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小红松了口气,抬手摸摸他的额头:“你可吓死我了!师父前脚刚走,你就发高烧,吓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幸亏师父交代过,说你生病就请城里的何郎中,陆东篱半夜把他从家里掏出来,给人夹在咯吱窝下边一路带回来,把老头吓个半死。”
“不这样能快吗?!”陆东篱为自己申辩。
“你把老头吓死了,快有什么用?!”平小红冲他瞪眼。
陆东篱烦躁:“这不没事吗?”
“还好没事!”平小红低头看苗笙,继续道,“公子,你盖着厚被子,又散着头发,我就跟老头说你是我家夫人,还怀了身孕,他没怀疑,等他诊完症之后,我拿了师父留的药方给他看,问他能不能用,他说对症,我就买了药煎了给你服下——”
苗笙反应极慢,方才对方描述的过程他基本没听,这会儿发出疑问:“你师父……留的药方?”
“是啊!”平小红“哗啦”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师父怕你会生病,就把你平时容易得的那些毛病都写了对应的药方,叮嘱我要先请郎中断症,再给郎中看药方,要是合用,就用师父写的,郎中知道师父了解你的病况,也赞同这个做法。”
苗笙拿过那叠药方,一张一张缓缓翻动,忍不住眼眶发酸。
游萧替他想了太多,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周到。
陆东篱看见他双眼泛红,连忙道:“你可别哭!郎中说了,你这身体太虚太弱,要想保住胎,绝对不能再情绪波动!”
其实没那么玄乎,但他觉得自己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比较能引起重视。
苗笙想起方才的梦,果然很紧张:“会滑胎吗?”
按照游萧之前的说法,喝落胎药都不保险,现在胎儿已经比那个时候大得多,若是滑胎,连自己的小命恐怕都要完蛋。
“只要你好好休养,保持心情愉快,不要犯什么……相思病之类的,应当就没事。”陆东篱满嘴跑马车。
平小红明白他的用意,虽然很不赞同他吓唬人,但也没拆穿,抿着嘴不吭声。
“那我现在还好,是吗?”苗笙摸着肚子问,“我睡了多久?”
“师父一走你就晕了,后半夜发起高烧,额头都能煎鸡蛋了,烧了一天一夜,温度时高时低,刚刚才降下来,现在是第二天傍晚。”
这么久啊,不知道游萧到哪儿了,半路有没有休息。
若是经过城镇,白天是不能飞的,可要是走荒郊野外,怕他会不眠不休。
可别累坏了才好。
苗笙想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
平小红弯腰看他:“公子,你饿不饿?师父选的秦嬷嬷还有小厮都到了,秦嬷嬷最会做补品了,火上给你温着粥呢,吃点吧?师父还写了一张你爱吃的餐单,要不你看看,勾几个我送去食肆,让他们做好了送过来。”
他连餐单都写了?苗笙心中懊悔,觉得自己什么都没给游萧做。
还是太匆忙了,不然我也能给他做个平安符。
看他不吭声,还以为他没胃口不肯吃东西,陆东篱便劝道:“苗兄,多少得吃点,不然身体撑不住,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要吃饭呢。”
“嗯,我吃。”苗笙缓缓道,“先吃秦嬷嬷做的吧……”
整个卧房里堆满了炭炉,尽管银骨炭没有烟,但陆东篱还是把窗户都打开了一条缝,免得把人闷着。
这并不影响房间里的温度,屋里热得他和平小红直冒汗,只有苗笙觉得正好,不冷不热。
片刻后,秦嬷嬷端着托盘进来,笑吟吟地向苗笙行了个礼。
“公子醒了真好,我们大家就放心了。”她胖乎乎的,长得慈眉善目,令人一见就觉得亲切,“我炖了山药鸡茸粥和南瓜燕窝粥,一咸一甜,搭配着吃,更适口。”
平小红已经把苗笙扶了起来,将小桌架在他腿上,麻利地接过秦嬷嬷手里的托盘放在他面前。
“多谢嬷嬷。”苗笙淡淡笑了笑,“之后要麻烦你一阵了。”
“说的什么话,这是我的本分。”秦嬷嬷爽朗地说,“那您先吃,我就在厅里候着,有事儿喊我就成。”
平小红立刻从床头拿了个东西过来:“对了,公子,师父还做了一个铃铛,说你要是没力气唤人,就摇铃。”
苗笙接过那银色的铃铛端详,看得出来做得匆忙,不够精致,但铃声很清脆,动静也大,外屋应该能听见。
“还有,床头这根绳也能唤人,就跟咱们在从汀洲来的那趟船上见过的一样。”平小红指着一根拉绳,顺着绳子方向指向屋顶,一直指到外边,“师父说你不喜欢睡觉的时候有人打扰,但怕有事叫人不方便,这个绳你一拽,院子外头都能听见,秦嬷嬷就住在耳房,还有我和陆东篱也能立刻过来。”
陆东篱忍不住道:“楼主可真是有心,把这事交代给了顾夜峰,昨天就派人来装上了。”
“他自然是有心的。”苗笙已经不再惊讶,心头只有融融暖意,游萧人是离开了,可他的心意都在这里,能够一直陪着自己。
平小红见缝插针地为自家师父说话:“师父只对公子你一个人有心啦,对别人才不会这么周到。”
“嗯,我知道。”苗笙冲她弯了弯眼睛,“都记在心里了。”
陆东篱看着苗笙披着长发,尽管一脸病容,但在烛光映照下的脸上一双长眉微蹙,目如点墨,双唇原本发白,又因为喝粥而变得湿润微红,比平时还要好看几分,不禁感叹:“总算知道西子捧心是什么模样了,苗兄,难怪楼主为你魂不守舍,我不是断袖,也快爱上你了。”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平小红踢了他一脚,“你可以退下了。”
陆东篱:“……”
苗笙艰难咽下一口粥,垂眸淡淡笑道:“游萧不止喜欢我的脸,他才没你那么肤浅。”
自己这张脸他从小看到大,应当不觉得有什么,倒是他看过自己所有不堪的一面,还愿意包容自己所有的臭脾气,说明他爱的就是自己这个人。
现在苗笙总算理解,游萧为什么说他的爱不会变,因为就算自己变化再大,也是万变不离其宗。
人的喜好可能会随着环境影响改变,但性子,或者一些本质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就好像那些话本里写的三生三世、七生七世都仍然会在一起的男女,不管转世多少次,他们都会找到对方,一次次重新相爱。
“你呀,总算是想明白了,好好休息吧!”陆东篱哈哈大笑,转身大步离开。
苗笙这次病得有些厉害,傍晚才退烧,但到了后半夜还是烧了起来,好在人没有昏迷,温度也不是太高,就是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好几天,搞得平小红和陆东篱都高度紧张,连分舵舵主顾夜峰也跟着放不下心。
游萧离开大约七天后,有三位客人突然抵达,是之前见过的谢青枫和晏秋帆,他俩还带来了刚收养的女儿,名叫照雪。
“前不久收到了萧儿的信,他说自己要离开几天,担心你的身体,便请我俩来照看你。”谢青枫风尘仆仆,但笑容温和,“我与秋帆闲着也是闲着,便来看看你这位特殊病号。”
晏秋帆抱着五岁的小姑娘,像极了一个慈父:“正好我们小雪没来过万山府,就带她过来看看。”
照雪长得眉清目秀,甚是机灵,就是看起来胆子有点小,小小声地叫了一句:“苗大伯。”
虽然苗笙看起来只有二十六七岁,但称呼上还是按照他的实际年龄来,以示尊重。
现在再见到孩子,苗笙没有那么排斥了,反而还有点喜欢,他靠在床头,张开手臂:“小雪来大伯这里。”
晏秋帆便将女儿放在他身边,小姑娘天生懂事,并不会乱动,只乖乖靠在苗笙的臂弯里,小小的手还抓着他腕骨突出的手臂号了脉。
“大伯脉象如何?”苗笙笑盈盈地问道,他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应当号不出什么来,只是句玩笑话罢了。
照雪想了想,稚嫩的童声道:“脉象迟缓,一息不足四至,是典型的迟脉,迟脉主寒症,大伯身体虚寒,血行不畅,是不是?”
苗笙震惊地看向晏秋帆:“她才这么小就能号脉了?为何没号出我的滑脉?”
“我们照雪是天生的医学奇才,本事大着呢。”晏秋帆得意地摸了摸宝贝女儿的后脑勺。
谢青枫也走过来笑道:“气血充盛调和,滑脉才比较明显,你现在身体太虚,因此脉象迟缓,以迟脉为主。”
苗笙松了口气:“吓我一跳,还以为胎儿出了问题。”
“幸好你是男子,多少还有点阳气,若是换了女子是你这种身子骨,什么胎都保不住。”晏秋帆无奈道,“好生养着吧。”
照雪闻言,小手轻轻摸了摸苗笙的手背:“大伯生的是福相,一定会有好运的。”
这话逗得苗笙心花怒放,笑弯了眼睛:“宝贝真会说话,大伯借你吉言,来,先给你尝尝我最爱吃的山楂糕。”说罢便从床头柜子上拿过来一个小食盒。
“我闺女可不是瞎说,她说话有准头的。”晏秋帆满脸得意,“你等着享福吧。”
这会儿外边厅房传来了平小红的声音,女侠一边跑进来一边喊:“公子,师父传信来了!”
苗笙立刻坐直了身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平小红跑到床边,把手里一颗小核桃大小的蜡丸递到他跟前,“上边写了你的‘苗’字呢。”
苗笙立刻接过来,颤抖的手抠开蜡丸,从里边取出一个团得紧实的纸团,小心翼翼地展开。
“笙儿,我已平安抵达北岩府,山长水远,遥寄思念,望安。”
信的内容不长,但落款下边的涂鸦很有趣,画的是一只小狗正在亲吻猫咪的脑袋,那猫肚子圆滚滚,像是怀胎了的样子。
苗笙看着那一猫一狗,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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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苗笙:懂猫语吗?喵喵,喵喵喵!
游萧:懂狗语吗?汪汪,汪汪汪汪汪!
平小红:……
陆东篱:就不能说人话吗?
苗笙/游萧:这是爱的密语。
平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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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中医部分不供参考哈~
三四日之后, 游萧也收到了苗笙的回信。
“游萧,诸事小心,我这里一切平安, 勿念, 等你回家。”
同样涂鸦才是精华, 画的是肚子圆滚滚的猫咪靠在小狗身上睡得正香, 小狗眼睛弯弯,看上去很开心。
游萧笑容灿烂,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折好,塞进了怀里, 接着神色骤然沉了下来, 变得冷厉严肃,对身边人道:“走。”
北岩府这边的事情不好办, 他已经有所预料。那个匪帮在当地盘踞已久, 比唤笙楼时间长得多, 跟北岩官府的关系确实不一般,可谓官匪一家, 沆瀣一气。
唤笙楼在这边的分舵规模不大, 其实就算是个中转站, 若不是要将情报网建得更广泛全面些,这里其实不是特别需要开设这样一个分舵。
但以游萧的性格, 情报网要建自然就得建得全面,况且唤笙楼不仅为江湖武林服务, 更重要的还要获取商业情报, 为万客楼的发展助力。
在北岩府开设分舵前, 他也将此地情况打探得很清楚,对眼前情况已有预估, 唤笙楼分舵的业务能分担官府压力,讨他们的欢心,也能帮助当地百姓,可谓名利双收,这对匪帮是极大的威胁,不出三年,匪帮肯定要找他们的麻烦,清除这个眼中钉。
只不过游萧没有预料到,这事儿会出现在当下这个裉节上,在他最舍不得离开苗笙的时候。
于是这次来“出差”,他心里也憋了一口火,打算把气撒在这匪帮头上。
这些事他没跟苗笙说,是不想对方担心,同样没说的,是他要清除这个匪帮的决心。
一旦发生冲突,和谈是没有用的,游萧最讨厌匪帮,他做生意出身,最讲究契约精神,可这些匪帮不管是土匪还是水匪,只相信谁拳头硬谁当家,前脚谈定的事,翻脸就不认人,从不遵守约定。
当然,讨厌匪帮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更不会跟苗笙提起。
游萧来北岩府几天,一直在了解情况,发觉匪帮对唤笙楼分舵的指控分明就是栽赃,那个死去的匪帮小弟跟分舵兄弟毫无关系,无非是匪帮用来挑事的由头。
但这些没有过硬的证据,而且问题的关键也并不在事实真相上,当地官府的态度很模棱两可,实际上又很明确——他们更乐得见匪帮和唤笙楼分舵互相制衡,自己渔翁得利,因此办事重点就在和稀泥上,不希望看到任何一边胜出。
于是今天官府牵头了一个“和谈会”,让双方在府衙见个面,坐下来把事情谈拢。
会上,匪首态度倨傲,分明就不是来谈判的,游萧乐得见他这个态度,正好可以拿来利用。
他让带去的手下时不时地垫上一两句话,激得那匪首唾沫横飞,态度嚣张,言谈间不肯接受和谈,表示非要把唤笙楼分舵赶出北岩府不可。
这缺德少教的土匪头子根本摸不清知府心中所想,还以为只要把唤笙楼赶走,北岩府还是自己和知府的天下,一直在夸夸其谈、口若悬河,游萧则一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模样,默不作声地观察着知府大人的表情。
这位张知府四十多岁,混迹官场多年,不能说老谋深算,至少也相当不动声色,但游萧仍从他的眼中看出了鄙夷和不屑,显然对匪首所言失去了耐心,“和谈”开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借口有公务起身离席,让师爷在现场主持谈判。
就算官匪勾结,官也永远看不上匪,只会贪图匪给的利益,但这利益并不是不可取代的,若是那匪不摆正自己的位置,还以为官离不了自己,那实在是自取灭亡。
显然匪首出身草莽,在这方面领悟力很低,而游萧从小混迹生意场,见多了众生相,又跟着他那浑身八百个心眼子、专门跟间谍打交道的聂爹爹学了不少,再加上他自己天赋异禀,别看他才十八岁,心机可比那匪首要深得多。
待张知府离开后,游萧又示意手下人递话,激得匪首当场拍了桌子,叫嚣着北岩府“有我没他,有他没我”,连师爷面子都不给,不顾手下阻拦,当即踹凳子走人。
待他离场之后,议事厅里剩下的两拨人表面上看起来都十分不爽,但心中“各怀鬼胎”。
师爷代表张知府的立场,自然对匪首这表现很不满意,但又寄希望于眼前这个年轻的少年,希望他能够把失衡的局面扳回来。
他很精明,一眼就看出来游萧有这个本事,于是言语间偏向唤笙楼,表示相信他们绝不会伤害匪帮的人,这肯定是个误会。
游萧想的是一举铲除匪帮,自然不肯成为官府制衡的工具,因此只是默默听着师爷说话,直到最后才开口。
“宋师爷,别的先不说,唤笙楼永远跟咱们知府大人是站在一边的,毕竟我们的目的,都是为了造福北岩府的百姓,这一点您能明白吗?”
一句话,就把匪帮的对立位置给明确地指了出来。
宋师爷表情严肃地点头:“这是自然。”
“匪帮的存在也实属无奈,我听说自张大人继任之前,这伙人就已经在北岩府城郊称王称霸,剿匪之事也不是轻易能动的,万一过于冲动,反倒会给周遭百姓惹来祸事。”
这说的是匪帮是历史遗留问题,不是张知府的责任,此前不剿匪也是知府大人为百姓着想,并非不作为。
师爷叹了口气:“还是楼主通透,懂得我们大人的苦衷,这些年多亏唤笙楼牵制住了匪帮,才换来一时平静,此后府内事务,也需要楼主您多多帮衬。”
这个时候游萧话锋一转,无奈道:“唤笙楼只是个做本分生意的,身为大曜的商户,享受官府照拂,自然也要为官府分忧,但论牵制,肯定是力不从心,而且匪帮越来越嚣张,恐怕连张知府都不放在眼里,这实在是……”
话不必说太透,点到为止。
师爷没有接话,与他一同沉默。
方才的情况大家都看见了,这可不是游萧故意背刺,而是事实。
议事厅里鸦雀无声,气氛沉闷压抑,午后光线也不好,整个厅内黑乎乎的,仿佛乌云盖顶。
片刻后,游萧又开了口:“知府大人在北岩府也待够了年限,后年应当有升迁的机会,可莫要让匪帮把大人的前途给毁了。”
师爷一怔:“楼主的意思是?”
游萧看了看在场的衙役,师爷会意,示意他们全都离开,把议事厅的门关上。
厅里只剩下唤笙楼的人,和宋师爷自己。
“我年纪轻,不成熟,有一点冲动的想法,不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说,只能关起门来跟师爷您商议。”游萧表现得有些赧然。
师爷连忙道:“楼主但说无妨。”
“若是能够除掉在此地盘踞多年的匪帮,也算大人一项政绩,在升迁方面,自然多了不少底气,也免得匪帮继续暴敛财物,荼毒北岩府百姓。”
游萧这话意味深长,除了政绩那一个理由之外,后半句的真实意思是,别让张知府把发财的机会留给继任者,也别让匪帮握住他的把柄。
斩草除根,还能名利双收,杜绝隐患。
宋师爷也是个人精,立刻有所领悟,只是面露为难:“剿匪兹事体大,不能冲动行事,毕竟匪帮人多势众,府衙人手有限,若要从都司借兵马,阵仗可就太大了,恐怕会打草惊蛇。”
游萧自然明白,若是跟军队借兵,一来这剿匪的政绩归谁就很难说了;二来,万一匪首狗急跳墙,把这些年跟张知府的“合作”全都供出来,知府大人不光别想升迁,是抄家流放还是诛九族,都得看陛下圣意。
这也是几年来张知府虽有剿匪之意,却迟迟不肯行动的原因。
“唤笙楼此次被匪帮栽赃,兄弟们受了侮辱,我这楼主自然也咽不下这口气,我们江湖儿女,向来冲动妄为,不知分寸,打算跟匪帮一较高下。”游萧突然压低声音,“若是能将匪帮铲平,自然是因为知府大人秉公执政,维护正义,我唤笙楼的兄弟从此也能高枕无忧,本分经商,绝不给大人惹麻烦。”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唤笙楼出手,利益全归官府。
宋师爷沉吟片刻,谨慎问道:“楼主有多大把握。”
“这些年我们分舵对匪帮的人员构成及其盘踞的山头都比较了解,若是加以妥善谋划,至少有八成把握。”游萧显得胸有成竹,“若是给我些时间,还能寻来江湖好友相助,胜算更高。”
见宋师爷还是不肯松口,他又道:“若是不成,我会单枪匹马拿下匪首人头,剩下的人群龙无首,便不会再构成威胁。”
“楼主武功高强,我自然不会怀疑。”宋师爷想了想,“这样吧,我会将你的想法秉明知府大人,由他来定夺。”
走出府衙大门,游萧望着当空洒落的鹅毛大雪,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想,笙儿,我一定会尽快把这里的事办好,早点回去陪着你。
与此同时的万山府宅院中,倒是显得十分热闹。
谢青枫和晏秋帆带着照雪在院子里玩蹴鞠,平小红和陆东篱看了一会儿也要加入,四个大人跑得很欢,还要假意输给一个孩子,时不时互相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院子里的笑声就没停过。
苗笙裹着棉披风坐在廊下看着,也被逗得很开心。
近日来天气不错,未再见风雪,连日阳光普照,主人房全天大部分时间都被暖光照着,再加上屋里成日不熄的炭火,三开间里暖和得如同春日。
游萧买来的那些盆栽一个个枝繁叶茂,好几盆兰花比如君子兰、蟹爪兰还有大花蕙兰都开了花,房间里一片花海烂漫,闻之沁人心脾,看着赏心悦目,此刻也被小厮搬出来晒太阳,苗笙就坐在群花丛中,俨然也是娇花一朵。
自从病好之后,他对自己这孱弱的身体更加用心,以免还要服药,影响胎儿成长。他每日早晚都会在谢青枫的指导下修习内功,缓慢提升他体内的那些内力。
后来再遇腹痛之时,他便会学着自行调理,尽管自己的内力太少,效果不好,但总算是依靠自己来解决问题。
苗笙发觉自己此前实在太依赖游萧,依赖到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地步,胎儿一有问题,他本能地就想着要对方来处理。
现在他要学着自己面对,倒不是为了将来不再依赖对方,而是学着与腹中胎儿相处。
于是夜半无人时,他会抚摸着明显日渐长大的小腹,温声跟孩子说话。
“崽崽,你要健康长大,千万不要生病。”
“此前阿爹对你不够用心,是阿爹的错,以后不会了。”
“你若是有什么想跟萧爹爹说的话,就托梦给我,下次写信,我帮你说给他听。”
“希望你萧爹爹能尽快平安回来,崽崽上次把阿爹从昏迷中救出来这么厉害,那也保佑萧爹爹吧!”
苗笙满怀着对游萧的惦念,把不好意思说给别人听的话全都说给孩子听,倒也不觉得孤单落寞,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这些日子他除了修习内功,按时吃饭、散步之外,还在专心写作,十多天来,已经把关于无锋的话本写了个十之七八。
他没打算上来就写长篇巨著,只想写个万把字就好,结构精致些,对白也动人些,更适合说书人讲述。
写出来的这部分也给陆东篱研读过,话本名流东篱先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苗公子深感安慰,之前焦躁得要拔头发的那些煎熬也觉得值了。
没有游萧的日子虽然像缺了一大块,变得不再完整,但苗笙努力调整着自己,不想让千里之外的人担心。
他也一日比一日更明确,自己不是因为被感动而依赖对方,那确确实实是不容置疑的爱。
不是不再对未来感到恐惧,而是心中的爱已经足够战胜这些恐惧,推着他更向前一步。
但他不打算在信里挑明,想要当面跟游萧说,好能看见他欣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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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苗笙:一首《勇气》送给我自己。
游萧:干掉匪帮回家抱老婆。
崽崽:俩爹都要好好保重呀!本崽很健康,不用担心~
第96章 九六痕迹
在家里憋了好些日子, 正赶上这天天气晴朗,谢青枫说要和晏秋帆一起带照雪上街转转。
苗笙便决定也一起出行,正好游萧给他备了轿子, 他可以跟照雪一起坐。
但陆东篱被勒令留在家中看门, 作用跟大黄狗差不多, 主要是怕这条狗被人抓去吃了肉。
陆东篱:“……”
他明白苗笙的担心, 只好乖乖留守,无处不在的唤笙楼分舵兄弟们都会盯着他。
因着天气不错,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街边的小摊子摆得满满当当, 叫卖声不绝于耳, 很是热闹。
苗笙吩咐小厮把轿子停在一处路口,打算下来步行在这繁华区域转转。
晏秋帆让小照雪骑在自己脖子上, 和谢青枫往另一个方向去, 苗笙戴好帷帽, 把披风裹严实,在平小红的陪同下随意闲逛。
他先是去了一家玉器店, 给照雪买了块温润的羊脂玉, 又去绸缎庄, 买了些小姑娘喜欢的布料,准备当作礼物送给她。
平小红怕他走多了路太累, 看到路边有家茶楼,便拉他进去休息。
现在的苗笙很听劝, 该歇着就歇着, 该活动就活动, 绝不逞强。
两人刚坐定,点了一壶玫瑰红茶, 就听隔壁座位飘来了一句话。
“老兄,城西那家红玉楼呢?昨晚我去转了圈,怎么不见了?”
听到这熟悉的名字,苗笙立刻扭头,仗着自己有帷帽遮掩,仔细打量那两人的模样。
他们看上去是普通江湖客,都是四十出头,其貌不扬,问话的那个身穿绿袍,笑容狎昵,颇有些油腻,一看就是风月之地的常客。
他对面身穿黑袍的人回答:“你可真是好些年没来万山府了,连这都不知道,大概五年前,红玉楼的老板吃了官非,全家被抄,流放边关,他背后的那些关系也被官府砍伐殆尽,清理了不少关联的帮派,整个红玉楼被夷为平地,两三年都没能重建,也就是近两年才重新被人买下,开了新的勾栏。”
“嚯,这是惹了何方神明,招致这样的报应?”绿袍客问。
黑袍客摇摇头:“这谁知道,做皮肉生意的人背后关系盘根错节,平日里买卖人口,或者强行掳掠,仇家应当不少,被人报复也说不定。”
“这倒是。”绿袍客叹息道,“就是可惜了里边的妙人儿啊!这么多年了,我还惦记着那个梨云儿,他当年是跟仙音公子学的唱曲儿,那一把小嗓子真是……啧,光听他的声音我的骨头都酥了!”
黑袍客看他这模样直乐:“那要是让你听仙音公子唱一曲,你不得当场化为灰烬。”
“我哪有那福分。”绿袍客摇摇头,“就算有,也付不起那钱。”
黑袍客跟他一同感叹:“这倒是,有的是人为了听仙音公子一掷千金,我们这种穷光蛋,还是别想了。”
“哎,后来红玉楼的那些人呢?”绿袍客估计还在惦记梨云儿,“会不会被其他南风馆给收留了?他们这些人也没别的好出路,肯定还干这一行。”
“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之是各自散去,万山府城没再听过他们的名字。”
接着两人换了话题,聊起了其他事儿,苗笙还在怔怔地看着他们。
看来游萧把红玉楼处理得真是干净。
那我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还剩下多少?
平小红注意到他连手边的茶水碰都没碰过,忍不住问道:“公子,这茶你不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