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一道猛烈的剑气骤然自众人身后掀起,射出破风之势,众人只见眼前有寒芒闪过,刺得他们闭目躲光,再睁眼时,合窳已不在饭桌边上,他被一柄银剑捅穿额心,整个人钉到后面的墙柱之上,睁着眼死不瞑目。
所有人惊愕地望着合窳的尸身,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得措手不及。
甘洪昌反应过来问环顾询问众人:“他妈的,谁杀的合窳?”
一道冷漠如霜的声音回道:“我。”
甘洪昌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男人却连余光都没给他一个,朝着合窳抬起手,那柄银剑便受主人召唤重新回到男人手中。
他翻手划出一个剑花,将剑身上的血迹利落甩净,待收剑回鞘后才启唇继续道:“他刚刚想对辛师弟动手,意图拼死一搏,寻得生机,师兄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只能将其就地斩杀。”
“啊?什么?”突然被步九照点名的辛天皓满脸的不解莫名,“合窳刚才想杀了我吗?”
“客栈外无雨,他未必是想杀你,但一定想挟持你,以你为质,换取逃离机会。”步九照的解释合情合理,“但此番我们离开万剑宫,便是为了斩杀凶兽,又怎可让他逃走?”
辛天皓拧着双眉犹疑道:“可我没觉得他想动手啊……”
步九照瞥他一眼,嗓音清冷:“难道师兄会骗你们吗?”
是了,步九照是引导者npc,他不会也不能说谎,辛天皓一听就不再多想:“好吧。”
甘洪昌却烦躁极了,偏生步九照骂不得,他忍着想骂脏话的愤怒,咬牙切齿地说:“步师兄,你下次动手前能不能稍微……让我们有点准备?他还没把我们的问题答完啊。”
“客栈里的凶兽不止他一个,可以再找再问。”步九照手指抚了下剑柄,“但师兄不能让一只凶兽离开此地。”
作者有话说:
①合窳,《山海经·东山经》:“又东北二百里,曰剡山,多金玉。有兽焉,其状如彘而人面。黄身而赤尾,其名曰合窳,其音如婴儿,是兽也,食人,亦食虫蛇,见则天下大水。”
“我们也不会让凶兽有机会离开这里的,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
甘洪昌深吸一口气,拿出了自己这辈子所有耐性陪步九照演这剑修师兄弟兄友弟恭的一出戏:“你老是这样保护我们,我们根本得不到任何成长,修为也不会精进,所以下次我们不开口向你求助,你就别动手行吗?”
男人垂目思酌片时,而后缓缓勾唇:“师弟所言在理。”
“那以后师兄便常在房中打坐修行,若有事,你们直接唤吾即可,师兄定会……”他唇角的笑意渐浓,声音却越发低沉,“保你们无虞。”
看到步九照笑起,甘洪昌愣了一瞬,总觉着这笑容配上那双苍色竖瞳,竟有种难以言喻的邪性森然之感。但他也没有想太多,甚至认为这样挺好——他们碰到打不过的凶兽就召唤步九照相助,打得过的就不用步九照插手了,他在卧房里打坐不在场,还不会再发生今天这种没问完话凶兽就被杀死的意外。
唯有谢印雪和柳不花两人感觉:甘洪昌才是步九照放在参与者中的卧底吧?
旁人看不出,他们俩却瞧得再清楚不过,步九照诛杀合窳的真正缘由压根就不是他那些冠冕堂皇的托词,他就一个目的——灭口。
毕竟合窳不死,说的太多搞不好会把他的真实身份暴露,因此步九照才出剑斩杀合窳。
然客栈里凶兽不止合窳一只,步九照若想瞒好自己上古凶兽的身份,那他就得接着杀掉剩余的凶兽。
本来吧,步九照一直跟着众参与者行动,像今天这种当着大家的面动手灭口的情况发生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借口说的再好其他人也必然会生疑,结果如今倒好——甘洪昌几句话让步九照和他们分散,那他灭起其他凶兽的口来岂不是更随心所欲了?连理由都不用再找了,在暗处动手即可。
难怪步九照听完会笑。
若是换成自己,谢印雪觉得他能笑得比步九照还快活。
甘洪昌实乃人才,偏偏他还认为自己挺聪明,嫌恶地扫了眼合窳的尸体说:“算了,他也给了点有用的线索,现在我们知道客栈里共有七只凶兽——”
“呕……”
话尚未讲完,一道呕吐的声音便使得甘洪昌的发言停滞了霎那。
他皱皱眉,抿了抿唇继续:“其中一只是上古凶兽,合窳称他为‘尊上’——”
“呕呕……”呕吐声音更大了。
“我——”
“哕!呕呕——!”
甘洪昌张开嘴巴,刚出口个“我”字,更剧烈的呕吐声就覆盖住了他的声音,气得甘洪昌火冒三丈:“我日他妈,谁几把在那恶心人啊?”
“抱、抱歉……”
一位身穿月白色衣裳的青年从合窳原先坐着的那张饭桌底下爬出,嗫嗫嚅嚅地向甘洪昌道歉:“我实在……呕!”
他是方才与合窳吃饭的三个客人之一,在瞅见参与者们拿着剑过来时就立即怕得钻到桌底去了,没冒过头,眼下估计是看不得合窳的死状,干呕得话都说不出。
虞佳忆能理解他,毕竟中午她看到庆平的断头尸体时就是这样的。
百合子就更能理解了,因为她在看清青年的脸蛋后双眼瞬间亮起,被他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这位弟弟,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连柳不花望着青年的脸都发出“哇哦”的感叹,原因无他:这名青年臻首娥眉,朱唇皓齿,生得实在漂亮,比起男人,更肖似女子,右眼缠着纱布好像受了伤,却为他平添几分脆弱,叫见者无不生怜。
蔡乐乐看着他耳侧如纱莹透的耳鳍,讶声问:“你是鲛人?”
“是……”男鲛美人点点头,“我叫薄郎,呕……”
甘洪昌不好色,对薄郎的美貌无动于衷,只烦他干呕时发出的声响:“你别吐了,听着太恶心了。菌人小厮呢,怎么还不来把合窳的尸体抬下去?”
“不必叫菌人小厮来,正好我们还没吃饱。”
与合窳吃饭的另外两个客人抬手阻拦,说完走到合窳身边蹲下,开始撕扯他身上的衣物,舔着嘴唇道:“好歹也是凶兽,体内妖力想必很多吧。”
刘斐见状脸刷的一白,扶住旁边蔡乐乐的胳膊:“他们不会是要……”
正如她猜测那样,这两个看不出原型的妖客把合窳的袖子扯烂,便举起他手臂,朝肉最多的肱二头肌处一口咬下。
合窳死了还没一炷香的功夫,尸身都还热乎着,肉也是软的,那妖客咬住他手臂一撕,便轻而易举剥去了表皮,黄澄色的鼓胀脂肪和肌理猩红的血肉没了皮肤束缚瞬间从伤口喷溢出,继而被妖客大口嚼吃,这下刘斐也开始呕了。
“……草。”谭凡毅闭上眼睛,胃里同样翻江倒海。
辛天皓白眼一翻人又晕倒了,柳不花熟练地接住他掐人中。
分食合窳的两妖客还在那嘀嘀咕咕:“呸呸呸!一嘴油,腻死我了!”
“怪哉怪哉,他的妖力怎么这么少?”
周边的一些客人听着他们的谈话围拢过来,聚合窳尸体附近:“是吗?让我也尝一口看看。”
“你来尝。”
“咦?真的是,他都没什么妖力了。”
“呸,难吃!不吃了!”
“你不吃就滚,我爱吃!我就爱这种肥的。”
“……”
客人们靠拢的身影渐渐把合窳的尸体挡住,薄郎早已捂着嘴巴惊恐地跑了,众参与者后面只能听见些咀嚼吸吮的动静和嗅见些血腥味,却仍感觉画面还历历在目。
“怎么,觉着恶心?想吐吗?”
秦鹤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众人转过身,发现秦鹤不知何时来了此处,正坐在二楼扶栏上静静地看着他们:“妖兽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弱肉强食。绝大多数妖与异兽,只会为血脉相连之人的逝去难过片刻,有些甚至连这点怜悯之心都不会有。”
虞佳忆咽下涌到喉咙的胃酸说:“……看出来了。”
“所以我真的很好奇,当这些异兽生出‘人’才拥有感情时,这种情感,又能有多浓烈。”秦鹤眉尾轻挑,视线落向他们,却不固定在某个人身上,“小心些,别被他们骗了。”
百合子的第六感又来了——她觉得秦鹤话里有话,另有深意。
于是等神出鬼没来去如风的秦鹤走后,她便语气沉重对其他参与者们说:“秦掌柜肯定是来警示我的,因为他看出了薄郎想对我骗身骗心,才提醒我要时刻注意着,千万别上当。可薄郎实在貌美,我们也还得找出其他凶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所以我决定明天继续找薄郎玩……哦不是,找他打探些线索。”
众人:“……”
合窳一死,其余凶兽与他口中“尊上”的一切线索被迫中断,不过百合子打探线索的“手段”的确了得,在这方面大伙还是挺信任她的。
故虞佳忆最后只意思意思叮嘱了下她:“色字当头一把刀,你小心些总不会出错。”
“我知道,我知道。”百合子有了新欢也没忘记旧爱,“我再去问问灰珠白鹅、蛮和小蛮她们,看看能不能再问出些别的情况。”
这一问还真又问出了点名堂,白鹅告诉百合子:“我听其他客人说,合窳客人才死不久,体内的妖力就少得可怜,这很奇怪,妖死后体内妖力和生前理应一致,而合窳客人刚来客栈时,我记得他是个妖力深厚的大妖呢。”
该消息合窳尸身被分食时众人就听闻了。
宣霆道:“我说那猪妖怎么那么弱呢,原来是妖力没有了。”
但好端端的,合窳的妖力去哪了呢?
楚仪杨记得合窳曾说过,他是听到“尊上”呼唤来妖精客栈的,于是楚仪杨便推测:会不会合窳的妖力,是被那位“尊上”给夺走了?
另外那些吃掉合窳尸体的妖客人也想吸收他的妖力来着……
想到这里,楚仪杨后悔没记下刚刚吃合窳尸身的妖客都有哪些了,他询问白鹅:“白鹅姑娘,你还记得这几日合窳和哪些客人一起吃过饭吗?”
白鹅点着狐狸小脑袋乖巧道:“记得,不过太多了,我今晚整理一份名单出来,明日交给诸位道长吧。”
楚仪杨清了清嗓子:“那些吃掉合窳的妖客们……也能整理一份名单出来吗?”
白鹅摆摆狐爪:“这个我不行,太恐怖了,我都没敢看。”
“你们有谁记得吗?记不全记得几张脸也行。”楚仪杨只好不抱希望地问询其他参与者,“这件事很重要,因为我怀疑合窳的妖力是被那只上古凶兽给吸走了,妖客们吃掉合窳的尸体才能吸收他妖力,那上古凶兽吸收合窳的妖力肯定也得近距离接触过他才行,所以这几天与合窳吃过饭的妖客最有嫌疑,吃过他尸体的也最好排查一下。”
刚醒来的辛天皓虚弱道:“我一张脸都不记得。”
宣霆忍不住骂他:“你记得个毛,你他妈睁过眼吗?”
辛天皓无奈:“没办法,我晕血啊,见了血就头晕……”
百合子啧啧两声:“宣老大,你睁着眼,你记住了几个?”
宣霆揎拳捋袖,用食指点着百合子怒视她:“百合子,你什么意思?”
百合子摊手,表情无辜:“我就问问咯,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诶我们有话好好说嘛,别吵架。”谭凡毅怕他们真打起来,出来劝架道,“我也睁着眼,我记得好几张面孔呢。”
楚仪杨给他分配任务:“那明天你负责排查吃过合窳尸体的妖客。”
“就单我一个人吗?”谭凡毅明显不是很乐意,这会儿又改了口,“其实我记下来的脸也不是很多……”
楚仪杨道:“不,你再把辛天皓和吴煜带上,你们三个一起去排查。”
“我……”
谭凡毅欲言又止,他是真不想去。
那些吃了合窳的妖客全是尝过血的,万一排查期间又想再尝一遍把他活撕了怎么办?辛天皓见血就晕,修为排序第一又有什么用?根本靠不住。吴煜修为排序比他还低,靠他还不如靠自己。
谢印雪见状便说:“我去吧,我记得他们的脸。”
楚仪杨扭头看了他一眼:“记得多少?”
谢印雪笑了笑:“全部。”
谭凡毅不敢置信:“你全记得?”
谢印雪颔首:“嗯。”
“不愧是谢兄弟,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楚仪杨越发高看谢印雪,抬手想拍拍他的肩——男人向好兄弟表示亲近时基本都会做这个动作,它不是搂搂抱抱等过分亲昵的举动,所以一般没人会拒绝。
结果谢印雪不仅侧身避开了,避完他还要补上一句:“我不喜欢旁人碰我。”
楚仪杨闻言讪讪地放下手,有些尴尬,但未生气,由此可知他对谢印雪不是一般的青眼相加。
而入夜后,一声声说着“我不喜欢旁人碰我”的谢印雪,却主动进了步九照的客房。
他甚至没看自己的人字九号房间一眼,径直朝向玄字号房,进别人房间比进自己的房间还熟稔,门也不敲,抬手将其推开,恶人先告状般质问屋中剑修:“步师兄,秦掌柜特地吩咐了我们夜晚要锁好门窗,不要随意离开客房,为何师兄房门并未阖紧呢?”
床榻上正盘腿打坐修行的男人闻声睁开苍瞳,邃深的目光幽幽落向青年,半晌后不答反问,开口淡淡道:“师弟夜深不在屋中休息来找师兄,是想做什么?”
“自然是……”
谢印雪挽唇笑了笑,背靠门板后退半步,将木门“咔”地压紧,嗓音比男人还要清淡疏冷,手指却抚上了腰间的天水碧腰封:“……想上你的当。”
——来自凶兽,骗身骗心的当。
话音落下,那抹天水碧色也随之坠地,未几又被簌簌直落的雪色罩衫、外裳层层覆盖淹没,直至浑身仅剩一件素白亵衣,青年方才迈步,赤足踩着墨灰色的地砖施施然走向屋中衣着齐整的另一人。
那人眸光愈发幽邃,目不转视凝睇青年,仿佛狼毫画笔,直白炽烈地勾勒描摹着皑皑亵衣遮蔽不住的每寸玉肤光景。
因此谢印雪解下了自己束发的绸带,先是站在步九照面前居高临下地睨了他片霎,而后俯身弯下腰肢,笑着问:“师兄看够了吗?”
“师弟,夜深露重,你衣衫不整,当心着凉。”
男人待他如大师兄般无微不至,可惜嗓音较之先前低哑了些许,便使得这句关怀透出几分动情方现的旖旎。
谢印雪又何尝听不出这人的口是心非?
他还心道步九照怎的也学了自己的坏毛病,嗤笑一声说:“修道之人还会着凉?师兄就诓我吧。”
====emmmm,你们懂的====
作者有话说:
步九照: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第230章
谢印雪今夜摸进步九照房间,是为了骑御凶兽,未曾想骑是骑到了,最后被御的却是他。
秦鹤的警告果然没说错,步九照这只凶兽当真不好驯服,白日里装出的高岭之花模样竟连谢印雪都唬住了,待青年入夜后自投罗网,便随性所欲,将人骗身骗心“玩”了个透不说,谢印雪给他的“剑”起了个“弄雪”的花名,他就要搞出个“含照”的鞘名,总之没让青年捞到一点好。
所以谢印雪最后那一口咬的他肩膀而不是喉咙,到底还是因为“用情太深”,但凡他俩感情淡些,谢印雪上的就不是嘴,而是剑了。
如今上了嘴却没咬动步九照,谢印雪心中梗着口郁气,又抓不着剑,便用指尖在男人喉间来回划拨。
“别挠了,挠不破的。”
步九照不认为谢印雪是在和他调情,毕竟他俩第一次见面时,谢印雪便是以这样拂去尘土般轻柔的力道,在自己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线的。他握住青年的手,牵到面前温柔地吻了下,却在下一秒因嘴唇触碰到的霜雪似的温度而皱眉:“我见你脸色不错,还以为你身体好点了,可我怎么感觉你的手比以前更凉了?”
谢印雪没看步九照,也没回他话,只盯着自己的右手食指第二指节处白天被小雀妖啄出的伤口,声音很轻:“我的能力在下降。”
“不关你的事,这个副本和以前不同,我在这里不受任何压制,秦鹤都打不过我,更别说是你。”步九照还以为谢印雪是在为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伤口这一缘由情绪消沉,便埋首在青年颈侧蹭着,想了想安慰他说,“你真想咬我撒气的话,等到第七天吧,我让你撒个够。”
“我打得过你啊。”
谢印雪扯了下唇,眼底笑意渐浓,他右手拽住步九照的头发,将人从自己身上揪起,然后抬起左手屈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个响亮的脑瓜崩:“看,打到了。”
步九照也笑了:“你这劲跟没吃饱一样。”
说完还拍了谢印雪身上最圆翘的地方一巴掌,揶揄他到底是哪里没“吃饱”。
掌心与肉相碰发出的清脆声响叫谢印雪眯起眼睛,他这回拽步九照头发的手真用上了力,逼得男人脑袋朝后,引颈就戮般高扬起脖颈,脸上笑容未褪,声音却冷下道:“步九照,你如今倒是不装了?”
男人回他:“还得装。”
谢印雪挑眉:“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男人唇畔的笑容越深,也伸出手掐住谢印雪细白的脖颈,这是一个凌辱暴戾意味十分强烈的动作,不过他的五指没使劲,只虚虚扣着做出威胁姿势:“师弟,你忘了吗?秦掌柜说过,入夜后要锁好门窗,勿要出屋——”
此刻他们的身体还没分开,依旧保持着情侣间最如胶如漆的“亲密距离”,可上半部分这一个掐脖子一个拽头发的,怎么看都是要打起来的趋势。
“但你真是不听话。”
然而步九照绝不会打谢印雪,他在青年耳侧留下这样一句恍若叹息的低语后,便抽离身体,揽住谢印雪的腰肢,带着青年旋身翻下床。
他站在地上,青年则踩着他的脚背。
像是什么迷障被破除,谢印雪望着半空中如云雾般飘飘忽忽的天水碧色烟带,用手指拂了一霎,烟带虚虚散开,又很快汇聚成线,它们从窗户、从门缝里渗进屋里,流水似的没入步九照的身体。
“这是……”谢印雪蹙起双眉,“妖力?”
下一瞬,他便肯定地回答了自己问出的问题,无需步九照帮他解答:“你在吸收客栈里众妖的妖力。”
至此,谢印雪已经明白为什么步九照白天必须装出一副霁月光风,清傲出尘的万剑宫首席大弟子模样,夜晚却能肆无忌惮暴露本性,在床榻上把他推入欲生欲死的情潮之中了。
——白天步九照维持万剑宫第一剑修的人设,是为了隐藏上古凶兽的身份,夜晚却不需要继续隐瞒。
因为瞒也瞒不住。
这些充斥着妖力的天水碧烟带,随便来个参与者摸上一把都能察觉到不对,他们会发现夜晚的步九照,是行走在妖精客栈里最恐怖的上古凶兽,他可以杀人、可以杀妖、可以纵情恣意宣泄流淌在骨血与生俱来的的本能杀欲。
更何况夜里在外面狩猎的还不止步九照一只凶兽。
如果有参与者信了步九照曾说过的“诸位师弟夜里若是有什么事,也可来敲我房门求助,师兄定当护你们周全”那句鬼话,真在夜晚离开了自己的房间,那他最有可能面临两种情况:一,和谢印雪一样,直接找到步九照,不过他只会如白天被步九照捏碎脊骨的小雀妖那般,被步九照扭断头颅,毕竟步九照可不会跟别的参与者上床,罔论对他们心慈手软;二,遇上其他凶兽,打架打过了逃回房间,打架没打过被弄死,或打架没打过选择呼唤步九照求助,却不知自己召唤来的是更无情残忍的上古凶兽,最终也会被弄死。
“和你说话真是费劲,还得连猜带蒙的。”谢印雪拍拍步九照箍着自己的腰身的手掌,“松手,我回自己屋里睡觉了。”
步九照虽不舍,却也清楚他们两人明日若是从一间屋子内出来会不好解释,于是便把谢印雪抱到床沿边上坐着,屈膝半蹲下给他穿衣穿鞋:“明天你最好提醒一下他们,别在夜里出门。”
步九照不想当着谢印雪的面,杀掉他的同类。
或许谢印雪不会在乎,但步九照不敢赌,否则他也不会连杀只小雀妖都瞻前顾后的。
而谢印雪听出步九照的言外之意,抬脚用刚被男人穿好白袜的左足蹬了下他的肩膀,嗤道:“不想你就别说那句话啊。”
“那是秦鹤给的固定台词,不能更改。”
步九照握住谢印雪的脚抬高,冷色的苍瞳似燃着,目光灼灼凝望眼前人,在青年瓷白的小腿上咬下个齿印:“我想睡你……”
“嘶……”
谢印雪被步九照咬得痛了直抽气,加之听见他又开始说着荒淫无耻的荤话,刚拧起眉,男人就悠悠把未尽之语补充说完:“——隔壁,总得付出点代价。”
谢印雪按着掌心下不久前自己没忍住生理眼泪的床榻,又瞅着小腿上凹痕深红的牙印,终于明白:自己想睡步九照,也是得付出点代价的。
只不过这代价实在“昂贵”,谢印雪觉得自己会铭记一辈子。
他睨了步九照一眼:“行,你今后也就只能睡我隔壁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赶紧说了。”
男人抚着他的脸:“帮我瞒住身份。”
帮步九照瞒住身份这件事,和参与者们的通关任务是相悖的,谢印雪却已经帮他瞒了一整天了,并且即使步九照不叮嘱这一句,他也会无条件的继续帮步九照瞒下去。
“呵。”谢印雪从凌乱的被单上寻回自己的束发绸带,“你确定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些废话?”
步九照仰头在他唇上又亲了一口,抢走那根束发绸带说:“我来给你梳个头。”
谢印雪没应声,步九照知道他这是默认的态度,便站起身,用手指一把捋起青年的头发,发丝入手后却皱了皱眉:“你的头发……好像有点枯了?”
他记得谢印雪以前一头墨发顺如丝绸,和现今略微有些毛躁的手感截然不同。
谢印雪额头抵着步九照小腹,闭着眼说:“染发剂本就伤头发,频繁漂染更伤。”
步九照问:“那就别染了,先前金发挺好看的,怎么又染黑了呢?”
“我还是喜欢黑发。”谢印雪随口胡诌,末了摸摸头发,“你给我梳好头了?”
步九照颔首:“嗯。”
他挥袖在谢印雪和自己面前化出一扇等身水镜,好让青年仔细欣赏他的梳头手艺。
谢印雪望着镜中拥有着和步九照同款高马尾发髻的自己,无奈道:“九宝师兄,你是真不怕别人发现我是你派出的卧底啊?”
“就一个同款发型而已。”步九照嘴硬还没两秒,便问谢印雪,“我在明月崖用你手机上网时,看到有人求‘情头’,什么是情头?我们俩这样算是情头吗?”
谢印雪哄他:“算。”
步九照又问:“你说的要送我的礼物呢?”
谢印雪简短道:“掉了。”
步九照嗓音高了些:“掉了?”
谢印雪瞥着镜中脸色黑沉的男人,勾唇笑起说:“嗯,进副本的时候就掉了。”
步九照:“……”
“……那你下次记得给我补上。”
谢印雪觉着,他从步九照的声音里听出了点委屈的情绪,便继续逗他:“好,下次一定。”
步九照没听懂这句网络戏语,还真信了,满意地亲自把谢印雪送回人字九号房去,而有他在旁边守着,谢印雪离开玄字号房后在走廊里也没碰见妖或凶兽,只看到一缕缕天水碧色的妖气从四处流动涌来,围绕在步九照周身。
随后谢印雪阖上门,把这一幕和步九照的身影一起关在门外。
他在自己房间内的床榻上躺下,临睡前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五指张开又合拢,幽暗的夜色中,他面容上是何种神情无人得见。
次日上午,众参与者们在饮月堂一楼汇合。
住在六号房的吴煜才停下脚步,就开口问了众人一句:“你们昨天晚上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动静?”
吴煜还给出了个较为精准的时间点。
倚在窗边欣赏客栈外景色的谢印雪闻言目光顿了一瞬——那个时间他还在和步九照“厮混”,连步九照说些什么话都没太注意听,客房门外有什么动静就更听不到了,不过想来应该是什么大事,否则步九照会提醒他的……吧?
谢印雪不太确定,他有点心虚。
因为他余光一扫过自己的手指,便想起昨晚他没能咬紧忍住声音的事。
幸好这时楚仪杨说:“我听到了狗叫。”
谢印雪垂落的眼睫轻扬,缓缓抬眸看向楚仪杨。
楚仪杨住在人字七号房,是除了柳不花以外离谢印雪和步九照房间最近的参与者,虽然这句话在此刻听上去有些像在骂人,却让谢印雪知晓了,他跟吴煜说的“狗叫”,肯定不是指自己和步九照。
谭凡毅也道:“我也听到了狗叫声,还有人在笑。”
“对,叫得可大声了,一边狗叫一边笑。”宣霆抱着胳膊搓了两下,“外头风还乌拉乌拉地刮着,怪瘆人。”
“肯定有问题。”百合子一语断定,“大家不用慌,我马上牺牲色相去问问小狐狸们昨晚客栈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辛天皓觉得百合子说出这种话反倒让人更慌,他差点又喊出一句“小心福瑞控”了,好在百合子还没找到白鹅与灰珠,行踪飘忽的秦鹤就愁眉苦脸的出现在众人眼前,告诉大家:“昨天晚上又有菌人小厮去世了,他们被石头砸碎了脑袋,死状极惨,我带诸位道长去看……”
虞佳忆怕他又叫人推来一车血糊糊的菌人小厮尸体,把辛天皓再度吓晕,赶紧出声阻止:“秦掌柜,看就不用看了。我们昨天从合窳嘴里撬出了些消息,他告诉我们,算上他,妖精客栈有七只凶兽,其中一只是上古凶兽,我觉得在我们彻底把这些凶兽都除去之前,客栈每晚都还会有菌人小厮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