没事。”
谢印雪睁开眼睛,他此刻面容实在可怖,下半张脸全被血糊着,说话时唇缝里微露的牙间也全是血:“刚刚吓到你了吗?”
柳不花都不敢看他的脸,只应声道:“……嗯。”
谢印雪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我服药及时,肚子都没痛,就流了点鼻血。”柳不花摇摇头,抬手把鼻间的血擦了,“我扶您回屋休息吧?”
“不用。”谢印雪却拒绝了,指着后院的一处石凳道,“你扶我去那坐着吧。”
柳不花何其了解谢印雪?立时便明白青年这是要让步九照来接他,便依言照做,将谢印雪扶到石凳上坐下,抿着唇欲言又止。
谢印雪掀眸望他片霎,弯唇笑起温声道:“想说什么?”
柳不花其实是想问问谢印雪方才吐血,是和大家一样伤势发作,还是另有他因?但这一念头刚浮现在脑海里,他就知道了答案——另有他因。
同时他也知道,谢印雪不想他问这个问题。
因而话从肚里转到嘴边,就变成了:“干爹,我回秦鹤那些都是真心话,我也知道您更爱我,所以您有什么话和小干妈好好说,不要骂他。”
“……我骂他?”
谢印雪真服了柳不花这安慰人的能力,哑然失笑道:“你这话被他听到了,要被骂的人是你。”
“有您在,他不敢的。”柳不花也扯唇笑笑,“我把辛天皓弄回去,您让小干妈来接您吧。”
谢印雪轻轻颔首:“嗯,你去吧。”
柳不花将辛天皓放到背上,带他走了。
谢印雪仰头往后靠去,背脊骨抵着石桌桌沿防止身体下滑,勾唇唤道:“步九照……”
“照”字甫落,一道由远及近的阴影便笼住了他。
男人站在他身前,面容似因背着光而模糊不清,谢印雪只听得到他在问:
“师弟受了伤?”
“嗯,有些疼。”
谢印雪朝他抬了抬双臂,举起的高度几不可见,语调却平稳无波,仅音量偏低:“想求师兄照拂一二。”
反而是步九照望着瞳光都有些涣散的青年,用尽了生平最大的克制力,抱他的手臂才未发颤。
他把青年抱回自己的房间,将人放到床榻上,握着青年的手在允许范围内渡了些灵气过去,直至天色暗下,他才俯身把人搂进怀里,让青年枕着自己肩臂,哑声道:“我看你这次进锁长生脸色红润了些,还以为,是你的身体有所好转,原来全是……回光返照。”
“人之将死才有回光返照。”
谢印雪轻笑着,被擦净的面庞莹白精致,入夜后屋中亮起的点点烛辉映在他眉梢眼角,再苍白的脸被映了层暖色,也会有几分鲜活:“我又不会死,何来的回光返照?”
男人闻言也笑了,胸腔轻轻震着:“你浑身上下也就这张嘴能比我还硬了。”
“……”
谢印雪被他噎一时无言。
等想出回击之语了,男人却换了个话茬:“你以前不是爱抢我饭碗,哄人为你分担病痛吗?怎么如今会喊疼了,却反倒金盆洗手了?”
闻言谢印雪长长“哦”了一声,避重就轻笑道:“所以你现在是来算账,怪我抢你生意了?我——”
“谢印雪。”
步九照忽然打断他,可又不说其他话。
谢印雪笑容渐敛,陪他一起沉默,霎时之间,屋中只有烛焰仍在哔剥跳响。
“谢印雪……”
良久,步九照又唤了声谢印雪的名字,嗓音更哑,里头也没了强作的笑意:“你问我,我什么都和你说,再也不瞒着你了……你也不要骗我。”
谢印雪把脸侧埋到他脖颈处,靠听他颈脉沉沉心跳,半晌低喃道:“……因为没那么大本事了。”
寻人分担自己肉身一半病痛,或是取他人寿数为自己续命,不是吃饭分菜那种简单事,它是一种术法,既是术法,就需要施法者施术。
需要分出去的灾病越多,换取的寿数越久,术法的施行便越会艰难。
不然陈玉清近四十年的余寿,续到谢印雪身上,怎么连十年都没有呢?
而谢印雪以前能够轻易施行术法,寻人分担自己一半病痛是因为他够强,也是因为他的身体还没衰弱到现在这种——油尽灯枯,借着锁长生,吊最后一口气的地步。
进入锁长生的人,每通过一关副本,便能在现实世界里延续一个月的寿命。
这一个月里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死,哪怕从百层高楼坠下,摔得浑身稀烂,锁长生都能吊着你命,保你心跳不止,呼吸不断;保你一个月过完还能再进副本;保你即便会死,也一定只会死在锁长生里,死于副本不可违背的规则之下。
谢印雪没触犯任何死亡规则,这就是他还活着的原因。
不过也仅仅是活着了。
柳不花能与他心照不宣,步九照却非要听他亲口承认,何必呢?
谢印雪听着男人失序的心跳,叹了口气,牵住步九照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要他给自己揉揉,借着肌肤相触带来的缠绵温情哄人道:“本来好好的,还能菌人小厮治下剑伤,或是再见见师兄的‘弄雪’剑。奈何祸不单行,师弟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身强力壮如宣霆那样的人,都被腹痛逼得低头认错要回房休息了,何况是首个发作对此毫无防备,身体又原就孱羸不堪的谢印雪?就连谢印雪自己都觉得那时他没晕过去真是个奇迹,也难怪柳不花会被吓愣住。
他蹙眉问步九照:“是山犭军么?不应当啊。”
步九照道:“不是,他自爆妖丹被我扼下了。”
“行,我大概有头绪了。”谢印雪稍稍偏头,离开步九照颈侧,抬眸望他,“这个副本能提前通关吗?”
男人回他,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能。”
“那我便加快些速度吧。”谢印雪伸手,掌心覆上步九照脸侧,“你好像不太喜欢这个地方,早点离开也好。”
他那只手先前一直被步九照拢握着,捂了那么久,就这一抬手的功夫又冷了,寻常人手凉成这样,必定连屈指都难,青年却灵活地揪起步九照一边颊肉,嘴角勾翘,挑眉猖狂道:“虽然不花挺喜欢的。”
步九照也不拨开他的手,任由青年肆意作乱,低眉敛目的模样无比温顺,嗓音也终于有了高低变化,就是其阴阳怪气之程度远胜于秦鹤:“嗯,他喜欢就好,你不用管我的,毕竟你更爱他,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还真被你听见了啊?”
谢印雪笑了笑:“那你要去骂他吗?”
男人冷嗤:“我哪敢骂你的心头肉?”
——这不止是听到了,还听全了。
谢印雪笑得眼都快弯成了月牙,松开揪他颊肉的手指,又重新抚上他脸侧:“我的心头肉在这,我也舍不得骂。”
步九照闻言垂目,望进那双融化了万千温柔,浮光氤氲的眼眸深处,这里曾是一潭冰池,寒意凛冽,就像他怀中青年的身体,没有丝毫温度,他却甘愿沉溺至底。
可明明他是那么讨厌这种冷意,厌了恨了一万多年,到头来却还是没能逃掉,好像注定的宿命一般。
他张口,向青年说:“对不起。”
青年问他:“你这次道歉,是为那个瞒着我的小秘密,还是为不花?”
“都是。”步九照道,“你们应该都猜到了,这个副本,是一段过往。”
“嗯,不花前世是这妖精客栈的掌柜?”
“大概是,秦鹤真容不长他那样。”
“那不花前世是你杀的吗?”
今夜有问必答的步九照在这一问前却缄口不语。
谢印雪心道莫非自己问得太直白了?
忖思间他的身体被一双结实有力的胳膊横抱住,继而眼前影物天旋地转,耳畔有猎猎风声划过,待视线倏明,谢印雪发现他被步九照带到了妖精客栈屋顶。
晴夜无云,皓月倾辉,亮得天上星子都看不见几颗,可地上光景却清晰明了。
步九照盘膝坐下,让谢印雪坐在他怀抱中间,方才回答谢印雪刚刚那一问:“可能是吧,我不知道。”
“可能”“不知道”这两字眼都是用来表达不确定的词语,以步九照的性子而言,他若真杀了柳不花前世,绝不会不承认,可如今他却说了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证明他自己也心存疑惑,满腹不解。
“谢印雪,看那边——”步九照指着前方不远一处霜白之地问谢印雪,“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谢印雪顺着男人所指眯眸望去,入目除了一片苍茫的雪色外,还见一道上通天,下达地,隔绝诸天万界,六合八荒的幽蓝阵法壁障。
他道:“长雪洲?”
“嗯。”步九照将下巴搭在谢印雪肩头,“我睁开眼望这世间第一眼,所看到的景象,便是那里面刮骨剔肉的漫天寒雪。”
谢印雪又问他:“所以你出生在长雪洲?”
“若真是那样倒也好,可惜不是。”步九照闭了闭眼睛,“是秦鹤把我关进去的,在我……未破壳之前。”
“他关了我一万三千多年。”
“一万年在长雪洲,三千年在锁长生。”
“一万三千年啊……”步九照收紧环抱谢印雪的双臂,在他身后嗤嗤地笑,“算你每一世都长命百岁,你也至少得轮回一千三百次,才能遇见我,在今夜和我坐在这里。”
谢印雪迄今为止满打满算,也就活了近二十个年头,短暂得兴许连一万三千多年的零头都没有,这是怎样一个漫长的时间跨度他无法想象,因此他没有说话,只抬手轻抚着步九照的手背。
指腹摩挲过皮肤的感觉,很像是充满疼惜意味的舔舐。
奈何青年指尖实在太凉,步九照怕他被檐上夜风吹病,还得包握住他的手替他遮挡朔风,随后望着长雪洲方向,嗓音低哑继续道:“我和你说过的,那里面终年风厉霜飞,天凝地闭,每年只有夏至一日能够见到煦阳,那些暖光明媚炽烈,就照射在距离我仅九步远的冰面上,我每年都去看它们,年年盼年年望,望了一万年,做梦都想摸一摸它们。”
“于是三千年前,我和我那三个哥哥联手破了封印大阵。”
“我不知道封印大阵一破,便会有业火降世,没人和我说过。”
“我唯一知道的事,就是只要封印大阵破了,我就能……站在那些暖光里。”
步九照说到这里,目光也有些怔忡,他扯唇苦笑:“封印大阵破的那天,是夏至。我站在那片暖光里,听秦鹤告诉我,业火害死了很多人,柳不花或许就是那些人之一,所以我虽没亲手杀他,但他也算间接死于我之手。”
谢印雪察觉到他的话中某个用词,十指与他交缠,双眉微蹙:“你都是听秦鹤说,没自己去看过吗?”
步九照道:“没。”
“为何不去看?”
“……更想晒太阳。”
“……”
沉默须臾后,谢印雪蓦地转头与步九照对视,望着那双在旁人看来邃深难测,似蕴着无穷暴戾,阴鸷森然的苍色竖瞳问:“你什么都不知道,是因为三千年长雪洲封印大阵破,你那三个哥哥跑了,你没跑,你留在长雪洲封印大阵外晒太阳,然后被赶来的秦鹤当场抓捕,关进了锁长生?”
步九照抿抿唇,仿佛尴尬般避开了他的目光:“……嗯。”
谢印雪:“…………”
“步九照,你真是……”
谢印雪想不出词汇来形容自己心中的震撼——没错,就是震撼。
他再问:“你杀过人吗?”
“间接的很多吧?直接的还没有。”步九照想了想说,“如果我要亲自动手杀人,那最先死于我之手的,不是秦鹤,就是我那三个哥哥,我不会把首杀耗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你相信我。”
谢印雪道:“嗯,我信你。”
步九照轻咳两声:“还有当年我想跑是其实可以跑的,秦鹤打不过我,但他们当时人有点多。”
谢印雪:“嗯,我也信你。”
步九照再解释:“以及我也不是被秦鹤抓捕进锁长生里的,我是和他做了交易,目前‘暂居’于锁长生内。”
谢印雪:“嗯,你说的我都信。”
步九照觉着谢印雪在敷衍自己。
他也不想透露那么多的,可谢印雪心思敏捷,给他个引子,他便能推出首尾,又瞒得住他什么?
“你的明月崖,是我离开长雪洲和锁长生唯一去过的地方,去的那天明月崖还在下雪。”步九照开始恼羞成怒,并试图转移话题,“那真是个狗屁地方,老子最恨雪了,我就不明白,怎么离开了长雪洲和锁长生,去的地方还是有雪?”
“你什么时候去明月崖,那里会没有‘雪’?”
谢印雪似笑非笑瞥步九照一眼,欺身挨近,待双唇快要贴上他的时却又隔着几分暧昧距离停下,若即若离道:“最恨‘雪’了,嗯?”
“嗯。”步九照唇角浮现笑意,挑眉低头咬了谢印雪唇瓣一口:“又恨又爱,恨极也爱极。”
“楚仪杨他们说你会狗叫,起初我还不信,不料叫的果真是不错,甚至还会咬人。”
谢印雪舔舔唇肉上印留的齿痕,为其渡上一层湿漉漉的水迹,腮颊因兴奋而浮起淡淡的红,他捏住步九照的下巴,硬要那双冷漠如渊的苍眸为自己燃起炽热的温度:“步九照,再叫几声给我听听。”
步九照反手环箍住谢印雪腰肢,使劲将人压到胸前,近得叫谢印雪隔着衣物也能到步九照身上那与他完全不同,如喷薄烈火般滚烫的热意。
他们穿着同样的衣物,梳着一样的发髻,连这一刻眼底的征服欲都相似至极。
偏偏步九照却矛盾而顺从地俯下身躯,靠近他耳廓,用夹杂着浓厚的情欲的喑哑嗓音,冲他“汪”了一声。
这一刻,诸天仙将一万余年都无法令其低头屈服的凶兽穷奇,在谢印雪面前,不过是一条再乖巧不过的狗狗。
而他嗥叫的灼肤吐息散洒在青年脖颈,瞬间沸腾了这片山巅千百年也不曾融化的皑皑积雪。
谢印雪钳着步九照下颌,要男人低头亲吻自己,他用舌尖抵开男人的齿关,缠住发出朝他那声臣服犬吠的舌,轻喘着训导:“你叫的不好,我叫给你听……”
步九照弯唇低笑:“好,你教我定认真学。”
一个时辰后,当谢印雪被步九照伏动间垂落的发丝拂过眼睫时,便不由闭目心想:秦鹤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被凶兽蒙蔽心智这等事怎么能怪他呢?
毕竟他才堪堪二十年寿数,哪里玩得过活了一万三千多年的老东西?
谁腰痛谁才有发言权。
他腰痛得要死,下回不管步九照狗叫的再好听,也不能多听了。
不过“双修”一夜倒还是有些好处的。
起码次日在饮月堂和其余参与者汇合时,谢印雪的脸色,竟不是最苍白难看的那个。
百合子瞅着宣霆眼眶周围活像熬了百八十年夜没睡过觉才会有的乌黑,忍不住问:“你昨晚出门做贼去了吗?黑眼圈这么重。”
彼时大家都在喝早茶,妖精客栈早上妖客不会出门,他们一般会在这时候一起吃个早饭,然后商议今日午后要进行的行动。
谁知宣霆听完百合子的话,居然砸了手里的茶杯,暴喝道:“凶兽不知藏在哪天天趁夜杀人,我他妈疯了大半夜出门做贼找死啊?你会不会讲话?不会讲就闭嘴当哑巴!”
作者有话说:
秦鹤:会咬人的狗不叫。
谢印雪:放屁。
步九照:?我不是狗。
秦鹤:放屁。
步九照:?
宣霆和百合子这两个人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他们俩只要对上,那必然会互呛上两句,偶尔战火升级,还会变为吵架——不过在升级之前往往都有序幕,会留给其他人一个劝阻他俩的缓冲余地。
而像现在这样毫无征兆,宣霆一上来就直接开吵,还砸东西摔杯子的情况还是第一回,所以见状大家纷纷愣在原地,和被狂喷一通的百合子满脸懵然。
几秒后,百合子率先回过神来,她本就性格外向,爱憎分明,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被骂了第一反应就是要骂回去:“你他妈要不要听听自己说的狗话?好好反思一下到底谁才应该当哑巴?”
宣霆怒极反笑:“你见我第一句就是问我是不是去做贼了,你还好意思叫我反思?”
“哈!”百合子也抱着胳膊讽笑,“我那句话的重点是问你是不是去做贼了吗?你是小学没毕业语文没学好,还是你现实里就是个夜贼啊?我戳你痛楚了,所以你急了?”
宣霆在现实里还真就是个贼,小偷小摸的事他干过很多,还进过局子喝茶,百合子这话倒也没说错,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听不得“做贼”这个词,百合子说了一次嫌不够,仍三番四次的接着说,宣霆当即赤红了眼睛,高举起手要扇百合子耳光:“你个臭婊……”
“够了——!”
幸好巴掌落下前,楚仪杨拦住了他。
“宣霆,你今天吃炸药了?”楚仪杨拽着宣霆手腕,黑眉紧皱,“怎么这么大火气?”
宣霆瞪大双目,由于太过愤怒,面对楚仪杨时说话声音也没低到哪去:“小杨哥,你也觉得是我的错吗?”
“我只觉得你们这样吵来吵去很浪费时间。”楚仪杨甩开他的手,让他老实坐下,“还有你的脸色确实很差,昨晚你没睡好吗?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
宣霆回道:“什么事都没发生,昨天流鼻血后我很累,浑身哪哪都不得劲,回屋就睡觉了,今早才醒来,能发生什么事?而且你们的脸色也很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