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宿敌推下断崖以后—— by恃枯
恃枯  发于:2023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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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阿芜?”质问声一字一顿,好像掺着冰渣。
云罕被抵得又咳了一声,喉间涌出一点未吐净的血,抬起头,就看见薛界像要把人吞没的眼睛。
“……”他稍稍怔愣,胸膛起伏地很微弱,“大人还是对我好一点罢……我要是背过气去,您想知道什么,可都要泡了汤——”
“——不要再转移话题了。”
手背覆上一点凉意,薛界旋即松手,将他的指尖拂去,冷漠的声音出口打断。
云罕脸上露出了几缕扫兴。
“条件我已经开了,你让我抱一会儿,我便将他的事告诉你……否则,免谈。”
耳边倏而一道劲风,车壁猛地一声响,连车厢都跟着晃了晃。
薛界双目赤红,喘着粗气,喷吐在二者之间,仿若一头愤怒到极致、即将要脱离控制的猛兽。
云罕感受到距离自己脸庞一寸之外的拳,坦然自若的弯起了眼睛。
薛界还是如恶狼般望着他。
终于,自己的腰身被猛地一带,旋即额头便撞上了一处硬物,云罕只感头晕目眩,魂牵梦绕里期盼的亲昵便如约而至。
薛界蛮横地将人扯进了怀中,吐露出来的气息比凛冬冰泉还要凉上三分。
云罕有一种对方下一刻便要把自己冻死的感觉。
然而他的心跳却飞快地开始跳动起来,好像要跃出胸膛以外,要把他浑身都血液都烧伤——
“说。”薛界死死咬着牙。
“……大人这样做就对了嘛。”
方才还轻佻自若的人,却在落入他怀中的瞬间浑身迟凝,好半晌后,才低低应了一声。
云罕埋在他的胸膛前,指尖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慢慢移动,窜他的腰间。
薛界缓缓攥紧了手。
“你想从哪里听起?……就从他与他的阿兄分别后说罢……”云罕深吸了一口气,贪婪地汲取身前的气味:“阿芜从小身体就不好,家中父母管教严,不许他做许多事。”
“他朝夕相处的阿兄走后,往日贫瘠的日子便更加荒芜……他曾几次独身,爬上从前与阿兄坐过的那棵树,可是树还是老树,从前的感觉,却再也找不到。”
“再后来……他就不爬树了。”
“他一直记得离别时阿兄对他说的话,因而在此以后,他更加地痴迷于读书,他想要走出束水……”
“可遗憾的是,在阿兄走后的第二年,他的家中便突遭变故,父母重病,相继而亡……阿芜的身边,彻彻底底地剩下了自己一个。”
按在腰间的手忽然收紧了些,云罕停了停,感受到薛界听到此处起伏更甚的胸膛。
“……大人是在心疼么?”云罕的瞳孔有些涣散,平静的声音却忽然带了些玩味:“可惜你心疼也没用了,毕竟你当时可不在他身边呢……”
“他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住嘴。”薛界的呼吸一滞,将拳攥的骨头作响。
“……哦。”云罕的瞳孔晦暗了一些,没意思地扇了扇眼睫,眼里的玩味又消失了干净,继续讲道。
“父母过世以后,他很是伤心,却还是从泥潭中爬了出来……他没了约束,顺利出了束水。”
“他要闯一番天地,为了自己经年的热爱,也为了……寻找自己的阿兄。”
“后来,这天地还真让他闯出来了。”云罕说到这里,忽然细微地笑了一下。
薛界一时分不清,这笑意里掺杂了些什么情感。
很久以后,一切尘埃落定,他才知道,这是一份自嘲的笑。
“他以为自己要扬眉吐气,成为了经年来、最渴望成为的人……可命运又给他开了一个玩笑。”
“一场名为昏聩无道的火海突如其来,将他彻彻底底葬身于此。”
“……他,死在了六年之前。”?

“……小心!”
战火纷飞,长枪擦过臂膀,划出一道鲜艳的伤口,邢遮尽蓦地出声,将那一头的宋庭誉扑向一边。
二人顺着泥泞的土地节节败退,连带着大塍的军兵,都一同向后撤去。
远处,乌格泽肆意的笑回荡周身,健硕的胸脯激昂地起伏着,口中说着得意的话。
“宋将军经年顽抗,怎么回去一趟,就变得这么不堪一击了?”
宋庭誉被邢遮尽护着滚动几圈,头上的兜鍪在这过程中掉落,发丝凌乱,沾染上尘土。
与当初相比,确实是狼狈不堪。
他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没有理会乌格泽的话,只略微摇晃,伸出一个手势。
“撤兵——!”
一声令下,边关将士旋即退后,竖起一道道盾牌,脚步凌乱地撤回城墙之内。
大门将敌寇的张狂笑声全部隔绝在外,随着城门的关闭,宋庭誉身形的晃动虚弱也一扫而空,转变为愤怒。
“你挡什么?!”他猛地高喝一声。
身侧,邢遮尽半撑在他的身上,右臂还在潺潺流着血。
不日前,众将首围坐一团,将对付敌寇的计策商讨完毕,最后由宋庭誉一锤定音:
乌格泽自大狂妄,那么他们便用计谋无限放大这一点——当初第一夜的火攻全胜定将对方的心理磨平了几分,想要让乌格泽重新打满自信,必然需要别的方法。
他们选定的方法,便是韬光养晦,避其锋芒,用一次次不及对方的假象,而使他们的心理得到极度的满足和自信……直到多日后,援兵赶到,里应外合,给予最后一击。
“你刚才是想所做何事?”城门内,邢遮尽没有去管宋庭誉的怒意,反倒出乎意料地平静,声音寒凉一字一顿。
那时山雨欲来前的假象。
“……先回去。”宋庭誉稍稍噎住,身上的怒气倏而迟凝一息,片刻将头偏过,蹙眉出声。
城主府中,他撑着邢遮尽一步步地赶回时,蒋国安已经来回踌躇了好一会儿,听闻动静抬起头,看见邢遮尽沾满血的手臂,很明显地顿了一下。
“宋将军,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他替我挡了伤,烦请大人给我准备些绷带药酒,快些来得好。”
宋庭誉没抬头,带着人往屋中走,只草草丢出一句。
蒋国安的速度还算可以,没有像平日里商讨事宜般拖沓,宋庭誉拿到纱布后,便掀开邢遮尽的衣物净血。
邢遮尽的右臂在断崖头前就已受过很重的伤,短暂的时日里并未养好,就又遭了罪。
宋庭誉给他擦血时,轻而易举地看见新旧的伤口层层叠叠地交叉在上面,平日里挥刀舞剑的手竟有几分颤抖。
直到将那狰狞的伤口完全包扎好后,他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松弛了些,张唇不断喘息。
“刚才我不扑你那一下,你原本打算做什么?”邢遮尽沙哑的声音恍然出口。
宋庭誉的手一顿,眼睫颤动。
微微撩起眼皮,看见邢遮尽苍白的面容上汗珠滚落,顺着锋利的下颌线一步步沁入衣领中。
战场不是儿戏,每一步计谋都是在刀尖上行走。
乌格泽再怎么狂妄不羁,也是一位经年老将,寻常的骗术必然不会让他轻易相信。
所以当宋庭誉提出最终策议时,便深刻地清楚,这场戏一定要做得真实,真实到毫无破绽。
比如……让自己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倘若邢遮尽不扑他那一把,那把枪是会贴着自己的内府过去的。
他的眼皮垂了回去,溢满心疼的凤眸里恢复了严肃和决绝。
“我这些年来和他交战四年,彼此都清楚对方的实力——如果只是一味地撤退、落荒而逃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损失,他绝不会就这么相信。”
“——所以你就想出了以自己做破绽的计策?”邢遮尽倏而打断他,阴鸷的气息弥散,唇角勾起一抹带着疯狂的笑意。
宋庭誉噎了一会儿,才倔强地回应:“……这点伤换一个筹码,我自是受得住,况且当初在外六年,我几次都要死了过去,最后还不是捡回一条命?”
“左右不是疼个一时半会,有何所惧——”
腰身骤然一股力道,未尽的话语飘散到了空中,被一张压迫的唇堵住。
邢遮尽的气息旋即而至,带着愠怒和愤懑,将宋庭誉的唇咬的血味四溢。
这个侵略十足的吻来得猝不及防,一直到宋庭誉要无法呼吸还没有停止的意向。
他的手推向邢遮尽的胸膛,却只感受到内里擂擂跳动的心脏,如同战场上激昂的战鼓一般,不死不休,不胜不灭。
等邢遮尽大发慈悲地放过他时,眼前已经因为缺氧而泛起阵阵白光,自己还扶着对方张唇喘息,肩胛却被推了一道。
他有些错愕地望了过去。
“你不疼,那我呢……?”
邢遮尽的声音沙哑,肆意到了房中的每一个角落,掺着血腥味,一寸一寸、一点一滴。
宋庭誉混沌的头脑便像宕机般空白了几秒。
几秒过后,他自以为大公无私的理智好似崩裂开了一个小口,细细碎碎地断裂。
手向着榻上人伸过去,邢遮尽却在即将与他相碰时退后一步,转身别过了头。
“宋将军,孤王累了,你先出去吧……”
宋庭誉的手僵在了半空当中,投射的阴影,描摹出对方疲惫阖上的双目。
“哥……”
邢遮尽躺下了身,背对向了门。
“……好,那我明早再来看你。”
宋庭誉收回手,眼睫颤动了一下,感受到喉间的凝涩,又枯坐在邢遮尽身旁半晌,才转身离开了房间。
晚来天欲雪。
分明凛冬即将要过去了,今年却好像掺杂了私念,致使本该回转的天气还在愈演愈烈地呼啸着风。
宋庭誉出门,有些混沌地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冷风吹得他瑟缩了一下,他才觉得四肢冰凉。
“将军,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回房休憩?”程十二从侧方走来,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蹙眉便把外衣解了下来。
宋庭誉的寒毒在这军中只有三人知晓,薛界和自己,剩下的那位便是程十二。
如今战况紧急,程十二自然将他的身体放到了重中之重,察觉到对方在吹冷风,立时板起面孔。
宋庭誉回过神,正与他面容相对,刹那意识到自己的松垮,心头裹上懊悔。
国难当头的日子,他竟然在这时候因为私事走了神……
“……我这便要回去了。”
程十二发觉到他的不对,没有离开,“……将军有心事?”
宋庭誉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想否认,在望到对方的面孔时,却又停住。
“十二……”他犹豫道,“你和阿桃姑娘,有过冲突么?”
阿桃是程十二的心爱之人,倘若此战能够胜利,他们不日便要成婚。
提及到心上人,程十二的脸上不由生起几分局促,只是过了片刻,他就反应过来了什么。
“您和裕王殿下……吵架了?”
宋庭誉指尖蜷了蜷,没有说话。
这是一个默认。
程十二静默须臾,好像在思考,晚间的风雪一点点地落下,月光也慢慢晦暗。
宋庭誉逐渐忍受不住这氛围,懊悔起自己的提问,想要将话题岔开,程十二却开了口。
“当然有过冲突……比如说阿桃喜欢吃甜的,我却喜欢酸;别的女子都爱小猫小狗,她偏偏执着于拴在屋后的那头老牛……”程十二说到这里,脸上愤恨了一些,却有抑制不住地甜蜜,“诶,您说,为了这事,她还和我吵起来过!”
宋庭誉的情绪不由被他带动,心情也好了一些,唇角稍稍勾起。
程十二兀自生气了一会儿,面上的神情又渐渐转变为温和,似乎有些怅然,眼底却装着如月色般的缱绻。
“其实要说最大的一点……还是边关的战事。”
“将军,您知道的……我身为边关将首,什么事情不都是该出头的一方?哪有窝在后面躲着的道理……这些年里,不免受过许多伤。”
“每次阿桃见着都红了眼眶,然后边哭边骂我,等我挺过来了,又好些天不理我……”
宋庭誉的指尖颤动。
“然后呢?”
程十二的声音更淡:“然后……?”
“唔……然后我就有很长时间不能理解她,总归受了那么多伤,又不是永远都见不到了,她何必表现出的反应比我还要大?然后啊……就有一天,她边哭边和我坦白心事。”
“她说……她不是我,只知道看见我浑身是血的时候,心头满是恐惧,好似坠进了冰窟窿,心就像被一把钝刀架着,身体抽一下,就疼一下。”
“她说她心疼我,看见我受伤,就像千刀万剐一样。”
“后来……我就再也不敢随便叫自己受伤了。”
程十二说完,声音温而轻,最后散到了风中,抬起眼,只见宋庭誉怔愣在原地,雪花落在发间,都没有察觉到一般。
他这些年里,第一次见到对方这样的神情。
“将军……您今日在战场上是想做什么?”
宋庭誉晃动了下瞳孔。
月光里,男子的眉眼间浮现出一种看不懂的神色,突然问道,良久后,又揉碎静默,似乎有些释然。
程十二舒展眉梢,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将军,您现在身后有人,别再像从前一般,不管不顾了……”?

束水长路,马车颠簸。
刹那间,车身晃动几许,惊得赶马人瑟缩一道,欲言又止地望向后方,却不敢多做言行。
云罕被袭地喉中呜咽,血几乎是从内府里直接喷了出来,凌乱的白发沾染上猩红,衬着苍白如纸的面孔,好似雪峰上即将颓败的红花。
“信口雌黄……”薛界一字一顿,低沉暗哑,像从寒潭底爬出的凶兽。
“小人说的,可都是真的。”他咳嗽着,断断续续,偏生还扯出一个笑。
喉间蓦地多出了一只手。
薛界只感那笑扎眼异常,浑身的血液凝固起来,通体寒凉。
“不可能……”
凶兽生起爪牙,吐出的气息化作寒冰。
云罕继续笑着,好像无知无觉——
他总是这样,从薛界认识他的第一天起,无论经受什么样的痛苦都像没有感知一般,唯有痉挛的身体表现出他极大的疼痛。
薛界的力道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直至云罕的眼球都要突出,喉咙咯咯作响,差那么一息就要完全辞诀于世时,最后的理智才将他拉醒。
薛界猛地将人松开,双膝泄力,跪倒在了车内,爆发出一声怒吼。
喘息声、咳声、血腥味……无数的嘈杂交织,将狭小的马车里裹成一个巨大的牢笼。
里面装着痛苦和绝望。
“你在说谎。”
他重又沙哑出声,浑身细微地颤抖。
那样一个坚韧的人,却在此刻失控、疯狂。
他的情绪似乎冷静下来,血红的眸子盯向他。
他的阿芜……他的阿芜,怎么可能死了呢??
云罕却清楚,表面的平静,不过是欺骗自己的假象。
“我有没有说谎大人自有决断,不是么?”
薛界的手紧紧攥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有血水从拳缝中流出来,一滴一滴落到地面。
云罕失焦着视线,模糊里只看见昏花的红色。
他盯着那红色睁了又睁,又顺着红色向上,恍惚间,竟看见一滴清水落了下来。
他身体一下就僵住了,惯以平静的脑海都空白了一刻。
“……你哭了?”
薛界死死攥着手,面孔躲进浓重的阴影中,好像已经听不见了外界的话。
云罕的面孔上竟然溢出了一丝慌张。
“……斯者已逝,大人又何必如此?”他齿间带红,低哑道,“不过是个人生过客罢了,您未及而立,等他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往后年岁还长,应当也早些释怀才是。”
“你不是他,又懂什么?!”薛界猛然抬头,眼眶里的泪水因为惯性甩到了云罕身上,后者的瞳孔缩了缩,溢出了一丝怔然。
“……你说的对,我是局外人,所以才看得通透。”良久后,云罕才咯出声。
薛界红着眼,胸膛剧烈地起伏,看着他的目光晦暗,掺着痛苦,好一会儿后,他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竟慢慢笑出声。
“你怎么了?”
这一次,云罕真的有些慌了,撑在车底上的手蓄了又蓄,方颤抖地去抓薛界的手臂。
薛界猛地将他甩开。
“咳……”后背巨大的疼痛如同毒蛇,云罕只觉得喉间腥甜一片,又吐了不知多少血。
薛界的嘴角却扯出疯狂的笑意。
“你喜欢我?”压抑的气氛里,他沙哑开口。
云罕浑身都僵住了。
“我看出来了……这些话都是你骗我的罢?”薛界缓缓撑起身,“告诉我阿芜死了,让我忘记他……然后,选择你?”
“…咳哈哈。”云罕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时之间,心口又疼又痒,竟隐隐盖过了薛界的笑声。
薛界的动作怔愣住,强行自我催眠后的麻木感被撼动。
“大人……这么多年里,你背着我,是看了多少话本……”好半晌后,低哑的声音才传过来。
那声音断断续续,还是模模糊糊地落进人的耳中。
薛界稍许迟凝,没有领会到那句“背着我”是什么意思。
“不过有一点,您说对了,”云罕却又偏头看向了他,“我确实喜欢您……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您在一起。”
他的目光失焦,血丝一点一点地混着唇角拉长滴落,白色长发凌乱地垂落,如同人的四肢般瘫软无力。
“我……只是想,让有些事不留遗憾罢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全然消逝,最后的最后,他又朝着薛界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失去了惯有的狡黠,只有平波春水一片,化作随风飘零的雪花。
在这一瞬间里,落叶也变得缱绻、恋恋不舍。
“……好了,该说的我都已说完。”
“记得到时候给我灌些药,我想快些醒来——一定要快些,不然时间……可能不够。”
“……或者抱抱我,你一抱我,我就更舍不得死了。”
边关,城主府。
翌日清晨。
宋庭誉推开门时,邢遮尽尚在昏睡,窗外沉暗的日光照进来,给他的面孔罩上了一层斑驳。
邢遮尽的脸色比昨晚要好上一些,眉间微蹙,手虚虚地抓着被褥,额前薄汗,像在做着什么梦。
宋庭誉站在几步开外,有些怔愣地看着他的样子,心口隐隐发疼,外头碎风吹了一道,才将他拉醒。
“哥……醒醒。”他走了过去,闷声唤道。
邢遮尽抵着指尖,眼前细微地撑出一条缝,视线模糊转清,待看清人后,他稍带迷茫的面孔立时沉了下来,眼神偏移过去。
“宋将军,这么早便来了么……?”
宋庭誉被这话里的疏远感弄得一噎,眼睫颤动,要去上前搀扶,却被邢遮尽避开。
他手停在半空中,等他单臂撑起身,才带了些落寞地收回。
“我来给殿下换药。”他稍稍皱了皱眉。
邢遮尽的眼神晦暗,听到那句同样疏间的敬词后,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冷笑。
“宋小将军倒是上道,不过一夜功夫,这亲昵的兄长便变成没感情的‘殿下’了。”
药瓶一晃,白色的粉末些微地洒到了衣物之上。
宋庭誉撩起眼皮,深深看了他一眼。
与邢遮尽晦暗的瞳孔撞了个满怀。
邢遮尽蹙起眉峰,笑意收起,又把头偏了过去。
宋庭誉便滚动一圈喉结,替他将伤口重新包扎好,一通忙活完毕,淡淡垂下了眼睫。
空气中和被一种难耐的气氛包围,一分一秒都泛着煎熬。
“……宋将军还不走么?”好半晌后,邢遮尽才将这氛围打破,沉哑着声音。
宋庭誉没有说话,只依旧半垂着头,好像往日尖利的刺猬收下了爪牙,尖锐的刺全部塌下,落寞而无光。
心头涌上一股烦躁,心疼和愠怒两厢情绪相互纠缠,让人眉间沟壑更加深沉。
……真是,受不了。
邢遮尽终忍不住,抬起左手,一把揉上了对方的头发。
发丝柔顺,被揉的凌乱,宋庭誉没有反应过来,眼睛稍稍睁大,内里的懊悔歉意还没有收下,就掺杂出疑惑望了过去。
邢遮尽气他不顾自己身体,却到底太喜欢他,昨晚看见宋庭誉背影落寞时便差点将人喊住,如今的闷声闷气,只不过是在强撑着装出来的。
他早就没了脾气,现在更是差点被这眼神看得两眼昏花,直接心跳快得栽过去。
……在很小的时候,宋庭誉感到困惑时便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只是经年成长,他逐渐培养出了一副比自己还坚硬的面孔,那以后,便学会了将所有的情感掩埋于心。
时隔数年,邢遮尽再次看见这样毫无杂质的双目,恨不得一下子把人拉过来,生生揉进骨子里。
不过常年混迹官场培养出的耐性到底让他忍住。
他别过头,耳根泛红,手留恋在宋庭誉的头发上不舍得移开。
“……哥。”宋庭誉没有懂得他的心理活动,酝酿情绪了许久,方顺带着这份疑惑迟凝出声。
有一瞬间里,邢遮尽被这一声“哥”叫的心都要化了,身下一股热火生起。
他略带慌措地收回了手,表面蹙眉烦躁,内里却翻江倒海。
宋庭誉的视线着目在他变换的表情上,没有发觉到他匆忙拉扯被褥遮掩下身的动作,心上的歉疚重新压过一番,让他的喉头凝滞。
“对不起……”
邢遮尽扯被子的手一顿。
“我从前,没想那么多。”
开头冲破桎梏,一切便如泉水,涌出瓶口,宋庭誉抬起头,面容严肃沉闷地望向邢遮尽的眼睛。
邢遮尽没有反应过来的心立时跳跃起来,恍惚间,他好像意识到了,宋庭誉先前沉默是在想些什么。
“我有些习惯了。”宋庭誉的声音继续,又几息,他笑了一下。
“昨晚回房时,我遇到了程十二,和他说了一些事,临走之前,他对我说了一句话……一句在他点醒之前,我都处在厚雾之后的话。”
“他让我莫再向从前般不管不顾,说……”
宋庭誉的身体越来越近,温热的气息吐散在了邢遮尽面孔之上。
声音清列,却像满身荆棘后,血与泪的蛊惑。
“说我现在身后有人了,若我再一意孤行,他是会心疼的。”
身形止住,薄唇堪堪停在两寸之外。
邢遮尽的眼底惊涛骇浪。
“八年的时间……太长了。”
“长的我也快忘记,自己曾经是某个人心中舍不得一点碰撞——视若珍宝的存在。”?

第91章 章九十一:??补偿/给审核君请安,如果是您我愿意,哪怕是妾!
清冽如泉的声音落幕,宋庭誉攀附上邢遮尽的脖颈,抬头吻上了那双凉薄的唇。
露骨的情话悬溺在周身,融进岁月的疤痕,一寸一寸地侵蚀进人心。
邢遮尽一息的怔愣,转而心脏狂跳,叩住宋庭誉的后脑,向下加深了这个吻。
隔阂一片片地剥落,铺上贫瘠的过路,成为最坚不可摧的顽石。
“对不起……”银丝拉扯,宋庭誉趴在邢遮尽的胸膛前喘息,又重复了一遍。
指腹按上带有晶莹的唇角,邢遮尽的眼底欲色翻涌,带着沉沉的情意,堵住了他未尽的话。
多年来不管不顾的孤狼,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柔顺下毛发。
他忽而将人按住,一个带力,把人按压在了床榻上。
“现在知道错了?”邢遮尽的语调里透着危险的气息,身上的阴沉却少了很多。
“……宋小将军,孤王可没那么容易哄。”
耳边温热一片,让人发痒发烫,湿润的舌尖吐露,轻轻含住了耳垂。
宋庭誉被激得浑身一颤。
“哥……”他喘着气,轻轻推上了对方,眼里透着情欲和挣扎。
邢遮尽当然知晓对方在想什么。
国难和儿女情长,宋庭誉总是会选择前者。
他的身上早在很久之前,就自顾地给自己安压上了一种责任:好像他生来就没有自我,为了随时作为大义献祭的祭品而存在的。
邢遮尽懂他,却也心疼他。
“你要怎么补偿我?……我可还疼的厉害。”
耳垂上的轻咬吻意下沿,逐渐到脖颈……细细麻麻,痒而炽热。
“唔……”宋庭誉恍然哼了一声,手指收紧。
邢遮尽张口咬上了他的喉结。
手掌带动的肌肤一阵颤栗,忽而被一道细微的力道阻止。
上方的人抬起头,正对上宋庭誉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
“怎么了……?”一瞬间里,他觉得自己浑身硬的像一块木头。
宋庭誉没有回答他,只是眨动了一下眼睛,手上轻轻带动,邢遮尽被冲昏了头,便也顺遂着他,直至最后,二人的身位轮转。
宋庭誉半坐到了他的腿上,修长的指尖带着寒刺,慢慢移动。
“哥,我还要打仗……”他沙哑开口。
恍惚间,邢遮尽的头轰得一声响,就见宋庭誉慢慢低下了头。
(删减了)
到达将兵训练营时已经是在半个时辰以后,邢遮尽前一晚上还受伤苍白无力,今早到场,便已经是容光焕发。
与之相比,倒是宋庭誉脸色半沉。
“将军,您……牙疼么?”
在程十二第四次看见自己的将军状似无意按上两颊时,他终于没有忍住,探究地发问。
回应他的是宋庭誉一记晦涩难懂的眼神。
他便立时住了嘴,时不时有些可怜地去瞟前方的二人。
不知是不是一种错觉,他总觉得这位朝廷来的裕王殿下和前几日相比都有些不一样了,再不复初见时的正统沉稳。
程十二隐隐有一种感觉,跟在宋将军身后的这位裕王倘若有尾巴,必然在疯狂地摇晃,直冲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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