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留你到五更—— by阿辞姑娘
阿辞姑娘  发于: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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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又朝其余四个菌人小厮吼:“快点解!”
那四个菌人小厮怕了甘洪昌,再不敢顾忌疼痛,慌忙拆掉脸上的纱布,将自己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脸庞完全暴露给甘洪昌检查。

第234章
“别看我,你们看对方。”甘洪昌颠着手里的剑,望向他们的倒三角吊销眼里仅有嫌恶,“然后告诉我哪个人的脸瞧着不眼熟,很陌生。”
五个菌人小厮互相对视片刻,又看向甘洪昌,嗫嚅道:“脸上都有伤,不太认得出来……”
人的面庞是很脆弱的一个部位,这里皮肤薄,肌肉少,任何剧烈的撞击都有可能导致肿胀、淤青,从而引起五官变形,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如果你的两只眼睛同时被蜜蜂蛰了,那当眼睛肿起来时,你的外貌,在任何一位熟人面前,都会显得极其怪异陌生。
这五个菌人小厮目前就是这种情况,并且他们脸上不是单纯的肿胀淤青,还有着破损的伤口,被甘洪昌直接撕开纱布的那个菌人脸上甚至少了一块皮肤,这谁能认得出谁是谁啊?谁看谁不陌生?
五个菌人看脸看不出端倪,身体也全是人身。
甘洪昌霎时看向柳不花,毕竟当下情形和柳不花的说法有出入:“他妈的,你说山犭军藏在他们里的,结果呢?”
“急什么?”
谢印雪张唇,声音寒如凝霜:“你们要问的问题问完了,我还没有。”
楚仪杨给甘洪昌使了个眼色,甘洪昌啧声冷笑:“行,你去问。”
谢印雪迈步走到那个不受音修参与者控制的菌人小厮面前,不像甘洪昌和楚仪杨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反与人挨得很近,屈膝半蹲下,掌心向上淡淡道:“失礼了,我想看看你的手臂。”
这是个祈使句,没有“能不能”“可不可以”等征询意见的句式,未留给菌人小厮任何拒绝余地。
故菌人小厮乖顺地抬起右臂,将其放到谢印雪掌心。
下一瞬,谢印雪便用剑划破了他的手臂,剑痕极深,几乎能看到底下的白骨,菌人小厮瞳孔骤缩,张口就要喊痛时谢印雪却收拢五指,攥紧他胳膊:“可以了,多谢。”
疼痛消失在青年指尖,鲜血也没有溢出,菌人小厮跃到喉咙的痛呼声咽了回去,他疑惑地望着谢印雪,青年却不看他,起身朝另一个菌人小厮走去。
参与者们搞不懂谢印雪在干什么,视线都跟着他转,便无人再关注这个被谢印雪抛在身后的菌人小厮,也没人注意到这个菌人小厮捋高袖子反复抚摸的那条手臂,剑伤残留的殷红下是一片平滑的肌肤——那道剑伤愈合了,唯有尚未干涸的血迹,见证它曾短暂存在过。
谢印雪第二位去看的菌人小厮是被甘洪昌暴力撕开纱布的那个,像对上一个菌人小厮那样,谢印雪同样在他面前半蹲下,抬手道:“失礼了,我想看看你的手臂。”
怕如面对甘洪昌那般由于动作迟钝再被虐待一次,纵使知晓会被划上一剑,菌人小厮也半点犹豫都不敢有,迅速把胳膊放到谢印雪掌心,颤抖地看着青年迅速在自己手上划出可见白骨的剑伤,鲜血狂涌而出,他颤了下身体,却不是因为疼痛,而是被青年收拢的冰冷五指给冻的。
青年的手实在太冷了,覆上皮肤时就像被浸入了雪中,除了凉以外再也感受不到其他,近能刺骨的寒意甚至将痛感都压了下去,让菌人小厮有些怀疑,他的手臂真的感受到过剑伤带来的痛楚吗?
困惑间,青年却已放下了他的手,对控制住他的女修士刘斐说:“他也没问题,放了他吧。”
刘斐踌躇道:“……真的没问题?”
谢印雪轻轻颔首:“嗯。”
刘斐依言收了法器琵琶,解开桎梏还菌人小厮自由。
他神色怔怔地偷觑谢印雪一眼,又怕被发现般蓦地低头,和第一个菌人小厮互相搀扶着到一旁,重新包扎脸上的伤口。
虞佳忆很是好奇,她问谢印雪:“能问问你在看什么吗?”
此刻谢印雪握住了第三个菌人小厮的手臂,他垂着眼睫,用剑锋抵住柔软的人皮:“人皮之下,亦可为藏身之……”
“铮——!”
剑身与硬物撞击发出的鸣响取代了谢青年的未尽话语。
因为这回被划开的皮肤下,不再是血肉和白骨,而是坚硬粗砺的黑毛,谢印雪在看见这一片墨色之际,便立即翻转手腕横剑挡在身前,他这一做法也是对的,若不如此,山犭军挥下的利爪能把他的脸皮连同眼珠一起撕烂。
一招没能伤到谢印雪,山犭军也不恋战,收敛面容上装出的悲戚神情,足尖点地掠身后退。可惜原本行动如风的它,眼下很不凑巧正是被参与者们控住的菌人小厮之一,且强控它的还是音修中修为最高的百合子,加之它妖力流失严重,谢印雪这人又不按常理出牌,遭遇突袭不朝后退躲,反避开攻击范围,转守为攻,持剑直迎而上,因此山犭军才逃出几步,就被谢印雪一剑刺中右腿。
青年那柄银剑入地如柱,山犭军是柱子上被拴的狗,被彻彻底底钉死在原地。
山犭军欲原想自断一腿接着逃跑,奈何这时其他参与者已经反应过来了,纷纷聚拢上前将他围困住。
见自己插翅难飞,山犭军咯咯怪笑,也不再尝试逃离,而是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胡乱挥爪,想在死前多杀几个修士为自己陪葬,在周遭引起猎猎狂风。修为排行中等的吴煜促不及防被他挠中肚子,腹部的脏器和肠子便顷刻掉出,因为刚离体不久还冒着白色热雾,欲坠不坠血淋淋地挂在腰间,吓得站在吴煜旁边的谭凡毅险些没握稳剑。
他抖着声线说:“我草,吴煜你药呢?快吃那个疗伤药!”
“啊啊啊啊啊……”
吴煜现在整个人仿佛傻了,听不进旁的话,只懂得遵循求生的本能,匍匐在地上用指甲抠抓着地面往山犭军的反方向蠕爬,谭凡毅担心他真把自己折腾死了,便掏了自己的疗伤丸先喂给吴煜服下。
药丸入肚,吴煜腹部的伤势迅速愈合,但心理素质不行,承受不住这样的刺激,很快就眼皮上翻和辛天皓一样晕过去了。
甘洪昌为防自己一时不慎步吴煜后尘,便抽薪止沸,歘歘两剑砍掉了山犭军两只爪子:“你藏得挺深啊,差点连老子都骗过去了。”
山犭军痛得厉声嘶叫,可它偏偏有个见人则笑的习性,致使一张人脸上五官狰狞,笑不像笑,哭不像哭,诡异扭曲到了极致。
楚仪杨也没敢离它太近,隔远了问话:“问你几个问题,你如果老实回答,我们还能给你个痛快。”
山犭军依旧笑着:“哈……想问我什么?”
“客栈里其他凶兽的事你了解多少?知道它们分别是什么吗?逃出来的上古凶兽是哪只?化身人形是男是女?藏在何处?”
楚仪杨一连串的问抛出去,想着山犭军能答几个算几个,哪怕只答一个,他们也不算一无所获。
“我知道很多……哈哈哈……”山犭军听完仍是笑,“靠近些,我告诉你们……”
楚仪杨一个老油条,这种听着就是哄人上当的骗子话术他一个字都不信,更何况山犭军方才还在想个垫背的玉石俱焚,怎么可能突然就换了副面孔,愿意告诉他们实情了呢?
“上古凶兽藏在何处?它不就像……”
然而山犭军嘴一张,还真开始说起有关上古凶兽的事,就是声音越说越低,到了后面细弱蚊呐,不凑近些根本听不清。
楚仪杨明知他在使诈,但也耐不住线索近在眼前的诱惑,停下后退的脚步问它:“像什么?”
山犭军嘴唇上下翕合着,似在回答,却毫无声息,楚仪杨屏住呼吸聚精会神细细辨听。
百合子呼吸急促,心中总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刚要听从内心再往后退几步,谁知山犭军的身体居然在这一刹宛如按下扳机的炸弹,倏忽爆裂,闪出刺目的白光。
众人下意识闭眼抬手拦在眼前,待察觉有细凉的水滴落在脸上时才缓缓睁眼。
蔡乐乐自言自语着仰面望天:“……又下雨了?”
谭凡毅摘下让他眼前世界变得猩红的眼镜,一边用袖角擦拭着上面的血迹,一边说:“不是……”
那些落到他们身上的东西,是血与肉。
山犭军的身体爆成了漫天血雾,和着碎肉骨渣,在它迸发的杀意掀起的狂风中凌空翻旋后又下坠,散出腥烈的味道遍布客栈后院每寸角隅。
“它这是自爆了?”宣霆抹着脸上的血肉沫子问,“奇怪,好像没什么杀伤力啊。”
“妈的,它最后到底说了什么?”楚仪杨被冲头的铁锈腥味弄得心浮气躁,“这些凶兽怎么每次话不说完就断气了啊?”
“它、它最后那句话,说的是‘像我一样’……”
楚仪杨循抬头,看向说话的刘斐:“你听到了?”
“……嗯。”刘斐小声应答,“我没听到,但我会读唇语。”
没想到看似怯弱无用的刘斐还有这么个让人在此刻倍感意外和惊喜的能力,楚仪杨唇边挂起笑,不介意夸赞她几句:“哎呀,刘姑娘,这次多亏了你我们才没漏掉这个线索,你真是厉害。”
刘斐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和脖颈处渐渐泛红。
百合子对跟宣霆沾边的楚仪杨、甘洪昌都没好印象,怕刘斐被楚仪杨这个斯文败类哄骗过去,连忙转移话题:“不过山犭军说上古凶兽‘像它一样’,是上古凶兽也像它一样藏在菌人小厮中吗?”
“猜不到……呕!”虞佳忆受不了血腥味,又在旁边吐着了。
“嘤……”
一道孱弱的哭哼声掺夹在她的呕吐声中响起,虞佳忆顺着声音来源看去,发现那条被甘洪昌斩断前肢的小黑狗还没断气,但好像没力气挣扎了,瘫软在地上可怜兮兮地哀叫着。
反正身上沾血都脏了,虞佳忆揪起一片干净的袖角擦擦嘴角污迹,随后朝小黑狗走去,准备给它包扎伤口止血,想试试这样能不能救下它。
小黑狗像是觉察到虞佳忆的善意,在虞佳忆小心翼翼伸手抚它时也吐出了舌尖,轻轻地舔着虞佳忆的手指。
“这狗还没死啊?”
甘洪昌见状来了兴趣,他对这种弱小的狗崽子没有丁点怜悯之心,收起剑转身面向虞佳忆,怪笑着不知又要说出什么残忍的话:“它……”
小黑狗动了动脑袋,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甘洪昌,在男人张口的霎那,它也张开了嘴巴,朝甘洪昌吐出一团赤焰。
炽热的火焰正中甘洪昌脑袋,沾肤即燃,一呼一吸便吞没了甘洪昌的身躯,先是融化皮肤,继而燎灼脂肪,榨油一般在他身上炸出“毕毕剥剥”的响动。
甘洪昌意识清醒时刻看到的最后画面,便是那对被火光映亮的狗眼——暗红色的,像他在高温下沸腾着冒泡的血液。
再之后,他就被身体正在焚烧的剧烈疼痛所占据,甘洪昌连惨叫都发不出口,声带和喉管就已被碳化,他举起手想召出储物戒里药瓶,手臂却自肘部燃断,光秃秃的,和那条小黑狗相似极了。
等众人从惊愕中重新寻回神志,原地火化的甘洪昌就只剩下一撮焦灰了。
宣霆不敢置信地望着那搓灰:“……老大?”
楚仪杨更没想到自己的老搭档竟在副本第二天就死的这样干净,比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愣头青宣霆还短命,讽刺至极,骇异得一时说不出话。
而距离杀掉甘洪昌之祸首最近的虞佳忆身体僵硬,伸出去的手还维持着抚摸小黑狗那个动作,小黑狗歪歪头,见虞佳忆不动了,就用脑袋顶了顶她,貌似是想叫虞佳忆继续给自己摸毛。
百合子望着它,声音艰涩:“它是……什么东西?”
但其实在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百合子自己就知道了答案:普通犬妖不会口吐熊焰,就算能弄出火焰,也不可能像小黑狗吐出的这团威力如此狂暴。
所以,这条小黑狗,应当是他们找寻的第三只凶兽。百合子更想问的,便是它的名字。
在场众参与者中,大概独有一人能说出小黑狗确凿的名字,他也是此刻场院里唯一还从容镇定,能够行走如常的人。
“狏即。”
青年嗓音一如既往,温润轻徐、宛转柔缓,听不出情绪的起伏:“鲜山有兽焉,其状如膜大,赤喙、赤目、白尾,见则其邑有火,名曰狏即。”
他走到山犭军死去的地方,抽出深扎在石板里的剑,挥袖甩净上头的血珠,收剑回鞘后垂下乌睫,如甘洪昌睨狗那般,俯视着脚边的焦灰蹙眉道:“它尾巴处的白毛被烧光了,眼瞳里的血色又过于深暗,嘴旁那点红像毛没长齐透出的嫩肉,若非甘道友舍身取义,倒还真不太好辨认。”
……不好辨认吗?
忽然着火的厨房,叫喊着“那狗好凶,想咬他们”逃命的菌人小厮……百合子现在回忆起来,只觉得处处都有疑点可循,但当时大家仅知道见则天下大风的山犭军,不知还有个见则其邑有火的狏即。
何况狏即最初轻而易举就被甘洪昌砍断前肢的弱小也迷惑住了所有人,大家全都以为,它不过是只出生不久的狗崽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虞佳忆,你稳住别慌。”百合子深吸一口气,引导虞佳忆道,“动作幅度小一点,慢慢后退……离狏即远点。”
虞佳忆欲哭无泪:“还离它远点,我现在动都不敢动,怕它一口火唾沫吐我身上。”
“它快死了。”谢印雪说,“血流的太多,止不住。”
虞佳忆眸光颤着,眼神下移看了眼狏即,果真发现这只小凶兽的喘息愈发孱弱,虞佳忆明清楚它是个会引发火灾的祸害,却在看见它濒死的惨状时仍同情于它。
谭凡毅不禁发问:“凶兽都这么弱的吗?甘洪昌就砍了它一剑啊。”
柳不花指着地上的辛天皓和吴煜,还有甘洪昌留下的骨灰:“吓晕两个,弄死一个,哪里弱了?”
“就……就和打那个绯衣雀妖不一样嘛。”谭凡毅沉默两秒,语气纠结道,“你们不觉得这些凶兽和她一比都很弱吗?”
“这个副本的难点不在于对抗凶兽,而在于如何从客栈中找出它们。如果没有我和谢印雪两个活字典,你们连它们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习性和特征都不知道,怎么找?只能等死。”
楚仪杨这会儿终于从甘洪昌的死亡中缓过劲来了,捏着眉心说:“趁狏即没断气,赶紧问问它其他凶兽和上古凶兽的事。”
谭凡毅目瞪口呆:“可它不会说人话吧?”
楚仪杨转身对宣霆发号施令:“宣霆,你去问问。”
宣霆与狏即隔得老远,靠高声吼叫重复问了一遍楚仪杨曾问过山犭军几个问题。
狏即听罢有气无力地犬吠两声:“嗷嗷!”
“同样是狗,山犭军会狗叫会说人话,狏即只会狗叫。”宣霆总结道,“谁听得懂狗叫啊?”
百合子来回踱步:“没理由,没理由……假设狏即不能说人话只会狗叫,那我们从它这就得不到任何线索了,这不合理。”
等等,狗叫?
百合子脑海内灵感一闪,飞扑到谢印雪面前问:“谢道友,混沌、梼杌、饕餮、穷奇四个上古凶兽中,有没有谁会狗叫?!”
谢印雪挑眉不言。
楚仪杨则抢答道:“穷奇会!”
“邽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虎,有翼,蝟毛,名曰穷奇,音如嗥狗。”楚仪杨对《山海经》中较偏门的异兽记不太清,有关上古四大凶兽的记载却能倒背如流,“只有它叫声像狗一样!”
百合子猛地一拊掌:“没错,破案了,逃出长雪洲封印的那只上古凶兽就是穷奇!山犭军临死那句‘上古凶兽藏在何处?它不就像我一样’也对得上了,穷奇跟它都藏在人皮底下,可不就一样吗?”
“牛啊百合子道长。”蔡乐乐给百合子竖起大拇指,“现在你也是我的心上人了。”
饶是谢印雪,当下对百合子亦有几分欣赏之意。
柳不花却坐不住了,他把辛天皓放平到地上,挪到谢印雪旁边小声问:“干爹,我们不说两句?小干妈要被扒光了。”
“不用,还猜不到他头上。”谢印雪扯唇轻笑,“六个普通凶兽悉数杀尽之前,他们也不会考虑对你小干妈下手。”
百合子、楚仪杨一行人还真半点没怀疑步九照,他们全认为穷奇藏匿在哪个妖客的人皮底下,但他们找穷奇不能像谢印雪找山犭军那样直接上剑划肉,毕竟秦鹤事先有警告:他们不是上古凶兽的对手,强行对战穷奇,就是去送菜。
再说六个普通凶兽还剩仨呢,等找到它们,把与上古凶兽有关的所有线索挖出后,穷奇藏身在客栈里的身份或许就自然而然揭晓了,目前无需费心刻意搜寻。
不过,是还剩仨吗?
思绪及此,百合子、楚仪杨眼珠转动,谢印雪眸底瞳光微晃,视线也飘向身体左侧七米外的地方——虞佳忆和狏即在那边,行踪无定的秦鹤也在。
虞佳忆看见他玄色的衣角,怔忡仰头,望着来人喃语出声:“……狏即死了。”
“是死了。”秦鹤随手拨弄两下狏即的尸体,漫不经心道,“噢,刚断气呢,还热乎着,身体也还是软的。”
虞佳忆张了张口,复又闭上,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接秦鹤的话。
秦鹤却看着她笑了:“看你脸上的表情,怎么,它死了你难过?觉得它可怜,同情它,为它伤心?”
虞佳忆说:“生命的逝去总归是一件悲伤的事,这是人之常情,我无法控制。”
“嗯,人之常情。”秦鹤努努下巴,指着甘洪昌的骨灰问,“可甘洪昌也死了,你怎么不为他伤心?”
虞佳忆愣住,答不上来。
“因为你不喜欢甘洪昌,他对小菌人和狏即的残酷暴戾,让你觉得他死了活该。而狏即长得可爱,没伤害过你,又那么黏你,你喜欢它,它死了,你才觉得伤心。”
秦鹤声音温柔,唇畔含笑,眉眼里却尽是淡漠的冷意:“你哪里知道,两个时辰前,狏即来厨房觅食,烧熟我三个小菌人,并吃了它们,这样生性冷血的凶兽,因为一副好皮囊,一时的装乖扮巧,就蒙蔽了你的眼睛。它又不会说人话,你也听不懂它的话,你以为它蹭你的手,是在对你表示的喜爱,你又哪里知道这个动作,其实是它对‘食材’感到满意的行为,毕竟我那三个小菌人被烤熟前,也被它这么蹭过手呢。”
作者有话说:
①又东又东三十里,曰鲜山,其木多楢杻苴,其草多萱冬,其阳多金,其阴多铁。有兽焉,其状如膜大,赤喙、赤目、白尾,见则其邑有火,名曰犭多即(狏即)——《山海经》
②《山海经·海内北经》:穷奇状如虎,有翼。《西山经第二·西次四经》:邽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虎,有翼,蝟毛,名曰穷奇,音如嗥狗。

虞佳忆分不清楚秦鹤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言。
理智告诉她,秦鹤不可能撒谎,毕竟步九照曾说过,秦鹤所言他们可以完全相信,他不会骗他们——这是引导者npc亲口盖章的事。
但是虞佳忆有些无法接受。
倘若秦鹤一字一句毫无虚假,那她同情狏即,和共情一个十恶不赦的凶手无异。
“我……”
虞佳忆趔趄着后退两步。
“你别紧张,甘洪昌这样的人我也讨厌,他死了我也想拍手称快,我说这些不是想指责你什么,毕竟你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仅仅是想提醒你擦亮眼睛,以后别再被这些东西骗了。”
看到虞佳忆脸上怔忪恍惚的神情,秦鹤眼底的冷意渐渐褪去,明明是在柔声安慰着虞佳忆,可言语的用词遣句却给人一种阴阳怪气的感觉:“你因为喜欢同情狏即,也是人之常情,不然世上怎么会有‘护短’一词呢?更何况小菌人与你非亲非故,凭什么你一定要为他们的死亡而伤心难过?刀子又没扎在你身上,你不会觉得痛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柳不花望着虞佳忆越来越惨白的脸色,和谢印雪感叹:“干爹,我这便宜哥哥他好不会安慰人啊,看看他把人小姑娘说什么什么样了?快哭了都。”
谢印雪瞥他一眼,回想起柳不花在青山精神病院“安慰”玛丽姑姑时的那些话,真想问他:这话你还好意思问?你安慰人的能力比秦鹤强了?
于是话自心中跃上舌尖,从唇瓣泄出:“你呢?”
不过临了谢印雪又补了一句话,将问题换了种意思:“你怎么想?”
他们都不蠢,秦鹤不说废话,他对虞佳忆说的这些话根本不是安慰,而是指桑骂槐——被“凶兽”的好皮囊和装乖扮巧蒙蔽双眼的,何止虞佳忆一人呢?
柳不花思考几秒,摇头说出心里真正的想法:“刀子没捅我身上,我想不出来。”
什么“人要向善”之类冠冕堂皇的话柳不花讲不出,他也没高尚到那种地步,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这就是最冷漠残忍的事实。
“如果捅了呢?”
秦鹤似乎听到了柳不花那句“刀子没捅我身上”,于是从虞佳忆身旁走到柳不花和谢印雪面前,目光先是在闻言微怔的谢印雪面容上扫视了一圈,再转向柳不花,盯着他的眼睛:“如果前世,你就是曾死于凶兽之手的一条生命呢?刀捅你身上了,你怎么想?”
听他这么问,柳不花也愣了一瞬。
他回望着秦鹤,宛如在与镜中自己的四目相对,沉默片刻后,他如实说:“那你得去问前世的‘我’是怎么想的。”
“我们记忆不共通,悲欢也不会共通。”
“现在的我对于这种假设,能给出的回答只有一个:看杀我的是谁和他要杀死我的理由吧。”
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些倔脑的人,他们总是善于原谅自己在意、喜欢、亲近的存在,对那个存在毫无限制的偏爱、纵容。
就比如假设杀他的人是谢印雪,柳不花绝对会洗干净脖子凑上去,因为他知道谢印雪杀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杀法也会果断温柔,不会让他感到任何痛苦。
如今这个假设的人换成了步九照,柳不花觉得,他也恨不起来。
从他和谢印雪第一次进入锁长生到现在,已经过去八个月了,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个副本,早已明白,锁长生里的每个副本,全都不是凭空捏造的。
它们都全部改编于曾确凿真实存在发生过的一段历史、记忆,亦或过往。
所以当不说废话的秦鹤问出那句“如果捅了呢”后、再看看他顶着的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柳不花就什么都知道了,比他更聪敏的谢印雪也一定能猜到。
——秦鹤所扮演的这位“妖精客栈掌柜”,是他。
或者说,是他前世。
是他死于凶兽之手的前世。
奈何爱人者,往往兼其屋上之乌。
这辈子步九照没对他捅过刀,步九照只出于对谢印雪的爱爱屋及乌,在锁长生里照顾过他很多次,而他把谢印雪当至亲,他又怎么做得到,为了一段他无法共情的历史和记忆,去恨谢印雪所喜欢的人?
最重要的是,柳不花不觉得,他上辈子也许真死于凶兽之手,却一定不是直接死于步九照之手。
毕竟步九照那么喜欢谢印雪,自己若真死于步九照之手,那步九照见了他,一定会产生会愧疚、不安、或是恐慌的情绪,因为这事一旦被谢印雪得知,便会成为横在他们之间难以拔除的刺。
可步九照对他从未有过以上任何一种情绪。
步九照待他只有烦,无尽的烦,烦谢印雪在乎他,烦他在谢印雪心中占据一隅,烦的要命,却无可奈何,甚至怕他死了,谢印雪会难过还不得不护着。
故严格算起来,这辈子步九照对他来说还有救命之恩。
那纵有前世之怨,也已由今世之恩偿清,两不欠了。
“如果世上确有你口中的‘前世今生’可言,那死亡就不过一种轮回,这辈子死了,还有下辈子了。”
柳不花这话是对秦鹤说的,也是对谢印雪和步九照说的:“我这人比较看得开,只要杀我那人在我心中有足够的分量,我愿意为他而死。”
就像陈云说的,她人生所求,不是单纯的“活着”。
柳不花这一生所求,也不是“活着”二字。
“死亡不过是一种轮回。”
秦鹤动唇念了遍柳不花的话,嗤笑道:“你这哪是‘比较看得开’,你都快比我还看得开了。”
说罢秦鹤深深看了眼许久没出过声的谢印雪,把手背在身后走了。
而秦鹤走后,客栈后院就如同被打开了结界般,渐渐有妖客出现:
“咋回事,厨房炸了?怎么到处都是肉饼渣?”
“这肉饼渣有妖力啊,不会是哪个妖自爆了妖丹吧?”
“都没死人,肯定不是自爆,就是肉饼渣。”
“娘子,这有只死了的小妖怪。”
——一位男妖客发现了狏即的尸体,他揪住狏即残断的半截前肢,把小黑狗从地上捡起,稍作端详后像世界名画希腊神话天神克洛诺斯食子图那样,一口咬断狏即的脑袋,吞进口中咀嚼品尝:“它怎么也没多少妖力了?”
说着,他举起手里的狏即尸身递给身畔一位白发女子嘴边:“娘子,你尝尝。”
这名男妖客身材高大,近有两米之高,像个小巨人似的,头发全白如雪,凌乱垂下挡去了半边面孔,露出的另外一只眼睛望向身畔仅比他矮半个脑袋,同样满头华发的女子时其中之深情,几乎能凝为实质。
华发女子绿眉素颊澹裙裳,就着男妖客的手齐肩咬下狏即的残断的左前肢,蠕动涂着樱红口脂的唇瓣慢慢地嚼:“嗯?确实,我还以为这些凶兽会比我们妖力多些的。”
他们说话的声音传入参与者们耳中。
虞佳忆深吸一口气,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以平复被秦鹤搅乱的心情,便就势和大家讨论起这件事:“客栈里所有妖客的妖力都在流失,这种情况从昨天白天就开始了,一开始程度轻微,后面却越来越严重,所以他们逮着其他凶兽或妖的尸体就想吃掉吸补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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