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点睡觉—— by关尼尼
关尼尼  发于:2023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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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区鸟人。
功力也不过如此。
水鬼目光欣慰。
慕白却心虚得很。
他跟阿生两个人同其他作乱的恶鬼不同,他们两个是极其有原则的小鬼。
他作为压床鬼从来不压妇孺与老人,阿生作为水鬼也从来不拉活人做替死鬼。
从前他们蹲在街边,他时常教育阿生不要同别的小鬼一样,善恶不分,作恶多端。
比如色鬼,这种鬼就最令人唾弃,时常仗着活人看不见,偷偷摸摸占人小便宜。
但如今他却跟个色鬼一样,人还没睡觉,他就被勾引得晕晕乎乎,偷摸地仗着人看不见去占人便宜。
明明刚才还发誓说哪怕舔一口都要被天打雷劈的。
慕白在内心深深地唾弃了自己一番。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小鬼死活都不从墓地里挪动一步,坚决地躺在墓地里啃之前剩下的香火。
浑然不知在另一幢别墅,风铃都要被人摇烂了。

七天时间一到,慕白就迫不及待地往别墅跑。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小鬼去的那天,客厅的电视没开,灯也没亮,阎鹤坐在书房,眉眼带了几分沉郁。
看起来这几天过得并不痛快的模样。
小鬼坐在书桌上,他好几天没闻到面前人的阴气,没忍住,跳下来挂在男人的身后。
“……”
沉郁着脸的阎鹤微不可察一顿,偏头,借着余光望着身后的小鬼热情地抱着他。
他冷静地想着,不知道从哪里鬼混回来,如今看上去倒是比从前热情了不少。
但不可否认的是,阎鹤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些天积攒下的情绪似乎都因为这个动作消散了不少。
今晚的小鬼格外热情。
几乎无时无刻都挂在他身上,仿佛长在身上一样。
阎鹤垂下眼睛,觉得大概是面前人冷了他一星期,兴致又来了,所以格外黏人。
他想得很清楚,也很分明,但就是没下手驱背后的小鬼。
甚至连晚上睡觉时,原本下定决心背对着小鬼睡觉,但一看到小鬼亮晶晶的眼神,阎鹤又不知不觉同以往一样躺了下去。
往后的几天,小鬼就像是重新起了兴致,每天晚上都会乖乖地来到别墅。
不再像上个星期,一个星期都不见踪影。
上个星期仿佛就像是他做的一场梦。
一场糟糕至极的梦。
落日熔金。
夕阳紫金色的晚霞蔓延在天际,仿佛晕染了浓烈的玫瑰色油彩。
直到黄昏最后一缕微光悄然沉落地平线,阎鹤都记得这傍晚的落日很好。
最近都很粘人的小鬼晃着腿坐在办公室,乖乖等着他下班。
看着面前小鬼打了好几个哈欠的模样,阎鹤抬眼,有些失笑,决定将一些不着急的文件带回去处理。
秘书杜平似乎已经习惯了最近自家老板的做法,目不斜视地跟在老板身后准备下班。
晚上七点整。
公司顶层依旧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员工同阎鹤恭敬打着招呼。
经过这些天反思的小鬼很是正经地飘在阎鹤身旁,并不挂在他身上。
他背着手,正正经经地飘在他身侧。
阎鹤掩了掩唇,假装没看到小鬼时不时忍不住偷偷看他的模样。
长廊的拐角,一个看上去有几分眼熟的中年男人佝偻着背,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看到阎鹤一行人走来,佝偻着背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低声下气鞠躬道:“阎总……”
“我这次是走了程序上来的,特地来给您赔罪……”
秘书杜平皱起眉头,快步上前,低声对阎鹤道:“阎总,这是上次在停车场闹事的王协公司的李总李志。”
不知道是借了哪个阎家旁亲的身份走程序上来。
面前中年男人同前段时间大腹便便的模样大庭相径,憔悴苍老了许多,瘦得西装挂在身上空荡荡,唯唯诺诺瞧着很是卑微。
杜平一顿,继续低声道:“前段时间王协濒临破产,李志似乎欠了不少银行的债和赌债……”
似乎是猜到面前秘书在说什么,憔悴了不少的李志卑微得不住鞠躬低声下气道:“阎总,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个小人……”
“王协能不能回来,就是您一句话的事,我给您跪下了……”
阎鹤眼皮都没抬,神色淡淡地停在原地。
杜平朝面前跪着声泪俱下的中年男人委婉道:“李总,王协同我们的合作已经到期了。”
这句话便杜绝了所有的可能。
面前的中年男人浑身打了个颤。
杜平摁了电梯,电梯层数不断地跳跃上升。
胡子拉碴看起来狼狈不堪的中年男人起身,看起来十分卑微又唯唯诺诺地朝着周围人不停鞠躬喃喃说打扰了。
正当所有人都放松警惕时,中年男人就跟疯了一样掏出小刀猛然刺向阎鹤。
那刀刃泛着寒光,又猛又快地朝着致命处心脏捅去。
那瞬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包括阎鹤。
直到他骤然被一股力气用力地推到一边,那泛着寒光的匕首刺偏,刺中了腹部。
四周顿时爆发出尖叫声,报警声和电话声混杂在一起,混乱成了一锅粥。
阎鹤猛然踉跄了几下,才发现是小鬼抓住了他身上的天师给的佛珠,硬生生推了他一把。
佛珠是鬼魂唯一能接触到的活物。
小鬼浑身发着抖,面色痛苦弯着腰,手掌上生出了被佛珠灼烧的恐怖伤痕。
楼上的保安很快就将持刀的人给制服,滴滴答答的血淌了一地。
四周的下属慌乱而执意要送他去医院,但是他所有的关注点都在小鬼身上。
阎鹤忽然发现自己看不见小鬼了
小鬼就像是被水蒸气一样消失在水中,他再也看不见他。
阎鹤头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他的第一反应是将手上的佛珠扯坏,佛珠跌落一地,他喘着气,神情恐怖。
长廊的灯光明亮,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一手捂着腹部,踉跄着站在原地,一手扶在电梯层站,神情恐怖地望着半空。
血不断动浸湿的西装布料渗透出来,又从指缝渗透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光洁的地板。
阎鹤耳边是尖锐的杂音,他喘着气望着明晃晃的长廊,在无数奔攒的人脸中不断找着小鬼的身影。
但是他看不见。
一点都看不见。
以往让他厌恶无比的阴阳眼此时此刻却像是了却他的心愿,半点邪祟也没让他看见。
四周嘈杂尖锐的声音仿佛潮水一般猛然后退,阎鹤站在原地,仿佛站在了一个陌生至极的世界。
直到世界旋转凝聚成一个黑点,彻底将他眼前的光亮覆灭。
阎家私人医院。
“听说是老婆和孩子都走了,又欠下了高利贷,得断手的那种……”
“高利贷又怎么样,那也不能干出这种事……”
病房外,一向性情温柔的阎舒愤懑,发了狠道:“查清楚,到底是哪个阎家人让他走程序上去的……”
身旁的丈夫低声安抚道:“好好,马上查,你消消气,小鹤还在病房里呢。”
阎舒抹了一把眼泪,走进了病房。
病房内,阎鹤穿着病服,极为英挺的面容苍白,微微垂着眼,手上输着液。
阎舒又抹了抹眼泪庆幸道:“谢天谢地……还好没有什么事……”
“还好躲了过去。”
她眼眶发红喃喃道:“弘白大师算得对,他说你二十八岁会有个大劫……”
“我听杜平他们说,如果没躲过去,那把刀子就正正朝着你心脏刺进去……”
“还好躲了多去,大劫也过去了……以后都平平安安的……”
阎鹤并不说话,只是垂着眼睛,看不出任何神情。
他要去找天师。
他还能感知阴气的存在,这证明他还没有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
他不可能会看不到小鬼。
但哪怕是这样想了千百遍,阎鹤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自虐一般地重复想着——万一呢?
他确实没有完完全全变成一个普通人。
但是万一小鬼没能扛得住佛珠的灼伤,灰飞烟灭了呢?
他那样的弱,寻常恶鬼都要在佛珠的灼烧中痛苦哀嚎。
他那样弱的一个小鬼,万一扛不住呢?
他该怎么去找他?
他又该怎么才能找到他?
自虐一般的想法如同烧红的火炭,灼烧着喉咙,竟然人生出痛不欲生的阵痛。
阎鹤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想着,却在偏头时看到窗外的小鬼担忧地望着他。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他来到了医院,趴在窗户望着他。
阎鹤愣住,长久地望着窗外,望到窗外的小鬼都有些愣怔,下意识也偏头去看身后,以为他在看什么东西。
可是他身后什么都没有。
阎鹤看到小鬼的手上被佛珠烫出了一道烙印,看起来很疼的样子。
分明连饿肚子都会闹得挂在他身上嘀嘀咕咕的小鬼,如今手掌上印着一道灼烧烙印,却还担忧地望着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救护车一起来的。
病房里渐渐安静下来,阎舒望着病床上的人长久地望着窗外,迟疑地问道:“小鹤,怎么了?”
面前人如今这个状态,倒有点让她心惊。
仿佛身体没事,但是精神却如同紧绷到了极点的一根弦,随时随地都能骤然断裂。
阎鹤望着小鬼的眼睛,然后转头低声说没事,然后再抬头的时候,发现窗外的小鬼又不见了。
阎舒望着病床上沉默注视着窗外的男人,担忧道:“小鹤,你是不是还在担心……”
阎鹤收回视线,垂眸声音沙哑道:“我没事。”
“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下。”
阎舒目光依旧担忧:“好,那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一定要跟堂姐说……”
阎鹤沙哑低低道:“好。”
阎舒一步三回头地出了病房门,病房外头是披着外套匆匆忙忙赶过来的阎樟。
阎樟紧张压低声音道:“我小叔他怎么样了?”
阎舒眼眶红红,扶着他的手臂轻声道:“没事,刀子捅偏了,伤到了腹部。”
“就是看起来精神很不好,从醒来就没怎么说话,一直望向窗外。”
“刚才说累了,想休息一会。”
阎樟喃喃道:“看来好像挺严重……”
他小叔在他眼里一直无坚不摧,他几乎没见过他小叔精神很不好的样子。
阎舒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道:“先回去吧,明天再来,今天就让你小叔好好休息休息。”
阎樟巴巴地点了点头。
晚上十点,津市郊外墓地。
慕白老老实实蹲在地上,身边的水鬼给他用水冲着手上被佛珠灼烧出来的烙印。
水鬼一边冲一边气急败坏道:“你能耐了——”
“你一个小鬼去干扰活人的生死?”
“不要命了?”
水鬼从来都没有那么生气过,一向面瘫的脸看起来都狰狞了不少。
小鬼不敢说话。
水鬼骂他的模样像极了当初他娘说,他会给京里人吃得骨头都不剩的那个模样。
那会他还敢在他娘面前吃着桂花糕,含糊说着让他娘别担心,他给他娘挣个诰命回来。
可现在慕白在水鬼面前话也不敢说一句,老老实实伸手冲着手掌上烫伤的烙印。
水鬼硬邦邦道:“换只手。”
小鬼老老实实换了一只手。
水鬼看到两只手都有烙印,更加气了:“你为什么要上去?”
“要是他身上没那佛珠,你是不是还想着替他挡那一刀?”
小鬼委屈极了,吸着鼻子,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上去了……”
大概是怕他的新目标真的会死,身体的反应比意识的反应要快得多。
几乎是不假思索就伸出手去拽那佛珠,将人硬生生给拉偏了一个位置。
水鬼气极了,但又不敢骂面前人,只能道:“活人的命数自然有定数,你一个小鬼掺和什么?”
“生怕黑白无常找不上门来?”
小鬼吸着鼻子不敢说话,鼻头红红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低声道:“我不救他,他可能就死了。”
水鬼瞪着眼睛骂骂咧咧:“死了就死了,死了再做鬼不行吗?”
小鬼缩了一下脖子,小声道:“不行的。”
“他怕鬼。”
水鬼狞笑:“那就直接让他下地狱好了。”
直接下地狱,也不怕遇见其他的鬼。
慕白:“……”
水鬼咬牙切齿想着那鸟人绝对是话本里的狐狸精或者祸国妖妃。
才将小鬼迷得神魂颠倒,简直是被昏了头。
迷到了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
小鬼瞧着面前水鬼狰狞的模样,他努力转移话题,装作没事人一样甩了甩手,镇定催促道:“你赶紧去收拾东西吧。”
“过会就要走了。”
“我这没什么大问题。”
水鬼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收拾行李,小鬼陪着他一起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零零散散都是一些破玩意。
子夜时分,阴气最浓重的时候,水鬼背着包袱,潜入附近的河流,同小鬼挥了挥手。
小鬼也同他使劲地挥着手,看着水鬼慢慢地潜入水底,池塘荡起层层涟漪,很快又恢复平静。
小鬼望着那池塘出神好一会,才慢慢飘走。
像他们这样的小鬼,不仅要躲着黑白无常,每日为了一口香火奔波劳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
飘着飘着,小鬼打算去看一眼自己救下的饭票。
他飘了好一会,才飘到前不久去的医院。
医院的玻璃很大,慕白顺利地溜了进去。
单人病房亮着一盏昏暗的小夜灯。
病床上的男人似乎在沉睡,闭着眼睛,手背上还有留置针的针头。
小鬼爬上床,一如往常地盖着被子,同身旁人枕在一个枕头上。
他睁着眼,鼻尖动了动,没闻到男人在熟睡时散发的精神气。
小鬼低头,隔着一层被子,他没看到伤口被包扎的腹部。
但当时他看到阎鹤流了好多血,身旁人都惊呼着让男人去医院,但男人却跟魔怔了一样,四处找着什么。
小鬼歪了歪脑袋,他钻进被子里,想看当时被扎出一个大窟窿的腹部。
阎鹤穿着病服,他什么都没能看见。
小鬼只能贴着熟悉的阴气,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窗外的月光柔和,单人病房静谧得仿佛只剩下呼吸声。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仿佛在沉睡的男人睁开眼,静静地望着身旁的小鬼。
大概是因为头一次外面睡觉,不是在熟悉的卧室,小鬼蜷缩在枕头到了另一边,摊着手掌,看起来很乖。
阎鹤低头长久地凝视着小鬼手掌上的伤。
他的手生得很好,秀玉一般,指节修长,骨节分明,只可惜手掌留下来一圈可怖的印子。
那被佛珠灼伤出来的烙印颗颗分明,串成一圈,每一颗都刺目得让人眼睛生疼。
阎鹤低垂着眼,他伸手想轻轻碰一碰那处被灼烧的伤痕,却还是如从前一样,他的手从面前人的手掌传了过去。
触碰到了空气。
过了很久,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握住面前人透明的手,缓缓收拢手指交合,想象着如果能握住面前人的手,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只是他同面前人阴阳两隔,他什么都摸不到。
月光寂寥,一个模糊又疯狂的想法如同滋生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攀上心头。
阎鹤喉咙动了动,将失控的妄念压了下来,只隔着虚空慢慢伸出指尖,临摹着面前沉睡少年的面容。
他少年时曾寄宿在钟明寺,念过经书,食过斋饭,修过心性。
主持曾夸赞过他五欲清净,是修行的好苗子。
但再通天的神仙,都剥离不了七情六欲。
在小鬼没来的第三天,伴随着混响的风铃。那些模糊而疯狂的妄念彻底失控在静谧的病房。

趁着水鬼不在,无头鬼兴致勃勃地同慕白问着话。
压床的小鬼翻了一页新话本,大义凛然道:“给我的饭票休息几天。”
前几天,他的饭票子受伤后被送往医院,神情有点不对劲。
他趴在玻璃上,看到一向冷静的阎鹤坐在病床上,沉寂得几乎如同一尊塑像。
慕白猜他的饭票可能是被吓到了。
他是个很懂事的小鬼,饭票子出了事,他也不能再继续吃下去,于是很懂事地没再去压床。
时不时去看一眼他的饭票子就好了。
但阿生在临走前偷偷用香火给小鬼换了一大叠新话本,角落里也还有那户人家烧错的香火,这几日慕白躺在墓地快活无比。
这些天既不愁吃,也不愁玩,就是偶尔总觉得忘记了点什么。
小鬼偶尔沉思一会,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被面前的话本内容给吸引,久而久之就不再记起了。
刺伤事件发生的第四天。
“这窗户上怎么挂着风铃?”
病房里,染着红发的阎樟压低声音,朝着护士说着:“晚上叮叮当当吵到病人睡觉怎么办?”
护士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男人,带着点为难低声道:“这是阎总带来病房,让挂在窗台上的。”
阎樟一愣,他转头望向病床上静静翻着书的男人,挠了挠头道:“行吧。”
他走到病床前,坐在椅子上,拿起水果刀削苹果,小心翼翼道:“小叔,我听姑姑说,您明天就要出院?”
病床上的男人翻了一页书,半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嗯了一声。
阎樟想起自家姑姑布置给自己的任务,硬着头皮忐忑道:“会不会出院太早了?要不晚两天再出院?”
“您都还没在医院住几天,这怎么就急着出院?”
“在家休养得再好,也不比医院方便啊……”
病房里没人说话,尘埃漂浮在半空的光线中,起起伏伏。
阎樟叹了一口气,直到面前人不会改变主意,他只能削着苹果叨叨絮絮道:“那小叔你回家修养要注意一些,等把伤养好了再处理公司的事情……”
“什么事都比不上身体重要……”
“听护士说您这几天越睡越早,有时不到九点就关灯睡觉了,肯定是之前操劳的事情太多……”
窗外的风铃随风晃动碰撞了几下,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回荡在病房。
病床上的阎鹤抬头,望向风铃,没有任何神情。
第二日晚。
别墅里灯火通明。
小鬼又回去了。
阎鹤躺在靠椅上,穿着宽松的黑色睡衣,一手低垂在地面,微微闭着眼睛。
没受伤前的那些日子,他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早。
之前的小鬼也总会坐在床上快活地晃着腿,好像在陪着他一起生活生活,总会窝在他怀里同他一起睡觉。
因为每日都能吸食饱腹精神气,小鬼越来越不像从前一样灰扑扑。
他被他养得很好。
只是在受伤后,小鬼明明超过了睡觉的时间却还是没有来。
阎鹤开始整晚失眠,在病房睡觉的时间越来越早,哪怕开始昼夜颠倒,但是小鬼都没来。
甚至像很久前的那个星期一样,连续三天都杳无音讯。
风铃孤零零地在晚上响起,如怨如诉。
阎鹤一个人坐在卧室,安静地望着风铃,想起很久以前小鬼对侄子说的话。
他永远都不是小鬼压的唯一一个人。
微凉的夜风骤起,晃动地面上摊开的无数凌乱怪志书籍,无数张类似于聊斋自传的书页碰撞发出纷飞声音。
阎鹤靠在躺椅上,用其中的一本书盖在脸上,薄薄的封面带着捉妖束鬼这几个字随风晃动。
清浅的月光从窗外洒落,风铃依旧如诉如泣,四面八方的书页四处浮动,书页上记载着的怪志在如同被放出的恶兽,剧烈地浮动翻卷。
次日清晨。
钟明寺的禅堂里,弘晖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没说话,仿佛只有风声掠过。
弘晖存了点疑虑,看了一眼来电,又问了一遍:“阎总,怎么了?”
电话那头有了动静,嗓音微哑道:“我想问,有没有能够接触阴灵的东西?”
弘晖微微沉思道:“接触阴灵的东西倒是有,像是师父之前给你的佛珠,还有卫家那只傀儡玩偶。”
“这些东西都能够间接接触阴灵。”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哑:“不要间接。”
弘晖顺着电话那头人的话沉思道:“不要间接,要直接接触阴灵的话……”
“那便只有一个办法,将阴灵的魂魄凝结成实体……”
说着说着,弘晖倏然停住,他像是知晓了什么一般,语气沉下来厉声道:“将阴灵的魂魄凝结成实体是歪门邪道。”
“这可是要背上孽障的。”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弘晖手上捻着念珠,低声重复道:“阎鹤。”
“这是要背上孽障的。”
极阴体质本就不同于寻常人,相当于是一脚踩在阳间一脚阴间,随时都可能会被拉入阴间。
寻常人绞杀恶鬼,背上孽障还有自身的阳气可以抵御,但极阴体质绞杀恶鬼,只会让自身的阴气越来越重。
更不用提将阴灵魂魄凝结成实体这种逆天而行的歪门邪道,寻常人做都会遭到反噬,背上孽障。
弘晖手上的佛珠越捻越慢,深吸一口气道:“阎鹤。”
“你若是还在心里认我这个师兄,听师兄一句劝,不要再有这样的荒唐念头。”
早些年,年少时的阎鹤因为体质原因在钟明寺修行过一段时间,五欲清净得不似少年人。
电话那头只在一片寂静后应了一句道:“我知道。”
弘晖松了一口气,他语气缓和下来道:“你知道就好……”
没过多久,寒暄了几句后,这通电话便被挂断。
弘晖坐在禅堂,他偏头向禅堂外望去。
只见外头的天色阴沉,大片大片乌云聚拢,禅堂的门帘被风刮得不住晃动,碰撞在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风雨欲来。
穿着僧袍的弘晖起身,将禅堂的门关好。
合不紧的门缝响起呼啸的风声,听起来颇为尖锐。
弘晖一手扶着门,莫名感到有些不安与心悸。
他神色迟疑地抬眼望向阴沉的天色,听着尖锐呼啸的风声,觉得大概是自己多疑了。
另一边的酒店。
头发乱糟糟的卫哲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随意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下一秒便提起了精神,热情道:“阎总好——”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津市吗?”
卫哲小鸡啄米一般:“在的在的,您这是要……”
话还没说话完,电话那头打断他,平静道:“你想在风水界扬名?”
卫哲愣了愣,好半晌才挠着头,带着点不好意思道:“原本来津市那会是想的,当然,现在也想……”
“您找我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人低沉道:“帮我抓一个鬼。”
卫哲傻眼了,刚想说您什么鬼抓不到,听到电话那头的人继续道:“那个小鬼不能有一点损伤。”
“一根毫毛都不能掉。”
卫哲还没琢磨出这两句话的用意到底是什么,来人就告诉他了最终的来意。
他要他给那只小鬼凝结出实体。
卫哲听到这句话时,几乎惊骇得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
从古至今不是没有恶鬼用尽各种试图伪装成活人,拥有实体,也有活人因为接受不了亲人好友与爱人的离世,要逆天行事。
但他从未听过有人要给一个死了几百年的孤魂凝结实体。
不是刚死的鬼魂,而是一个已经游荡在世间几百年的孤魂。
卫哲立马神色凝重低声道:“阎总,这是逆天而行的事……”
电话那头的人安静了一瞬,开出一个几乎令卫哲倒吸一口凉气的天价。
他嗓音淡淡道:“我知道你出生在风水世家,身上总会有点一些能逆天而行的东西。”
卫哲艰难道:“是有,可是阎总,这是逆天而行……”
话还没有说完,电话那头就打断他,语气淡淡将刚才给出的天价翻了一倍。
卫哲被钱砸得头昏脑涨,只会艰难地喃喃道:“不行……真不行……”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又将刚才提出的天价翻了两倍。
卫哲彻底眼花缭乱了,从牙缝里挤出喃语道:“不……这是要背上孽障的……”
“他不是什么恶鬼。”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是因为提到了什么人,忽然轻了下来。
“他只是一个压床的小鬼。”
“从未害过人,也从未有过害人的心思。”
被钱砸蒙了的卫哲头昏脑涨还不忘道:“即使是这样,阎总,但您还是要背上孽障……”
他们卫家作为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风水师,同那些江湖骗子与黑心风水师自然是不同。
电话那头隐隐约约传来风铃的清脆晃动声,卫哲听到男人似乎又拨动了几下风铃。
他淡声道:“那些孽障,我自会背负。”
荒凉的盘山公路一侧,燃烧的烛火晃动。
一个长发长裙的女人背着包袱,蹲在地上,哭哭啼啼烧着香火。
她走一段路便蹲下来烧一沓纸钱与香火,长长的盘山公路熄灭的纸钱灰烬四处纷飞。
走过了一段路,女人又蹲在地上烧纸钱,身后跟了长长一串的小鬼狼吞虎咽地抢食着香火。
一长串的小鬼在深夜跟随着面前女人行走的场面蔚为壮观。
慕白是同无头小鬼一同来的。
无头小鬼兴奋地同他说最近有一处好地方天天烧香火,烧的香火还是上等的银蜡。
慕白半信半疑:“天天烧上好的银蜡?”
无头小鬼信誓旦旦地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脑袋。
慕白心动起来,立马放下话本,大晚上跟着无头小鬼一同飘向最近小鬼口中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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