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亲兵还未离开,城门的守卫却快步跑了进来。
他跪下说道,“属下看到杨大人一刻前往北郊去了,县主听后已经赶过去了,她让属下前来通禀王爷!”
赵明熙对覃修谨急声道,“这里便拜托六郎了!”
风声在耳旁掠过。
黑夜之中,一批人马疾驰穿梭于灌木丛中。
打头头裹黑巾的男人,侧脸带疤,满手是血。
可他却不知道疼的,握着缰绳,快马加鞭。
“后面有人追来了!”
男人应声回头,他正是从密道逃出的仲崇凛。
仲崇凛与管家说的是,打算在夜深之后,举家从西城门逃出去。
但他早就把家当提前从密道运了出去。
他瞒过了所有人,准备在晚饭之后,带着仲天娇和外头的人,在北郊汇合。
可他万万没想到,婉俪会反咬他们一口,在饭菜中下药。
仲崇凛在火场中,用碗碟的碎片割断麻绳。
可此时的仲天娇,早已陷入火海之中。
仲崇凛看着眼前的熊熊大火,如何也迈不出步子。
向后退了两步,他利落的转身,冲向密道入口。
他费力打开密道的大门,跌跌撞撞的逃了出来,与早在密道出口等到的打手汇合。
但仲崇凛想不到,谁能这么快发现他。
身后的马蹄声越发近了。
仲崇凛仓促的回身望去,只一眼,他便看清了来人。
杨浩旷?
仲崇凛本能想要停下马匹,质问对方的来意。
可他借着天边皎洁的月色,清晰的看到杨浩旷眼中滔天的杀意。
“老爷小心!”
仲崇凛还没来得及,就有一道利箭擦着他的脸侧,射入不远处的树木。
几个打手拉紧缰绳,调转马头,拔出刀剑,向杨浩旷冲去。
杨浩旷却无视他们的攻击,径直向仲崇凛奔去。
锋利的长剑,蓄力向他挥去。
挟带月光的刀身,划过杨浩旷的脸侧,一道矫捷的身影,踏过他身后的马背,翻身冲向那群打手。
打手堪堪避开弯刀,可下一瞬,白池握住弯刀,转手砍向另一个打手。
那个打手来不及退避,被弯刀卸下一只手臂。
惨叫声在身后响起,仲崇凛此时已是汗流浃背。
但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的挥动短鞭,抽打着马匹。
骏马不堪重负,嘶吼着抬起前腿,挣扎着反抗。
“你这没用的畜生!”
仲崇凛谩骂着,但慌乱之下,却被骏马甩了下来,跌到了地上。
他翻身看去,就见杨浩旷高举着弓箭,视线死死的锁定在他身上。
“杨浩旷!谁给你的胆子!啊...”
利剑脱弦而发,直直的射中仲崇凛的大腿。
杨浩旷收起弓箭,翻身下马,背对着月光,一步步向仲崇凛走去。
他的五官隐于黑暗之中,叫人看不清神色。
仲崇凛深吸一口气,抬眸看着他,讥笑道,“你杀不了我。”
他捂着伤处,后撤两步,扯着嘴角说道,“你们没有证据,不能...”
“仲崇凛。”
杨浩旷第一次觉得他是如此的愚蠢,“你的证据,我已全数交给王爷。”
他掏出袖中卷起的纸张,蹲下身来,与之对视。
看着仲崇凛眼中的不安,他慢慢展开那张通缉令,“眼下,你不过是个罪加一等的逃犯罢了。”?
打手们听到仲崇凛的喊声,想要赶过去帮忙。
可当他们的视线离开,白池便会第一时间发现,拦在他们身前。
哪怕,是以一敌多,他也丝毫不落下风。
可身上的刀口也随之增多,白池紧抿着唇瓣,双眼赤红一片。
他回头深深的望了一眼杨浩旷的背影,然后大喝一声,冲进人群。
仲崇凛狼狈不堪的倒在地上。
“这么多年...你可真能忍啊...”
他咬着牙的说道,“这就是你们文人说的...卧薪尝胆?”
仲崇凛仰面看向杨浩旷晦暗不明的脸庞,“我如今...也算是家破人亡...”
他戏谑的笑出声来,“杨大人...可满意了?”
杨浩旷一把拽过仲崇凛的衣领,怒目的说道,“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多少人!”
他垂着脑袋,低声说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仲崇凛的声音顿了片刻,突然高声大笑了起来。
他倏然抬头,冷眼如石的双眸,溢满了癫狂的笑意,“可他们本就该死!”
“你说什么!”
“我说他们本就该死!”
仲崇凛直视着他愤怒的眼神,高声说道,“弱肉强食!他们自己无用,凭什么怪我!”
“弱小不是你伤害他们的理由!他们本可以安稳度日!是你!”
杨浩旷猩红着双眼,压抑太久的声音,嘶哑的大喊着,“是你让他们活成这个样子!”
“杨大人做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仲崇凛笑声掺杂着十足的讽刺,“我如何模样...杨大人可是再清楚不过的...”
“他们是怎么死的...”
他低眉瞥了眼杨浩旷颤抖的双手,不疾不徐的说道,“杨大人不都是亲眼瞧着的吗?”
“杨浩旷!”
仲崇凛看着他怒火中烧的模样,大笑着嘲讽,“你跟我...又有什么分别呢!”
杨浩旷脖子暴起了一道道青筋,愤怒地盯着他。
可不过几瞬,他便卸下了所有的力气。
他静默了下来,就连眉眼间的怒气也散了个干净。
杨浩旷不发一言,只是睁着阴郁漆黑的双瞳,注视着他。
“现在的你,不是就这般的无用得任人宰割吗?”
仲崇凛看着这样的杨浩旷,瞬间毛骨悚然。
他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惶恐。
“你说的没错...”
杨浩旷施施然的起身,走到马匹旁,解下一根麻绳。
他回到仲崇凛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淡的说道,“我跟你没有分别...”
仲崇凛不自觉的挪着身子,后退几步。
杨浩旷看着他,冰冷的一字一句道,“我们都该死。”
“杨浩旷!你疯了!你不咳...你唔!”
仲崇凛侧身攀爬着,想要逃开,可杨浩旷直接用麻绳勒住他的脖子。
杨浩旷不等他说完,勒着他往马匹的方向走去,并将绳子另一头绑在马的身上。
仲崇凛着急的解着绳结,可他的手早已被烫伤,根本使不上劲。
“杨浩旷!你不能动私刑!你没有资格!杨浩旷!”
他绝望的大叫着,破口大骂着杨浩旷。
可杨浩旷却是置若罔闻的绑着绳子。
他在仲崇凛充满恐惧的嘶吼声中,翻身上马。
死寂的眼神打在仲崇凛的身上,看他拽起麻绳,不断的啃咬。
杨浩旷扬起马鞭,“驾!”
仲崇凛的身子被奔腾而去的快马,牵了出去。
他拼尽全力,双手拽着麻绳,可很快边支撑不住。
脖子上的绳结骤然收紧,窒息的感觉逐渐掩埋了他。
杨浩旷望着天边明净的圆月。
晦暗的双眸被洁白映照,他牵动僵硬的嘴角,脸上慢慢扬起了真挚的笑意。
昏暗无光的树林被通明的火把照亮。
齐靖英带着大批人马赶到,并在第一时间控制住了所有打手。
她下马疾步跑向白池,在他倒下前,堪堪扶住了他脱力的身子。
“快送他去看大夫!”
可白池紧握住齐靖英的手臂,他指向一个方向,虚弱的说道,“大人...大人...”
齐靖英正要回身吩咐,一匹快马疾驰的穿过人群,往他所指的方向跑去。
“明熙!”
一抹皓月般洁白的身影,穿过大片火光,径直向隐晦不明的黑暗跑去。
齐靖英对留下的亲兵,说道,“这里交给你们!”
说着就要起身离开,可白池拉住了她,“求县主...带小的...”
齐靖英气急的喊道,“你知道自己伤成什么样了吗!不要命了吗?”
白池双眼赤红的哭了出来,他摇头哽咽道,“小的...小的只是想...想见大人最后一面...”
他知道大人要去哪,也清楚大人要做什么...
他不能不听大人的话,可...
可若是晚了,他就再也见不到大人了!
齐靖英怔楞了不过一瞬,便利落的抱起白池,走向马匹。
她恶狠狠的说道,“就是死,也得给我撑下去!”
白池抹去脸上的泪,颔首道,“是!”
夜越深,月便越发明亮。
杨浩旷远望着被云层包围的圆月。
真是难得的美景。
“咳...嗬...”
杨浩旷看向面前的仲崇凛,他正满眼恐惧的看着立在眼前的一座座墓碑。
野风吹过,他似乎能听到墓碑只见呼啸的哀嚎声。
仲崇凛瞪大眼珠,畏惧的看向杨浩旷。
只见他留恋的看了半晌月色,接着拔出的长剑,丢掉手中的剑鞘。
锋利的剑身在月光泛起冰冷的寒意。
“杨大人!”
一道清亮的高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杨浩旷回身望去,在看到来人是赵明熙后,他脸上的笑意越发放大。
赵明熙翻身下马,快步跑向他。
可下一瞬,泼墨的血色染红了那片明媚的洁白。
沾染鲜血的长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撕帛的声音,紧跟着响起,赵明熙将撕下的锦布,捂在血流不止的脖子上。
杨浩旷感受到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脸颊上的触感。
听着赵明熙苦涩的呼吸声,视线不断模糊。
想叫他不要浪费力气,可口中的猩甜,让他说不出半句言语。
“大人!”
白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杨浩旷只能看到一道依稀的身影,向自己跑来。
他想再见这个傻孩子一面,可最后还是没能让他如愿。
‘白池,今晚过后,你便跟着安王妃吧...’
‘大人不要属下了吗?’
‘不是我不要你...是我接下去的路,不能带你一块了...’
‘大人去哪,白池就跟着去哪!’
‘我杨浩旷罪孽深重,可你不是...’
‘白池的命是大人给的!大人怎么...’
‘白池!算我求你了...替我活着...’
干净的活着。
(2200字)
(本来是要放到番外说明的,但是怕宝子觉得没道理死那么多人,所以就特意补充)
在那个等级制度的背景之下,人是很难反抗的
星若和婉俪就是两个写照,但是同一个结果
星若,她反抗了,但她无法摆脱那段噩梦
那些人对她的凌辱,权势的打压
让她真正无法原谅自己的是,父亲在自己面前被活活打死
她早就‘死’了,在她父亲离开的那一刻
婉俪,她就像她自己说的,她一直是被权贵摆布的傀儡
她很听话,但听话换来的也不过是一场虚空的美梦
不论她做出什么努力,都只是蚍蜉撼树罢了
出场和下场,她都是带着那个脚链的,不论她做什么都会被人知道
这是为了说明她从始至终都是被枷锁束缚,被人所监视的
而杨浩旷的死,也是必然的,可能会有人不理解
他是好人,他并没有主动去迫害别人,为什么要自刎
其实,前文我一直在强调文人气节
他们心中怀中的‘志’,是不允许他们犯错的
而杨浩旷手上染上了‘血’,这是他无法摆脱的
他从做出对仲崇凛‘俯首称臣’的决定后,就抱着必死的心了
对这三个人而言,死是最好的解脱,因为他们无法逃脱心里的束缚?
随着,行刑的命令,将木棍打转,不断的收紧麻绳。
仲天赐被迫抬起脑袋,他浑浑噩噩的看向台下站满的百姓。
麻绳不断收紧,让他呼吸急促起来,视线也越发的清晰。
他似乎看到百姓眼中的恨意。
可还没等他看清,脖子便烧起窒息的灼烧感。
“杀死他!”
台下爆发了一句怒吼,紧接着—
“畜生!弄死这个畜生!”
“绞刑真是便宜他了!应该凌迟他!”
“别轻易放过他!”
两个行刑者对视一眼,默契的放缓打圈的速度。
重步崖瞭望着行刑台的方向,站了良久。
他听着耳畔的欢呼声,看着百姓摆脱枷锁后,喜形于色的快意。
这便是王爷让他看到的答案。
重步崖笑着转身,他翻身上马,挥鞭而去。
马匹缓缓的停在府衙门口。
多日不见的齐昌胤,正巧从里头出来。
“将军!”
重步崖拱手行礼。
齐昌胤看到他后,微微点头,然后问道,“你家王爷呢?”
“王爷在府里整理仲崇凛的卷宗,准备写信上交朝廷。”
“这样啊...那我过去吧。”
正好他把手里的有关于刘韬盛的罪证拿过去。
齐昌胤转身要走,后顿住脚步,回身犹豫的说道,“你家王妃还在牢房。”
重步崖愣愣的点头,“是,将军若是有事,直接...”
齐昌胤赶忙摆手,“我的意思,你家王妃在忙,若是无事,还是别进去的好。”
说罢,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
重步崖愣在原地半晌,脑袋回旋了几遍齐昌胤的话,都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甚了了的晃晃脑袋,后抬步往牢房走去。
刚到牢房门口,就听一声凄厉到毛骨悚然的惊叫,从阴冷漆黑的牢房里传来。
重步崖瞬间停住脚步,他看着熟悉的牢房,不知为何,竟觉得有几分恐怖。
他回想起齐昌胤的话,四下扫了两眼,这才发现往日守在门口的衙役都不见了踪影。
紧接着,一声嘶吼的惨叫,再次从幽暗的走道传来。
重步崖默默的退后两步。
作为恪尽职守的下属,将军的‘命令’,他可是一定要听的。
他握紧腰间的佩剑,站到了一侧,老老实实地守门。
离开府衙的齐昌胤,辗转来到安王府。
在欣妍的引导下,见到了正在书房写信的覃修谨。
齐昌胤抬手止住覃修谨的话头,二话不说的拿起茶盏灌水喝。
等喝完后,他才转身坐下,大喘了几口气。
覃修谨见他如此,便让欣妍又给他倒了杯茶水,“辛苦舅舅了。”
齐昌胤摆摆手,“说什么辛苦的话...”
他把搜刮过来的罪证,一一摆在覃修谨面前,“刘韬盛这些年,真是没少做丧良心的。”
覃修谨随手拿起一本账簿,一目十行的看着,“若不是他官职摆着,我不好直接审问,他怕是得在郡城的牢房里,住上些日子了。”
说起牢房,齐昌胤就想到自己撞见的场景。
他看着覃修谨,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家王妃...当是成大事之人啊...”
按理说,明熙是文臣出身,读的是四书五经,论的是国事政治。
且文人墨客,不该是连鸡都不曾杀过的瘦弱书生吗?
但方才的一幕场面,便是行军打仗多年的他,看到了都不免有些不适。
那已是‘血腥残忍’,这四字都无法形容的画面了。
覃修谨看着齐昌胤啧啧称奇的神情,有些不解他的泽昀做了什么。
但不管泽昀对仲崇凛做了什么,都是他作恶多端,应得的结果。
可看着舅舅的反应,他不禁有些好奇了起来。
“看我这记性!都把要事给忘了!”
齐昌胤猛地回头,与覃修谨对视道,“都城传来消息,前不久新科放榜,除一甲三人之外,二甲、三甲共有三百余人,与之前相较,可是翻了一番。”
覃修谨挑了挑眉,听他继续道,“又是提拔武将,又是招揽文臣,覃宏朗的那些心思,可是昭然若揭了。”
覃宏朗已然意识到天平的倾倒,可朝中能臣为他所用者,少之又少。
“与其,跟那些腹中黑水的老臣虚与委蛇,倒不如在白纸上落笔,来得轻便自在。”
覃修谨嗤笑的说道,“可他还是没什么脑子,他这样,真以为那些老臣会坐视不管吗。”
“听说,他借着新科入仕,已经让不少老臣‘告老还乡’了,他可就等着这些新苗下地呢。”
“新苗可不是一下地就能收成的,拔苗助长也不过是自食其果罢了。”
覃修谨嘲讽道,“等种子成熟的那日,说不准...早已改朝换代了。”
齐昌胤与之对视,眉眼皆是运筹帷幄的笑意。
重步崖提着个布袋,靠在石墙上。
困倦的眼神逐渐变得游离。
直到一阵脚步声响起,他才甩甩了头,强迫自己清醒。
“王妃,您出来...!”
重步崖瞪着惊恐的打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衣裳溅满了猩红的血液。
纤长的睫毛煽动着凝固的血渍,红得发黑的血痕,自眼下顺势滴落,衬得他细嫩的肌肤越发白皙。
那颗黑痣亦是血红的滴血一般。
可没人有心思欣赏这张绝世无一的俊颜。
乌黑的眼眸,倒影的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没有怜悯,也没有温度。
赵明熙紧抿双唇渐渐松开。
他长吁一口浊气,将视线落在重步崖手中的布袋上。
看清布袋上滴落的血线后,他便伸手道,“给我吧。”
重步崖赶紧把布袋交了出去。
赵明熙接过布袋,“别让人死了...”
说罢,他便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
赵明熙策马扬鞭向城外奔去,不过多时,他便到了地方。
他翻身下马,穿过杂草从,来到墓碑前。
跪在墓前的少年,一下就嗅到浓重的铁锈味。
他警惕的侧首看去,只见赵明熙从容的盘腿坐到自己的身边,将布袋放到墓前,慢慢的打开。
一颗死相惨烈的人头,赫然出现。
那是被绞刑而死的仲天赐。
赵明熙看着眼前的一座座墓碑,哑声说道,“下一个便是仲崇凛了,你们且等等。”
等他觉得,仲崇凛能死了之后...?
微风撩动发梢,杂草晃动摇摆。
赵明熙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回应,阴郁许久的面容,稍稍有了些回暖。
他侧首看向身旁的白池,就见他双手合十,很是认真的喃喃自语着什么。
白池在那晚受到的伤,还未痊愈。
身上仿若缝缝补补似的,缠满了绷带。
即使如此,他还是每日都拖着疲惫的身子,来这跟他的大人说会儿话。
十年前那场大旱,让白池成了流离失所的难民。
打记事起,他就是以乞讨为生的‘小乞丐’。
他甚至记不清父母的模样,更是不记得他们是怎么离开自己的。
或许是走散,亦或许是身死。
白池活得很辛苦,被人驱赶,被野兽追逐。
每日都是风餐露宿,饥不择食,寒不择衣。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
明明这么累,这么脏...
可他却记得,只要讨到一个馒头,他就能高兴一整天。
因为一个馒头就可以让他撑过一天的饥饿。
他就这样,懵懂单纯的活着。
白池走过很多地方,但从未在任何一处驻留。
直到遇见他的大人,他才终于停下脚步,不再流浪,也不用流浪。
“决定好了吗?”
白池话音一顿,他循着声音看向赵明熙。
清澈的双瞳,微眨两下,像是在等他的下文。
赵明熙浅笑着抬手,摘去他发丝上落着的草屑,“你是打算跟我回王府,还跟表姐去将军府?”
齐靖英在知道那晚,白池以一敌多的弱势,力压众人后,说什么都不肯把这等人才放走,连伤都是在将军府治的。
白池与赵明熙对视良久,后转头看向眼前新立的墓碑。
他嗓子闷闷的,但却一字一句说得仔细,“大人...想让我跟着您...”
“嗯?跟着我?”
赵明熙歪头疑惑。
白池很是肯定的点点头。
他始终低着眉眼,不敢与赵明熙对视,指尖更是害怕被拒绝的微颤。
“那就跟着我吧...”
听了这句,白池才抬眸与赵明熙对上视线。
指腹温柔的磨挲着稚嫩的脸颊,赵明熙带着暖意的微笑,缓声道,“这可是...他的心愿啊...”
最后的心愿...
小鹿一般澄清的双眸,不争气的泛起红丝。
白池立马垂下脑袋,想偷偷的擦去滴落的眼泪。
大掌扣住后脑,将人揽进自己的怀中。
赵明熙轻拍着他的脊背,声音低沉却温柔似水,“了却人间事,还其自由身...他也该好好休息了...”
白池听罢,便靠在赵明熙的肩头,放声大哭了起来。
“我...我再也见不到...见不到大人了...”
那个给他饭吃,赐他名字,教他识字懂理的大人...
再也见不到面了。
赵明熙走出房间,就见覃修谨立在门外,重步崖也紧张兮兮的站在他的身旁。
他轻轻的阖上房门,对重步崖说道,“他哭累了,刚睡着,你且照顾着吧,有事再来找我。”
重步崖颔首应声。
赵明熙向覃修谨走近几步。
覃修谨默契的牵住他的手,两人并肩向外走去。
“仲崇凛的案子,我会尽快定下,人一定会留在郡城。”
这是覃修谨对赵明熙的保证,不会让任何把仲崇凛带走。
他就是死,也只能死在坛渭郡的百姓面前。
“不急。”
赵明熙扯了扯衣袍,他看着上头干涸的血,缓声道,“慢些来也成。”
覃修谨抬手捻着他脸上的血痕,见擦拭不掉,他眉头微皱。
“都城有什么新消息?”
“舅舅说,覃宏朗入了三百多个进士。”
“三百?”
“三百。”
“心比天高。”
赵明熙嗤笑一声,“他就这般着急得要给朝廷换血吗...”
往年百来个人,能入仕的也不过二十余人,可今年...
“怕是元金那有了动静,不然覃宏朗也不会做出这般蠢事来。”
“泽昀猜得不错...”
覃修谨勾唇一笑,“探子回信说,金王已经知道使臣的事了。”
元金那,定会以此借题发作。
只不过...
“要看覃宏朗如何应对了。”
“他可又想出什么和亲的法子?”
“覃宏朗就是想,百官也不会同意,便是这样,他才着急让新科入仕呢。”
堂堂君主,却在文武百官面前,没半点话语权。
真是可悲啊...
“那...”
赵明熙停住脚步,看向覃修谨,“怕是不久便要出征了。”
“放心...”
覃修谨轻捻着他的指尖,“我自有分寸。”
他早就猜到,若是两军交战,覃宏朗定会派他出征。
毕竟,他已然‘痊愈’。
更何况,他还是握有兵权的藩王,便是想逃,也逃不掉的。
“不过...按眼下的形式看来,覃宏朗暂时不会派我出征。”
若要藩王出征,必要给予兵权。
如今,他手握的亲兵也不过千百号人,要想打仗,可是远远不够的。
“若是他让舅舅出征...”
“覃宏朗上次跟元金公主一道羞辱舅舅,如今便是舅舅出征,也只会让他自己颜面无存。”
“如此,覃宏朗只能挑别的武将了。”
“眼下看来,他只能期许于那些被他提拔上来的武官了。”
“那些武官从未经历过战事,让他们去也不过是徒劳...”
赵明熙难言的说道,“若是如此,受苦受难的还是那些无辜的百姓。”
他们最终还是会成为权势相争的牺牲品。
“泽昀...”
覃修谨指腹轻抚着他皱起的眉头。
古言‘当局者迷’,可若不是来到这坛渭郡,他们又怎能感受到百姓的‘惶恐’。
他们此前站得太高,根本看不清处于他们身下的百姓,是哭还是笑。
覃修谨清楚赵明熙的担忧,也明白他对百姓处境的不忿。
他揽过赵明熙的身子,紧抱着轻抚,“我已经写好了请战书,若是两国真要交战,我便会上书朝廷,出征元金。”
“六郎...”
赵明熙仰目看向覃修谨。
哪怕是前世打赢这场仗,可他还是止不住的担心。
这一世的变故太多,让他实在难以安心。
“虽然这场战事,会不会被挑起,便是挑起了,这一仗也必须由我来打。”
不仅要打,还要打赢。
“泽昀放心...”
覃修谨笑得轻松,“我不会有事,也不会让新覃的百姓有事。”
他怎么舍得丢下他的王妃呢。?
早在他进士及第前,才学便被不少学子交口称赞。
孟元徽在宴会上,面对众人的‘刁难’,依旧能对覃宏朗三步一句,五步一诗。
殿试上,考出的试卷更是被百官赏鉴,中榜状元后,便授翰林院修撰。
探花江庭轩二十有五,品貌不凡。
他出身显赫,其父是当朝有名的士大夫。
但他为人不骄不躁,十年苦读,凭自身的本事,授翰林院编修。
虽不能五步成诗,但他的策论却是在学子中,口口相传得最为广泛。
榜眼瞿(qú)崈(chóng)是三人中年纪最大的。
年近三十的他,为人稳重实干,策论诗词的造诣,亦是匪浅。
他言语不多,但阅历深厚,每每都能点中命题,且抛砖引玉。
不过只言片语,便能引人入胜。
他与江庭轩一般,授翰林院编修。
一场鹿鸣宴,尽欢而散。
孟元徽摇摇晃晃的跟熟人挥手道别。
可他还没走上几步,就被人撞了个满怀。
孟元徽堪堪被人扶住踉跄的脚步,赶忙歉意道,“对不住,是在下失礼...二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