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凌冽的望向前方,青云万里的天空之下是黑压压的一片铁骑,望不到尽头。
“来了。”
齐靖英望着远处奔来的几匹快马,肃穆的冷声道。
她拽紧缰绳,安抚着身上躁动的马匹,眼中的肃杀越发浓烈。
直到几人快到跟前时,覃修谨才看清了领头男人的模样。
硬朗的五官,浓墨的双眉,容貌与代川像了三分。
他魁梧的身材,带着强势的压迫,眉眼中更是带着十足的不屑。
“你便是新覃的安王,覃修谨?”
代牧肩扛流星锤,上下打量着覃修谨,倨傲的高声道,“瞧着倒是挺人模狗样儿!”
他见覃修谨没有反应,继续道,“只可惜,你是有来路无去路!”
代牧举起大锤径直冲了过来。
覃修谨扯过缰绳,迎面而上。
兵器相碰发出的尖利声,在耳畔响起。
“你那男王妃可来了?”
代牧淫邪的声音,让覃修谨眉头紧皱。
“你若是把他送给我,我便饶你一命,如何?”
握住长枪的手掌骤然收紧,“你找死!”
代牧笑得轻蔑,他顶开长枪,转动铁锤,直直的向覃修谨扫去。
覃修谨仰躺在马背上避开,他拍向马背倏然起身,转动长枪,对准代牧的命门,笔直的刺去。
代牧瞳孔微震,侧身堪堪避开,可枪头却擦着他的脖颈划过,鲜血渗出。
覃修谨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他抵着代牧的肩头,转动枪杆。
代牧偏身想躲,可覃修谨却先一步甩动长枪,狠狠的打在他的脖子上。
“啊!”
代牧急忙握住快要松手的大锤,蓄力向覃修谨砸去。
可在他抬手之际,覃修谨向侧方一仰,朝代牧的腰侧刺去。
锐利的枪头,穿过铠甲,覃修谨咬紧牙关,震手一挥,将代牧打下马去。
“六儿!”
覃修谨举过长枪要刺下去时,破空声向他直冲而来。
后面的齐靖英打马上前,用陌刀起水,挡住弓箭手的视线。
覃修谨趁机起身,而掉落水中的代牧也被救起。
对方并不恋战,捞起代牧之后,便以利箭为掩护,向他们的营地逃去。
覃修谨头上的兜鍪掉落,一头汗湿的长发,披散在肩。
狭长的丹凤眼,寒光毕露,野兽的视线,紧锁着几人逃离的方向。
“咴...咴!”
骕骦抬起前蹄,嘶叫着砸在水里。
覃修谨不动如山的坐于马背之上,他起手举枪,“杀!!”
齐靖英扯紧缰绳,高抬马身,吹出一阵悠长的哨声。
翻腾的水声,气势磅礴的从远至近,呼啸着凌冽的风声,奔驰而来。
踏步声在激荡的水中,仿佛惊耳的缶声,如雷声一般,响彻云霄。
代泠玄看着压近而来的军马,厉声高喊,“迎战!!”
破空而来的长枪,穿过士兵的身体,不过一息之间,他便没了气息。
骏马划过,覃修谨大喝一声,奋力拔出长枪,挥舞着向前冲去。
重步崖策马上前,跟齐靖英一左一右护其周身。
陌刀之上,血肉可见,长剑之下,皆是亡魂。
“阿弥陀佛...”
拨弄佛珠的指尖一顿,木鱼声随之停下。
和尚回身望去,瓢泼的雨雾,已然将竹林笼罩其中,宛如迷雾萦绕。
雨水落瓦,响起悦耳的脆声。
漠尘放下椎头起身,似有所感的向木屋门口走去。
远处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漠尘定睛一看,是空岷顶着纸伞,冒雨疾步赶来。
“慢些...”
他伸手扶住空岷打滑的身子,严肃的说道,“非得急这么两步?也不怕摔了?”
空岷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对他羞涩的笑了笑。
“可有事说?”
“差点忘了!”
空岷一拍脑袋,“安王妃来了!快到河鄱寺了,师叔可要...师叔!”
他话还未完,就见漠尘瞳孔微睁,倏然跑了出去。
空岷看着他师叔冒雨跑着,急得跺了跺脚,捡起地上的纸伞,赶忙追着出去。
“伞!师叔!伞啊...”
赵明熙刚走进寺庙,外头的雨势,就越发的大了起来。
他脱下沾染潮气的披风,侧目看向殿中威严的金身佛像。
赵明熙抬步走进大殿,直身跪在蒲团上。
他双手合十置于额前,虔诚的默念,心中所想所愿。
“等...”
住持想要阻拦,可落满雨水的寒气,已然掠过赵明熙的身侧。
双眼不曾睁开半分,待三拜三叩之后,赵明熙才缓缓的睁开双眼。
他就是不看也清楚身旁是谁。
“漠尘大师,竟不请自来?”
赵明熙起身看向漠尘,见他衣衫尽湿,略显狼狈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压不住的放大,“真是难得啊...”
空岷带着赵明熙等人来到厢房。
白池四下扫了一眼,便开始收拾房间。
不多时,换好衣裳的漠尘便走了进来。
赵明熙悠闲的坐着看他,并用下巴示意他坐下说话。
“白池...”
“是。”
白池应声停下收拾的动作,他快步走了出去,关上房门守在门口。
“他...”
“急什么?”
赵明熙摇晃着茶壶,给漠尘倒了杯茶,“先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漠尘被他堆得心中郁结不已,但也只能端起茶杯,抿了几口。
赵明熙等漠尘喝完,又给倒上一杯,让他暖手。
“他很好,还在战场上立了大功,现在已经是副将了。”
“那他可有受伤?”
“这带兵打仗,受伤总是难免的事。”
赵明熙只觉得漠尘是关心则乱,“又不是天神下凡,都是凡胎肉体的普通人,哪有不受伤的?”
“可他本不必受伤,只要不去...”
“璩弘义!”
赵明熙放下茶壶,定睛注视着他,“你以为他是为了什么才拼死要去战场的?”
漠尘握着茶杯,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不止是为了百死一生的封赏,让你能重新看他一眼...”
赵明熙掷地有声的说道,“更是为了你曾与他说过的天下大义,拯救陷于苦难的百姓。”
“便是为了天下的百姓,世间的太平,死又如何...”
他看着漠尘氤氲水雾的双眼,缓和着语气说道,“这话直至如今,他都记得清楚,因为这是璩弘义曾教过他的道理。”
望向看穿不透的雨帘,赵明熙嗤笑道,“蠢是蠢了些,但心却真的。”?
骤雨捶打着木门,发出阵阵撞击声。
赵明熙睨了还在呆愣着的漠尘一眼,放下手中的茶杯,推开了房门。
“站这做什么?怎么不去避雨?”
他看着白池笔直的站在屋檐底下,守着房门一动不动。
“主子...”
白池回身看向赵明熙,身上的衣物,已然湿了大半,“主子议事,属下看着些放心。”
眼看着他又要转过身去站着,赵明熙忙拉住他,“这大雨天,谁来这找不自在?”
“可是...”
“赶紧去把衣裳换了。”
赵明熙推了推他,“要是你冻着了,谁保护我?”
“那...那属下先...”
“快去吧。”
“诶!”
赵明熙等白池离开后,望天看了半晌。
晶莹的雨水像是串珠一般,挂在屋檐之下。
呼啸的风声,摇摆着山头的青竹,瑟瑟而拂过。
赵明熙捞起腰间的玉珏,以指腹轻抚着上头的凉意。
“你就不曾悔过让他离开?”
“悔?”
赵明熙并未回头,只笑着答着,“如何不悔呢...”
后悔,他未在前世承认自己的心意。
后悔,对六郎的爱意,熟视无睹。
后悔,眼看着夔家满门忠烈,就这般惨死于权斗之中。
后悔,他从未应过六郎一声‘夫人’...
他劝诫漠尘的话,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呢?
凡胎肉体,自然是会受伤的。
可受伤的事实,他心疼亦是。
但赵明熙无法出言阻止覃修谨的出征。
他清楚这个仗,必须由他的六郎的打赢,就如同前世一般。
前世...
若是他没有重来的此生的机会...
或许如今的一切,都不过是他的一个美梦。
紫光乍现,不远处响起的雷声,拉回了赵明熙悠远的思绪。
他望向天边犹如盘龙一般蜿蜒的雷电。
暴雨汇成瀑布,朝大地倾泻下来。
“此前我与你说的劫数...”
漠尘上前几步,悠悠的说道。
“可有破解之法?”
赵明熙连声问道。
这道就犹如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尖,让他如何都放心不下。
“有。”
“要怎么做?”
“只要你在他的身边。”
“什么?”
“钦天监或许真没算错,你确实是覃修谨的福星...”
漠尘回望着赵明熙,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应该说,你是新覃的福星。”
赵明熙怔了怔,“我?”
“与其说,覃修谨能成为帝王,倒不如说,你选的便是帝王。”
漠尘在他的注视下,悠远的说道,“覃修谨虽有帝王之相,却没有帝王的气运。”
“这气运莫不是...”
“没错,是在你的身上。”
赵明熙怔楞的听着漠尘的话,久久无法回神。
山雨将两人的身影,逐渐吞没,只留彼此的声音,在耳畔徘徊。
“二十年前,我师父曾算出新覃的国运开始衰败。”
漠尘算出此卦,却无法破解,“只因紫微星的陨落,让国运消散。”
“二十年前...莫不是大皇子?”
漠尘淡然的颔首道,“他本是紫微之星,是真正的帝王之命...可惜啊...”
他死了。
原本就闪烁不定的紫微星,随着他的死亡,而变得黯淡无光。
仅剩的龙气,盘旋于宫中,也撑不过多久。
“不出二十年,新覃便会大限将至。”
也是这个原因,漠尘背上行囊出走各处,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气运,算出那场大灾。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新覃走向灭亡。
可就在二年前一天,一切都变了。
国运开始转变,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卦象。
在他疑惑之际,空岷告诉他,城里办了件举世未见的喜事。
痴傻了十六年的安王娶亲了,娶的还是个男妃,是当朝的探花。
两个男人成亲,可是前所未有的奇事。
漠尘自然想起了,那个曾伴他左右的孩子。
当他听说,皇室要来河鄱寺上香祈福时,难得对那位大名鼎鼎的安王妃有了兴趣。
漠尘让空岷问住持要来,安王妃的八字。
骤然一看,他便皱紧了眉头。
赵明熙的八字,竟与覃修善的如此贴合?
可细算一卦,他就发现赵明熙的卦象,与国运有着紧密的关系。
而新覃国运的变化,正是因为他。
“我原本还想不通,为何国运会因为你而改变。”
漠尘曾奇怪,赵明熙乃是新覃都城人,可是生在此,长在此的。
他如何能做出改变?
直到,漠尘对赵明熙的那句试探。
‘施主前来,可是为求因果?’
‘因已起,果未结,结果如何,不予天管...当由我说的算。’
便是这句话,让他明白了过来。
“你是你...”
乌黑的眼眸中,倒影着修长的身影,漠尘望着赵明熙,释然的说道,“但已然不是你。”
人死,未必魂灭。
在那一刻,漠尘幡然醒悟,或许是天意所为。
漠尘起手伸去,冰冷的雨水敲击着指尖,一下一下。
他回眸望向赵明熙,沉声道,“上苍并未可怜于你,而是...为了救这天下的黎民百姓。”
怔楞的瞳孔,随着话音不断睁大。
‘或许是卑职不自量力,但好在...卑职等到了王妃...’
‘我的儿啊...谢谢王妃!谢谢王妃救了我的孩子!’
‘这地契是咱们庄稼人的命根子啊!谢王妃!俺们给您磕头了!’
‘谢谢您,让我又活了一回...’
原来不是他多活了一次,而是新覃的百姓‘重生’了一回...
赵明熙听着耳畔沉重的雷鸣声,仰望着晦暗的天色。
“可要是覃修善重...”
“他的死...是必然。”
漠尘惋惜的摇头道,“无人能救。”
“为什么?”
赵明熙感到不解,覃修善的死,他知晓不多。
但覃修善若是紫微星降世,那合该选中他,而非自己才是。
“他是嫡长子,有皇后娘娘和夔家护着的话...”
漠尘的双眸,犹如深井一般沉寂,声音淡然却带着沉重的厉色。
“你以为...要他性命的是谁?”
刹那间,赵明熙犹如醍醐灌顶。?
泥淖的道路上满是行人的脚印。
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背着破烂的包袱,艰难的迈着步子往都城走。
赵明熙皱着眉头,放下布帘。
白池听着车内的吩咐,渐渐放缓车速。
不多时,马车便踏入了都城城门。
此时的城门喧闹不已,人群推搡的想要往城里进。
可城门的守卫却是手持着兵器,威胁着拦截。
白池打听后,回到马车说道,“那些都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难民,他们想要进城,可城中下令,不许难民进入。”
听罢,赵明熙撩开门帘走了出来。
望着那拥挤的人群,赵明熙面色很是凝重。
难民的数量众多,要是进城,定会引起城中百姓的恐慌。
“主子...”
“嗯?”
“主子...”
白池抿紧唇瓣,犹豫了半晌才恳切的问道,“主子可有法子能帮他们吗?”
他打心底里信服赵明熙。
在他心里就没有主子办不到的事。
赵明熙难得听到白池对他的请求。
他这才想起,白池在遇到杨浩旷前,也是流离失所的难民。
眼前这些人的日子,是他曾度过的每一日。
白池见赵明熙不答,手攥着马鞭,小心翼翼的说道,“主子若是帮不了...”
“若是我帮不了...”
赵明熙饶有兴致的盯着他,问道,“你当如何?”
“我...我可以拿我的工钱给他们...”
主子心善,给的月钱也多。
才不过几月,他就省下不少银两了。
“就你那三瓜两枣,能救几个人?”
倒不是赵明熙打击白池。
但他手里攒的钱,怕是加一块,都不够城门那群难民,活个两日的。
“可...可是...”
“行了,我也没说不帮,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白池眼看着赵明熙要答应,赶紧急声问道。
“只不过,这事确实是个烫手山芋,不好处理。”
一旦弄得不好,便会被官场众人抓住把柄,更甚至会讨百姓的厌恶。
眼见着,白池的神色越发沉重的担忧了起来。
赵明熙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顶,安抚道,“放心吧,便是烫手山芋,我也有法子把它变成香饽饽。”
“真的?!”
瞧着白池眼中的惊喜,赵明熙笑了笑并没有说话,只转身进入马车,稳稳的坐下。
白池见状便一扫郁结。
他盘腿坐下,笑着甩起马鞭,赶着马车往城门走。
守卫看到华贵的马车,推开身前的难民走近。
“请问...”
“安王府。”
白池熟练的掏出令牌,给守卫看了一眼。
守卫想到里头坐的是什么人后,立马正色。
他拱手歉道,“是小的不识!还请王妃恕罪!”
他稳住躁动的马头,回身看着拥挤的人群,喊道,“安王府的马车进城!还不都让开!”
这一身怒吼,让吵嚷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难民怔怔的看向那辆马车。
“安王府...王妃在里头?”
“退...快退开!莫要挤着王妃!”
“娘!那马车好好看...”
“莫吵!别惊扰了王妃!”
难民们推搡着彼此,让开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他们拢着身上污秽的衣物,生怕碰脏了马车。
安王平息了战事,收复了遂城。
虽然他们还暂且回不去边城,但他们对于安王的感恩,却是铭记于心的。
安王是他们的恩人,安王妃亦是。
众人的视线紧跟着马车进入城门。
他们眼神复杂,但心存感激的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车影。
马车绕过几条大街后,稳稳的停到了赵府门口。
花霖听着门牙的传信儿,赶着到门口,来接赵明熙。
“灿儿可好?”
“世子吃得好,睡得好,就是昨晚哭了一回...”
花霖搀着赵明熙下车,仔细的回道,“估摸着是想主子您了。”
赵明熙点了点头,迈进赵府大门。
在前堂徘徊的冯莺,看见他后,笑着对怀里的覃风遥道,“灿儿看看,是谁回来了?”
“啊...爹爹!”
看到来人是赵明熙后,覃风遥大笑着,俯身向前,追着想去抱他。
“方才还跟奶奶这般好呢!”
冯莺笑着把孩子抱到赵明熙怀里,她打趣道,“一瞧见你爹爹,眼里就没别人!”
“灿儿可闹阿娘了?”
赵明熙抱过覃风遥,边抚着后背,边问道。
“灿儿这般乖,哪会闹人的?”
冯莺指尖搔弄着他的肉下巴,“是不是啊?灿儿...”
“咯咯咯...”
覃风遥笑着钻进赵明熙的颈窝里躲痒,“爹爹...”
赵明熙宠溺的捏了他的脸蛋子,转头向冯莺问道,“父亲可在府中?”
冯莺指了指后院的方向,“在书房看云廷的策论呢。”
“劳烦阿娘再带灿儿一会儿,我...”
“爹爹!”
一听爹爹又要‘抛下’自己。
覃风遥紧搂着赵明熙的脖子,哼唧的说道,“爹爹...不走嘛...”
细嫩的脸颊磨蹭着撒娇,“灿儿...一起...”
赵明熙和冯莺闻言,不禁笑了起来。
“泽昀就带着灿儿去吧,也碍不上什么事儿。”
冯莺心头一软,劝说道。
“爹爹...爹爹...”
有了冯莺的应和,覃风遥越发从容的撒娇,“灿儿...自己走...”
他生怕累着他爹爹似的,还表示可以自己走着过去。
赵明熙被他磨蹭得无法,只能无奈的答应下来,“好好好...爹爹带灿儿一块去。”
覃风遥闻言,越发开朗的大笑了起来。
两人并肩往后院走去。
冯莺望着逐渐灰暗的天色,笑着说道,“天色也不早了,用了晚饭再走吧。”
赵明熙也没有拒绝,“那便麻烦阿娘了。”
“说什么麻烦的,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儿。”
说着,冯莺便先走一步,往厨房去了。
赵明熙则抱着覃风遥来到了书房门口。?
马车趁着夜色晃晃悠悠的来到王府门前。
赵明熙被白池搀着下车后,又从花霖的怀中接过已然熟睡的覃风遥。
稚嫩的小脸,埋在温暖的大麾里头,睡得香甜。
白皙的脸蛋透着粉嫩的光泽。
赵明熙抱着覃风遥来到卧室,他把孩子放到床上,动作轻柔的解开覃风遥身上的大麾。
就见,覃风遥的小手紧抓着一把簇新的长命锁。
指尖拨开小手,想把长命锁拿出来,可小人似有所感的哼唧了起来。
他皱着眉头翻身,把长命锁压在身下不说,还攥着不肯放手。
“爹...爹...”
赵明熙无可奈何的轻笑一声,看着覃风遥皱起的小脸,脸上更是带上了温情的爱意。
他俯身凑到覃风遥的脸侧,抬手抚着他脸上的睡痕。
“或许...真是天意吧。”
‘凡尘琐事,贫僧本不该掺和,但...或许是天意...’
漠尘从袖中掏出一把镶嵌着红石珍宝的长命锁,递给了赵明熙。
这是赵明熙一年前,托尹博送来给他开光的。
那时,覃风遥刚到坛渭郡不久,早产的他,身子虚弱娇小。
赵明熙担忧不已,便叫尹博请人做了把长命锁,交给漠尘祈福开光。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了作用,这一年覃风遥的身子,越发康健,长得也越发好了。
‘你可记得,你曾将世子的八字交于贫僧?’
‘自然。’
祈福开光,需有八字才行。
可赵明熙不明白,漠尘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个?
‘那你可知道...世子的八字与大皇子覃修善的相契。’
赵明熙望着漠尘沉寂的双眸,听他继续道,‘人有轮回...而他们二人之间,差的正是二十年整。’
漠尘的一字一句,落在赵明熙身上,让他险些回不过神来。
他半张着唇瓣,过了良久才找回声音,‘你是说...灿儿...’
‘若贫僧没有算错,世子便是大皇子的转世...’
重生一回,他投胎的仍是帝王家。
可转世之后的人,因魂魄的缺损,与前生已是不同,但在覃风遥出生那一刻,紫微星再次闪烁起了光芒。
也因此,漠尘确信覃风遥,便是已然亡故的覃修善。
但他是他,却已不是他。
‘是你改变了他原本的命数。’
漠尘叹道,‘一切因果皆由你而起。’
‘因果...’
赵明熙喃喃自语。
前世,因夏沁向往自由,却未如愿以偿,而困死在宫墙之中。
她所诞下的孩子,在这冰冷且压抑的深宫里,一遍遍的承受着母亲死亡的自责。
赵明熙曾见过那孩子几次,但每次看到的只有他瘦骨嶙峋的背影。
直到他六岁那年,被活活的冻死在了夏沁自尽的那处井边。
他死前想的也是自己的母亲吧。
或许,他到死都在自责,是他折了母亲的翅膀,是他逼死了母亲。
可他不知道的是,真正害死他母亲的人,并不是他。
若非生于皇权之下,夏沁或许会很爱这个孩子。
但权势的枷锁,让夏沁无法挣脱,更无法面对自己的孩子。
六岁,没想到他重来一世的人生,也是这般的短暂。
心口难言的思绪,让赵明熙连呼吸都感到撕裂的痛楚。
他半阖着眼帘,低眉望着熟睡的孩子,泪水划过脸庞,滴落在长命锁上。
他分明这般幼小脆弱,却在短短三十载放光阴中,被剥夺了两次生命。
紫薇星宿本该富贵荣华,可最后,却是如此的荒诞凄凉。
“爹爹?”
软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暖的小手轻拍在赵明熙的脸颊。
覃风遥睁着迷迷糊糊的双眸,五指轻抓着眼前的脸庞,试图擦去款款而下的泪水。
“灿儿...”
“哼...”
听着赵明熙颤动的声线,覃风遥双眼一红,跟着哭了出来。
他丢掉宝贝的长命锁,双手慌乱的抓着赵明熙脸上的泪水。
“不哭...嗝...爹爹...灿嗝...乖...”
他以为是他惹爹爹不高兴了,急得都打起了哭嗝。
“不哭,爹爹不哭了...”
赵明熙抹去脸上的泪痕,紧着抱起他哄着,“灿儿很乖,不是灿儿的错。”
“不是嗝...灿儿?”
“不是灿儿,是爹爹的错。”
“爹爹没错!嗝...”
覃风遥哭得泪眼汪汪,但一听这话,哭声停了,就连反应都快了几拍。
他摆起小脸,‘义正言辞’的重复道,“爹爹嗝...没错!”
“哈哈哈...”
赵明熙被他逗得大笑了起来,“好好好,爹爹没错,灿儿也没错。”
覃风遥看着赵明熙放大的笑意,挪着屁股坐在他的怀里。
“爹爹...”
他乖巧的靠着结实的胸膛,小手紧抓着赵明熙的衣襟。
赵明熙用手指擦去他脸上挂着的泪水,捞过他丢在床上的长命锁。
“灿儿喜欢这个吗?”
“喜欢!”
覃风遥拨弄了两下长命锁上的穗穗,他仰起粉嫩的小脸,望着赵明熙,嗲嗲的笑道,“爹爹...送...”
“这长命锁是能保佑灿儿平安健康,长命百岁的。”
赵明熙笑着把长命锁戴到了他的脖子上,慢声一字一句的说道,“灿儿可要好生戴着,知道吗?”
“爹爹呢?”
覃风遥抓着赵明熙的衣服摸了摸,结果摸了个空。
“爹爹没有?”
小脸一下紧张了起来,他掰着长命锁,想脱下来给赵明熙,“灿儿的...爹爹...”
赵明熙止住了覃风遥的动作,“爹爹不用...”
“爹爹有你跟父亲就够了。”
他捞起长命锁,指腹轻抚着上头的花纹,温柔的笑道,“有你们在,爹爹定能平安健康,对吗?”
覃风遥像是保证似的挥舞着小手,“嗯!”
他认真的点头道,“父父...灿儿...”
“好,灿儿和父亲一块保护爹爹。”
“爹爹!”
覃风遥蹦跶着抱住赵明熙的脖子,磨蹭着撒娇,“爹爹、爹爹...”
“你啊...跟你父亲一个样!”
赵明熙溺爱的剐蹭着他的鼻梁,“惯会撒娇的!”
覃风遥‘嘿嘿嘿’的笑着,继续埋在他的肩头。
赵明熙轻抚着他的后背哄着。
难怪那些长辈瞧见灿儿之后,神情多少有些不自然。
灿儿虽与六郎像了三四分,但他更像...那位已故的大皇子。?
对难民进城之事,自是分为了两派。
“陛下!不可让难民进城啊!若是他们进城,那城中的百姓便会陷入恐慌,到时候说不定会引起暴乱!”
“可他们不进城来,这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天又越发的冷了,万一生出什么病灾,不是更让陛下头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