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擅长杀猪、解体,可杀人还是头一回亲眼瞧见。
对于‘死人’这件事上,人心本会畏惧惶恐。
低头看着自己粗粝的大掌,重步崖轻声道,“我从未杀过人,所以才...”
“那你可曾看到...那些百姓的害怕?”
重步崖浑身一震。
他怔楞的抬头与覃修谨对视,“不曾。”
“他们可杀过人?”
重步崖自是摇头。
“你还曾见过些世面,可他们呢?”
覃修谨落掌在他的肩头,“但为何他们不怕,你怕呢?”
重步崖支支吾吾的说不上来,“我...”
覃修谨眼中闪过一丝幽光,声音低沉的可怕,“因为他们恨!恨不得那些人早点死!”
“害怕?哼...怎么可能...”
他转身向外走了两步,望着天边一轮明月,笑道,“那可是他们心中期盼已久的希望。”遖峯
透白的月光倒映出巍峨沉重的阴影。
俊朗的面庞已然褪去懵懂的青涩,棱角分明的线条透着刚毅的成熟。
细长的丹凤眼中,蕴藏着窥地不见的深沉。
他的双眸明亮如光,却有阴暗如渊。
“血染得越红,希望便越大...”
血红至黑的河水里,流淌的可是生机的脉搏。
“他是这般说的?”
“是的。”
柳闻恭敬的回道。
赵明熙思索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不卖只租,倒是不稀奇,不过...”
他拿起手中的地契,“这收成的粮食,最终会进谁的口袋,可就不得而知了...”
“主子,这地可要租下?”
“租,当然要租。”
赵明熙放下地契,指尖点在上头,“不仅要租,还要承包所有田地。”
“所有?”
柳闻有些为难的挠头,“主子...太多地儿...我们种不过来啊...”
赵明熙闻言,先是顿住,后放声笑了起来。
本就倾城的容颜,一笑起来更是摄人心魂,令人移不开眼。
柳闻眨眼看着,小脸蛋自不知怎地,还跟着红了起来。
“本就没想让你们种。”
赵明熙擦去眼角笑出的泪水,“你不是说,那还有不少村民,雇他们种不就好了。”
在他们底下干活,总比在仲崇凛底下的好。
他们还能看着些,免得村民受苦。
柳闻一拍脑袋,“对哦!我怎地没想到!”
果然是王妃聪明!
“接下来你们便继续打探消息便是,除此之外...”
赵明熙把地契交还给他,“这个地也必须给我种好。”
不过才重生一年的时间,他便感受其中巨大的变数。
尤其是元金与新覃之间的战事,便是横在他心头一把利剑。
赵明熙也曾想过屯粮,但在都城,此事难度太大。
在那不论什么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被旁人探查到,更何况是屯粮这般大的动作。
但眼下他们到了坛渭郡,这里可谓是天高皇帝远,也不必像从前那般畏首畏尾。
等都城那几位知晓,怕是连仗都打完了。?
在地契签上名字的当天,村长就拿着地契来到了仲家。
已是是知命之年的村长,半躬着驼背的身子,规矩的站在仲崇凛的面前。
“全部都租走了?”
“诶,对,那两兄弟说,他们带的种多。”
“怎么想着来郡城这了?”
坛渭郡的恶名,可是一早就让他打出去。
方圆四周可都没人愿意来这触霉头。
这让仲崇凛不得不多想一番。
“老朽也觉得蹊跷,但想着不论如何都是桩生意...”
村长笑得谄媚,“便让他们先签字交钱,再请老爷定夺。”
实在不成,就是不租也没事。
反正钱已经到手了,左右他们都不亏。
“你且回去看着,若有什么,我再吩咐你。”
“诶!成,那老朽先行告退了。”
等村长走后,仲崇凛又看着地契上的签字,喊来外头的管家。
“你去城中打听打听,可是有新进城的徐家?”
“小的这就去。”
仲崇凛揉了揉眉头。
他这些天被一个安王府折腾得精疲力尽,都无暇去料理那些琐事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管家就奔走进来。
“老爷打听了,确实有这么个新进城的徐家。”
他一边擦汗一边说道,“听城内一家驿站老板说,说是年前来的一家破烂户,家里人确实挺多,但个个穷酸样。”
“这般说来...他们真是进城来做生意的...”
“据说不假,徐家的一个兄弟打年前就开始打听哪有种地的地儿,说是自家哥哥要来城里。”
而且他所言非虚,不过一月的时间,那个哥哥就带着一大家子进城了。
“那就按老规矩来吧。”
他们只管接下‘收成’便是。
又能赚钱,又赚粮,自然是好事一桩呐。
仲崇凛就此收下了那一纸地契。
“巡抚可有回信了?”
“还...还未...”
管家吞吞吐吐的回道。
“怎么办事的!年前不就将信送出去了吗!”
仲崇凛将手边的玉盏掷在地上。
冰洁的玉器顷刻间碎得四分五裂。
仲崇凛为了增加手里的筹码,年前就将坛渭郡的状况,写下送去巡抚那。
怎料,到年后了都不曾有回音。
仲崇凛与巡抚刘韬盛,平日里私交甚好。
在坛渭郡一事上,他可没少拿钱给刘韬盛做关系。
就连杨浩旷当郡守这事,都是刘韬盛出了力。
可眼下,却联系不上人了。
所有的一切都因安王府的到来而发生改变,这让仲崇凛感到很是不安。
“他莫不是想与我撇清关系,好将罪过全数盖在我的头上!”
“那...那...”
“去把杨浩旷叫来!还有他的官印,也一并拿来!”
只有蠢人才会守株待兔。
既然,山不就他,那就他去就山!
杨浩旷赶到仲家,刚撩起棉门帘就仲崇凛铁青的脸色。
他在门口整顿一番,才抬脚跨了进去。
“老爷叫我...”
“你过来。”
仲崇凛二话不说的拉着杨浩旷往后院走。
他拽着杨浩旷走进书房,“官印可带了?”
“带了。”
杨浩旷拿出袖中的官印,“可是出什么事了?”
仲崇凛走到书架旁,转动花瓶,打开里头的暗格。
他将一摞本子放到桌上,“这些是都是跟刘韬盛有关账簿。”
杨浩旷拿账本的指尖轻颤,他强压下紊乱的心跳破,镇定的问道,“账簿?”
“你现在就按上头的账面写信给他!”
他与刘韬盛多年交易的账目,都是一笔笔记全的。
“他若真想与仲家撇清关系,那这些账簿就会送到该去的地方!”
便是闹个鱼死网破,他也不愿留刘韬盛一人独享清福。
仲崇凛侧目瞥着杨浩旷。
这信沾着杨浩旷的字迹和郡守的官印,倒时候真论起来,也关不着他的事。
见杨浩旷不动弹,仲崇凛伸手推了一把,催促道,“还不快写!”
“写...我现在就写。”
杨浩旷摊开信纸,端起毛笔,开始一笔一划的书写。
手握着账簿,他不时瞥向身侧的仲崇凛。
等杨浩旷把信写完,盖上官印,仲崇凛便急着夺过书信,看了起来。
仲崇凛招来下人,让他把信封好,快马加鞭的送出去。
杨浩旷注视着门外的两人,他指尖不经意的划过桌案上的账簿,慢慢的挪动视线看向书架上的花瓶。
仲崇凛回身走来的时候,杨浩旷已然站起身,规矩的站在桌边。
桌上的账簿还是那般凌乱的放着,没有丝毫挪动的痕迹。
仲崇凛满意的点点头,“几日便要庭审了,安王那头可有什么动静?”
杨浩旷思索片刻后,摇头苦笑,“因着送礼一事...安王似乎开始排斥我了...现在的府衙...反倒我像个外人。”
仲崇凛皱眉,“那些衙役...”
“安王的亲兵看着,他们只能按规矩行事。”
“覃修谨!他可真是好本事!”
杨浩旷看着仲崇凛怒发冲冠的气愤,默默的低下头,闷不做声。
回到府衙后,天色已然深沉。
杨浩旷并未用膳,而是独自坐到后院的亭中。
迎着微凉的夜风,他怔楞的出神。
白池站在亭外,关切的看着他。
可向来嘴笨的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明白大人的难处,可大人身上的担子太重,便是连喘息都带着疼。
昨晚,杨浩旷回到府衙后,难得的喝起酒来。
‘那些人...死了...真的死了...’
‘听说王妃带人去了绛云楼...那里重兵把守...没人能动得了她们...’
‘他来报官...求着我救他的女儿...可等来的却是一顿毒打...’
‘而我呢...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看着他被活活打死了...就在我面前!’
‘白池...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如果王爷...王爷能早些来...他们是不是不用死了...’
他笑着笑着,不禁哭了起来。
一声惊雷随着紫红的闪电,划破雨幕震耳响起。
在夜雨的侵袭下,单薄枯萎的叶片剧烈的摇晃,挣扎着。
可形单影只的叶片就是想要呼喊,都出路无门,因为它早已走投无路,没了依靠。
“是刺客!”
“保护主子!”
外头吵杂错乱的脚步声,将覃修谨和赵明熙惊醒。
覃修谨把赵明熙护在怀中,走出房门,站在屋檐下远望。
雨势渐大,冰冷的雨水被夜风卷起,吹进廊道。
陷入黑幕的院子里,一个浑身湿透的黑衣人被一众侍卫押在地上。
那人发现两人后,突然挣脱侍卫的束缚,冲到他们面前直直的跪下,并一把扯开自己脸上的黑巾。
他面颊因为雨水而变得僵硬,双瞳赤红着痛苦。
“白池求王爷、王妃救救我家大人!”
他大喊着磕头,乞求唯一的希望。?
就在这时,一道矫捷的身影,俯趴到屋顶上。
瓦片碰撞发出阵阵的轻响,被白日街道的喧闹吞噬,无人察觉。
庭审的时辰还未到,府衙外就已经里三圈外三圈的围上了人。
他们都伸长脖子向里望去,生怕错过什么。
惊堂木再次拍响。
覃修谨视线掠过外头的百姓,划过台下的仲崇凛,最后落目在蜷曲在地上的仲天赐。
“请县主上来。”
齐靖英闻声走出,她仍是一身轻便的劲服,手中马鞭紧握,脸上还挂着细小的汗珠。
覃修谨看了她一眼,摆手让人给她递了块干巾。
齐靖英笑眯眯的接过,顺手抹了两下。
本就汗湿的发丝,顷刻间炸开。
覃修谨眼看她就要转身跟杨浩旷客套了,赶忙重咳两道,表示警告。
齐靖英身子一震,瞬间收起脸上灿烂的微笑。
她抓了一把头发,像是无事发生一般,端坐到台下的座椅上,一脸严肃的深沉。
“齐靖英。”
“嗯?”
齐靖英一听覃修谨,大逆不道的喊自己全名,眉头紧蹙,瞪着眼看他。
覃修谨扭头撇开眼神,故作老成的问道,“本王且问你,那日可是此人当街调戏于你?”
齐靖英一脸正派的弯身看了看仲天赐。
她眯着眼观察半晌,才看清眼前这个浑身发散着晦气,额头满是伤痕的男人是仲天赐。
“是他!”
齐靖英指着颤抖不已的仲天赐说道,“当日便是他在街上拦我,还说了一堆污秽之言,叫人恶心!”
“仲天赐...你怎么说?”
覃修谨转而看向仲天赐,“她说的可对?”
仲天赐怯弱的点头,“是...是的...”
“既然这样,那...”
“是我...都是我...”
仲天赐突然抬起脏污的脸颊,他继续说道,“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跟那些人没有关系,都是我!全都是我!”
他双眼布满血丝,发疯似的大吼道,“是我调戏民女!是我强迫她们顺从我!是我...是我把她们送去青楼!都是我!”
“你在瞎说什么!”
仲崇凛冲过来,紧捂住他的嘴巴,“你都在胡说什么!王爷,他是胡说的,他啊!”
仲天赐抓起他的手臂,狠狠的咬了一口。
仲崇凛猝然吃痛的放开手,仲天赐紧跟向前膝行几步。
他大力的磕头,声音乞求的喊道,“我认罪!我什么都认!求王爷杀了我!杀了我吧!求王爷...”
“天赐!”
仲崇凛掰过他的身体,强硬的拉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些人已经认罪了!跟你没有关系了!”
“怎么没关系!”
仲天赐费尽力气推开他,撕破嗓音的大吼道,“都是我...都是我害死他们的...都怪我...全都怪我!”
他面色变得难看,看向仲崇凛的视线逐渐聚焦,同时带上浓重的恨意,“是你!都怪你逼着他们认罪!”
仲崇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在瞎说什...”
仲天赐甩他的手,大声哭喊道,“都是你!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他们也不会来找我!”
仲崇凛脸上有了一丝的皲裂。
府衙外的百姓,同样不敢置信他的话。
人群瞬间骚动了起来。
“他在、在指认仲老爷?”
“是啊...仲天赐是坐牢坐傻了吗?”
“什么傻不傻的,亲儿子说的话,能是假的吗!”
更何况,他说的本就真的。
那些人不就迫于仲家的威胁,才认罪被判刑的吗!
即使如此,他们还惊讶于仲天赐的反咬。
可接下来,仲天赐更是不顾众人眼里的震惊,愈发大声的嘶吼。
他甚至扑向仲崇凛,双手死死的掐住他的脖子,边哭边喊,“为什么要逼他们!为什么要害死他们!都怪你!”
“仲天赐!”
本就虚弱的仲天赐,没两下就被上前帮忙的管家推到一边。
仲崇凛放声怒吼道,“你疯了吗!我是你爹啊!”
他从不曾想到他会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反咬一口。
仲天赐抬起猩红的双眼,满目怨恨的从地上爬起,不知放弃的再次向仲崇凛抓去。
两人就这么扭打在了一起,管家左右为难的在中间夹着,身上不免挨了几拳。
除三人以外,所有人都兴致勃勃的看着,根本没有阻止的意向。
直到仲天赐没力气侧倒在地上,覃修谨才施施然的让府衙出来意思的阻拦了一下。
“胡闹!”
覃修谨义正言辞的斥责道,“公堂之上,岂是你们闹腾的地方吗!”
他拍着惊堂木,对仲天赐说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是真的!”
仲天赐连声道,“都是我干的!”
“你!你...”
仲崇凛在一旁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方才还说,此事有仲崇凛参与?”
“对!都是他逼死那些人的,他也该死!”
“你这个逆子!”
仲崇凛起身一巴掌抽在仲天赐的脸上,“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
要不是他还顾忌骨肉之情,他都想一刀劈了这个逆子!
“你说他胡言乱语,可本王看着他倒是清醒的很呐。”
“王爷!他是坐牢坐得糊涂了啊!您可莫要轻信胡言啊!”
“我才没有胡说!分明是你威胁他们,他们才葬送性命的!”
仲崇凛瞬间火冒三丈,可他刚要起身,就被身旁的衙役拦住。
他打不到人,便破口大骂道,“逆子!我好吃好穿养你二十几年,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仲崇凛...”
覃修谨语气平缓的说道,“你可认罪?”
仲崇凛推开禁锢自己的府衙,拂袖说道,“草民从未做过的事,王爷让草民如何能认?”
他毫不示弱的看向覃修谨,突然笑了起来,“王爷若是没有证据,可莫要冤枉好人啊。”?
杨浩旷攥着衣料,担忧的在两人身上打转。
齐靖英侧靠在椅子上,她轻舔后槽牙,视线看似淡然冷静,却极具侵略的注视着仲崇凛。
“证据,我当然会给你...”
覃修谨瞥上仲天赐一眼,淡笑道,“可案子总要一桩一桩的来。”
“仲天赐视新覃律法于不顾,多次当街调戏、强抢民女,逼良为娼...其罪当诛!”
他拍响惊堂木,厉声道,“七日后,当街示众,处以绞刑!”
仲崇凛瞳孔一震,思绪瞬间变得慌乱。
他正想阻拦,就听身侧的仲天赐高声喊道,“草民该死!死不足惜!求您今日就赐死草民!求王爷了!”
若非真在现场,仲天赐这般诚恳真切的语气,不免让人以为他在乞求何等的赏赐。
但仲天赐说的却是‘让他早点去死’。
仲崇凛想要拽过他的身子,质问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可指尖还未触及到他,他们就被两旁的衙役强行分开。
仲天赐被拖下去前,还在乞求覃修谨早点赐死自己。
“天赐!仲天赐!”
仲崇凛起身大喊仲天赐的名字。
他还想要追,但被衙役推搡着身子后退。
到最后仲天赐的身影消失,他都不曾看仲崇凛一眼。
仲崇凛怔愣的站在原地,不明白为什么。
“退堂。”
仲崇凛倏然抬头看向覃修谨。
只见覃修谨缓缓的起身,笑着与他对视。
高台之上,他借着高大伟岸的身量,居高临下的扫视着仲崇凛。
他神色淡淡,可仲崇凛还是看出他对自己的嘲讽。
仲崇凛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日在街头遇见赵明熙的景象。
他们嘴角勾起一样的弧度。
一个不可一世,犹如天神一般,眼眸中掺杂着窥探不透的怜悯,似乎是在可怜他的愚蠢无知。
一个君临天下,如同帝王一样,眼底犹如深冬的潭水,冰封千里的水下,流淌的是刺骨的寒冷。
两双不同神色的眼眸中,流露的是同样不屑的轻蔑。
像是在说,‘你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直到众人陆续离开,仲崇凛才堪堪回神,挪动早已僵硬的双脚。
覃修谨没有审判于他。
但仲崇凛清楚,他并未是大发慈悲的想要放过自己。
而是为了折磨他,让他同天赐一样,最后发着疯的求他杀了自己。
弱者,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
他还不想死...
“跑...”
仲崇凛唇瓣轻抖两下,轻声呢喃了一句,“赶紧跑...”
有了这个想法的仲崇凛,顿时疾步向外走去。
他急匆匆的推开府衙外还未离开的百姓,坐上轿子,命令下人起轿回去。
走在廊道上的仲天娇,看到父亲的轿子落下,赶忙上前询问结果如何。
可他一声不吭的越过自己,快步向后院走去。
仲天娇头一回见他如此慌张失措,急忙转身快步跟了上去。
等到了库房,就见仲崇凛在里头指挥着家丁搬东西。
远去送信的家丁,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安王斩杀了他那么多手下,眼下还留在手头的人,已经算不上多。
没了靠山的他,若是真跟覃修谨硬碰硬,也只能是输。
如今,他只能趁证据不足之时,动身离开坛渭郡。
等覃修谨找到证据,来捉拿他,怕是也在他出城之后。
“爹爹...”
仲天娇刚凑近几步,仲崇凛就回头看来,“你快去院里收拾东西。”
“收拾?收拾什么?”
仲天娇有些没明白,“爹爹不是去接天赐的吗?他怎么没跟您一道回来?”
“还回来什么,他都已经疯了!”
仲崇凛跟她说起今日之事,“安王眼下就等捉我呢!”
“那...那天赐...”
“那小子都成了疯子,还想把我送进去呢!”
不是自己狠心,实在是他已经被覃修谨逼疯了,而且疯得是无药可救。
“七日后便要行刑,在此之前,覃修谨定不会有所动作,我们便要趁这个时候,赶紧离开!”
仲崇凛推着还在愣神的仲天娇往外走 ,“你现在赶紧回院里收拾。”
“你放心,天赐的事,爹不会就这么放弃。”
见她犹豫不定,仲崇凛揽着人说道,“七日的时候,够爹爹联系人了。”
“爹爹是想派人劫...”
“嘘...这事爹爹会吩咐人去办,你且做好自己的事。”
仲天娇听了他的保证,才安心的点头离开。
“今晚把库房里的账目算好,动静小些,莫要叫人察觉。”
仲崇凛对管家吩咐,“明晚夜深之后,我们便动身出城。”
“那少爷...”
“不过是说来给娇儿听的话,你也信了?”
仲崇凛睨了管家一眼,“有这功夫,倒不如多联系几个打手,送我们出城。”
已经疯了的废物,便是救回来了,也是个废物。
他可不止仲天赐一个孩子,女儿又如何,只要娇儿还在,就多是人想要入仲家的门。
他们仲家就不会绝后。
管家见仲崇凛脸色阴沉,不敢多言,只能点头称是。
“还有,后院那些个...记得找牙婆处理了,等我们走后,再让牙婆来取人。”
这一路奔波,他是万万不可能带这么多人出城的。
与其带上累赘,倒不如卖些盘缠。
恰在此时,库房旁的木门微动。
经过房门口的下人,见状停驻了脚步。
门后的人,双手紧捂着嘴巴,就连呼吸的停了下来。
那人也不过是好奇的打量了两眼,见无事发生便继续搬着箱子离开了。
确定脚步声远去,婉俪才小心翼翼的探出身来。
她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库房的时候,快步跑向了后院。
午后阳光正好,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只觉得通体寒冷。
本在后院歇晌的婉俪,瞧见仲天娇脚步匆匆的模样,便奇怪出了什么事。
压不住好奇的她,来到库房附近。
正巧看到了仲崇凛的身影,她本能的想要靠近奉承,却不想听到了他要离开坛渭郡的消息。
可最让她感到绝望的是仲崇凛想要卖了他们。?
绛云楼多日紧闭的大门,缓缓的打开。
灿烂的阳光,顷刻间散在众人的身上,让他们下意识的抬手遮挡。
外头的百姓,都伸长脖子,像在寻找着什么。
原本要放下的手臂,在听到门外的骚动,不知怎地僵硬在半空,不敢放下。
他们躲避着外头的视线,面色难堪的低着脑袋。
大门已经开启,只要迈出门槛就能走到屋外。
可身下的双腿却像有千斤的分量,让他们挪动不开。
外面的一切,都是他们的心心念念,但不知为何,眼下却成他们所害怕的。
重步崖上前几步,面带笑意的对他们说道,“走吧...回家吧,他们来接你们了。”
众人闻言,下意识放低尴尬的手臂。
“欢儿!”
人群中的一个妇人,紧跟着高声唤道,“我的儿啊...”
“娘!”
心中的胆怯,被这声思念的呼喊给打破。
她应声冲破那道高不可摧的门槛,奔走到阳光之下,泪眼婆娑的扑进女人的怀中。
“湘湘!”
“爹!娘!”
“我的苦命孩子啊...”
越来越多的声音在大街上响起。
赵明熙温柔的视线,带上了淡淡的悲悯。
他知道,这一刻他们等的太久太久。
赵明熙走进绛云楼。
他看到被亲兵扣押的寇妈妈,不断的哭诉着‘冤枉’。
赵明熙不过睨了一眼,便摆手吩咐,把人押下去。
绛云楼能做到如此,若说是没有她寇妈妈的‘功劳’,可没人会信。
他转而看向楼里的其他男子和女子。
他们大多是被父母或是牙婆,卖进楼里的人。
“绛云楼不会被封,不过会关个几日,重新整顿。”
赵明熙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们若是想要离开,可与外头的亲兵说,他们会把你们送去安全的地方,若是不想走,也可以继续留在这。”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但赵明熙希望,他们能自己选择,而并非被迫。
说罢,他便转身走了出去。
“王妃!”
赵明熙顿住脚步,回身看去,只见身后的人都跪下身来,磕头高喊,“谢王妃!”
外头的百姓,也跟着跪下一片,“谢王妃!谢王妃救我儿于水火!”
“你们用不着谢我,要谢就谢安王...是他拯救的你们,并非是我。”
赵明熙话音刚落,就感受到一股强烈到无法忽视的视线。
他视线划过跪身的众人,最后身骑骏马的少年身上。
覃修谨紧拽着缰绳,驻步在人群之外。
他翻身下马,一步步的走到赵明熙的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王爷!是王爷!”
“王爷来了!谢王爷!”
“谢王爷救我家囡囡!谢王爷...”
覃修谨摆手示意他们起身,“大喜的日子,莫跪。”
众人这才擦擦眼角的泪水,笑着起身。
覃修谨伸手找来大批的亲兵,“他们会送你们出城,妥善的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泽昀曾说过,人言是如沐日照的春风,亦是杀人夺命的刀剑。
为了让他们能真正的解脱是非争辩。
覃修谨一早便安排好合适远离坛渭郡的住处,安置这些人家。
那些重获自由的人,最想得也莫过于是离开这座禁锢他们的城池。
百姓们看着威严肃穆的亲兵队伍,没由来的感到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