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依旧不是人,而是一个鬼魂。
他们至始至终都阴阳两隔。
“无目鬼两只、冥鬼两只、无头鬼一只……”
僻静的寺庙山脚下,一个穿着道服的年轻人一边叨叨念着一边数着,他看上去年纪甚小,手上拽着一根挂满符纸的红绳。
红绳的另一头,串着五六个面如灰色的小鬼,小鬼身上都被红绳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年轻人拉了拉一串小鬼,那排小鬼如同摇摆的水草一样,在半空中左右摇晃了一下。
数到最后一个小鬼,年轻人叹了一口气:“怎么又是这些样式……”
来来去去都是这些小鬼。
也没个新奇玩意。
这些小鬼但凡是个道士都能抓。
如此下去,他还要多久才能在风水界扬名?
身穿道服的卫哲兴致缺缺,拉着一串小鬼走在寺庙的山脚。
他作为如今卫家最有天赋的风水师,年纪虽然小,但天生拥有阴阳眼,五岁能看卦,七岁能画符,被卫家人称赞为老天爷赏饭吃。
但他时运不好,如今都已经出师半年,却始终没有破过什么惊天大案,擒下什么厉害的厉鬼。
他卫哲依旧在风水界籍籍无名。
卫哲仰天长叹。
这大半年他几乎要把安市的地都刨了一遍,也找不出什么作恶多端的恶鬼。
天天抓这些无头无脑的小鬼,迟早他得被风水界的人嘲笑卫家的祖师爷教不出什么厉害角色。
想到这,卫哲就拽了拽身后一串的小鬼,横眉开始逼问这几个小鬼知道不知道哪里有厉害的恶鬼,答得出来他便给个诵经超度的机会。
几个小鬼经不住吓,哆哆嗦嗦半天,却也回答不出来。
正当卫哲失望时,一个无目鬼颤颤巍巍说道:“津、津市好像有个恶鬼……”
“听说十分厉害,寻常恶鬼都害怕绕路的一处宅子,那恶鬼每夜都去……”
“不仅如此,听说那恶鬼还有十九个老婆,个个都能吃到香火……”
卫哲一听,先是半信半疑:“果真?”
其他哆哆嗦嗦的小鬼也磕巴道:“果真……听津市的小鬼说那宅子寻常恶鬼进了都是有去无回。”
“那恶鬼夜夜都去,可见其厉害……”
卫哲越听眼睛越亮,他拽着手上的红绳,立马风风火火往山上寺庙收拾买票包袱。
这个点已经没了票,心急如焚的卫哲直接买了最早一班的站票,生怕再次时运不济,恶鬼被其他天师捉了去。
津市墓地。
慕白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身旁的水鬼抬头,面瘫着脸问道:“怎么了?”
慕白摇了摇头,他嘀咕道:“没什么,忽然觉得脑袋凉飕飕的。”
水鬼面无表情:“都说那宅子风水不好。”
“水臭人也晦气。”
慕白:“……”
他举着手中的一幅画,装作没听到:“你看这个,通州都指挥使赵淮生,有没有印象?”
他们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去鬼市找一些古时的人物字画,盼望着能找到几百年前关于他们的零星消息。
水鬼抬头望着字画,看着字画上人的样貌,摇头:“没印象。”
慕白盘腿坐在一堆字画里,又找出另一张字画,举起来道:“那这个呢?济州提督尹生,有没有印象?”
水鬼又摇了摇头,瘫着脸:“没印象。”
他总觉得他上辈子是个杀猪的。
不识字还力气大。
小鬼这样的是当官的还差不多。
可他们搜寻了那么久的字画古籍,姓慕的少之又少,字白的也并不常见。
慕白放下字画,嘀咕道:“难不成真的是杀猪的……”
水鬼瞧见了某张陈旧字画露出了一角,他扯了出来,忽然举起字画和面前慕白对了对。
慕白也凑上前去,好奇道:“你瞧见了什么?”
水鬼有点迟疑和激动道:“这个好像有点像你。”
画像上的人眉眼处跟面前的小鬼有着点细微的相似,不仔细看瞧不出来。
慕白立即睁大眼睛,定睛一看字画,发现字画上的题字写的时候乾朝的下一代皇帝,画的人自然也是皇帝。
“……”
不识字的水鬼还在频频肯定点头,按捺不住催促他道:“真的好像有几分像……”
“身份又尊贵,你快瞧字画上的字,写的是什么?”
“这人是什么人?”
进京赶考的小鬼默默道:“是皇帝。”
水鬼:“……”
他默默地把画像放了下来,又去翻另一卷画像。
不仅死的时间对不上,他们两个鬼刚认得那会,一个赛一个落魄。
自然不可能是皇帝。
两个小鬼头碰头翻了大半夜,把搜刮来的字画都看了个遍,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消息。
小鬼瘫在墓地,好一会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拍了拍脑袋,说自己忘记去压人了。
水鬼收拾着散落在地面的字画,面瘫着脸道:“少压一天,没事。”
慕白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他爬起来,想同水鬼一同收拾字画,却没想到水鬼动作麻利得很,三两下就收好了字画。
完全没给他收拾的机会。
于是小鬼又躺了回去,心想明天再去也不迟。
浑然不知在另一处的别墅,风铃被人晃了好一阵。
晚上十点。
卧室窗边悬挂的风铃被人拨了又拨,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
穿着睡衣的阎鹤稍稍拧眉,始终不见小鬼的影子。
寻常小鬼再贪玩,也总是在别墅附近晃荡。
他能感受到小鬼身上阴气离得不远,但如今却感觉不到小鬼身上的阴气。
只能证明小鬼今夜没来。
不知又跑到哪处了。
阎鹤慢慢收回手,走向了浅灰色的大床,坐在大床上又等了一会。
但依旧没见小鬼的踪影。
第二日清晨。
穿戴整齐的阎鹤驶车经过小区门口时,车窗边掠过路边一个背着包袱的年轻人。
年轻人大概是进不去小区,蹲在小区门口,一手拿着馒头,一边念不知道在叨叨什么。
黑色迈巴赫从年轻人身旁飞速掠过。
啃着馒头的卫哲动了动鼻子,他抬起头,纳闷地望着空荡荡的马路。
总觉得先前过去了什么东西,阴气颇深的样子。
可一张望,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恶鬼出没?
卫哲咽下馒头,惆怅地望着面前奢靡大气的小区大门。
他凌晨十二点赶到津市,赶往号称恶鬼都要避开的宅子,但结果连门都进不去。
他又在小区外头蹲守了一整夜,传说中拥有十九个老婆的恶鬼却始终没有踪影。
卫哲又仰天长叹时运不济。
但祖师爷说过,没有蹲不到的恶鬼,只有不勤恳的天师。
卫哲恶狠狠啃了两口馒头,搂着包袱继续蹲在门口。
晚上七点多。
夜幕降临,地平线吞噬了最后一缕光,马路上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
慕白飘在半空中,他向来很小心,从来不大摇大摆在路边游荡,只往边角旮旯里钻。
有钱人请的天师走的都是正门,不屑于往犄角旮旯钻。
小鬼一如往常地从东南角的边角旮旯里钻时,一抬头就看见了抱着包袱趴在地面上准备钻洞的年轻人。
一人一鬼对视两秒。
抱着包袱准备钻进旮旯洞里的年轻人耳根子红了,他朝着面前的小鬼凶巴巴道:“看什么看——”
“再看把你抓了——”
慕白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趴在地上的年轻人从包袱里掏出两张符纸,吓唬一样恶狠狠道:“还不走?”
小鬼立马扭头狂奔。
结果没两秒,就被一根红绳捆了个结结实实,被强行拽了回来。
卫哲把面前的小鬼捆了起来,他趴在地上,瞧着面前的小鬼生得干净漂亮,惊慌失措地望着他,全然没有惨死模样。
他嘀咕道:“你这个小鬼还怪好看哩……”
卫哲刚想问一问面前的小鬼知不知道附近的恶鬼什么时候会来宅子,但几乎是瞬息间,他猛然想起了那群小鬼同他描述恶鬼模样的说辞。
——“那恶鬼同旁的鬼生得不同,白白净净的,听说十九个老婆都喜欢得不得了。”
下一秒,卫哲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定身的符纸,用力地摁在小鬼的脑袋上。
被一张符纸摁得脑袋嗡嗡响的小鬼:“……”
他还没来得及挣扎,就看到面前的人一股脑将兜里的符纸全都掏了出来,将那根细细的红绳贴满了。
风一动,无数张符纸簌簌晃动起来,哪怕是晃荡百年的恶鬼也得被禁锢其中。
卫哲兴奋爬起来:“果然就是你——”
“还装成小鬼的模样。”
扮猪吃老虎是吧。
他祖师爷说过,越是看起来无害柔弱的鬼越是不能掉以轻心。
旁的三流天师指不定就被骗了过去,他卫哲可不会掉以轻心,这次连压箱底的宝贝都用上了。
卫哲美滋滋地绕着恶鬼走了一圈,果不其然在面前的恶鬼身上察觉到了吸食的阳气。
他心情激昂无比,蹲在地上翻着包袱,把一只小小的傀儡布偶翻了出来。
卫家作为风水世家,世代囤积下来的东西可不少。
那只傀儡布偶便是其中之一,能将厉鬼封印在其中,让厉鬼有知觉有听觉甚至能动能爬。
但是半点法力也不能用。
卫哲将包袱里的东西一一摆了个阵,掐了个决,凝神屏气地将面前的恶鬼给封印在进傀儡布偶。
站在原地僵硬不能动的慕白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便发现四肢僵硬,好像被什么束缚了一样。
卫哲美滋滋地将傀儡布偶挂上个钥匙扣,又将圆圆的钥匙扣圈在食指。
他还等着将面前的傀儡布偶拿去风水界邀功,告知风水界自己生擒了一个众鬼惧怕的恶鬼。
顺带再好心地通知一下夜夜被恶鬼吸食阳气的宅子主人。
这片住宅寸土寸金,住在里头的人身份非富即贵,绝对是大有影响力的权贵。
权贵得知了自己生擒了夜夜吸食自己阳气的恶鬼,被他解救,指不定要如何款待他,为他在圈子里宣传。
卫哲乐得快要掩不住笑,食指下的傀儡布偶也一晃一晃的摇晃。
慕白控制不住自己在半空中左右摇摆,只觉得一阵头昏眼花,脑袋晃了好一阵才堪堪停下。
被封印在傀儡布偶里的小鬼欲哭无泪,心想他娘说得对。
偷偷摸摸钻洞跑出去玩闹不去读书总有一天会吃大亏的。
卧室里的风铃被人拨动,清脆的响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别墅。
平日里听到风铃响动的小鬼如今却没再出现。
窗边的男人眉头越皱越深。
他拉开窗帘,单手扶在窗台,望向草坪上灯光柔和绵延不断的地灯,茂密的枝桠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
连续两天都没见小鬼的身影,也没察觉到附近的阴气。
穿着黑色睡衣的男人伫立在窗前好一会,才按灭卧室的灯。
但以往漆黑的卧室却留了一盏小小夜灯,昏黄灯光柔和投射在墙面,无声地照亮卧室。
次日清晨。
别墅三楼,偌大的健身室摆满器械,晨曦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折射在地板上晃出耀眼光芒。
跑步机上的男人穿着黑色运动服,宽肩窄腰,长腿被针织高弹的黑色布料包裹,肌肉线条流畅而富有爆发力,完美得如同艺术品。
他慢慢走在跑步机上,胸膛稍稍起伏,泛着潮泽的额发向后捋了捋,露出英挺的五官。
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跑步机停了下来,阎鹤才回过神。
他拿起雪白毛巾,偏头望向落地玻璃窗外大片的碧绿草坪,眸色沉了沉。
整栋别墅都没有阴气留下的痕迹。
小鬼昨晚也没来。
与此同时。
一辆共享单车飞驰在马路上。
共享单车的车把手上挂着一个巴掌大的傀儡布偶和一碗热干面。
那傀儡布偶摇摇晃晃挂在车把手上,偶尔跟热干面撞个满怀。
玩偶里被封印的慕白晃得头昏眼花,有时差点没一头栽进热气腾腾的热干面。
骑了一段路,卫哲把共享单车停在了路边,他蹲在路边,屁颠屁颠地给自己的长辈打了通电话报喜。
他在电话里同卫家人说自己捉到了一只恶鬼,那只恶鬼作恶多端,法力高强,惯会伪装。
幸好自己早早就识破,才能将那恶鬼擒拿到手。
如今就差联系那处宅子的主人,告知自己擒拿了恶鬼。
被困在傀儡布偶里的小鬼目瞪口呆:“???”
他什么时候作恶多端、法力高强?
小鬼憋着一口气使劲挣扎起来,但布偶的四肢却怎么都动不了,浑身上下只有脑袋能动。
小鬼拼劲全力晃着脑袋,努力地晃动起来,试图告诉面前人他抓错了鬼。
拼命晃动的傀儡布偶终于引起了卫哲的注意,他看到傀儡布偶一个劲地往着装着热干面的塑料袋上撞,以为是封印的恶鬼愤怒了起来。
卫哲乐了,他对着电话里的长辈道:“这恶鬼还不服呢……”
“现在张牙舞爪的在跟我叫嚣呢……”
他伸出食指和拇指,揪住了一晃一晃傀儡布偶的脑袋,让傀儡布偶的脑袋动弹不了。
电话里的卫家长辈很是欣慰道:“不错,终于有了长进。”
“你若是联系津市那处宅子的人……我记得津市中弘白大师盛名远扬。”
“他的弟子弘晖也毫不逊色,多年来擒拿了不少恶鬼,大概也结识了不少权贵,他或许有些法子。”
“我替你牵线联系联系,我记得弘白大师弟子弘晖人品贵重,大概是愿意帮这个忙的……”
卫哲高兴起来,连声答应下来,他摁着摇头晃脑的傀儡玩偶,没过多久,就收到了长辈给的地址。
地址是郊区外的钟明寺,离这处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卫哲蹲在路边,三两口吃完了热干面,打了个车,风风火火揣着傀儡布偶赶往钟明寺。
在出租车上,他把傀儡布偶放在膝盖上,瞧了一眼,才发现那布偶哭丧着脸。
玩偶原本凶神恶煞的眉眼都耷拉下来,透出了几分可怜。
卫哲又乐了,他伸出两根手指,把耷拉下的眉眼提拉上去:“如今听到要去寺庙,知道怕了?”
小鬼哭丧着的脸强行被提上去,露出了个皱巴巴的笑脸。
出租车飞速行驶,半个多小时后抵达了钟明寺的山脚。
卫哲带着傀儡玩偶下车,将扣着钥匙圆环的傀儡玩偶挂在的手指上,开始爬山。
慕白眼中的景色不断变化着,郁郁葱葱的茂密丛林在他眼前掠过,眼睁睁看着卫哲气喘吁吁停在了朱红色的寺庙门口。
然后看到了一个极为眼熟的秃驴站在寺庙门口,看样子似乎在等人。
傀儡玩偶的眼睛顿时瞪大起来,又开始使劲晃着脑袋撞着卫哲的裤腿。
这秃驴不就是阎鹤找的假把式大师吗?
小鬼欲哭无泪。
怪不得这年轻人能抓错鬼,原来假把式跟半桶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卫哲笑容拘谨地跟面前样貌温和的僧人打招呼:“弘晖大师吗?”
“家父是卫增……”
还没说话,手持念珠的弘晖就笑着道:“我知道的,同门人不必拘礼。”
他一边领着年轻人往禅堂里走一边道:“令堂在电话中也同我说了,卫先生生擒了恶鬼,果真是年少有为。”
卫哲有些不好意思,他摸着后脑勺,跟在弘晖身后道:“哪里的话。”
“这恶鬼夜夜偷入恒水苑的那处宅子里吸食精气,我也是运气好才能将它擒获,将他封印在傀儡玩偶里……”
谁知听到这话,在前头领路的弘晖忽然脚步一滞,他似乎有些愣然,疑心自己听错一般,重复道:“恒水苑?”
卫哲使劲地点了点头道:“对,就是津市寸土寸金的那个恒水苑,里面的人非富即贵,我实在是进不去……”
弘晖神色有些复杂。
如果他没记错,阎鹤就是住在恒水苑。
前些年因为阎鹤绞杀了不少恶鬼,如今津市的恶鬼几乎是对恒水苑敬而远之,闭口不提。
若要说真的有什么作恶的鬼……
弘晖眼皮猛然一跳,想起了前些日子阎鹤身边的压床小鬼。
那压床小鬼阎鹤似乎关照得很,问了他不少压床小鬼的忌讳。
弘晖稳了稳心神,他转头道:“我可否看一看封印的傀儡玩偶?”
卫哲举起圈着钥匙扣的手指,真诚道:“在这里。”
小小的傀儡玩偶在半空中晃了晃。
弘晖定睛一看,原本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傀儡玩偶如今耷拉着眉眼,硬生生让人瞧出几分可怜巴巴。
“……”
旁的恶鬼被封印住都是面目狰狞,哪会像面前的傀儡玩偶一样,瞧着如此可怜。
弘晖神色有些复杂道:“卫先生,我大概知道那处宅子的主人是何人了……”
卫哲喜不自禁:“果真?”
“大师真是人脉广阔啊!”
弘晖继续神色复杂道:“我替你联系一下那处宅子的主人吧。”
卫哲高兴得厉害,只一个劲地点头说好,还道:“我得好好向那处宅子的主人告知这恶鬼是每日如何吸食他的阳气。”
“让那处宅子的主人看到这恶鬼如今被擒拿的模样,好宽宽心。”
弘晖默默然,好一会才将卫哲请进了禅堂,并说自己现在就去联系那处宅子的主人。
卫哲带着傀儡玩偶,搓了搓手走进了禅堂,按捺住兴奋危襟正坐,准备迎接自己人生中打响名声的第一炮。
另一边。
办公室里,阎鹤的私人手机响了几声,他微微偏头,看到屏幕上跳动着弘晖的名字。
他接起电话,语气沉静道:“怎么了?”
弘晖稍稍咳了咳:“你那压床的小鬼,最近还来吗?”
“倘若没来的话,极有可能是被抓了去,如今那天师找上我,希望我能够联系你……”
话还没说完,弘晖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推动的声音,似乎有人站了起来取了外套。
没有半句多言,电话那头的人只道:“半个小时后,钟明寺见。”
一通电话不到五分钟,弘晖挂断了电话,偏头看到禅堂里的年轻人带着点紧张的眼神。
他拨了拨手上的念珠,虔诚地长长地在心底默念——佛祖保佑。
弘晖走了进去,他给面前人斟茶,望着卫哲左右摇晃着傀儡人偶的脑袋,便开口让他把傀儡玩偶放在案桌。
卫哲连忙把傀儡玩偶放在低矮的案桌上,见此,弘晖才松了一口气,朝着面前人谈笑起来。
封印在傀儡玩偶里的慕白被摆放在低矮的案桌上,正在斟茶聊天的两人似乎并不将他放在心上。
特别是卫哲,他听着弘晖同他说的驱鬼趣事听得心潮澎湃,想要在风水界扬名的心更为迫切起来。
他完全不担心已经封印在傀儡布偶里的恶鬼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低矮案桌上的慕白使出浑身力气,试图慢慢活动着人偶僵硬的四肢。
兴许是找到了诀窍,不知过了多久,他竟真的能够慢慢地活动起四肢。
只不过四肢依然僵硬,活动起来十分笨拙。
慕白大气也不敢喘,又花了好一段时间适应自己控制僵硬的四肢,慢腾腾地挪动着笨拙的身躯。
斟茶谈论的两人完全没有意识到案桌上的傀儡玩偶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朝案桌边缘挪动。
极其细微的“噗嗤”一声,挪动到案桌边的傀儡玩偶滚落到了地面。
——跑!
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的小鬼使劲地挪动着圆滚滚的玩偶身躯,使出吃奶的劲拼命地向前挪动。
直到傀儡玩偶一脑袋撞上了包裹着黑色西装裤的长腿。
傀儡玩偶僵硬在原地两秒。
周遭是一片寂静。
小鬼心生绝望,索性直接向后倒去,四肢摊开装死。
风尘仆仆赶来的阎鹤眉头皱起来,他微微低头,看到了装死的傀儡玩偶。
什么东西?
那么丑。
大概又是跟某些邪祟一样的臭鱼烂虾。
阎鹤抬起脚,皱着眉从瘫在地上装死的傀儡人偶身侧疾步掠过。
他走到禅堂里,将佛珠拨到虎口,修长的指节敲了敲禅堂的木门。
弘晖偏头望去,起身给卫哲介绍道:“这边是那处宅子的主人。”
他抬眼一看卫哲,却发现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年轻人骤然没了声,拘束地站在他身后。
卫哲从没见过人身上的阴气如此之重,
面前这位穿着黑色西装,神色淡漠,虎口上持着佛珠的男人身上的阴气却比恶鬼还要重上三分。
阎鹤撩起眼皮,在面前年轻人身上闻到了小鬼的阴气。
他微微偏头对弘晖淡淡道:“我想跟他聊一下。”
弘晖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禅堂顿时就只剩下卫哲和面前男人。
卫哲打起精神努力道:“阎总您好,我是卫家派的风水师,正巧听到有小鬼说您宅子恶鬼缠身,我便略施小计,将那恶鬼收了起来。”
“从此以后您也不必受那恶鬼的侵扰……”
可面前的男人并没有像之前的一些大户人家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他只是倏然一笑,抬头望着他。
“他是你抓的?”
卫哲谦虚地点了点头。
面前男人用力捻着虎口的佛珠,将佛珠捻得咯吱作响,他慢慢轻声道:“原来是你啊……”
“我说他前夜怎么没来……”
天生对邪祟之事敏感的卫哲心头忽然猛然一跳,他结结巴巴道:“阎总,怎、怎么了?”
阎鹤望着他,微笑轻声道:“怎么了?”
“你要不要滚回你卫家问问你祖师爷,你如今管的是哪家的风水?”
卫哲震然向后退了几步。
禅堂外头,手持念珠的弘晖朝着院中的菩提树叹息地念了一句菩萨保佑。
念完后,他扭头一看,发现一只圆滚滚的傀儡玩偶正在努力挪动着笨拙的身体,奋勇前进,一刻也不曾停歇。
傀儡玩偶的目标似乎是不远处矮桌上摆放着的福袋。
只要钻进去藏起来,说不定能隔绝阴气,甚至还能随着祈福的人一同回家。
慕白恨不得长出八只腿狂奔钻进福袋里,那架势都快赶上投胎的鬼魂了。
弘晖:“……”
他默默地双手合十,念了一句菩萨保佑。
十多分钟后。
禅堂里的门被推开,身后是抽抽噎噎打电话给家里人说自己干不了风水师的卫哲。
得知自家小鬼是先前的臭鱼烂虾,阎鹤脸都绿了,满地找着在地上奋力挪动的玩偶。
找了一圈也没找见,直到发现弘晖默默地望着某个方向。
绿着脸的阎鹤也顺着那个方向望去,看到自家小鬼成了一只小小的傀儡玩偶,正使劲地往着福袋里钻。
历尽千辛万苦的傀儡玩偶钻进了喜庆的福袋里,没过几秒就伸出一只玩偶手,将福袋袋子拉上。
阎鹤:“……”
他面不改色将那只福袋拎了起来,抬眼示意弘晖赶紧说话。
弘晖:“……”
他神情复杂道:“施主,此福袋与你有缘,能够庇佑后半身健康无忧,带一个回去吧。”
阎鹤又做了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话,示意弘晖按着他的话说。
弘晖:“……支付宝扫这里,二十块一个谢谢。”
阎鹤满意了,点了点头。
福袋里的小鬼:“!!!”
傀儡人偶乖乖待在福袋里,虔诚地等着有缘人将他带回家,脱离苦海。
有缘人似乎对他格外珍重,一路上都好好地将他放在柔软的座椅上,没让他晃到一点。
福袋里的小鬼感动不已。
半个小时后。
福袋里的小鬼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了桌面上,福袋缓缓拉开了一道口子。
小鬼睁大眼睛望着带自己脱离苦海的有缘人。
直到他看到一张眼熟到不能眼熟的脸。
小鬼还在愣怔中,下一秒,就被修长的指尖状似无意地戳了戳布偶的屁股。
确实跟想象中一样软。
面色沉静的阎鹤收回手指,摩挲几下,沉稳地如是想到。
福袋里的傀儡玩偶被拿了出来,放在办公桌。
傀儡玩偶僵硬地靠在男人办公桌的席卡上,怀疑刚才屁股上的感觉是错觉。
小鬼安慰自己,肯定是错觉。
面前人看上去神仪明秀,朗目疏眉,怎么可能一上来就戳玩偶的屁股?
但没过多久,穿着西装的男人又状似无意地戳了戳傀儡玩偶的肚子。
那傀儡玩偶做得虽然不像其他玩偶一样精巧可爱,但却跟所有的玩偶一样都有着圆鼓鼓的小肚子。
看上去就很软。
办公桌上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的阎总带着点谴责想着,果然卫家人不是什么好人家的风水师。
什么好人家的风水师把辟邪的傀儡玩偶做得那么可爱?
别的风水师都是把辟邪的傀儡玩偶做得凶神恶煞,看上去跟臭鱼烂虾一样。
唯独他卫家把傀儡玩偶做得那么可爱。
傀儡玩偶屁股又软又弹,就连小肚子也软乎乎的。
就连如今玩偶被戳了小肚子,哭丧着的脸也可爱得很。
将辟邪的傀儡玩偶做得这么可爱,卫家风水师真是其心可诛。
面色肃穆的阎鹤在心底严厉地谴责批判卫家了好一番。
傀儡玩偶里的小鬼哭丧着脸,被戳了肚子上的痒痒肉也强撑着不敢动。
生怕他这个从福袋里出来的玩偶动了,就要被送回寺庙里见秃驴。
小鬼只能一动不动,等待着时机。
过了一个多小时,办公桌前的男人终于不再时不时抬头看着玩偶,而是开始低头专心批阅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