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可知,这次奉旨捉拿你们的那位皇子,就是娘娘的儿子。”
“嗯。当时在青州的时候还没注意,这两天回想起来……像,确实很像。”
“那义父又是否知道,当时在槐宁镇,殿下被朴阳教的堂主设计,服下了凝香露,深陷执念,一度自伤。若不是叶将军帮他戒了瘾,恐怕如今就和您一个模样了。”
余梦来细眉拧紧,双手颤抖。
“您想为娘娘报仇,却没有惩治买卖毒物的人,而是把气撒在了圣上和南苍百姓身上,最后还阴差阳错地害了娘娘的孩子。您糊涂啊!”福安公公陪在裴霄身边十余年一路看着裴霄长大。一开始是为了报恩,后来确是真心的把他当成了自家的小辈般爱护。看见裴霄因为前尘旧事受难,心中很不是滋味。
‘噗’一口黑血从余梦来嘴中吐出,泪水纵横,垂首不语。
福安公公后退两步,给余梦来磕了个头:“义父,圣上已决定将朴阳教众人秋后问斩。你我相识一场,也曾救我于水火。此恩柳戮没齿难忘,待您身后,儿子定设法替您送终。”言毕,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再说昭德帝,裴霄走后,他下了死命令,严禁御书房的消息外传。后又让杜长风亲自前往工部尚书府,细询‘肇启先生’一事。
但当年卢怀仁出入尚书府时特地易了容,为了对朴阳教主故弄玄虚,才假作‘肇启先生’,对尚书和皇后那边是否表明过身份还未可知,故而杜长风此行大概率是白费力气。好在裴霄本身也没对杜长风抱什么希望,毕竟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圣上所谓的审问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也没打算靠杜长风来拉卢相和皇后一族下马。
日夜如流水般匆匆划过暗潮涌动的京都城,转眼又到了七月。
昭德帝为了让裴霄在刑部理事的名头更周全,也为了弥补这十几年的亏欠,在裴霄十九岁生辰的前一天下达了封王赐府的旨意,言及“表独立兮山之上,云荣荣兮而在下”,故赐封为容王。
此言从宫中流出时,又引起了众多猜测和解读。有人说陛下此言表面是说裴霄独立于高山之顶,实则是想让其站在南苍之巅,此为暗示储君之位即将换人的意思;也有人说‘容容’两字乃是烟雾流动之意,结合这两句话来看,就是在说裴霄是山顶之下飘渺的云雾,日后会处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但不管众人如何解读,有一点是大家都能够确定的,那就是这位一直处境尴尬的三殿下,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了。
裴霄生辰当天,昭德帝特地罢朝一日,早早在雍门宫设宴庆祝,把皇后,太子,恭王裴朔和大公主裴瑶都叫了过来。裴朔没想到自己还没风光几日就又被裴霄抢了风头,暗自咬牙切齿,但碍于席面,只能忍在心里。回去之后却摔坏了好些个瓷器。
散宴后,裴霄便顶着晌午的大日头,带着昭德帝给的赏赐风风光光地出了皇宫,正式搬进了皇城附近一处位置极好的府邸。
前来恭候的大臣们从清早便守在了容王府门口。六部尚书侍郎不说,满京都叫得上名儿的公侯也都到了,除了右相和定国公。卢怀仁自持身份,只派了家里的长子来送贺礼。而叶麾因为身份特殊,不好和皇子们走的太近,便就派了叶清前来恭贺。
“拜见容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裴霄坐在主位,冲着下首众人抬手虚扶。
叶清来的早,又是南苍炙手可热的新贵,故而站的要离裴霄近一些。
裴霄看见特意带着自己亲手雕刻的白玉冠带前来的叶清,心里很是熨贴,表情也和善了许多。
今日裴霄正式受封赐府,身上还穿着只有亲王才能用的地血色四爪蟒纹服,一头乌发利落地束在头顶,扣之以双翼飞虎芙蓉纹的金冠,凤眸含笑,唇角轻勾。周身气派磅礴,龙潜凤采,华贵俊逸。
座下众人无不感叹其风姿卓绝,心下盘算着如何与这位容王殿下搞好关系。独叶清惦记着要怎么才能偷偷把生辰礼交给裴霄。
自己的生日裴霄送了他亲手制作的冠带,这份心意着实难得,不是寻常俗物可以比得上的。叶清思来想去,决定也自己做些什么送给他。奈何叶清实在不是个细致的人,没什么精细的手艺,浪费了许多珍贵玉石也没做出个囫囵样儿来。
好在他记着裴霄喜欢吃桂花糕,便去求教了张伯。在经历了六七日鸡飞狗跳之后,总算赶在裴霄生辰当天做出了一盘像样的糕点,此时正小心翼翼地揣在怀中。
叶清感受到怀里的桂花糕正逐渐变凉,有些焦急。
思绪流转间灵机一动,借着出门散散酒气的理由摸到了裴霄的卧房,把桂花糕整齐地摆在盘子里,还在盘底压了一张纸条,上书:九霄祥云迎风起,明月万里来相贺。
就在叶清还在思考怎么把贺礼弄的再好看点时,裴霄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我还在想,以叶将军的海量,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醉了。”
叶清做事太过专注,猛地听见声音,吓了一大跳。
“是殿下啊。”叶清见是裴霄来了,一把将他拉到了桌边,“正好,这是我给你做的桂花糕,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这是素光亲手做的?”
“嗯!”叶清语气骄傲,“为了学这桂花糕的做法,我差点就被张伯禁止再入厨房了。好在本将军聪慧,最终还是学会了!”
裴霄得知这糕点是叶清特意为了自己学的,四肢如同温泉暖流滑过,通体舒泰,心里却像被猫抓一样,又酥又痒。
“既如此,素光不妨好事做到底,喂我几块儿罢。”裴霄看向叶清的眼神克制又缠绵,温热的鼻息逐渐扑打在叶清的脸颊上。
叶清的脸颊肉眼可见地泛上了红,伸手抓起一块儿糕点塞进了裴霄的嘴里。
裴霄闷笑一声,并不打算放过他。只见我们的容王殿下缓缓将嘴里的糕点送至叶小将军的唇边,轻轻摩擦着他的唇瓣,双手环在其腰间,叫他与自己贴紧。
叶清本就对裴霄有些旖旎的意思,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受的了这种刺激,没多久便喉头干渴,心神大乱。裴霄趁机用舌尖将桂花糕推进叶清口中,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是留在其间轻轻品尝那份桂花的清香。等香味散尽,才依依不舍的抽离。
看见叶清眼角眉梢上挂着的春色,裴霄眼中□□更盛,空出一只手往叶清脖颈处游移,拇指轻轻按上了他的喉结,伏在叶清耳边哑声道:“素光,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叶清的耳廓被裴霄的吐息灼烧,心跳变得越来越快,“好。”
一个‘好’字还未收音,就又被吞噬在了对方口中。
不多时,帘幔四散,房中一个闷头干活儿,一个卖力吆喝。窗外别枝惊鹊,好不热闹。
见自家殿下久久不回席间的福安公公正好寻到了房门外,听到里面传来的“靡靡之音”,老脸一红,急匆匆赶回去给他二人打圆场。说是殿下不胜酒力,已经躺下了,让诸位也回去歇着罢。
夕阳西下,裴霄满脸餍足之色,总算不再缠着叶清。
某位叶姓将军也终于带着一身红痕和某处的隐隐作痛回了自己家。
有道是:事了扶腰去,深藏功与名……不对啊!叶清回府途中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明明比裴霄武功高啊,为什么反而是被按住摩擦的那个?
刚刚被“摩擦”的叶小将军,此时正坐在由福安公公亲驾的马车上,一边揉着腰,一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第二日,虎啸骑和羽林卫就分别收到了叶左将军饮酒过量,身体不适的假条。
从此京都城中又传出了一段流言,说叶小将军看似勇猛,实则酒量甚浅,几杯清酒下肚便要昏睡几日,比蒙汗药还管用。
气的叶清回到虎啸骑和羽林卫后,十分“公报私仇”地开始了对下属们惨无人道的训练。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荣荣兮而在下:出自先秦屈原的《九歌山鬼》)
第35章 无所谓,叶小将军会帮忙
自那日裴霄和叶清深入交流了一番后,二人隔三差五便要见上一见,不是叶清翻墙便是裴霄跳窗,腻歪的很。
裴霄趁着交流之外的间隙,与叶清说了关于卢怀仁的事。叶小将军义薄云天,当即答应会帮容王殿下拉卢贼下马。
离朴阳教众人问斩的时间剩不下几个月了,圣上金口玉言,不能改变,裴霄和叶清便只能想方设法利用有限的时间,找到卢怀仁谋害后妃的证据。
朴阳教主是直接且多次接触过‘肇启先生’的人,不管是杜长风还是裴霄都把他当作最重要的审问对象。
“唉,殿下……咳咳咳,刚刚您旁边这位统领大人已经问过话了,草民真的没得说了。”朴阳教主这段时间被杜长风审问过很多次了,连大刑都受过四五种了,此时早也不成人形,但求一死。
“我不对你用刑,你把你记得的,甚至曾经在脑子里想过的东西一字不漏再说一遍。”裴霄这次来是跟杜长风打过招呼的,杜长风谨慎起见也一同跟了来。但叶清毕竟名义上不该掺和进宜妃案里,故而易了容扮作小厮跟在两人身后。
朴阳教主连灌了一整壶的水,断断续续地重复之前已经说过无数遍的回忆,其中也穿插了些自己当时的猜想。等他讲完,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这故事裴霄早就了然于心,只是听到朴阳教主的重述后,脑海里猛地抓住了些什么。
“你是说看见他右手虎口有颗痣?”裴拧起眉毛,“之前为何不说?”
卢怀仁右手虎口确是有颗痣,不过很小,自己也是在和对方下棋时偶然发现的。这朴阳教主若是早些想起来,自己也不至于这么晚才发觉。
“时间太久早就忘了,是您说让草民把当时心里想过的东西也说一遍,这才记起这颗痣。当时草民还在心里嘀咕过,这右手虎口有痣乃是大权在握,极为坚硬的命相,怎么才是个府医而已。”
那‘肇启先生’出入工部尚书府或许是易了容的,但虎口有痣这么细小的点未必注意的到。至于故意点痣,更是没什么可能。所谓易容都是要隐藏起自己的特点,没理由给别人留下记忆点。
杜长风审问了这么多天总算是有了头绪,本该松一口气,但虎口有痣这个线索实在是太广了,单是在京都城找一圈,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时间过去这么久,那‘肇启先生’又易了容,就算我把整个京都甚至南苍中虎口有痣的人找出来,他也未必认得出来。”出了天牢后,杜长风满面愁容。
“杜统领莫急。”裴霄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扳指,“那朴阳教主认不出来,工部尚书未必认不出。尚书大人或许并不知道那人在外冒用‘肇启先生’的名号,但他既然能在尚书府来取自如,必定是深受尚书大人器重的。统领不妨再走一趟尚书府,探一探口风。”
“罢,左右也没别的路子了。”
回道容王府,叶清扯下□□,福安公公伺候着他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殿下觉着杜统领今日可会有所得?”
“不会。”裴霄语气肯定。
“那殿下可愿听听清的想法?”
“素光说来。”裴霄只有在叶清面前才会用如此温和的声音说话。听的福安公公一阵头皮发麻。
“殿下已经确定那块儿玉佩是卢相的,那么此时便只需要确认两件事。其一,卢相在与工部尚书单独接触时,是否隐瞒了身份?如果隐瞒,那此事便是卢相一人之谋划,其目的极有可能是想趁机将您收做傀儡。尚书大人和皇后娘娘即便是存心毒害,也不算首贼。如若不然,便是卢相和尚书府合谋,想要削弱您的势力,为当今的太子造势。毕竟当年陛下称帝已是必然,他们想早些谋划也不奇怪。至于后来卢相主动来拉拢您,很有可能是和皇后一脉谈崩了,想给自己找条退路。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想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或是两边做打算。”
“善。”裴霄颔首,“其二呢?”
“其二,假如此事乃卢相一人谋划,工部尚书与皇后之中至少一人,到底是真的被人当做了刀使,还是从一开始就存了歹毒的心思。”叶清说完这番话后,抬头仔细观察裴霄神情。皇后等人被人当刀使不是没有可能。裴霄与太子向来不睦,情急之下先入为主也不无可能。
叶清与裴霄虽已互通心意,但宜妃之事一直是裴霄心里的死结,叶清难免会担心对方心里不痛快。但又不想他被仇恨蒙蔽双眼,做了糊涂事。
裴霄闻言愣了一瞬,随即低头思酌。事实证明叶清猜对了,裴霄打一开始就没觉得皇后等人有可能是无辜的。当时母妃吊死时的样子历历在目,他从听到皇后曾送过血络络花油之时,就已经默认皇后就是蓄意参与设计宜妃的。
一时间房内陷入了诡异的静谧。
福安公公搜寻记忆,小心开口,“此事,皇后应当是知晓的。”
听到这句话,叶清和裴霄都下意识松了一口气。裴霄虽然很想报仇,但如若皇后真的无辜,他也不愿意这么随意牵扯。
“公公可能确定?”
“当年我也曾替义……余梦来监视过一段时间东宫。在给宜妃娘娘送花油之前,皇后是时常来娘娘处走动的。但自从送了花油,她便很少来了,每次来也都是约在外面亭子里见面,不曾进屋。想必是知道血络络花的毒性,不愿沾染。”福安公公一拍大腿,“如此工部尚书也一定是知晓的。东宫妃嫔不可随意出宫,娘娘要拿到花油肯定是尚书府的人过来送。看皇后送了花油后的表现,也只能是尚书府的人提前告知的。”
叶清点头,捏了捏裴霄的手,“现在殿下只需要解决一件事了。”
裴霄弯了弯嘴角,反手将叶清拉到了一侧膝盖上,把头搁在他的肩膀,“此事涉及母妃,我难免当局者迷,这次是恰巧猜对了,日后还要素光为我多多费心。”
叶清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抚之意甚浓。
福安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尽量往阴影里隐匿身形,心中叹息:唉,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知道避着点儿人呢……真是没眼看。
裴霄很吃叶清这套,磨了一会儿后,总算开口:“至于素光说的其一,我倒是有些线索。首先卢怀仁的右手虎口的确有颗痣,虽不算大,但只要距离近就一定能看到。工部尚书霍延与卢相算是棋友,时常手谈,不可能没见过。我当时便是在和卢怀仁下棋时注意到的。其次余梦来偷走的那块玉佩是被我磕坏的,已经坏了玉佩没有让人修补而是揣在了怀里,只能说明,他当时出了东宫便直接赶往了尚书府,匆忙间忘记了将那玉佩安置,这才被余梦来顺了去。”
“若是这样,那卢相在以府医的身份和霍尚书私下相见时,并没有隐瞒身份。这样便只剩下三个结论。要么是卢,霍二人合谋想要替太子铺路,最后出了什么意外,才让卢相改了主意选您;要么是卢相一开始就想扶植一个傀儡皇子,只是借着帮助霍尚书与皇后的名头,一边跟他们卖好,一边把您带进圈套;不然就是从一开始就做了两手打算,只等着见风使舵。”
“我更倾向于第二种。卢怀仁当时是兵部侍郎兼领了太子太傅,也曾做过我们的教习,那时候兵部尚书年迈,先皇体恤,便让他一直挂着尚书的名头在家中休养。故而卢怀仁才是实际上控制兵部的人。先帝在位最后几年,右相之职已然空缺,卢怀仁年富力强又的确……有些才干,早已是朝廷中默认的右相人选。他与父皇紧密相连,日后不管父皇的哪个儿子继位,他的地位都是不可撼动的。所以,他若不是有了不臣之心,实在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殿下心中既然有了答案,接下来就只要专注去寻卢怀仁意图控制皇室的证据就可以了。至于霍尚书和皇后,清以为与其纠结于让他们承认当年设计陷害一事,不如从别处上手。”叶清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身后仿佛竖起了狐狸尾巴,“所谓打蛇要打七寸,霍尚书和皇后想尽办法要叫太子稳坐东宫,最好的报复方法就是让他们一直沉浸在太子可能会失势的担忧中……”
“那如果我想做太子呢?”裴霄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太子倚靠外戚,庸碌无为,没了嫡长的身份,不过就是草包一个,要是论才干,或许还不敌裴朔。而我,有能力和信心带领南苍走向真正的强盛。”
裴霄坚定眼神中,又露出来一丝哀伤,“何况,父皇即便知道了母妃当年的死另有蹊跷,也不可能为她在明面上翻案的,最多就是像现在这样,在我身上弥补愧疚罢了。我只有坐上了那个位子,才能真正地为母妃正名!”
叶清眨了眨眼睛,改了话头,“最好的报复方法就是让他们见证太子之位改换门庭。”
“然。”叶清神情严肃,“太子庸碌虽为事实,但只要不犯下毁国谋反这样的大罪,我们叶家是不可能参与站队的。殿下若想坐上九五之位,恕定国公府不能相帮。”
裴霄心里明白,叶麾跟随昭德帝一起长大的,又想来忠直,不会拨逆龙鳞,参与夺嫡。
“但叶小将军会帮您。”叶清扬起唇角,“我父亲和陛下交情不浅,除非陛下托付,不然绝不会帮助任何一个皇子。但我不同,我帮你不是为了情分,而是想要南苍在真正有能力的人手中走向强盛,也想成为名副其实的可以定国安邦的大将军。前往北荒送亲前,我曾和父亲立誓‘十年之内,拼尽此身,必定不会让南苍出现第二个和亲公主’。殿下有大才,如果真的有强国富民之宏愿,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裴霄全身血脉翻腾,声音有些发颤:“素光,我要走的是一条很险的路。”
“殿下既有心,清舍命相陪便是。”
福安公公站在一侧,看着烛光下这一对璧人摇曳的身影,眼眶有些发热。娘娘,三殿下长大了,还遇见了一个很好的人。他曾经把殿下拉出了泥潭,日后还愿意与之同生共死,您如今总算是可以瞑目了……
第36章 凤阳侯案(1)
刑部,羽林卫和虎啸骑的事情都不少,时间在裴霄和叶清的忙碌中过得飞快,转眼间便到了秋后问斩的时候。
这一日京都城内万人空巷,齐齐聚在行刑地。裴霄按照约定将张不晚单独提了出来,扔进了天牢了却残生。而其余人等此时全部跪在刑台上,等候死神的到来。
“朴阳教奸人,售卖毒物,荼毒南苍百姓身心,又试图行刺天子,其心当诛。涉事官员,商贩,为官不仁为商不仁,实乃国之毒瘤,与奸人同罪。今按律法处以斩刑,其亲族,五服之内悉数流放。为首朴阳教主张蜢,余梦来二人尸首示众三日,以昭天理。时辰已到,行刑!”监斩官端坐高台,下达命令。
刽子手们应声举刀,刀起头落,不过瞬息。
叶清和裴霄乔装打扮,隐藏在人群之中,心里各有滋味。
于裴霄而言,在抓到宜妃案幕后之人之前就把证人处死,只能说明在昭德帝心里已经放弃寻找真凶了。或许是觉得时间太久没了可能,又或许是因为帝王权衡,总之当年的事,他可能并没有嘴上说的那么在意。
于叶清来讲,一代折枝榜首五的高手,为了那份本来就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不惜将无辜之人拉入火坑,最后毫无尊严地死去,如此偏执,实在是令人费解。
但此事已经尘埃落定,再深究也没有意义了。裴霄准许了福安公公的请求,让他在三日后可以将余梦来的尸体从乱葬岗带走,自行安置。
就在朴阳教众人问斩后的第二天夜里,容王府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正是许久未曾与裴霄单独见面的卢相卢怀仁。
“老臣见过容王殿下。”卢怀仁摘下遮面的斗笠,看似十分恭敬地问安。
“卢相折煞本王了。”裴霄虚扶一把,却还是稳稳坐在椅子上,“福安,给相爷看座。”
福安公公挂着面具似的笑,给卢怀仁搬来了一把椅子,又递上了茶。
“之前便想来看你,但朝中事务多,就给耽搁了。”卢怀仁绕上了圈子。他哪里是因为朝中牵绊才迟迟不来的。
当年自己假借扶持裴阳的名头,把血络络花交给了霍延,此事虽做的隐秘,但人心难测。朴阳教主死透之前,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安全。
但昨日之后,没了当初的人证,再有人想深查,便难如登天了。
裴霄猜得到卢怀仁的想法,但此时此刻还不能表现出丝毫怀疑。
“相爷肩负南苍重担,自然是辛苦的,本王又怎么会挑您的理。”
“王爷不怪罪便好。如此,你我便能好好商讨所谋大计了。”卢怀仁圈子绕够了,总算直奔主题,“殿下临行前说过想要拉拢叶清将军,不知结果如何?”
“和亲一路和剿灭朴阳教一事中,本王与叶清将军也算历经了生死,如今称作是知己也不为过。”裴霄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派正直。
“好!叶麾是镇北军的支柱,但为人顽固,不好下手。叶清虽没有其父威望,然此人年纪轻轻便掌握了京都京郊两处重地的兵马,日后大有用处。”卢怀仁眯起了眼睛,脑海中尽是谋划。
裴霄抿了口茶没有接话,他纠缠叶清从来不是为了让他成为自己的助力。叶清愿意答应和他在一起,他已然满足,不敢奢求其他。至于叶清说的‘舍命相陪‘,于裴霄来讲,实在是意外之喜。
“王爷如今虽入刑部主理,有了实权,但还是不能和太子比肩。叶将军固然与你有私交,却未必会站在你这一边。”卢怀仁自顾自分析,“以老臣之见,还是要想法子让他与容王府多些纠葛。”
“此事本王会处理。另有一事卢相恐怕还不知道。”裴霄假作愤怒之色,“那个被问斩的余梦来就是当年皇爷爷身边的大太监何显。此人在审问时交代说,我母妃当初是因为用了皇后送来的血络络花油才发疯的,而此花油又是尚书府的人交给皇后的。如此看来,皇后一族就是害我母妃的真凶!”
裴霄隐瞒了玉佩和虎口痣的事,半真半假地把杜长风的审讯结果转述给了卢怀仁。
“此事陛下可知道?”
“知道……但没有实证,无法证明霍延和皇后是否对血络络花毒一事知情,父皇也不能处置他们。”
“那殿下的意思是?”卢怀仁松了一口气。
“我要他们万般谋划尽数落空,只能眼睁睁看着裴阳从东宫狼狈离开!”裴霄虽然说的是皇后等人,眼睛却一直盯着卢怀仁,神色阴冷狠戾。
卢怀仁只当裴霄是愤怒之至,便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说:“如今朴阳教众人已死,人证也没了,陛下看来是存了护庇的心思。如此,便不能再在宜妃一事上纠结了。想要扳倒太子,首先便要让其母族失势。等太子没了倚靠,朝中风向自然会变。此事你不必担心,我会设法找到他们的把柄。”
“那便多谢相爷了。只要能帮我母妃报仇,日后本王定会报答相爷!”裴霄拱手,他等的就是卢怀仁这句话。他虽然一直受卢怀仁挟制,但却从来没真正依靠过他。从一开始他就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虽然聪慧但满心仇恨,性格孤僻疯癫的落魄皇子形象。这个形象虽然是事实,但却浮于表面。裴霄想复仇没错,性格有些冷戾也没错,但他有自己的底线和理想,坚持和抱负。他可以为了进入朝堂,隐忍服从,但却不会任由卢怀仁控制操纵!
卢怀仁的势力一直牢牢抓在他自己手里,裴霄再怎么顺服,都无法从中分一杯羹。既然如此,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当年卢怀仁借刀杀人,害了母妃一生。今日他便用同样的方法让卢怀仁与霍家互斗,自己就当个渔翁,看他们鹬蚌相争。
这边裴霄稳住了卢怀仁,总算给自己赚来了些周旋的时间。而另一边的叶清却遇到了一桩大麻烦。
自从叶清领了羽林卫和虎啸骑两处左将军的职位后,每天的工作量也是翻了一番。恰逢年关在即,凤阳侯府却传出了凤阳侯意外坠马抢救不及,薨逝了的消息,小侯爷秦少川告了假,要回去处理父亲的后事。
叶清和穆兆年作为秦少川的上司,于情于理都要前去上柱香。灵堂里,秦少川身穿白衣,披着麻布,两眼无神,哪里有之前嚣张跋扈的样子。
叶清与秦少川相处了这么久,知道他虽然为人张扬了些,但本性不坏。这些时日在虎啸骑的差事做的也不错,没少被穆兆年夸奖。
可现在……
“小侯爷节哀。”叶清把香插好,走到了秦少川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玉绦公主过世后,凤阳侯和叶麾一样,都是又当爹又当娘地把孩子拉扯大。虽说之前过分溺爱,差点养坏了性情,但好在及时止损,没让他彻底走上歪路。
“多谢将军。”秦少川拱手,脑子还是懵的。距离凤阳侯离世已经有几天了,他还是不敢相信父亲走了。除了见到父亲尸体那天悲不自胜,痛哭流涕后,他就像失了魂儿一样,不哭也不闹,不是处理丧仪和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就是坐在凤阳棺椁前发呆,不进食也不喝水。
叶清看着衣衫松垮,面容消瘦的秦少川,轻叹了一口气。就在他想再安慰两句时,棺椁中却突然流出了血水,蜿蜒到了地面。在众人的惊呼中,缓缓形成了一个冤字。
秦少川猛地醒神,一把推开了叶清,跑到那血字前,牙关紧闭,双目圆睁。
叶清跟在他身后仔细瞧了瞧,转头嘱咐穆兆年,让他通知羽林卫和大理寺即刻前来。
不多时,凤阳侯府就被羽林卫团团围住了,大理寺卿带着寺内善断之人亲至。
“小侯爷,这里先交给大理寺的人,你我需进趟宫和圣上禀报。”叶清抓住秦少川的手肘,低声道:“此事重大,凤阳侯的死或许不是意外。现在不是悲愤的时候,查明真相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