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他的师父。
将他带上灵筠山,十年如一日教导的师父。
汤冬菱的眼睛到底没有找到。
段月白和宋潮青将那柜子里的眼睛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没有一双属于人。
为不出错漏,当天下午,俩人把师宅翻了个底儿掉,连厨房有几只耗子都数得一清二楚。
就是没找到汤冬菱那双似水柔的眼睛。
段月白不得不承认,明公死后,她大仇得报,可能真的放下执念去投胎了。
因此他放过了宋潮青,两人分别踏进不同的院子,汤冬菱的事儿在段大师心里,已经算是翻了篇儿。他有一腔圆满的欢喜,打算晚上打坐入定,将这回得到的功德锻神入体,巩固真元,完全没看出来宋潮青的失魂落魄。
又是个雨夜,宋潮青迷迷糊糊地睡着,又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如此反反复复,实在太过磨人。
宋潮青梦到汤冬菱坐在地上哭,边哭边抓着他衣服的下摆,抓得他满衣服是血:“宋大哥,为什么我的命就这么苦呢……”
他喉头沉重,答不了,于是便想安慰她两句,可有人不停地拍他肩膀,回头一看,竟然是他师父苍杪……
宋潮青不免在梦中想道:“都赖段月白非要回忆师门,我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梦到师父的。”
这梦断断续续,宋潮青睡睡醒醒。
也不知道今夜怎的,雨声格外大,宋潮青尚不清醒,以为窗子没关严,便翻身起来想要去看。
这一起来不要紧,他突然身子一轻,叽里咕噜地滚下床榻,上下翻转时竟看到自己的身体在床上睡得很安然!
他的元神从身体里掉出来了!
修士在无意识间元神出窍,几乎离死不远了!
宋潮青彻底醒了,他在地上一滚,将元神稳住,警惕地巡视四周,慢慢起身,新奇地看了看虚实不清的双手,正要思考元神为何突然离体,他眼前的景物要回答他心中所想似的,转眼变了模样。
他师父仙风道骨的背影在他眼前远去,他手中又不知何时牵了一个奶娃娃,周遭的物件都像烟一样化去,那奶娃娃又不见了……
如此无厘头的变幻过后,宋潮青才发觉自己身量变得很小,视野变得很低。
再一回头,宋潮青照进一面硕大的铜镜里,自己的模样让他登时一愣,立刻觉得天雷滚滚——一个七八岁的小童,身上穿着红色的银珠色梅花暗纹的锦袍,头戴着微微颤动的多宝冠,后面的头发还有些碎,不便梳上,就暂时披散——这分明是他前世未入师门时爱做的打扮!
好死不死,外头老管家的声音传进屋子里:“少爷!中了,中了!”
他猛地回头望向门口,那道门突然被推开,一道紫雾幻化成他记忆中管家的样子,被他捕捉到了一点没有幻化完全的紫色尾巴。
宋潮青忍不住在心里骂:“难道我上辈子是抱着幻境之主的儿子跳井了吗?怎么又把我弄幻境里来了!”
第21章 “你自己想做什么?”
宋潮青成了年的元神被封在一个稚子身上,如同方枘圆凿,一时感觉身体空空荡荡,一时又觉得四肢堵得慌,总之就是非常别扭。
他的神识动了动,想抬抬手,结果那“小宋潮青”却偏踢了踢腿,对冲进门来的老管家问:“中了么?可在黄榜?”
他对这具身体根本就没有控制权,可他胸膛里有一阵欣喜流过,由此观之……虽然神识不能控制幼子身体,可幻境中的小孩的情绪却能影响神识。
宋潮青心里几乎要炸了。
他再怎么没皮没脸、破罐破摔,总还是曾经的天下第一,紫霄派鼎盛时期的掌门,如今竟然窝窝囊囊被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幻境里,神识蜷在一个紫烟捏出来的假小孩身上,就算这小孩是幼年时的他自己,他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可偏偏人家幻境之主根本没对他怎么样,只是让他在幻境里老实呆着,宋潮青骂人的话在胸膛里滚了七八圈,愣是没找到一句合适的,憋得胸口直疼,才终于咬牙骂了句:“真是岂有此理!”
可小宋潮青心里一阵悸动与期盼,像楔子一般生生撬开他的元神,直接将喜怒哀乐都灌在里面,甚至盖过了元神冒着火星子的愤怒。
老管家答道:“头榜,头名!少爷中状元了!这下老爷和夫人可以放心了!陛下在金殿之上就对少爷赞许有加,待您年岁稍长,定会授予官职的!”
小孩从座位上一跃而下,喜道:“我可帮上家里的忙了?”
“何止是帮上啊,少爷。我们回家,将此事告知老爷和夫人吧。”
老管家看着他的脸上多有慈爱,眼神中是难以掩饰的欢喜和骄傲。宋潮青透过稚子的眼睛望着他,在虚假的欣喜之下泛起一点真实的怀念。
怀念里有一点两百多年前的记忆,让宋潮青想起他原本的“家”。
他家做布匹买卖,从苏州发家,祖上曾做过皇商,很有家底,可到宋潮青父亲这辈,生意却江河日下。
宋父寻遍名山大川里所有的道观寺庙,想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不如祖辈赚得多,没有一个大师给他答案。
发家致富之法正在踏破铁鞋无觅处之际,宋父踏进家门,正巧看到自己三岁小儿宋潮青正坐在妻子腿上背《道德经》,一字一句,清晰之至,每背一篇还给娘亲解释一番。
宋父顿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并非我无经商天赋,实则是官商相护,我家上头没人啊!”
自此,他致力于让大儿子宋潮青走上仕途,而宋潮青也实在是天生的神童,干什么像什么,活脱脱像一只疯狂想要满足父母心愿的小黄牛,日夜不停地苦读,连弟弟出生也没多看一眼。
宋潮青茫然地被老管家牵住手,听着他嘴里欣慰的喋喋不休,在一条四周茫然一片又雾气氤氲的地方走了好久,终于见到了眼前景物的变化。
他们进了城门,城中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车马粼粼,宋潮青正陷入回忆无法自拔,突然被人拍了肩膀,回头一看,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便入了眼。
大小两个宋潮青都看愣了,小宋潮青是因此人形容飘逸而移不开眼,而元神则是在心中脱口而出:“师父……”
师父的脸与他印象中的样子慢慢重合,连每根头发、衣衫牵起的角度都与他记忆中的样子别无二致。
宋潮青的神识在剧烈颤动,拼命想冲破躯体的封印,再离师父近一点、再近一点,只可惜躯体根本不听他的,未动分毫。
那人发如泼墨,用竹簪束着,看不出多大年岁。可他身姿潇洒,气质清逸,穿着一身浅云色的袍子,跟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一样,小宋潮青不由得看呆了。
“你干什么的?”老管家戒备地望着他,直接将他的手给推下去了。
他也不生气,眉宇之间一派柔和,用另一只手揉搓了一下小宋潮青的头发,然后对老管家说:“我是紫霄派掌门苍杪,见这孩子根骨上佳,着实是块修仙的好材料,想带他回灵筠山修仙。您是这孩子的什么人?可否商量一下?多少银钱都不成问题。”
老管家登时恼了:“光天化日,你一个当人、贩、子的,我不把你交到官府已经算是宽大,竟然还敢当街跟我商量孩童价钱,真是好不要脸!”
“诶,我不是这个意思。”苍杪笑道,看着老管家抱起小宋潮青将要离去的背影,他慢条斯理地说:“少顷,我将登门拜访。”
可能是越想越不对,老管家又折了回来,要将苍杪扭至官府。
他拉了拉这位仙人,仙人纹丝未动,可老管家实在缠人,竟在屡败屡战中油然而生了一股老当益壮的胜负欲,非得要把苍杪这个貌似谪仙的拐、子就地正法。
苍杪拗不过他,将一股灵力汇于指尖,往管家眉心点了点。
老管家立刻双眼迷离,失神似的,只是双手将宋潮青抱得很紧。
“小孩,待会儿见。”苍杪留下这句话,一转眼就没了影
只剩下悠悠回神的老管家,骂骂咧咧地抱着宋潮青回家了。
宋潮青随着小孩回头,也频频看向师父身影消失的地方,连神识的胸膛都变得滚烫。
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宋潮青从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师父。
他开始心甘情愿地想要沉浸在这个幻境中了。
刚进家门,就见苍杪坐在客座上喝茶,宋潮青的父母在主位上愁眉紧锁,就连管家将宋潮青中了三榜头名这等大事禀报,两个当家人也没展颜。
宋潮青小时候不懂,现在却不能再明白了,不由得想道:“七岁小儿能高中状元,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可家里若是养出来个仙人,说不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要让他们在这两条康庄大道上为我选一条,确实是难。”
宋父率先起了身,对苍杪非常客气:“烦请真人住在厢房,容我们夫妇二人再考虑考虑。毕竟这事儿……”
苍杪是很善解人意的,他嘴唇一弯,微微点头:“不急,不急。”
他又将目光转向矮小的宋潮青,蹲下身来:“听说你叫宋潮青。其实……你也可以自己想想,你自己到底想选什么?”
宋潮青记得很清楚,当晚,他执拗地把老管家堵在房间里,一个劲儿地问他问题,再也不复考场上的挥洒自如、文思成熟:“伯伯,父母亲需要我长大后入朝为官,还是需要我上山修仙?”
“伯伯,我做什么才好呢?”
“伯伯,你告诉我吧……”
小小孩童,人生短暂。
七八年光景扔进滚滚红尘中,连个响都听不到,仅是天地间的蜉蝣,沧海中的一粟。
他自然不知道该怎么选。
老管家被宋潮青问得焦头烂额,他早就为那像极了人、牙、子的破掌门心烦,现在更是失了耐性,拨开了宋潮青的手:“少爷自己想干什么,自己选就是了。老奴也不能替主子做决定啊。”
“我……我想当编草蚂蚱的小贩,做蚂蚱和蝴蝶的草编,卖给……”
“少爷!您怎能如此没有志气!”老管家脑门上的两根青筋在烛光之下跳了跳,好像要立即爆出来似的。
小宋潮青让他的暴怒吓到,往后缩了缩:“可是,是你让我……”
元神知道小时候的自己在想什么——是你、是你们让我自己选的,我说了自己心中所想,你们又会斥我没有志气,为什么我不能去作一个草编小贩——宋潮青在小小的胸膛中感受到了一丝委屈,而元神只是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稚嫩的话音还未完全成型,敲门声先到了。
小宋潮青立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自己也住了口,只听外面的声音传来:“兄长,是我,长亭。”
作者有话说:
今日讨论:如果不受一切外部条件(包括工资、待遇等)的束缚,你最理想的职业是什么?
先说我的吧,我最想去麦当劳当接冰激凌的小时工,每天工作几小时,按小时计费,不用为人际关系和加班所困扰,每天下班之前假装接坏了,给自己吃一个,哪个孙子要是对我态度不好,我就冲他的冰激凌里吐口水(最后一句是开玩笑的);下了班就可以看书写小说。
我上大学时候的理想就是这个,可跟我爸妈说完之后受到了无情的嘲笑,好多时候都是被他们推着走,说不上不开心吧,倒是……
好吧,就是不开心。哈哈哈哈哈,一有钱就辞职
第22章 仕途;仙途
“我可以进来吗?”宋长亭的声音和宋潮青的有点像,但更稚嫩些,拖着奶音,分不出男女:“你已经睡了吗?”
元神想道:“哦,是他来了。”
宋潮青与这个只比他小一岁的弟弟不太亲近。
他忙于课业,每晚点灯熬油时,长亭睡在母亲身侧,享受父母亲情。说不羡慕是假的,可他在内心也宠着幼弟,只是不得其法,不会表现。
“还没有,你进来吧。”宋潮青答道。在管家面前,宋潮青还能显出的几分孩子气的天真,可一碰上比他岁数还小的,稚气就荡然无存了。
刚一开门,宋长亭便见到老管家也在,嗫嚅了一下,说:“兄长是否与管家有事相商?”
明明他个头还没有凳子高,嘴里的话倒是咬文嚼字,他小脸一绷,幼年老成,贴上两撇胡子就能变成一个老气横秋的小老头。
上辈子,宋潮青在家的时候只知道当少爷,从没带过小孩,可入了紫霄派之后,他被师父扔了一屋子奶娃娃,没日没夜地当老妈子。
元神透过幻象的身子看着幼弟,突然想起了段月白小时候,他跟宋长亭简直是两个极端,那是天生的魔星,混世的魔王,一眼没顾到,他就能给用过剩的灵力给紫霄派的百年老屋顶炸出两个脑袋大的洞。
想到段月白幼鸟时那副“老天欠我十万两纹银”的虎样子,元神就忍不住想笑,此时听宋长亭说:“麻烦管家,我与兄长有话要说……”
老管家闻言,总算摆脱了宋潮青的夺命连环问,面色中流露出一点轻松,对两个少爷鞠了一躬,走了。
“长亭,如此深夜,你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宋潮青问道。
还没等到回答,宋潮青先等到了幼弟重若千斤的一跪,他吃了一惊,连忙去拉,可弟弟却跪得很瓷实,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长亭,你这是做什么!”
宋长亭缓缓抬起脸来,一串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地顺着脸颊滑下来,勉强让话音连成句子:“长亭求兄长跟随真人上山修仙!”
“你说什么?”宋潮青的小脸上闪过一丝惊诧和疑惑。
“兄长自小出类拔萃,如今又有此良机,能够得道成仙……才能和机遇都是长亭几辈子也求不来的……”长亭哭道:“仕途与仙途,兄长舍弃了一个,总还有另一个可选,可长亭却没得选了!兄长如炎阳,生来便带着光辉,我……”
宋潮青发觉自己美名其曰宠爱幼弟,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因为当哥哥的从没发现原来长亭也是如此早慧。
于是他说:“我明白了。你也是不容易。”
想来早慧的人都不愿意屈居人下,长亭小小年纪,便已经在兄长光环之中、阴影之下,想必十分压抑。宋潮青坚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问道:“那你可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
“爹爹和阿娘想要一个状元,想要宋家长盛不衰,长亭能做到,长亭愿意。”他不再哭泣,眼睛经由泪水一番洗刷,愈发的亮了。
顷刻间,仿佛爹娘和弟弟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不经商量,他们的目标步调竟也能如此一致,倒显得宋潮青格格不入。
宋潮青点点头,道:“我明日就和苍杪真人走。”
长亭先是一愣,随后便难以置信地拖着鼻音,凑近了问:“兄长真愿意成全我?”
“当然。”宋潮青将他拉到凳子上坐下,为他倒了一杯牛乳茶:“我没想到你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抱负。长亭,我不如你。”
长亭被散发香甜气味的乳茶安抚了情绪,可还是从宋潮青的话中听出一点失落,于是赶忙解释:“我,我不是要赶兄长走的意思!我真的没有!兄长不用……”
“我知道。这两者对我来说本就没什么不同,我做什么都是一样的。”宋潮青笑道:“长亭啊,这个家以后交给你,你要多替我照顾爹娘。”
说到这里,宋长亭扁扁嘴,又要哭了。
“诶,别哭。你在这里等我,有东西要给你。”宋潮青跑到床前,从枕头后面摸出个黄花梨的木盒,打开了放到桌上:“这是我的宝贝,都给你了。”
木盒里面是各式各样的草编,面上一层都是小件,蝴蝶蟋蟀不一而足。
宋长亭轻轻用手捏起一个蝴蝶,底下有一条活灵活现的小龙露出角来,他眼睛眨了眨,不由得惊叹道:“哇!这都是你做的?这个小龙也是你做的?这么多好玩的,兄长都舍得给我?”
“嗯,都给你。长亭,你别忘了我。”
由此,宋潮青用一盒子草编结束了埋藏在兄弟之间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引线,和弟弟分别踏上了不同的归途。
宋潮青抬头看了看牵着自己的师父,不论身后的爹娘和弟弟哭得有多伤心,他再也没有回头。
他们好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远到元神偷偷将师父的侧脸又背了上千回,小宋潮青突然说话了:“真人,你买我到底花了多少钱?”
苍杪结结实实让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你小子……状元的脑子是和我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
“所以呢?到底花了多少钱?”宋潮青追问。
“黄金三千两。”苍杪真人这才答道。
“唔,和我想的差不多。”宋潮青点点头:“宋家不亏。真人,您亏不亏可就不一定了。”
苍杪大笑三声;“不亏,不亏。”
他弯腰一揽,便把宋潮青抱在怀里,随后一脚踏上御剑,转念间两人便已在空中,地面上的景物变得很小。
这时苍杪说道:“而且,你该叫我师父了。”
“师父……”元神几乎和宋潮青同时脱口而出,借又同一个声道,疏散了宋潮青经年的怀念。
元神之中的感情越浓烈,幻境给宋潮青的封印就越强,一阵五内俱焚之感蓦地传遍元神的每一个角落,而幻境之主的身影依然不见,可这封印却是实实在在地在要宋潮青的命。
不管师父有多亲,对师父的思念之情有多深,宋潮青都必须想办法脱离此处了。
“潮青,你想什么呢,受戒时也能走神。”
电光火石之间,幻境中已然翻天覆地,就仿佛是幻境知道了宋潮青的想法,想要拼命留住他似的。
苍杪的声音偏要源源不断地涌来,让元神的注意力再次被分散。
“都到这时候了,师父那半仙要给我算命了。”元神想道。
空旷的大殿之上只有师父和徒弟二人,因为是第一个徒弟,宋潮青的受戒仪式显得多少有点冷清了。
元神顺着躯体抬头望过去,苍杪穿戴紫霄派的掌门服饰,温和之中多出些许威严。他发觉宋潮青走神,也没有多加训斥,只是微微摇头,将宋潮青的命数缓缓道来。
“潮青,你心思机巧,心无旁骛,这于修道有益。你为人过于超脱不染世尘,偏偏身上枷锁过多,久而久之定会使你心性受损,为师赠你玉剑‘柔兆’,取万物皆生枝布叶之意,望你勘破世间之恶,心中长存善念。”
苍杪将一把玉剑双手递上,宋潮青也同样用双手去接。
元神瞥了眼那秀气的玉剑,“呿”了一声:“就会忽悠小孩。”
柔兆长约七寸,晶莹剔透,剑格很短,甫一被宋潮青接过,便从中闪出流动剑光,可……它没有剑锋。
因此虽然听上去挺厉害,然而柔兆实则是一件没有杀机的花瓶。
作者有话说:
明日同一时间,电视连续剧《半仙算命》,将和大家不见不散。
ps:关于师父苍杪啊,我有一本书要写……书名叫做《师弟,你压我头发了》,甜文,沙雕,想看的朋友有没有
而柔兆对于一个七岁的男孩来说,还是太长、太重了。
宋潮青没拿稳,身子一歪,差点连人带剑齐齐滚下大殿,成为紫霄派第一个刚进门就死于非命的冤大头。
还好苍杪眼疾手快,提住了徒儿后颈,这才救了他的小命。苍杪无奈道:“祖宗啊,你摔下去可不要紧,这把剑要是摔坏了,我师父你师祖非得从阴间爬回来赐我两个大耳光……”
元神心道:“您看看你说的还是人话吗?一丈多高的台子,我摔下去不要紧?”
小宋潮青只能笑着打哈哈,只有旁观者一样的元神,从师父额角冒出的几滴冷汗里看出了他脸上一丝真实的恐惧,不由得心想:“后来听说柔兆原先是师祖的佩剑,现在看来当时的传言不假。”
安置好柔兆之后,苍杪便又从旁边的托盘种取出一把玉扇,交到宋潮青手上,又道:“此扇名为执徐,取蛰物皆敷舒而出之意,望你日日精进,步履不前。”
这玉扇刚一落到宋潮青手里,就立即变小了一些,变为和他手掌大小匹配之物,宋潮青十分喜欢,立即把玩了一番,露出一点得了宝贝的满意:“可是师父,蛰物出和精进有什么关系?”
苍杪用手掌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宋潮青的头顶,干咳了两声,说:“为师说有关系,那自然是有的,你听着就是了。”
“是,师父。”宋潮青低头道。
“你这孩子,虽然是个鬼精鬼精的小大人,可好在还算听话。”苍杪看着宋潮青的脸,刚刚还为老不尊的样子立马收了起来,脸上展露一丝愁容:“我昨晚将你的命数从头看到尾,发现气运行至二十岁时便如游丝一般难以接续,恐怕会在弱冠之年有一大劫,只怕会……”
宋潮青迷茫得很,但元神却将苍杪的一字一句都仔细听了,连师父的言外之意也听进去,心想:“他是想说,只怕我会被挫骨扬灰,会形神俱灭吧。”
“我修为不高,能帮上你的很少,没有能力帮你直接渡劫。”苍杪将右手指尖汇满灵力,在金色灵力旋涡中出现一粒红色丹药不断旋转,好像正在吸收着苍杪的灵力。
宋潮青歪着头,有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说完,他便上手去摸,本以为是实心的质地,可“丹药”却在空中稍作流转,避开了宋潮青的触碰,好似落入清潭的一滴雨,润得无声无息。
“凤凰血。”苍杪说着,用灵力将其没入徒弟眉心,然后毫无征兆地吐了一口血。
那血顺着一尘不染的掌门服滑下来,从头到脚染了一路。
“师父!”
看着凤凰血彻底没入眉心,宋潮青眉间像是多了一颗若有若无的朱砂痣,苍杪总算挤出了一点笑意,道:“无碍。泄露天机,总有报应。但愿此血能帮你渡劫,我这一口老血,也不算白吐。”
宋潮青为这突如其来的馈赠而无比慌乱、不知所措、感激涕零。
元神还清晰地记得当年的感觉——苍杪与他相识不过才三两天的光景,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而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师父是为利用他的命格救世而感到惭愧。
但不管怎样,宋潮青因了师父这一口情真意切的血而收买,在以后的数年、乃至十数年中,心甘情愿担起了全天下最重的担子。
苍杪又道:“徒弟,你命重,名字轻,潮青这名字太过肤浅,怕是压不住你的命格。 ‘往事莫沉吟。身闲时序好,且登临。’为师送你‘序临’二字作名,愿你心胸开阔,始终秉持少年心。”
“是,师父,序临遵命。”
便是从这时开始,宋潮青当了十几年的序临,除了师父,没人知道他原本还有个名字叫“宋潮青”。
仔细想来,这也是他重生之后,虽叫“宋潮青”,却仍然能够瞒天过海,捂住前尘过往的最大原因。
否则,就凭段月白那个胡搅蛮缠的功力,只要一听说“宋潮青”之名,就能立即将他幻化出的假脸撕个粉碎,说什么也得把那宝贝的“序临师兄”给认回来。
元神想与幻想序临一起,对师父行个弟子礼,可弹指间,苍杪的身影已经不复存在。
那股五内俱焚之感又重新燃起,仅是一个抬头的功夫,宋潮青的幻象就跟长大了好几岁似的,身量一个劲儿地抽长,衣服也随着他身材的变化而几经转变,最后他身上这套衣服,竟然变成一条寒水纱的百鸟裙,那百鸟都是用月白色的绣线缠着银丝绣制而成,经日光一照,简直熠熠生辉。
而一条鲛纱的披帛又恰到好处地将光辉稍作遮挡,不至于让人不能直视。
一面似曾相识的铜镜又出现在面前,宋潮青登时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他连忙用袖子遮住脸,后退三步,蓦地发觉自己能操控身体了!
那铜镜就像长了腿似的跟着他,也退了三步,待他将袖子放下,再一次见到了自己女装的样子,不由得惊叫:“鬼啊!”
镜中那娇俏姑娘也跟他一样惊恐,头上的珍珠步摇动了动,不显花容失色,倒别有一番俏丽。
宋潮青调动灵识,想趁机冲出幻境,手却让人给拉住了。
他低头一看,团子一样的段月白幼崽咬着左手的指头,用发粘的右手抓着他的手指头,把口水蹭了他一身。
“师兄?”
这一声带着奶味的师兄简直叫得宋潮青毛骨悚然。
他刚要拒绝,却发现那小子泪眼汪汪地抱住了他的大腿,哭得惊天动地:“序临师兄啊!”
宋潮青于心不忍,弯腰将月白抱起,用柔软的鲛纱替他擦眼泪:“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师兄,我找了你好久!为了找你,我吃了好多好多苦,受了好多好多罪,可我还是将你弄丢了……”他泪如泉涌,哭得很丑。
“哎。”宋潮青叹了口气,捏了捏月白的脸,感觉到了他身上有神识存在,知道这个哭成丑八怪的团子,应当就是段月白本人。
为保住身份,宋潮青有一丝犹豫,可这点儿犹豫很快就如烟一般散了,他心想:“我何苦如此苛待他。这里于他而言只是小小幻境,如梦一般,就算暴露了我还活着,他也决计想不到我就是宋潮青。”
于是,心存侥幸的师兄拍了拍师弟的后背,安抚道:“师兄知道,你受了很多苦。”
月白的哭声停了,睁大眼睛看他:“师兄……你到底在哪儿,我好想你。”
“师兄累了,你不要寻我了好不好?”宋潮青把锦衣玉服的段月白放在地上,蹲下来平视他:“月白,你不要寻我了,好么?”
周围的紫色雾气渐渐浓了,铜镜却依然很亮,其中映入了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宋潮青元神突然被镜子吸入其中,不留任何气口。
宋潮青猛地睁眼,原来是元虎来敲门叫他起床,外头的雨并没有停,宋潮青摸着自己冰凉的胸口,不停地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