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还有一事。你们在信中提到了一位献销烟策的医士,此人医术如何?”
“称得上是杏林圣手。”叶清答道。
“如此,便召他入宫,和太医院一起研究那血络络花,看看能不能研制出戒瘾的药方,也好让染瘾的百姓少遭些罪。”昭德帝听送信的士兵描述了百姓戒瘾时的样子,内心触动。毕竟都是南苍的子民啊……
“可……儿臣无能,并未问出朴阳教行刺一事的原委。”关于朴阳教的事,裴霄在信中已经写的很全面了。今日入宫最重要的还是把心中的疑惑说与昭德帝听。
“此事你就不必操心了,朕会着人彻查。时候不早了,都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早朝,朕论功行赏!”
“谢父皇/陛下。”二人见昭德帝不欲多言,便恭敬谢恩了。
裴霄把叶清送到了宫门,路上叶清低声发问,“殿下,圣上似乎也在怀疑行刺一事与朴阳教无关。”
“父皇只是在下棋罢了,不论是朴阳教还是你我,都不过是他棋盘上的棋子。”裴霄笑容不达眼底。他对昭德帝算得上是了解,看他反应就知道,对方心里从来就没真正相信过行刺之事是这朴阳教做的,甚至都未毕信任替他挡箭的裴朔。
不论是给裴朔封王还是要在早朝上亲自封赏,都只是制衡之术罢了。
“那殿下为何不将被张不晚设计染瘾的事告诉圣上。”叶清觉得要是自己,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拿来讨些好处的机会的。
“我不说,父皇也会从别人口里知道。届时讨来的好处肯定更多。”裴霄冲着叶清弯了弯眉眼,仿佛看透了叶清的想法。
叶清见对方一脸精明样,也扯开了唇角。
皇宫水混,叶清得到答案后便不再开口了。
裴霄亲自将叶清送出宫门,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寝殿。
叶清和裴霄这一走就是大半年,叶麾在家里等的焦急,天天往虎啸骑去找人切磋。几个月下来不说穆兆年和秦少川,就连虎啸骑负责记录的文员都长进了不少。但是叶麾的切磋方法过于‘凶残’,常常打的他们鼻青脸肿,偏偏又不伤筋骨。故而这半年来,京郊百姓总是看到虎啸骑的士兵们满脸淤青的骑马巡逻。
穆兆年心大,感受到了自己武艺有所长进,还是开心的,无事时还主动上门请教。
秦少川就不一样了,他自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吃过这些苦头。之前被叶清折腾一通已经有阴影了,再被叶麾这么一顿磨练,眼瞧着就蔫儿了不少。连之前一起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们都说秦小侯爷转了性。凤阳侯乐见其成,时不时还给定国公府送些好酒。叶麾禀着‘拿人手短’的俗话,对秦少川愈加严格,这脸上身上的伤就没下去过。
可怜的秦小侯爷在每一个酸痛交加的夜晚,都无比怀念叶清还在虎啸骑的时光。
今日一早,叶麾就收到了裴霄等人回城的消息。
待叶清刚踏进府们,便把给叶清准备的生辰礼扔到了他怀里。
“你十九岁生辰没有赶回来,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就去琳琅阁又寻了颗南海的鲛人珠。”叶麾面带得意道:“这鲛人珠与寻常珍珠东珠不同,通体晶莹,形如水滴,大小正好能镶在你那颗鸽子血下面。”
叶清不知道自己在自家老爹心里已经是个喜欢玲琅珠玉,审美奇特的形象了。此时还美滋滋地拿着那鲛人珠往刀柄上比划。
“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儿。”叶麾笑骂,随后拎着叶清去亭子里用膳吃酒。
第32章 宜妃之死(1)
酒足饭饱过后,叶清优哉游哉地躺在房间里摆弄那颗珠子。
一道黑影从窗外翻了进来,坐在了床边。
“殿下深夜前来莫不是要轻薄于我?”叶清笑意宴宴地看着偷偷潜进来的裴霄。
“本皇子也算姿容绝色,怎知不是素光会对我兽性大发呢?”裴霄也开始不正经了起来。
二人嬉笑一番后,只见裴霄把手探入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这是我亲手做的祥云玉冠带,你喜穿红衣,这白玉正配你。”说罢便帮叶清戴在了头上。
“殿下还有这手艺?”叶清在镜子前照了照,这玉冠镂空雕出的祥云十分精致,极尽飘逸之相。
“这冠带我很久前就开始做了,你生辰前后急着赶路,便耽搁了下来,回宫后才收了尾。”裴霄眼含笑意。这玉冠他特意选的祥云纹,裴霄的‘霄’字,和表字‘青岚’二字都是云的意思。福安公公看裴霄雕刻时,不禁嘀咕:殿下这般模样,就差把自己名字刻在上面,好当作给叶将军盖印了。
“这白玉摸着温润,祥云刻的也生动,让殿下费心了。”叶清很是喜欢。
“对了殿下,之前答应您的酒,今日刚刚出窖。您既然来了,不若与清共饮两杯。”
“好。”裴霄正想多留些时辰。
叶清杂耍一般从厨房抱回七八个酒坛,与裴霄一杯接一杯喝到了深夜。
“嗝,殿下好酒量!”叶清两坛下肚,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
裴霄也没好到哪儿去,强撑了几瞬就趴在了桌子上。
就在此时,福安公公轻声推开了房门,叹了口气,单手把裴霄扛在了肩上。
“酒。劳公公把剩下的酒给殿下带回去。”叶清对福安公公的到来并不吃惊,迷糊着交代。裴霄这么晚没回去,福安过来看看也是情理之中。
福安公公一手皇子,一手酒坛子,猛地提了一口气,使着轻功回到了裴霄寝殿。
待安置好裴霄后,福安揉着酸痛的肩膀,举头望天:唉,年纪大了啊。要是搁以前,别说三皇子,便是再加一个叶小将军他也能给扛回来。
昭德十一年六月十六,上于早朝论功罚过。
三皇子裴霄以身犯险,清剿朴阳教妖人,处事严明,赏金银珠玉,即日起入刑部理事,兼领虎啸骑右将军衔。虎啸骑左将军叶清剿灭朴阳教有功,销烟得力,赏金银珠玉,即日起兼领羽林卫左将军衔。青州府,锦州府知州监管不当,使妖物滋生,但念其协助及时,有心改过,罚俸半年,静思己过。各城镇涉事官员,同朴阳教妖邪,一并秋后问斩。
另,羽林卫左将军蒋赫巡查京都不利,即日贬谪出京,三代内直系子弟终身不得踏入京都。二皇子裴朔伤势未愈不宜操劳,着太子裴阳暂代羽林卫右将军职。
此旨意一出,朝堂哗然。此前行刺一事,对于羽林卫的巡查不力,圣上一直按而不发。本以为是蒋赫简在帝心,圣上有意轻拿轻放,却不想最后竟直接把他贬出了京都。
再来,皇子一般都是在弱冠后才能入六部理事,连排在裴霄前面已经封了王的二皇子都还没个消息,裴霄这一回来就直接进了刑部,也算是南苍开国以来的头一位了。
还有叶清,兼领了虎啸骑和羽林卫两处的左将军衔,虽未升品阶,但手中权利涉京都京郊两处重地。皇子领右将军衔不过就是虚职,到头来实权还是在叶清手上,说是把南苍皇门都交给了叶清也不为过。
站在文臣首位的右相卢怀仁眯了眯眼睛,心中有了计较。
蒋赫被贬出京是情理之中的事,裴霄曾说过蒋赫有帮裴朔豢养私兵的嫌疑,加上又出了刺杀那档子事,落此下场是必然的。裴朔虽被封了王,但没了羽林卫的的名号,圣上也似乎没有让他入六部理事的意愿,如今也不过就是个名头好听些的闲散王爷罢了。反观裴霄,不声不响的就进了刑部,和在户部理事的太子分庭抗礼。看来自己当年那一招险棋果然没下错。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震惊中没缓过神来时,一桩被尘封了许久的旧事,又被翻了出来。
就在叶清等人接了封赏的几天后,大内禁军总统领杜长风连夜前往皇帝寝宫,言及有要事相禀。
“禀圣上,末将在审问朴阳教妖人时,从一个叫余梦来的书生口中,听见了已故宜妃的名字。”
“什么?”昭德帝眉头紧皱,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末将着人去查时,打听到了此人原是与先宜妃同乡的举人,曾有意求娶。得知娘娘入宫后,弃文从武,因有些机缘和天赋,竟也成了折枝榜上排名十五的高手。后来按叶将军的描述,应当是染了烟瘾,坏了身子,数年磨砺,尽然丧去。如今没了烟丝,就和没了魂儿一样。”杜长风想起余梦来那副样子,厌恶之余,多少还有些可惜。自己苦练二十载方才及十二,这书生习武不过十年就已经在三五之列了,若是没有染烟这一出,日后能说不定还能和叶麾等人争一争高下。
“他可还说什么别的了?”昭德帝压下怒火,尽量克制自己想把那人直接赐死的欲望。
“隐约地听见他说什么‘是我没护住你,让你遭人设计’还有‘定会为你报仇’之类的浑话。”杜长风听见这话时,吓了一大跳,连忙封了其他人的口,叫他们把此事烂在肚子里,不许声张。自己则是把事情捋顺后,急急忙忙来报与圣上。
昭德帝面色冰冷,仿若寒霜,“立刻出宫,朕要亲审。”
刘福如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敢怠慢,片刻功夫就备好了马车。
到了天牢,昭德帝步履如飞,杜长风为了给圣上带路,硬是使上了轻功,才抢在前面给圣上开了门。
“把他给朕泼醒。”昭德帝看着那昏睡的书生,气不打一出来。宜妃毕竟也曾是自己的宠妃,在她犯疯病前,自己对她也算是极尽宠爱,连她顶撞之过都不曾降罪。虽已身故,却也不是旁人能宵想的!
“桑儿!”余梦来被水冰醒,梦魇一般叫着宜妃的名字。
“大胆!宜妃娘娘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刘福如上前就是一巴掌,打得余梦来嘴角泛血。
余梦来撑起眼皮,半天才看清来人,狞笑道:“这一身明黄色真刺眼。”
“你说宜妃遭人设计,是怎么回事?”昭德帝按住火气,宜妃自戕之事他不是没怀疑过,但人证物证俱全,他也只能相信是宜妃发疯,神志不清下才三尺白绫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哟,您还记得她啊。我还以为这皇宫里莺莺燕燕的,早就迷了您的眼呢。”余梦来难得清醒,此时却控制不住阴阳怪气。
“朕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不要挑战朕的耐心。”
“你想知道啊?我偏不告诉你。她死了十几年,你现在装什么深情!”
“把你抓进来的,正是她和朕的儿子。”昭德帝听见他的叫骂,反而平静了下来,“朕因为他母妃性情大变,疯癫无常,一度冷落了他,他也因此和朕疏远了许多。虽一直没有明言,但朕知道他心里还是觉得宜妃的死有蹊跷,你若真的还有良心,就该让他知道自己母妃真正的死因。”
余梦来不知是被这番话说动了,还是烟瘾犯了有些恍惚,一时间噤了声。
半晌,才似叹息般吐出了一句话,“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发疯的,如果不是被刺激,就是……”
下药?昭德帝脑海突然浮现出了这两个字。朴阳教,逍遥烟,血络络花,上瘾,宜妃发病时的表现,还有余梦来的出现。一幢幢一件件零碎的事件在昭德帝面前串起。
“来人,去寻宜妃宫中旧人带来天牢问话。七日内,朕要个答案。事情有结果前,不要叫三殿下知晓。”
“末将遵命。”
杜长风很久没遇到这么棘手的事了。这不查不要紧,一查就查出来一桩惊天秘辛。
“你可知你说的肇启先生是何人?”杜长风声音有些不可置信。
“他自称是个医士,看中了血络络花的麻醉效用,这才从我这儿买了几株回去。”
说起肇启先生别人可能不知,但他可熟悉的很。此人正是皇后父亲,工部尚书府中的医士,还曾替自己处理过刀伤。但此人已经去世很久了,与朴阳教主所说的时间根本对不上。
见杜长风不信,那教主还有些急了,“大人,我真没有骗您。我当年不过是个贩卖花草的商人,在一座深山里找到了这血络络花,无意间发现它不仅有麻醉作用,还能让人忘却烦恼,一梦黄粱。这才迷了心窍,做起了贩烟的生意。”
“那余梦来呢?你是怎么认识的他?”杜长风摆了摆手,不愿听他啰嗦。
“是他主动来找我的!就在我卖了那医士花后的第三年,他就找上了我,说有办法让我赚更多的钱。”朴阳教主皱起了脸,“他说与其四处行商兜售,不如让人主动来买。于是就帮我创建了朴阳教,还奉我为教主,传了我几招功夫。如果没有他我也做不来这买卖啊!”
第三年……那不正是宜妃自戕那年?难道说是余梦来得知了此事,想要报复,才搞了这么一出?可冤有头债有主,他不去惩治卖花的人和下药的人,偏偏去祸害百姓做什么?
杜长风带着疑问又去审了余梦来。
此时的余梦来已然被烟瘾折磨的疯癫,又哭又笑,“谁让他们是裴景伦的子民!”
裴景伦是圣上的名讳,杜长风恐其冒犯龙威,连忙叫人堵了他的嘴。
十几年前,有人冒充还是太子妃的皇后家府医,买了血络络花。根据余梦来的表述,应当是被用在了时为太子侧妃的宜妃身上,至其染瘾发疯,最后在圣上登基那年自杀身亡。余梦来应当是找到了些蛛丝马迹,便想着给从前爱慕的女人报仇。不过却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不去检举买卖毒物的人,反倒把怨恨倾洒到了陛下身上,设法扶持朴阳教,荼毒陛下的子民。
杜长风摇了摇头,“你扶持的那个教主提到了一位肇启先生,你可有了解?”
侍卫松开了捂住他嘴的手。余梦来被口水呛的咳了两声,这才有了片刻清醒,道:“这件事我当初追查了许多年,只发现了肇启先生不过是借用的假名,但我能确认他曾出入过工部尚书府邸。”
“只你说确认可算不上证据。”杜长风心里有了猜测,却不得不一再谨慎。
“我叫那便宜教主认过脸后,从他怀里顺走了一块儿玉佩,就藏在山里一处城隍庙中,你可派人去寻。当年那人刚买走血络络花,没过多久桑儿就变了性情,要说这之间没关系,我是断然不会信的。”
第33章 宜妃之死(2)
“你当年一直在关注宜妃?”杜长风正色,“你到底是何人?”
当年宜妃作为太子侧妃,一直住在东宫。若不是在宫中安插了眼线或者是干脆就是宫人侍卫的一员,余梦淮不可能知道宜妃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性情。
余梦来撇了撇嘴,吐出了一口浊气,“啧,大意了,这逍遥烟果然坏人脑子。”
“宜妃宫里的旧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会让你旁听对质。”杜长风以退为进,“你当年也只是猜测宜妃之事与工部尚书府有关,却没有实证。如今正是个好机会能让真相大白,你别这个时候犯糊涂。”
余梦来乜眼:“什么和工部尚书府有关,分明是和皇后有关。时为太子妃的皇后是工部尚书家的女儿,又和宜妃同住东宫,怎么可能没有关联。”
杜长风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受到了挑战。眼前这个人是疯的,说他不配合罢,他还倒豆子似的往外吐;说他配合,却满嘴的忤逆之言。
“事实如何,得审过才知道。圣上只给了我七日,如今只剩五日了。你如果真的……想为宜妃复仇,就收敛些,好好和我把事情讲清。”杜长风心里着急,却不得不耐着性子讲道理。
余梦来低着头,像是睡着了。小半柱香后,才缓缓抬起了头,“我叫何显。”
“先皇身边的大太监,何显?”何显这个名字太响亮了,天下折枝榜上仅次于叶麾的人物,排行第五,人称‘罗刹降世何处现,一袖拂尘夜止啼’。折枝榜上前五的高手,杜长风此前只见过叶麾一人,却不想今日见到大名鼎鼎的何显,竟是这般情景。
难怪囚禁他这么多日,也不见他长须,原是位公公。
余梦来,或者说是何显自嘲一笑:“何显是我做奴婢时的名字,余梦来才是我本名。当年我爱慕桑儿,几度上门求娶被拒。后来才知道,她家里早就准备送她去东宫做侧妃了。桑儿性子柔,胆子也不大,哪里去的了皇宫那种地方。我痛失所爱,消沉了几年,心里却还是放不下她,便易了容,咬牙入宫做了太监。”
“陛下当年对宜妃娘娘宠爱有加,你又何必自毁……”
“宠爱?”余梦来叫喊道:“他不过是把桑儿当作取乐的玩意儿罢了!何尝真正放在心上了?如果他真的爱护桑儿,又怎么会让她被血络络花折磨这么久。”
“宜妃中血络络花毒,目前还只是猜测。”
“不是猜测!我当年替先皇去东宫传旨时,曾在桑儿身上闻到过一股异香,就是血络络花的味道!那香味儿我此前从未闻到过,保险起见就去查了查,最后查到了工部尚书府上。还有关于那本该死透了的肇启先生突然诈尸出来买花的细节。”
“既然已经发现有异,为何不提醒宜妃娘娘,或者想办法销毁掉使她上瘾的血络络花?”
“我提醒过了。”余梦来突然脱力,一屁股瘫坐在了草席上,“我甚至冒险潜入了她寝殿里,想找到那香味的来源。但已经晚了,那时候便宜教主还没能提炼出优质的花油,血络络花的药性生猛,从中毒到上瘾最多只要三日。等我把一切弄清楚后,她已经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了。”
“后面我买通了她身边的内侍,让他们把桑儿房中的一应事物换新,再开窗通风。想着这样或许能让她慢慢走出来,但没想到就在把屋里味道驱干净的的当晚,就有内侍来报,说宜妃突然开始摔打物件,还打骂下人。”
此事杜长风是知道的,当时他还是东宫守卫。听说一向温和的侧妃竟然打骂起了下人,还震惊了好一会儿。
“再后来,她就因为顶撞裴景伦而被禁足了。我当时已经怀疑到了太子妃,却一直抓不到证据。先皇过世时,我曾想过要带她走,但她却不愿,在幻境中喃喃着裴景伦的名字。等裴景伦登基之后,她就自戕了。我心里恨啊!我恨不得杀了那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什么宠爱有加,都是屁话!”余梦来情绪愈加激动,倏尔又诡异地平静了下来:“但我后来一想啊,怎么能让他这么轻易的就死了,他不是自诩贤德,爱民如子嘛,那我就让他的子民尝尝和桑儿一样的痛苦!”
“统领大人,宜妃宫中旧人来了。”侍卫进来禀报,正好听见这最后一句话,冷汗刷刷地往下流。
“带他们进来。”
“民妇春桃见过杜统领。”
“民妇秋杏见过杜统领。”
这两个人杜长风以前见过,正是宜妃身边的丫鬟。宜妃过世后,就都被放出宫了。
“今天找你们来是要问一桩旧事,此事重大,不可含糊。”
“是。”二人躬身应是。
“宜妃娘娘当年到底是如何变了性情的?”
春桃何秋杏对视了一眼,心里惶恐,颤颤巍巍道:“此事说来也怪,那一日洒扫整理的内侍说要给娘娘房里的东西换换新,顺便开窗通风。当晚娘娘就发起了脾气,不仅砸坏了许多贵重的器具,还跟我们动了手。”
“我们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便只是任娘娘撒着气。娘娘向来好脾气,我们想着等娘娘平静下来再说。可没想到娘娘不但没有平静,反倒和过来看望的陛下,也就是当年的太子殿下吵了起来,还扯坏了殿下的官袍。”十多年过去了,春桃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是会害怕。
“那娘娘变了性情前,衣食住行上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到没什么不同的,就是娘娘当年害了风湿,阴天下雨的时候总会叫疼。当时太子妃给赐了一瓶花油,说是倒进膏药里抹着能缓解疼痛,滴进香炉里还能静心凝神。娘娘用了没两次,还真就不疼了,从此便每日敷着,还辅之以艾草熏香。不过那香味儿太重,每次进殿都觉得胸闷气短。还好娘娘平时很少让我们进房里伺候,唉,也不知道娘娘是怎么忍得了的。”
秋杏脑子灵活,此时察觉到了有些不对,“不过,当时的花油是由太医院检查过的……”
“好了,你们先下去罢。一会儿会有人找你们再问些细节。”
等人走后,杜长风才对身边的副将问道:“当年负责检查的太医可还能查到?”
“回大人,时间太久了,出值记录早就被销毁了。”
“太医院最近在研究那血络络花,你去问问可有人觉得此花熟悉?”
副将不敢耽搁,立即赶往太医院。
太医院里的一位钱院判曾经就是检查花油的太医之一,当初为了研究还偷偷留下了几滴。
闻到血络络花香后的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当年的那瓶花油。但却不敢声张,毕竟那瓶花油是皇后送来的,万一说错了话,怕是要掉脑袋。
副将来时,钱院判得知是大内禁军统领要问话,心里打起了鼓。既不敢站出来又害怕隐匿不报会被重罚,一时间面色苍白。
副将看出此人神色有异,也没有戳破,只是在太医院散值时,偷偷把他绑到了天牢。
接下来的审问就很顺利了,杜长风亲自去寻了余梦来所说的玉佩和钱院判存下的花油。将多方证词和物证一并送到了昭德帝面前。
“去把皇后和霄儿叫来。”昭德帝面黑如铁,待皇后来时,把一干证据甩在了她脸上。皇后没想到这么久的死案竟然又被翻了出来,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在稳住心神后,哭诉道:“陛下!此事臣妾并不知情啊,只是当年府中偶得了几株能减缓疼痛的花,想着宜妃妹妹饱受风湿折磨,这才拿去送给了她。实在不知此花竟有如此毒性啊。”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皇后本心如何没人知道,当年的事到底是无意之举还是有意为之也很难查到了。皇后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再御前狡辩。
“陛下,三殿下到了。”刘福如在门口禀报。
“让霄儿进来。”自从宜妃自戕后,圣上就再也没这么唤过裴霄了。
杜长风暗自叹息,三殿下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这么多年陛下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尽管三殿下才能卓越,却也一直没再亲近过。
待裴霄来到御书房时,杜长风又把宜妃案的原委重述了一遍。
宽大的袖袍下,裴霄的拳头越握越紧,凤目冷冽,似是要把桌面上摆着的那块儿玉佩瞪碎。这块儿玉佩……是卢怀仁的。
裴霄幼时在东宫见过时为太子太傅的卢怀仁,还曾不小心把他玉佩上刻着的兽尾磕裂过。余梦来说这玉佩是他从‘肇启先生’怀里偷的。如此便应该是卢怀仁在自己把他玉佩弄坏后,顺手放进了怀中,才叫余梦来抓了把柄。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主动找来扶植自己之事,就不是巧合了。
昭德帝见裴霄盯着玉佩一言不发,以为他是气急了,劝慰道:“霄儿,此事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父皇。”裴霄‘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眼神扫过正梨花带雨的皇后,面带隐忍和几份委屈:“此案,就此了结罢。”脸上明晃晃写着:我知道是谁害了我母妃,但我深明大义,我不仅不说还不打算拆穿她。
众人没想到裴霄竟会这么说。尤其是昭德帝,震惊之余也松了一口气。此事牵扯皇后和工部尚书,如果闹大了,怕是不好收场。宜妃过世这么久了,没有确凿证据,他不可能在此时对国丈发难。
只有跟在身后的福安公公知道,三殿下这么说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事实证明,裴霄确实是这么想的。他这个父皇对母妃有情,却终究抵不过背后的龙椅和权柄。想知道皇后是否真的蓄意下毒,在找到揭开卢怀仁和工部尚书之间的关系前,恐怕是无从下手了。
牵扯皇后和兵部尚书已然够棘手了,自己此时如果把卢怀仁说出来,皇上很容易就能查到他们这些年私下来往的事,风险太大。
“但这玉佩的主人,还望父皇能替儿臣找出!”裴霄按下杀心,决定暂且忍耐,等抓到卢怀仁和工部尚书勾结的确凿证据时,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裴霄从来都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
想起母妃生前被血络络花折磨的痛不欲生,裴霄悲从中来。
母妃,您在天上看着,霄儿一定叫这群蛇蝎心肠的歹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朕会派杜长风继续彻查,一定把那个进献毒物的假医士抓出来,凌迟处死!”昭德帝有心包庇皇后一族,却又对裴霄存了一份愧疚,便只能让那‘肇启先生’出来给他撒气了。
裴霄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心底冷嘲,面上却感激恭敬,长拜不起,“谢父皇。”
第34章 拜见容王殿下
昭德帝又赏赐裴霄好些珍宝,才放他离开。
“殿下,奴婢想去看看义……余梦来。”回到宿云宫,福安公公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余梦罪孽深重,奴婢不敢为他开脱,但……”
“知道了,你去罢。”裴霄知道福安和与何显(余梦来)的往事,并未阻拦。
福安公公谢恩后,换上夜行服偷偷潜入了天牢。
“义夫,许久不见了。”福安公公只比余梦来小两三岁,但因为余梦来当年的身份,这才认了父子。
余梦来被破戒了这多天的大烟,此时烟瘾已经断的差不多了,只是身体亏空太久,看起来有些虚弱,“是柳戮啊。”
“儿子现在叫福安,宜妃娘娘亲自赐的名儿。”福安公公只见过余梦来易容成何显的皮相,此时看着他原来的相貌,有些不太习惯。
“福安……好名字。”
“您当年染病假死,就是为了给娘娘报仇?”
“没错。我入宫之后身体残缺,不敢有什么妄想,只想守着她护着她,叫她过的快活些。”余梦来与福安公公认识很久了,心中从不设防,“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