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宋潮青这人吧,从小就对什么都淡淡的,做什么都混个中游当当,念书念得很稀松,买卖也做得很平常,好在家里有些祖产,算是不愁吃穿,从没见他像别的公子少爷似的有什么兴趣爱好,也没养出纨绔跋扈的臭毛病,心不热,话不多。所以见到他这副炸了刺的河豚模样,段月白感觉十分有意思。
“能把他逼到这种程度,竟说出此等长篇大论来骂我,我也是个人才,算了,什么拙荆不拙荆的,我也是个大男人,被他编排两句又不会掉两块肉,许是他不喜欢那云夙鸢吧。没事儿,明个儿我再替他寻摸更好的去。”段月白想道。
“……我就是怕麻烦,后来又冒险选了水路,本想着坐在船上应该没什么闲事儿能让你管了,竟然遇上白丰河闹水鬼!你一个鸟,又不会水,见到小女孩掉进河里,还不得是我下水去救!
“为了抓那伙水鬼,竟然说动了白丰河两岸的树精帮忙!水鬼是除了,可树精出山的时候差点儿把那些年纪大的给吓死,到头来又得给他们挨个画定魂符,我又给你磨了整整三十条朱砂,裁了十几斤的黄纸……我也是不懂了,你这是什么遭了瘟的好运气,怎的你上哪儿,哪儿就能碰上功德?”
他说得渴了,顾不上礼仪地抄起茶壶对嘴喝,喝了大半壶的水,才长舒一口气,接着道:“总算快到孟津了,又遇上了今晚的事,你说你斩妖除魔我也就忍了,人和人的事你也要插上一脚,还非要给我和云夙鸢……”
他光是一味地说段月白,完全忘了方才自己出手多管闲事,其实可以算得上是成功为云夙鸢两肋插刀的“始作俑者”。尚未说完,宋潮青就发现段月白笑得非常开心,对上他那双眼睛,宋潮青一时语塞,竟忘词了,磕磕绊绊地问:“你……你笑什么……”
“没,没事。我是在想啊,谁家要是有你这么个能说会道的相公,倒也是别有一番趣味。”段月白大喇喇地坐在茶座上,拍了拍手,拍掉了沾在手上的栗子壳:“我们路上帮了那些人,怎么着也算是行善积德,我派祖训,匡扶正义,除魔卫道,你帮我干了活,我也没亏待你不是?行啦,别抱怨了,不出三两日我们就能到孟津,我保证不再惹事了还不行吗?”
“你最好是。”
宋潮青疲惫地摇头,心累地叹出内府中的一股浊气,忖道:“我派可从来没有过这种多管闲事的狗屁祖训,他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两人各自睡了,子时便开始落雪,起初只是细碎霜花随风落下,积在地上薄薄一层,没怎么着就化了。后来雪花越落越大,鹅毛似的,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趁着黑夜将地上裹满了,似是天地颜色陡然交换。
大雪下到宋潮青和段月白要赶路时候才停,两人仍做昨晚的打扮,背了行李,出客栈牵马,刚下到一楼,便发现云夙鸢正在门口站着,似是在等人。
若是碰面不打个招呼,未免礼数不周,宋潮青便想上前寒暄。
不想还没等他开口,云夙鸢便对他二人挥手:“宋公子,宋夫人!”
宋潮青尚未应答,只听段月白一字一顿地说道:“看你干的好事!宋夫人个头!”
可惜他的威胁难以起效,宋潮青与他十指紧扣,一看便是在报复他这一段惹事之旅:“夫人,莫要怕羞,云姑娘与我们打招呼呢。”
“云姑娘可是在等我们?”宋潮青微笑着问。
云夙鸢点头,目光绕过两人紧密交缠的手指,一笑起来左边脸颊便出现个酒窝:“二位好恩爱,阿鸢很羡慕呢。我确实在等两位,昨日听说二位要去孟津,我们正好顺路,不如同行?”
见宋潮青有些疑惑,云夙鸢双颊一红,解释道:“二位有所不知,我就是孟津人,对周围的地形熟悉极了,昨日二位有恩于我,也请二位容我尽一份绵薄之力,也算是报恩了。”
路上耽误了那么多时日,说不定元虎已经回秦川了,只是他们仍在路上,消息不通,不知事情全貌。宋潮青也真是累了,这一路上,那些前世驱邪除鬼安定天下的过往又变得清晰起来,他实在不想再耽误时间。
“好啊,云姑娘,正好我们初次来此,烦请你做个向导。”话毕,宋潮青似是为了刺激段月白,便又加了一句:“我夫妇二人感激不尽。”
云夙鸢顿时喜笑颜开:“那太好了,我已备好马车,二位如果准备妥当,即刻便能启程。”
段月白将宋潮青的心中所想大概思索一通,又为他后面说的那声“夫妇二人”很是不满,于是手上用力,使劲儿掐着宋潮青的手,笑得非常诡异:“好呢,妾支持相公所做的所有决定。”
云夙鸢目光再次瞄间两人亲密无间的手指,羡慕道:“二位好恩爱,阿鸢真的好钦羡!”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
我发现在家太安逸了, 不利于写小说……
狗太好玩,我妈做的饭太好吃,家里的床也好舒服,被子也比出租房里的暖和,我整天处于养猪状态,太阿斗了。
明天一定努力囤稿。
第28章 “送子娘娘”
也不知孟津最近怎么了,越靠近目的地,他们遇到的山贼和截到的妖精就越多,宋潮青他们一行三人又架着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成了取经路上的唐僧肉,怎么走都走不到“西天”。
宋潮青叫苦不迭,段月白却兴致盎然,每每遇到拦路的,不论是人是鬼,都飞出马车胖揍一顿,来上一场“天外飞仙”的戏码,直接用灵力镇压,然后再心满意足地回到舒适的车厢内,将大小功德统统炼化,美滋滋地评上一句:“谁会嫌功德多啊。”
眼瞅着孟津城门就在眼前,妖魔鬼怪也都有所收敛,销声匿迹,宋潮青透过前窗对赶车的云夙鸢说话:“云姑娘,这几日麻烦你了,天气越来越冷,我说去赶车,你也不肯,让你一个姑娘在外面风吹日晒了好几日,倒弄得我们很惭愧。”
“宋大哥,不要紧的,本来我也不爱在车厢里呆着,怪闷的,而且这一路上遇到不少麻烦事,都是月白姐出手摆平,我们就算扯平了!”她嗓音清亮,与马辔头的响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两种叮叮咚咚的银铃铛,十分好听。
她的年龄绝不超过十八岁,可说话办事却已经显现出自有一派的圆滑,让人很是舒服。
而反观他那活了二百多岁的师弟段月白,宋潮青往后看去……段月白正巧在嗑瓜子,椒盐的。
“看我干嘛?”他莫名其妙地回视宋潮青,嘴里的瓜子恰巧吃到一颗臭的,一脸苦相地掀起帷帽吐了七八口,赶紧用茶水漱口,连说了三五声“晦气”。
师弟的不成器让宋潮青无奈摇头,他头疼得紧,一个劲儿地在心里对祖师爷牌位反省:“师父,我定会逮住了机会清理门户……”
“云姑娘,这马车内饰极为华丽,肯定花销不少,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吧?”云夙鸢穿着低调,可那身火狐裘的料子,用的可是成了年的灵狐皮毛,有市无价的东西,宋潮青是认得的,因此有此一问,试图套套云夙鸢的底细。
云夙鸢可能是听出了宋潮青七拐八绕的心思,于是顿了一下,说道:“宋大哥,我看你和月白姐也不是单纯的江湖人,也就不瞒你们了,我是太一门的外门弟子,我爹是孟津驻军统领云峙。这一路上见月白姐大显身手,我学了很多,你们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马车的速度开始变缓,只听她又说:“看,我们马上要进城了!”
她忻悦异常,宋潮青从中听出了与家乡的久别重逢。
进到孟津城中,宋潮青和段月白提议就此分别,怎料云夙鸢又劝道:“我父亲是驻军统领,我与孟津县令也是很熟的,两位若是放心,就将查人户籍这事交在我手上,先随我回家休息,这一半日内定给二位一个答复。”
不知是不是因为出身北方的缘故,云夙鸢身上总带着热情豪爽,她诚心相邀,宋潮青他们也不好拒绝。
“哈哈,那太好啦,太一门正在孟津招生,我本来是在外面游历,得到消息特意回来帮忙的,宋大哥你们感兴趣吗?我们不如一块儿去看看?”她一说起门派,眼神中又跳跃出兴奋。
宋潮青胸中警铃大作。
是啊,各大仙门下山招生!他怎么把这事儿忘得这么干净!
其实忘了也实在不怨宋潮青。他没当上掌门那些年,师父老爱出门捡徒弟,不爱与各大仙门在一块儿招生;而他当上掌门以后,还没到能收徒弟的年纪,就英年早逝了……
是以他压根没把招生的事放在心上!
这可怎么好,他可太不想去了。
“好啊,我倒是好奇得很,你们太一门能招出什么好徒弟来。”段月白自听说了云夙鸢的师门,就一直没给人家好脸色。
宋潮青身形一僵,心说:“你可真会给我找不自在!”可段月白已经率先赞同,他要是出言反对,倒显得很矫情,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没有表态。
云夙鸢的酒窝又浅浅浮现,假装没听懂段月白的讽刺:“那我们步行前往吧,仙门大会人太多了,驾着马车也不方便。”
三人安顿好马车,顺着孟津府的市间小路往城里走。此处与琴川风土人情大不相同,前几日刚下过大雪,整座城池银装素裹。
而年关将至,已经开始有商户小贩在街上叫卖灯笼炮仗天气太冷,叫卖声中掺杂了呼出的哈气;刚蒸好的豆沙包和肉包子笼屉一经掀开,便有扑鼻的香气伴随氤氲的热气一股脑地涌出来——
孟津街道上翻滚着蒸腾气体带来的人间烟火。
“看!就是那儿了!”云夙鸢指着一处祭台,说道:“每年三十儿,祭祖典礼之后,就会有舞龙舞狮表演,平日里这处祭台也没别的用,经常会借给仙门招生。”
段月白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帷帽遮住了他一脸的不屑一顾。
云夙鸢像一只机灵活泼的百灵鸟,是一个很好的向导:“仙门不仅在此处招生,还会售卖一些灵符宝器,仙丹妙药,宋大哥和月白姐要是有什么需要,也可以瞧上两眼,有好多东西都是很不错的呢!”
她嘿嘿一笑,在宋潮青和段月白的耳边说道:“我听说有的丹药能助人怀胎,仙市里头卖的送子娘娘也都是开了光的,可灵了。你们俩成婚这么多年,也该想想啦!”
段月白的眼刀被帷帽的薄纱挡住,好像失了效。
宋潮青哑然失笑:“你这孩子……”
“好好好,你们脸皮薄,我不说了还不行吗,”云夙鸢指指太一门明黄色的幡,“那我先过去看看,你们随便逛逛,申时一刻仙市就收了,如果你们提前逛完,就去原海楼二楼的雅座等我,吃食已经备好,千万别跟我客气!”
她说完,便兴致冲冲地跑到太一门的师兄师姐身边,笑嘻嘻地干活去了。
“我们还去吗?”宋潮青问道。
“来都来了,干嘛不去,二百年前什么太一门青城派,都是小门小户,我看看他们今日有什么了不起的。”段月白心里烧起一股邪火,看着那些明晃晃的幡在风中飘起,竟有扶摇直上之感,就觉得不舒服。
“……好吧。”
仙市与凡人集市出入不大,只是少了一些烟火气。可就算没有食物热腾腾的气息,这里有阵法维持,是极暖和的。各派用不同颜色的旌旗作为区分,旗上还有各色派徽,甫一进入,就感觉已经半只脚踏入仙门。
各派的桌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宝物,宋潮青瞥了两眼,倒还真有一些看得过眼的东西,不过大多数还是进补、治疗的丹药。
各仙家的旌旗都做得很高,好像在暗中较劲,一番观察下来,那些求学的凡人稚子,也都会选择旌旗又高又大的门派进行考校。仙门对招生一事也十分在意,有些大派,诸如上清派、奇木岛,大约会派出二三十人,小一点儿的门派,譬如太一门和青城派,也会派出十人网上。
而在偌大仙市当中,有一面雪青色的小破旗隐藏其中,显得过于落魄,仅有一个道姑坐在香桌之后,她身旁也只有一个面黄肌瘦的小童子在跑前跑后地伺候。
道姑对面,坐着一个跟门派旗子破的不相上下的小叫花,门牙掉了一颗,一张嘴就开始漏风:“姑姑,你看我能不能修仙?”
作者有话说:
她来了她来了,她扛着破旗走来了!
没奖竞答,她是谁?
第29章 “自己人”
道姑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袍子,先是提手,煞有甚事地掐着那小叫花子的下巴,看了看他的牙口,又用双手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看了看他的体质。
她频频摇头,道:“不妥,不妥。小兄弟,你根骨欠缺,并非修仙的好材料,不能当我的徒弟。但是小兄弟,我看你天庭饱满,眉眼锐利,身体不错,练武应该是把好手,长大了若是去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说不定能成为一代大侠。”
可叫花子没念过书,根本不懂啥是“天庭”,只听到这个破落户说他什么什么“欠缺”,就算大字不识一个他也能听明白,这女人骂他呢!以至于道姑后面说的内容,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跟童儿的穿着破得清新脱俗,除了干净些,跟小叫花简直像是从一个乞丐窝爬出来的。
这小叫花本来以为自己在仙门里找到了组织,还暗自高兴了一番,寻思着修乞丐也能修成个神仙,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一样吗?
怎料他心中的算盘还没打成,反倒让这女人骂了一通。这他岂能忍,就算这女人长得再好看也不行!
“我还没看不上你呢,你倒先看不上我了!”小叫花子从座位上一跃而下,站在地上指着鼻子骂她:“看看你这破门派,旗都比别人家矮半头,能有人来给你当徒弟就已经很不错了,你还挑来挑去的!看看这破旗上面画的什么,紫了吧唧的跟个鸟一样,我看你们就是个鸟门派,还仙门呢,倒找我钱我都不来,呸!”
宋潮青和段月白本背对着他们,直到听到“跟个鸟一样”才双双僵住了,因为紫霄派的徽章图腾正是一只在紫云中展翅的凤凰。
还不及宋潮青反应,段月白就转过身,向那道姑跑去,一把推开叉腰开骂的小叫花子,隔着桌子弯腰将那道姑抱住,帷帽顺势掉了下来:“沛凝师姐,我是月白!”
道姑先是一愣,然后缓缓抬头,辨认着昔日的师弟,眉头一拧,眼泪就下来了。
而她殊不知,曾经的师兄也在辨认着她。
二百年前一说话就流口水的小姑娘长大了,已经出落得连师兄都快认不出来了。她曾经也和云夙鸢一样是小圆脸,只是如今岁月使她的双颊瘦削,变成了一张鹅蛋脸,唯有下唇中间一颗朱砂痣,依然红得刺目。
宋潮青就这一个师妹,从小连别人碰一下都不让,再加上她和宋潮青长得有几分相像,宋潮青简直拿她当胞妹来疼,不知道替她背了多少次打碎了物件的黑锅,直接造就了她做事顾头不顾腚的性格。
而那样一个小女孩,从前只穿绫罗绸缎,如今却套在打了补丁的破袍子里,让宋潮青从眼到心都是酸的。
“月白……”
“是,是我,师姐。”段月白也是双眼微红,不过他好歹是个大男人,断不可能轻易落泪的,于是忍住了,一腔的酸涩哽在鼻根,忍得很辛苦。
唐沛凝抬手,段月白以为她要再与自己拥抱一番,巴巴地贴上去,不由分说就挨了师姐一记铁拳:“你小子跑哪儿去了,竟然消失了二百年!师兄不让我们出山,你倒好,就没回过灵筠山,我揍死你得了!还有,你这穿的什么玩意儿,也太不端庄了!”
“师姐!”
段月白刚要争辩,可唐沛凝眼泪越滚越多,怎么止也止不住,说话也断断续续:“我……我还以为你丢了。师兄死了,你也丢了,三师弟把自己关在归树峰,从来不与我说话,我一个人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师兄死了”这几个字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掷地有声地压断了段月白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他与师姐抱作一团,哭得死去活来。
两个人不断拍着彼此的后背,却还心眼子过多地将鼻涕和眼泪抹到对方的衣服上,免得脏了自己。
这一哭,直接让仙市中人声鼎沸之势消停了一大半,各仙家都投来关切目光,周围也传来窃窃私语之声。
宋潮青本来心软得一塌糊涂,也要跟着他俩哭了,可是他俩哭作一团的丑样子实在让人大为震惊,宋潮青被周围人看傻子似的眼光弄得浑身不自在,瞬间就不怎么伤心了……他只觉得愁,不由得思道:“真不知道师父是什么邪门的眼光,收的几个徒弟竟然没有一个争气的,真是天要亡我紫霄派……”
“二位,”他出言打断两人罗圈话的哭诉与相认,提醒道,“这儿也不是个叙话的好地方吧,二位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认亲?”
段月白抹抹眼角的泪珠,问道:“师姐,师兄不是不让你出山吗?你怎么会突然……”
这也是宋潮青的疑问。
然而段月白话没说完,唐沛凝便抬手打断了话音,她目光凌厉地扫过周围的仙门,沉声道:“这里人多口杂,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安静之处。”
她从袖子里摸出个打了补丁的破口袋,解开烂烂糟糟的皮绳,一招手,便将旌旗、香桌、站着侍奉的那破衣小童子一块儿收进口袋里了。
见段月白面露惊奇,唐沛凝解释道:“这小童是我做的傀儡,平日里倒个茶跑个腿,方便极了。”
“二百年不见,师姐修为和境界更上一层楼了。”段月白喜道。
唐沛凝微微一笑,笑容中多了几分沉静:“勉强过得去吧,没有师兄好。”
小叫花被一把推翻在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唐沛凝这可将万物信手拈来的神奇术法,不由得看呆了眼,“哇”地一声跑了,嘴里念着“菩萨真人有怪莫怪”,也不知道有没有将唐沛凝给他批的命放在心里。
他俩走得很慢,宋潮青只能默默在后头跟着,心里不是滋味地偷听两人说话。
按理说,他应该与他们并肩而行,一块儿谈论紫霄派、灵筠山,切磋道法、修行,可他碍于……碍于心中无法跨越的天堑,不愿再和他们站在一起。
如今宋潮青像是一个全须全尾的外人了。
可谁又知道他没有同样在怀念曾经的时光呢?
自作自受罢了。
三人在原海楼等待云夙鸢,酒水菜肴都已经上齐,段月白便旧事重提:“师姐,你为何突然下山?”
唐沛凝却抿了口茶,笑而不答,反而将目光转向坐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宋潮青:“我听闻宋公子是月白的邻居,还对他多有照顾,我这个做师姐的还要先谢谢你。”
“哪里哪里,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宋潮青躲避着她的目光,只当自己没看到,始终盯着手里的茶杯。
段月白道:“师姐,没事的,宋潮青是自己人,他不会外传的。”
唐沛凝冷笑一声,道:“自己人。你何时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了?你是不是忘了,二百年前往我们紫霄派背后捅刀子的,可也都是昔日的‘自己人’。”
作者有话说:
昨晚emo到凌晨两点才睡着,一边怀疑:“为什么我写得这么拉……”;一边想着“我写得很牛b啊,为什么取消收藏,我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今天下午的时候才有点好转了,并且打死我都绝对不会承认昨晚那么丢人的emo过,那不是我,绝对不是。
第30章 光明正大
“唐真人恐怕误会了,宋家与段家本就是世交,我与月白也是从小就相识的,并不会……”
宋潮青也觉得这解释很无力,果然唐沛凝微微一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她的眼神冷若寒冰,明明连回答都没有一句,只是坐在那里,可破旧道袍掩饰不了她作为一派掌门的的威仪,不置一词便可拒人于千里之外。
桌上几人都颜色微变,宋潮青面上的血色迅速褪去,他硬生生感受到一种撕裂的分离之痛,仿佛“序临”正在声嘶力竭地剐开自己的血肉,与他的身体分离开来,逃到段月白和唐沛凝身边去,将其作为“宋潮青”的过往统统剥离干净,像丢弃了什么脏东西。
段月白在师姐的目光之下陷入沉默,宋潮青自嘲似的轻笑一声,摇摇头,忖道:“原也是我想得太美了,鱼和熊掌岂能兼得,我既不想要序临的身份,还妄想要拿回序临的手足之情,哪儿能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不过如今见到沛凝举手投足都如此妥帖,我内心也是欣慰的。”
只是这欣慰中夹杂了经久的心酸,窝在宋潮青的喉头之处,茶水也冲不下去。
或许从头到尾,最伤人的并不是唐沛凝不动声色的质疑,而是段月白这片刻的沉吟。
静默过后,段月白道:“好,就听师姐的,我们夜间再叙。”
雅间的门被敲了三下,打破了桌上的僵局,云夙鸢人还没进来,声音先传了进来:“宋公子,月白姐,我来接你们了。”
见到唐沛凝也在,云夙鸢也并不惊慌,只是稍有意外,大方地行了一礼,道:“见过唐掌门。原来两位和唐掌门相识,怪不得月白姐出手不凡!天色也暗了,不如唐掌门一道去我家休息?”
唐沛凝面色微讶,说:“你竟然认识我?”
“认得,认得,家师广卢子二百年前被贵派前掌门序临救过一命,隔三差五就要念叨几遍,还为紫霄派的各位掌门都画了像,供了长生牌位,每到初一十五定要上三清祖师那儿祈福。夙鸢早将恩人样貌牢牢记在心中了,方便日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云夙鸢三言两语便说明了这沾亲带故的恩情,唐沛凝也在模糊的记忆中搜寻到了“广卢子”这号人,可仍对她过分的热情存疑,一时间没有答复。
“哦对了,宋大哥,你托我打听的人,我已经去府衙问过了,说是一二天里便有答复。”云夙鸢不见外地在宋潮青旁边坐下,夹起一块红焖肘子就往嘴里塞。
宋潮青怕她噎着,便给她倒水,递过去时真切感受到了她带进来的寒气。
她嘴里嘟囔了一句“谢谢”,然后将温水和着肘子肉吞了下去,锤了锤胸口顺气,这才红着双颊说道:“不好意思,我太饿了。仙市明日就散了,但太一门还要在这儿逗留几天,我忙着给师兄师姐们租宅院,跑了好些路,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慢点吃,都是你的。”宋潮青对她的突然到来心怀感激。
有她在,他就仿佛能在唐沛凝带来的排斥中找回一点当“宋潮青”的感觉。
是故,宋潮青专注于给她夹菜,把自己当成一个透明人。
段月白已经摘了帷帽,本来戴这玩意儿也只是为了好玩,吃饭的时候又不方便,直接扔了省事。无物遮挡,他紧蹙的眉毛和直勾勾看着宋潮青的眼神便再也藏不住了。
眼看着云夙鸢碗里的菜已经堆成小山,段月白别扭地想道:“美名其曰不让我给你和云夙鸢牵红线,自己倒是很殷勤,长这么大都没给爹爹我夹过几次菜,这个不孝子……”
他或许忘了,宋潮青不是没给他夹过,可他患有洁疾,宋潮青每每还没把食物放进碗里,他就先嚷嚷着不能吃别人的口水,弄得人家再也不敢夹。
“吃完没有,吃完就赶紧回家了,你家远不远啊?太远了可得雇马车,别把我累……咳,别把我师姐累着。”
段月白仔细想了想,与唐沛凝意外相逢固然是好,他大可以跟师姐住在客栈里,也免得云府隔墙有耳。可若是就此将宋潮青撇下,段月白又觉得不妥。
宋潮青太脆弱了,路上让他裁个黄纸磨个朱砂都能累他个人仰马翻,要是真放他一个人去找元虎,他还不得丢了半条命啊。
唐沛凝抬眉道:“小师弟,你可真是越来越会享受了。”
段月白结结实实地噎了一下,连连咳嗽,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
云夙鸢的父亲云峙正在东郊练兵,不在府中,阖府上下似乎提前知道了大小姐即将归家的消息,早准备好了厢房,甚至给每个房间都备了木桶和洗澡水,可谓妥帖至极。
只是云家虽是大户,但府内布置极为朴素,院中有一五丈见方的练武台,台上刀枪剑戟各色兵器在夜里闪着寒光。前几天大雪,院内除了练武台之外,都有积雪痕迹,唯这块台子干净爽利得如同洗过一般。
宋潮青叹道:“看来云统领是爱武之人。”
云夙鸢将几人送到厢房,便不进屋了,只站在门外,说:“家父确实是个武痴,每日卯时到院中练枪,我在家里有时候都嫌他吵。不过这几间厢房声音小些,几位可以睡个安稳觉。那夙鸢就先行告退,几位早些休息。”
看似宋潮青与段月白是夫妻,共用一个房间,实则不然。
宋潮青悄悄夜不能寐时,突然听到屏风那头段月白起身发出的窸窸窣窣声,随后门轴“吱呀”一声。
他那挂名的小媳妇儿定是去唐沛凝房间里了。
他翻了个身,这下倒可以光明正大地对着房顶睁眼了。
他们会聊什么?
是聊二百年不见的灵筠山,还是聊山下的莫愁湖?
还是会谈起他那不争气的三师弟楚天阔?
宋潮青心里痒痒,他也想听,他也想知道。
如此一来,就连思绪都长着绒毛毛,不停搔着他的心,让人愈发地睡不着了。
宋潮青干脆坐起来,在床上打坐。他从云夙鸢家的草编面的枕头上抽出一条草来,用半截空心草重新编成了一只萤火虫。只可惜萤火虫编到后期,草不够了,虫子有些缺斤少两,一侧的腿儿是瘸的。而后他将一股纯厚灵力提于元神当中,打入了那只晃晃悠悠的萤火虫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