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遮尽进来时,长发都沾了些薄雪,手上拿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盒子。
“你怎么来了……?”宋庭誉目光落过去,略带迟疑地出了声。
邢遮尽脚步顿了顿,带着风尘的面色还没有收起,闻言更沉了些。
“……孤王不能来么?”他反问。“宋小公子不日前刚与我真情流露,现下便这么着急要赶我走了……”
“……不是。”宋庭誉动了一下指尖,忍不住皱了皱眉,眉宇之间的郁结还是没有淡化。
邢遮尽又看了他一会儿,随后低低吁了一口气。
他知道宋庭誉还在想边疆战况的事,独自静默不过是想自己沉闷静心,可他到底看不得对方这般模样,还是忍不住多说两句,好像激上他几分,宋庭誉身上的紧绷便会松弛些。
不过显然,这个方法并没有得到什么效应。
邢遮尽的眉眼低垂几许,忽而上前两步,揽住宋庭誉的腰,将人抄膝抱了起来。
“哎!你干什么……”
双腿离地,宋庭誉没有预料到对方突然而来的动作,下意识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一股热气自心中升起,让他的面容有些发烫。
“哥……”只是很快,他又别过了脸,声音软了一点,“我现在,没有那些心思。”
“……你在想什么呢?”邢遮尽动作滞了一瞬,有些好笑,几步过去,将人放到了床榻上。
宋庭誉噎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想叉了,刚刚压下的羞赧腾一下便回到了面容,让他没忍住偏过头,不愿再看他。
“逗我好玩么?”又过片刻,他意识到了对方的举动,头脑有些愠气地蹙起眉。
“我可没逗你……”邢遮尽转身,将放在桌子上的盒子拿过来,随后沉了些声音。
“脱下来吧。”
“……?”
宋庭誉脸上绯色未褪,一双丹凤眼里尽是狐疑。
邢遮尽,又要搞什么?
上方的人骤然凑近,俊美的脸无限放大,乌木沉香一朝泛上,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耳边却传来一声闷笑,隐隐掺杂出几分无奈的宠溺。
“我的心肝……你不会以为,我要亲你罢?”
“无稽之谈!”宋庭誉刹时睁开眼睛,嘴硬出声,心头却一阵忸怩,被那句“心肝”磨得满脸通红,有种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冲动。
邢遮尽……哪里学来的浑话?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下一刻,腰间便攀附上来一只手。
“你干什么?”宋庭誉将手掌按过,便要将邢遮尽越界的动作制止,后者却更快一步,弹指间,把那衣带扯了开来。
衣衫一瞬间滑落,露出稀薄的里衣,半低的胸膛前,依稀可见裸露的肌肤上倔强未散的红痕。
“邢遮尽!”宋庭誉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喊了他一道,一声呻吟却没有刹住,突兀地从唇缝溢出。
“呃……”
他额前浮现出了一层冷汗,敛下眸子,便看见一只手按上了自己的腿根,衣物摩挲出的痛感让他一时间抿上了唇。
恍惚间,他好像意识到了邢遮尽要做什么。
“从城墙上下来便看出你的不对了……”邢遮尽手指徘徊在他腰下的长裤边缘,看着按在自己指上微颤的手掌,“倘若我今日不来,你是想一直忍着不说么?”
“……听不懂你的话。”宋庭誉偏头,耳根绯红一片,眼神却很是倔强,“如今天色已晚,我现下便要睡了,裕王殿下若没什么事,便快些回去罢!”
邢遮尽的眼神一凝,身上的气息沉下了几分。
“裕王殿下?”他重复了一句,放在腰间的手忽然向上到了宋庭誉的脖颈边,唇角勾起一楼笑:“现在叫的倒是如此生疏了……”
宋庭誉被他勾火的手弄得烦躁不已,张口便要说些什么,脖颈却猛地被人一带,邢遮尽的唇便毫无预兆地附着了下来。
“唔……”
男人不容置喙的吻好像一个巨大的牢笼,将他牢牢压制在里面无法反抗,邢遮尽的舌写满侵略,掠夺他口腔中的每一寸领土。
于此同时,对方的另一只手也猛地按上了他的腰,趁其不备,将外裤猛然褪下。
“呃……咳!”
舌尖生起痛意,邢遮尽眉心一蹙,从宋庭誉的唇上退离开来,后者咳嗽两声,随后伸手,直接给了面前人一巴掌。
“登徒子!”
宋庭誉早被吻的缺氧,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力度,邢遮尽的侧脸不疼不痒得挨了一道,只将带血的舌尖微微抵上上颚,连头都没有偏一下。
“你我已结为夫夫,哪里来的登徒子的由头?”邢遮尽巧舌如簧,声音却有些发沉,眼疾手快地制住了对方要遮下身的手。
“咳……”几番拉扯之间,不知牵动了什么,宋庭誉的喉咙里咯出一点冷气,邢遮尽面上便彻底沉下来,拿来方才脱下的腰带,便将他的双手绑在了身前。
平日里系在腰间的长条,此刻缠绕在瓷白的手腕之上,修长分明的骨骼一带,便让人彻夜遐思。
“邢恹之!你到底要做什么腌臜事?边土百姓民不聊生,你还有这工夫……”
宋庭誉的言语立时被堵住,微凉的药膏贴上了大腿根侧,痛感碍于位置,如同一道电流,将他浑身都逃窜一遍。
他忽然就哑巴了,甚至被动而出了些口干舌燥。
邢遮尽打开药盒,用手粘上了药物,细细抹过对方的腿侧——在那里,一小片皮肤被蹭的血肉模糊,还有些青紫。
“……不说话了?”
他将药细细抹了片刻,须臾后沉声问。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以及独特的药膏清香,邢遮尽的指尖好似顺带电流,让微凉附着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升起火般的炽热。
他在替自己……涂药?
宋庭誉的脸涨的和夕阳余晖般红。
经日来的日夜兼程,宋庭誉也不知赶累了几匹马,大腿和马鞍的摩擦间,早将腿侧磨出了血花,行走之间,痛意时刻侵袭着神经。
只不过他向来不注重自己的身体,如今闲下来,便将这档子事忘得干干净净,以至于邢遮尽的一系列动作下来,他甚至没有见过其往抹药那方面想。
如今一朝揭露真实目的,宋庭誉只觉得脸要被烧糊了,有种闭上眼睛,直接装死的冲动。
“还不是怪你……”半晌后,他才终于梗着脖子、目光飘忽地哑声。
“我当日接到婚书从边土赶回来时,同样跑累了几匹马,还往雨里跪了几个时辰,最后不也和个没事人——呃……”
“轻些……”宋庭誉撞了身前人一下,声音有些小。
“你听着还很骄傲?”邢遮尽一惯平稳的手骤然压了些力道,唇角勾起抹沉闷的笑,身上的寒气悄无声息间重了几分。
宋庭誉眼神闪过一缕异样,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懊悔浮上心头,蹙眉偏首,不再言语。
空气安静下来,大腿内侧的滑腻微凉感便愈加明显,指腹涂抹过每一寸肌肤,带动如水般的光滑,若有若无间碰到了单薄的亵裤。
亵裤的布料本就薄,如今被这一带,便结结实实地蹭向里端。
宋庭誉眼见着呼吸愈来愈重,终于忍不住,再次出声。
“可以了。”
“……里面还没好。”邢遮尽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外头的风雪被门窗牢牢阻隔,屋中只余晦暗的灯火,温暖绵长,旖旎缱绻。鼻翼前满是那熟悉的乌木沉香,带着邢遮尽闷热的呼吸。
宋庭誉闭了闭眼睛,忽而间呼吸一滞,被束缚住的双手连带着腰都弯下,扑到了邢遮尽的身前。
“邢遮尽……可以了。”他咬牙哑声,“你把腰带解开。”
邢遮尽的手终于停下,撩起那双桃花眼,昏暗的灯光下,宋庭誉一时看不清他的神情,听觉却灵敏异常。
他能听见,邢遮尽同样粗重的呼吸声。
下巴被人猛地攥住,紧跟着一人的唇齿便跟了上来,宋庭誉的手抓紧床褥,顺着那力道,自己在上,那人在下,俯仰之间,来了一个吞咽式的吻。
分明是绝对的姿势优势,宋庭誉却还是表现出了弱位,接受着邢遮尽不断向上顶|弄的舌尖,抽空汲取缝隙中的氧气。
大腿内侧,方才还感受到药物的清凉感一瞬间转变为火般的炙热,一寸寸地会聚到亵裤中央。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变得不可收拾起来。
“……不行。”
宋庭誉凭着仅剩的理智,偏头大口喘息,去推身前的人。
“阿誉……你说的太晚了。”男人蛊惑沙哑的声音传来,手骤然偏移。
“哥……!”宋庭誉紧抿双唇,将陡然而生的喟叹吞咽进口中,脑中逐渐染上混沌,却还是固执地抓着邢遮尽的手不放。
“我不能……我会对不起……”
“你累了。”邢遮尽单膝跪下,正视了涂抹上药膏的中央,随后慢慢分开他的腿。
“从京都到边土,你一共睡了几时……?”他的语气平静,像潜藏在波澜海波下的平水:“乖,听我的……等办好了,我们就好好睡一觉——”
“——待到明日,再干一场漂亮的硬仗。”
他说罢,手握住了宋庭誉的腰,头向下微微张唇,伸出了湿软的舌。?
第84章 章八十四:他们的曙光/“一大早便要谋杀亲夫么?”(一更)
吞咽声和水声缠绕交织,化作护城河里最清冽的一汪春水,潺潺流向深处。
此起彼伏的喘息混杂在旖旎的空气里,随着颤抖的身形而急缓。
终于,宋庭誉的双目短暂失神,唇齿之间溢出了一道呻唤,而后泄力一样地向前倒去。
邢遮尽及时伸手,将人牢牢接住。
“怎么样……”唇边的白|浊被清水擦去,他稍稍喘气,声音沙哑:“放松些了吗?”
手腕上的束缚在刚才一场欢愉间被扯下。
宋庭誉靠在他的身前没有说话,只张着唇,虚晃晃地看向前面的床沿,半晌后,意识才回归本体。
他攥紧拳头,一把捶向了身边人的胸膛。
“唔……”邢遮尽一声闷哼,好像忽而受到了什么疼痛,腰身骤然弯起,捂着胸口大幅喘息。
宋庭誉憋在心中的愠气瞬间扫荡而空,眼神聚焦,一下子从他身上脱离开来,低着头去查看他的脸色。
“怎么了?我刚才分明把控了力道……哪里疼?!”
邢遮尽的头很用力地低垂着,他的手没有扳动,只得歪着脖子凑过去,将自己的眼睛从下方去望过去瞧。
这动作实在太有违和感,邢遮尽没有忍住,“嗤”地一声仰头大笑起来。
宋庭誉一愣,看着面前捧腹的人,恍惚间有种不真实感,转而怒气上涌,知晓自己被骗了。
“邢遮尽!”
他咬牙皱眉,大喊一声,随后握拳,结结实实地给人来了一拳,而后将被子扔到了他的脸上,兀自转身只余了个背影。
这一次,邢遮尽是真的咯出一声闷哼,嘴角的笑却还是欠揍地没有压下去。
“好了,阿誉,我就是起了逗你的心思……”
“别生气了……”
“阿誉……?”
他接连喊了几声没有回应,唇角的笑才慢慢淡了下去,屋中的烛火扫了一道,正好将宋庭誉微颤的肩膀映衬出来。
“阿誉?!”邢遮尽当即脸色大变,搭上了他的肩膀,把人硬生生转了过来,才发觉对方面容上不知何时已褪下绯色,隐隐透着些苍白。
他吓出了一身薄汗,差点以为对方寒毒又起、身体不适了,宋庭誉却沉闷吐息。
“我刚才以为你情蛊发了。”
邢遮尽的喉咙骤然哑住。
宋庭誉的凤眸冷漠,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拉开了他的手,松下身子,躺到了床上。
空气中一时寂静非常,方才升腾起的缱绻气氛好像以此刻为中心,一寸寸地被冷意替代。
终于,邢遮尽动了下指尖,眼皮低垂下来,浓重的灯影下,他的视线被完美地掩盖,却还是能够猜出,他在看宋庭誉躺着的背影。
肩膀处传来一阵温度,宋庭誉的眼皮颤动了下,并不做声。
邢遮尽便将手更加地向前,从肩膀窜到他压在床榻上的腰身,一把出力,将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后背贴上温热的胸膛,宋庭誉又动了动眼皮。
“对不起……”
这唇间吐露出的热气驱使宋庭誉慢慢握紧了拳,心口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
那大抵是委屈的。
宋庭誉只觉得烦躁难当。
“其实自从那一夜过后,我身上的情蛊……已经许久没有发了。”
邢遮尽沉哑着嗓音继续道,感受到怀中人的身体一僵。
“你也觉得奇怪吧?”他继续说,“不止这一点……还有你身上的寒毒。”
“阿誉,你的身体,就没有什么感觉么?”
宋庭誉恍然蹙眉,将头转了过去,途中蹭到邢遮尽的脸后,又微微迟凝,重新背回。
……他的寒毒?
黑夜如同一团浓墨,宋庭誉在这浓墨之下闭眸回忆。
对了……
他记得那日浮妄楼中,他的寒毒是和药性共发的,只是醒后一系列的事情,让他忘记了自己的异常——
平日里发完就要他半条命的毒药,在这一次,竟然格外的温和。
某一时刻里,屋里的二人一同沉默,一个令人疯狂的猜测袭占了他们的内心:
邢遮尽的情蛊和宋庭誉的寒毒,某种程度上,是不是有着相相生克的属性?
……而引发这一切的契机,就是……
这一想法让宋庭誉心跳加速,生起一股无法忽略的雀跃。
偌大的黑幕笼罩,好像在这一刻里,深陷泥潭的人抓住了求生的援手。
“我……”
“别生气了……阿誉。”
黑暗里,他心脏狂跳,想要沙哑出声,却被邢遮尽轻轻捂住嘴巴。
对方温柔低沉的嗓音落到耳畔:绵长、深切。
或许他们的曙光,即将降临。
宋庭誉是被一阵噪声吵醒的。
彼时晨日的太阳躲在阴霾当中,还没有要逃出生天的打算,期期艾艾地悬挂在无人问津之所,如同一只阴沟中的虫鼠。
太阳已经许久没有笼罩到边疆的大地。
宋庭誉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入目便是一片健硕的肌肤,鼻前尽是乌木沉香的气味。
昨夜邢遮尽的话让他失眠了许久,后来对方将自己抱住,才模糊地睡了过去。
他先是脑子懵了一下,旋即猛地清醒,待反应过来,已经出了掌。
“咳……”
邢遮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初醒沙哑的鼻音,以及几分慵懒。
“一大早,便要谋杀亲夫么?”
宋庭誉脑中嗡的一声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当即面红耳赤,摆了摆手想要否认,又被这“亲夫”二字弄得头脑发糊。
“你这又是从哪里学的?”
昨夜的种种还在眼前,他依稀记得邢遮尽戏弄他的事,如今醒后,仍旧有几分恼羞成怒。
几日的时间太短,他到底还没有完全分融八年来的心结,初醒便见和自己如此亲昵的邢遮尽,身体赶在理智之前便做出了决定。
“这有何好学的?不都是无师自通……”邢遮尽抵了抵额,随后跟着人撑起身,若有似无地去揉僵了的左臂——
宋庭誉将他当了一夜的人形枕头,几次梦醒,他都没有舍得动弹,如今左臂已经淡了些知觉。
“那我怎么没自通过这种话?说到底,还是相由心生……”宋庭誉脸皮发烫,拿来衣物去穿,顿了顿,又状似不经意道:“像你昨日说的那句‘心肝’……”
他声音小了些:“也不知和多少人说过了……”
邢遮尽揉胳膊的手一顿,转而反应过来他这句话里浓重的醋味,没有忍住,一声闷笑从鼻腔中溢出来。
“你笑什么啊?”忸怩之言被堂而皇之地嘲弄出声,宋庭誉顿时炸了,抬头蹙眉,“别笑了!”
他喊了几次,对方却依旧捧腹,终是忍无可忍,抬手便要朝人挥过去,腕上却生起一份力,将他整个人带动。
宋庭誉腰间不稳便一下子摔倒了邢遮尽的怀中。
“我肉体凡胎,心肝儿就一个,除了你,还有谁?”男人沉哑认真的吐息落在耳畔,伸出指尖,不轻不重地蹭了下宋庭誉的额头:“你这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些什么呢?”
宋庭誉被这直白的情话弄得轰一下就被点燃,面色赤红,只感这一刻里,心上飘飘然,一种躯体而生的喜悦自内里涌动,窜到了四肢百骸。
某一瞬间里,他觉得自己蹉跎的二十余年里,好像从来没有此刻这般幸福过。
这让他的指尖竟然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下意识抓住了邢遮尽的衣袖,生怕人跑掉一样。
好不真实。
他一时间地恍惚,微微仰起头。
以下而上的角度里,只能看见邢遮尽高挺如刀削的鼻梁,鸦羽长睫根根分明,下方的桃花眼如同深海缱绻的浪花,藏着迷离温和的爱意。
情难自禁里,宋庭誉的心跳快速地跳起来,慢慢向着那张薄唇靠近。
邢遮尽看见他的情动,眼神里微微拂过惊讶,转而演变为了难以抑制的雀跃,眼睫颤动间,带着身上的冷香,也慢慢向下垂首。
“宋哥哥!……宋哥哥,您在里面吗?”
一道声音却忽而从门外传来,半阖上眼睛的两人同时一惊,旖旎的情欲瞬间荡然无存。
宋庭誉回归意识,仓皇推了邢遮尽一下,转而穿衣起身。
邢遮尽还保留着垂头接吻的动作,眼皮轻轻撩了一下,他的眼底闪过未被餍足的失落,又动了动指尖,看见慌措穿衣人耳根处浓郁的绯色,片刻后,才有些落寞地笑了笑。
又害羞……
门外,幼童叫唤声还没有停,似乎尚未过变声期,有点奶气的意思。
“来了……”宋庭誉终于穿好衣服,把门打开,一个奶乎乎的小团子便飞扑到了他的怀里。
这小团子说是团子,却有些瘦,好在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时如同月牙。
“哥哥!”
平安发出一声雀跃的呼喊,热情洋溢地往宋庭誉的怀里拱,宋庭誉先是稍稍怔愣,很快适应过来,没有忍住,也慢慢露出了笑意。
平安今年六岁,是四年前,他从战场上捞出来的孩子,他的父亲早些年死在了沙场,母亲看见他抱着孩子出来时两眼婆娑,差些便要跪下与他道谢。
从此以后,每每空下时间,平安和他的娘亲便会来这城主府看望宋庭誉。
宋庭誉这般解释着,忽而门口一些动静,一名温婉的女子便出现在了眼前。?
第85章 章八十五:吃醋被老婆打/“你怎么连小孩也不放过?”(二更)
那女子面容姣好,一颦一笑都是温婉如玉,即便一身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了身上温柔的气质。
她名叫林见月,正是平安的娘亲。
四年前的林见月与如今的林见月变化了不少,谁也不会想到现在一眼望去的出尘女子,在四年前与宋庭誉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双柳叶眼红肿,落魄狼狈地跪在沙场中,抱着尚在襁褓的平安哭泣。
四年来,宋庭誉一步步地见证了这位母亲走出阴霾,变得强韧、坚毅。
她的外表温和,内里却开满坚强的花。
林见月急匆进门时,正看见依偎在宋庭誉怀里的平安,脸上浮现出报赧和歉意,上前便要把平安拉开。
平安却撅起小嘴,哇哇大叫起来,可怜巴巴地抬头,湿漉漉地,正对上宋庭誉的双目。
宋庭誉当即被看得心一软,抬首露出一个笑意,“他要抱便抱吧,没事……”
“给宋将军添麻烦了……”林见月歉然地提了提唇,伸出指尖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平安的头,后者立刻龇牙咧嘴,泪眼汪汪地往宋庭誉怀里钻。
“这孩子一日比一日精,民女来前便和他讲了许多礼数,结果到了城主府,还是一个也没记住。”她的声音温温和和,听者悦耳,好似春风,顿了须臾后掀起眼皮,柔声问:“……贸然前来,可曾打扰到将军休憩?”
“没——”宋庭誉本笑得舒缓,听到最后一句时,却噎了噎,转而垂首,佯装不在意地捏上了平安的脸。
刚张口,就被一道男声打断。
“确实不太凑巧,衍安前几日赶路劳累,我原想让他再睡一会儿的……”
那一头,邢遮尽整理好衣物,长身玉立,九尺之身走到了宋庭誉的身后,昏影间,落下一片阴暗。
林见月一噎,柳眉微蹙,面容上浮现出了几分严肃和愧疚。
“民女有罪,还望将军责罚。”
宋庭誉没想到后方的人突然插话,压了压眉,将平安放开站起身,赶紧道:“没有的事,你莫要听他乱言——如今敌寇动乱,我这个点也到该起之时,方便召兵商讨情势……”
他说着,示意林见月站起身,同时一只手背过,不着痕迹地掐了邢遮尽一把。
“你乱说什么呢?”他压声。
“何曾乱说?”
邢遮尽被掐了却半分不显,同样压声回复,甚至抽空递给了他一个略带晦暗的眼神,将宋庭誉看得稍愣。
心中隐隐生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眼前便被一人的身形半挡。
邢遮尽垂下头,撩起眼皮,打量起林见月。
“林娘子明眸皓齿,在这乱世之中还保持着少见的端庄,真是让人耳目一新。”
“……公子谬赞了,”林见月被他身上的气势压地有些不适,将半挡的细微举动都看在眼里,屈了屈指恭敬问道,“您是……?”
“我是你家小孩儿宋哥哥的夫君。”邢遮尽瞬间接话,好像就等着对方问出这么一道,还特地加重的“宋哥哥”和“夫君”二字。
“……”
宋庭誉瞬时意识到刚才的那种不好的预感从何而来了,顿时满脸黑线。
一时间四周无话。
林见月显然愣了一下,眼底闪过惊诧,空气凝滞了几分,唯独平安还眨巴着眼睛,忽闪忽闪地抬头。
“夫君?可宋哥哥不是男的吗?……啊!平安知道了,你们在玩花亲戚对嘛?平安也要玩……平安也要当宋哥哥的夫——唔唔唔!”
眼见着邢遮尽越来越阴鸷的眼神,林见月刹时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了自己儿子的嘴。
平安两眼旺旺,不解地朝自己的娘亲望过去,却见平日里温和的她眼神异样,稍稍带了一眼。
他顺着那眼看过去,瞬间对上邢遮尽的视线,小小的身躯浑身一震。
某一刻里,城主府里静的出奇,偶有飞鸟飞过,也是很快消失,天边的乌云辗转,漂泊到此处,都感到彻骨的冷清。
而在下一刻,一道尖锐的惨叫便划破天际——
送走平安母子之后,宋庭誉手上身上都被泪水糊了一大片,隐隐还有小孩哇哇大哭时的口水,他的头顶上架着一片阴霾,整个人的气压都低到了谷底。
身后,邢遮尽微微垂头,方才的压迫感早就消失地烟消云散,身侧的指尖蜷了又蜷,才敢浅浅地带了一下宋庭誉的衣摆。
然而换来的是一道疾风,“啪”一下扇向了他的手背。
大塍的裕王殿下一下将手收回去,身上的那股凝滞感更重了几分,倘若头上有耳朵,指定已经耷拉了下来,可怜巴巴地垂在两侧。
良久后,他才低着声音,小心翼翼:“阿誉……”
他又不是故意的……
半柱香之前,小团子平安经受了几年人生中最为毛骨悚然的一刻:
他生的可爱,即便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也凭借着一张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引得一众大人们的怜惜。
以至于当这双水灵灵的眼睛,对上邢遮尽那副要吃人的双目时,他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响,小脸吓得惨白,等再反应过来,已经浑身颤抖地嚎啕大哭起来。
“别喊我!”
屋中,宋庭誉一点就炸了,闭了闭眼就是平安鼻涕吸拉抱住自己喊邢遮尽“吃人怪叔叔”的场景。
“平安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连孩子都吓?!”他气急败坏道,余光扫到邢遮尽蔫巴巴的样子就恨不得一拳扫过去。
“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邢遮尽自知理亏,垂下头,看着桌上刚刚送来的项帕,眼底又忍不住闪过一丝醋意。
这转瞬即逝的目光却完美地被宋庭誉捕捉到了,他胸口起伏着,一把将项帕拿过来,在邢遮尽诧异到阴沉的目光中,一步步缠到了自己的脖颈。
这一次,他还没说话,邢遮尽倒一扫委屈模样,沉声开了口:“你何故还戴上了?……她一个女子,送项帕这种让人误解之物本就是逾界……”
“住嘴!”宋庭誉狠狠剐了他一眼,也不顾身后人如何不悦,抬腿便向主府行去。
林见月带着平安到访当然不是平白看望,这些年里,边疆的百姓民不聊生,像她这样春华丧夫的女子比比皆是,这些姑娘又有不少是被沙场战士们所救下来的。
她们感恩战士们的连年庇护,自然也有回报他们的心,常常经年手织,为的就是凛冬来临之际,给将士们添一份暖意。
今早的项帕,便是宋庭誉两月前迟来的那一份,由林见月亲手送了过来。
结果到了邢遮尽的口中,就成了别有用心的儿女情长。
宋庭誉要被他烦死了。
一直到即将踏入主府时,邢遮尽的嘴还在叨叨个没完,他甚至觉得对方被夺了舍——
两厢确认心意之前,这裕王殿下装的是一个比一个薄凉冷漠,如今却像露出了真面目,小心眼又幼稚。
“你情感迟钝,我乃旁观者却最是清明——她看你那个眼神就不对……”
“将士们一个个都上战场,谁还戴项帕?这本就是无用功的别有心机,那女子必是看你长得好,就动的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