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选了一个大学城,那里的人会疯狂拍照、然后贴在网路上。诺拉把手伸进他的裤子口袋,而他试着专注在她站在他身旁的温度,还有她的卷发搔着他脸颊的熟悉感。
有那么一瞬间,他容许自己想像着,如果这是事实,那一切会变得多简单:他会回到和自己最好的朋友那种舒适、轻松的和谐关系里,他会在披萨店的外面用油腻的手指抓她的腰,听她讲着愚蠢的笑话笑到发疯。如果他能像其他人希望的那样爱她、而她也爱他,就没有更多八卦可以说了。
但她不爱他,他也没办法爱她,而他的心上人现在正乘着一架飞机飞过大西洋,前往华府,要和茱恩碰面吃一顿有摄影师驻场的午餐,加深这件事的确定性。那天晚上,当他躺在床上时,萨拉寄了一封电子邮件给他,里面尽是和他与诺拉有关的推特讨论串。他觉得自己快要吐了。
亨利的飞机在半夜降落,他甚至不准靠近官邸,只能住在市区另一端的饭店里。那天早上,当他打给亚歷克时,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十分疲倦,亚歷克紧握着手机,保证他会想办法在他飞回去之前见他一面。
「拜托了。」亨利说着,声音细若游丝。
他妈妈、大部分的行政团队,还有一半的媒体团队,此刻都在忙着处理一则北韩飞弹测试的新闻,所以没人注意到茱恩让他偷偷爬上了她的休旅车。茱恩抓着他的手肘,开着无心的玩笑,等他们在距离碰面的咖啡厅一个街口的地方停车时,她对他露出了一个充满歉意的微笑。
「我会让他知道你在这里。」她说。「至少这会让他觉得好过一点。」
「谢了。」他说。在她下车之前,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又说了一次:「认真说。谢谢妳。」
她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和艾米一起下车了。他则一个人待在一条小巷里,有一车随扈在一旁等他,他肚里则不断翻搅着一股让他不舒服的感觉。
过了漫长的一小时,茱恩终于传讯息给他:结束了。下一封则是:我带他去找你。
他们在离开前讨论好的解决方式是:艾米带着茱恩和亨利回到巷子里,让他像政治犯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换车。他倾身靠向两名坐在前座的特勤组人员。他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现在这是哪齣,不过他其实一点都不在乎。
「嘿,可以给我一点空间吗?」
两名特勤组探员互看一眼,但听话地下了车。一分钟后,另一辆车来到和他平行的位置,车门打开,他就看见了他。亨利看起来紧绷而不悦,但就在一步之遥。
亚歷克拉着他的肩膀,把他拖上车,车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他紧抓着他,从这么近的距离,他可以看见他脸上一层灰黯的神色,他的视线涣散。这是他看过亨利最糟糕的样子,比他发火或濒临哭泣边缘的样子都更糟,看起来空荡而无神。
「嘿。」亚歷克说。亨利的眼神依然没有对焦,亚歷克便移动到座位中间,让自己出现在他的直线视野之中。「欸,看着我,我就在这里。」
亨利的手颤抖着,唿吸短浅,而亚歷克知道这代表他的恐慌症正在内心蠢蠢欲动。他伸出手,握住亨利的一只手腕,感受着他的脉搏在他的拇指下快速跳动。
亨利终于迎向他的视线。「我好讨厌这样。」他说。「真的好讨厌。」
「我知道。」亚歷克说。
「以前……我还可以忍受。」亨利说。「因为我以前从来──从来不知道还有别的可能性。但是,老天,现在这个──简直是满满的恶意。是一场该死的闹剧。还有可怜的茱恩跟诺拉,她们就要这样被利用吗?你知道,我祖母还希望我带我自己的摄影师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却堵在喉头,当他吐气时,气息剧烈地颤抖着。「亚歷克,我不想这么做。」
「我知道。」亚歷克又说了一次,抬起手,用大拇指的指腹抚平亨利的眉头。「我知道。我也讨厌这样。」
「这样不公平!」他继续说着,声音濒临崩溃边缘。「我那些垃圾祖先做了那么多狗屁倒灶的事,但是都没有人在乎!」
「宝贝。」亚歷克伸手抓住亨利的下巴,将他拉回现实。「我知道。真的很抱歉,宝贝。但是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好吗?我保证。」
亨利闭上眼睛,从鼻子吐气。「我想相信你啊,我真的想。但是我好怕我永远办不到。」
亚歷克想要为了这个男人对抗全世界,想要报复所有伤害过他的人事物,但难得一次,他想要成为比较稳定的那一个。所以他温柔地轻抚着亨利的颈侧,直到他的眼睛再度缓缓睁开,露出浅浅的微笑,用自己的额头靠上亨利的额头。
「嘿。」他说。「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听着,我告诉你,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字面意义地跟你祖母打一架,好吗?而且她老了。我知道我可以扛得住她的。」
「我不会这么自满喔。」亨利笑了一声。「她这个人可是充满了邪恶的惊喜呢。」
亚歷克笑了起来,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认真说。」他说。亨利正抬眼望着他,五官俊美、充满生命力,虽然愁眉不展,但他仍然是亚歷克愿意牺牲自己人生去保护的人。「我真的很讨厌这样,我知道。但我们要一起走过去。我们会把这件事搞定的。我们要创造歷史,记得吗?我们只能奋力一搏了。因为你就是我的目标,好吗?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像爱你一样爱上另一个人了。所以我向你保证,有一天我们可以只做自己,叫其他人去吃大便。」
他拉着亨利的脖子,给了他一个深深的吻,当亨利的双手捧住亚歷克的脸时,他的膝盖撞上了中控台。虽然车窗有着遮阳贴纸,这却是他们在公开场合最接近接吻的一次了。亚歷克知道这样很危险,但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那些他们在电子邮件里悄悄传给对方的古人信件,那些在歷史中流传着的字句:在每场梦境中我都能见到妳。请把妳的心留在华盛顿。像想家一般思念着你。我们两个渴望着爱的人。我年轻的国王。
总有一天,他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们也有份。
在沉默的空间里,那种焦虑感就像是黄蜂嗡嗡作响的翅膀,在他耳边吵闹不休。焦虑感在他半梦半醒之间将他吓醒,就算他在官邸里一程又一程地踱步也甩不开。他一直无法摆脱自己好像受人监视的感觉。
最糟糕的是,他们看不到这件事的尽头。他们势必得继续保持这样的论调两个月,至少等到选举结束,在那之后,他们还要面对英国女王直接下令禁止的可能性。他的理想主义倾向不会让他接受这一点,但他不接受,不代表这件事就不存在。
他在华府无法安生,亨利在伦敦也坐立难安,而整个世界不断地说着他们两人在和别人谈恋爱的故事。他和诺拉牵手的照片。人们对于茱恩会不会得到英国王室正式承认的各种推断。而亚歷克和亨利,则像世界上最悽惨的《飨宴》108插图:被一分为二、血淋淋地推向没有交集的人生。
就连这个念头都让他绝望,就是因为亨利,他才会开始引用柏拉图来比喻──那些亨利最爱的文学作品。可怜的亨利现在只能枯坐在皇宫里,害着相思病,身处于悲伤之中,再也不多说什么。
就算他们这么努力,他们还是不得不觉得这世界要逼散他们。这整个布局不断对他们予取予求,把他们视为神圣的日子──在洛杉矶的那晚、在湖边的周末、还有在里约错过的第一次会面──重新改写为世人更能接受的版本。他们的官方说法是这样的:两名年轻有为的男人爱着两名美丽的年轻女子,而不是彼此。
他不想让亨利知道。亨利已经过得够痛苦了,没有支持他的家人,真正知情的菲力又无法善待他。亨利在他们通电话的时候听起来很平静、很完整,但亚歷克觉得他没有什么说服力。
在他更年轻一点的时候,如果他这么焦虑,而他的人生中又没有足够拉着他的锚点,他就会做出自我毁灭的举动。如果他现在在加州,他就会把吉普车开出来,沿着一○一号公路一路狂飙,把车门都打开,大声播放饶舌音乐,游走在被警察拦截的边缘。如果在德州,他会偷一瓶美格波本威士忌,然后和半个曲棍球队的伙伴们一起喝个烂醉,然后也许在那之后爬进连恩的房间窗户里,希望他明早就能忘记这一切。
第一场总统候选人的辩论会是在三周后。他甚至没有工作来分散他的注意力,所以他只能在那里反覆琢磨、反覆焦虑,并进行又长又折磨的慢跑,直到他的脚起水泡才满意。他想要把自己给烧了,但他又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他自焚。
有一天,他在下班时间去国会山办公室,准备把一箱跟他爸爸借来的文件夹还回去。他听见下方楼层传来微弱的马帝.华特斯的歌声,然后他脑中灵光一闪。他的确还有一个可以发洩怒火的目标。
他看见拉斐尔.路那正在自己办公室打开的窗边,静静地抽着菸。窗台上摆着一个满出来的烟灰缸,还有两包空的万宝路菸盒和一个打火机。当他听见甩门的声音转过头时,他被吓得咳出一口烟雾。
「那鬼东西会害死你的。」亚歷克说。同一句话,他在丹佛的那个夏天说了五百次,但现在他的意思是,我真希望你死一死好了。
「小子──」
「别那样叫我。」
路那转过身,把菸捻熄。亚歷克看见他下巴的一条肌肉紧绷起来。虽然他看起来一如往常的英俊,但此时的他还是惨不忍睹。「你不应该在这里的。」
「少来这套。」亚歷克说。「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种跟我说话。」
「你应该知道,你现在在和一名国会议员说话吧。」他平静地说。
「当然知道,大人。」亚歷克说。他朝路那走去,一脚踢开挡路的椅子。「真是伟大的工作啊。你要不要告诉我,那些投票给你的人,现在对于你当杰弗瑞.理查的小叛徒有什么看法啊?」
「你到底来这里干嘛,亚歷克,嗯?」路那纹风不动地问道。「你要来跟我打架吗?」
「我要你告诉我原因。」
他的下巴再度紧绷起来。「你不会懂的。你太──」
「我发誓,你要是敢说我太年轻,我就要抓狂了。」
「你现在不是已经抓狂了吗?」路那温和地问道。亚歷克脸上一定是闪过了非常危险的表情,因为他立刻举起了一只手。「好吧,时机不对。听着,我知道。我知道这看起来很鸟,但是──此刻有很多你想像不到的事正在运作。你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家庭为我做了什么,但是──」
「我不在乎你他妈欠了我们什么。我相信你的。」他说。「不要说我不懂。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能耐、知道我经歷过什么。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就会懂的。」
他现在和路那之间的距离近得足以吸入他的菸味,而当他直直看着他的脸时,他突然觉得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黑眼圈,和凹陷的脸颊有些似曾相识。这让他想起亨利在特勤组车上时的脸。
「理查是不是有你的把柄?」他问。「他逼你的吗?」
路那犹豫了一下。「我这么做是因为这是必要之恶,亚歷克。这是我的选择。不是别人的。」
「那就告诉我原因。」
路那深吸一口气,然后说:「不。」
亚歷克想像自己挥拳击中路那的脸,然后向后退了两步,让自己保持安全距离。
「你记得在丹佛的那天晚上。」他思量着说道,声音颤抖。「我们叫了披萨,你给我看了那些你帮忙辩护过的孩子们的照片。我们还喝了那瓶好喝的苏格兰威士忌。我记得我躺在你办公室那张丑地毯上,醉得一塌煳涂,但是心里却想着:『天啊,真希望我能像他。』因为你很勇敢。因为你为了某些事情站出来奋斗。而我忍不住一直去想,为什么在每个人都知道你的那些事之后,你还能坚持做你在做的那些事。」
有那么一刻,亚歷克以为他终于动摇了路那的内心,因为他闭上了眼,靠向窗台寻求支撑。但当他再度面对亚歷克时,他的眼神十分强硬。
「没有人知道我的事。他们知道的甚至不到一半。你也是。」他说。「老天,亚歷克,拜托,别变得和我一样。找另一个人当成榜样吧。」
亚歷克已经被逼到极限了,他咬着牙说。「我已经变成你了。」
这句话悬在半空中,在他们之间凝结,就和那张被踢翻的椅子一样沉重。路那眨眨眼。「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想你搞不好比我还早知道。」
「你不是──」他结巴地开口,试着把这个话题结束掉。「你和我不一样。」
亚歷克稳住自己的视线。「够像了。你知道我的意思。」
「好吧,孩子。」路那终于啐道。「你想要我当你的导师吗?那听好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去找个好女孩结婚吧。你比我幸运──你可以这么做,而且这甚至不是个谎言。」
亚歷克说的下一句话实在来得太快,他甚至来不及阻止自己,只能赶在最后一秒翻译成西班牙文,以免被人听见:「Sería una mentira, porque no sería él.」那就会是个谎言,因为对象不是他。
他立刻就知道拉斐尔听懂他的意思了,因为他倏地向后推了一步,背撞上了窗台。
「你不能告诉我这件事,亚歷克!」他在自己的外套口袋里疯狂翻找,直到他挖出另一包菸。他摇出一根,然后手忙脚乱地拿起打火机。「你到底在想什么?我是你这场选战的敌人!我不能听你说这些!你这样到底要怎么当一个政治家?」
「谁说政治家就一定要说谎、要躲藏、要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因为政治就是这样,亚歷克!」
「你什么时候相信这套了?」亚歷克咒骂道。「你、我、我的家人,还有帮我们助选的这些人──我们一直都是走诚实路线的!我不想要成为一个拥有完美门面和二点五个孩子的政治人物。我们不是决定这是为了帮助人民吗?这是为了更高使命的奋斗不是吗?这和让人们见识到真正的我,哪里有冲突了?你到底是谁,拉斐?」
「亚歷克,拜托。拜托了。老天。你得走了。我不能知道这件事。你不能告诉我。你得更小心一点。」
「天啊。」亚歷克的声音变得苦毒,双手插在腰上。「你知道吗,那甚至不是信任。我之前是信仰你的。」
「我知道。」路那说。他现在甚至没有看着亚歷克。「我希望你没有。现在,你真的得离开了。」
「拉斐──」
「亚歷克。出。去。」
所以他就照做了,并在身后把门甩上。
回到官邸之后,他试着打给亨利。亨利没有接,但是回了他一封讯息:抱歉,在和菲力说话。爱你喔。
他在床底下的黑暗中摸索,直到他的手指摸到它:一瓶美格波本威士忌。紧急备用瓶。
「干杯。」他低声说,然后拔起瓶塞。
寄件人:A
收件人:亨利
主旨:关于地图的烂比喻
我喝了很多威士忌,所以请多担待了。
你有一个小动作。一个小动作。让我为之疯狂。我一直会想到它。
你的嘴角会有一个小小的弧度。你会瘪起嘴角,看起来好像你很担心你忘了什么事。我以前很讨厌这个表情。以前一直觉得你那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但我吻过了你的嘴唇,吻过了那边的嘴角,还有它拉扯过的地方,好多好多次了。我已经记住了,刻在你这个人的地图上了。你的身体是我还在制图的一个世界。我现在知道了。我把这一点记载在符号表上。你看这里是比例尺。我可以把它等比例放大,把你的经纬度都读出来。我可以背出你的座标。
你的这个小动作,你的嘴,你的嘴角移动的方向。你这么做,是为了不要让别人看穿你。不要让那些人从你身上予取予求,那些空洞、贪婪的手爪。别把真实的你给出去。你那颗奇异、却完美的心。那颗悬挂在你体外的心。
在你的地图上,我的手指总是可以找到威尔斯的绿色丘陵。冷泉和白色沙滩。古老的你是由一颗石头雕刻而出,神圣而不可侵犯。你的嵴椎是一座我迫不及待想要翻越的山脉。
如果我能把你摊在桌上,我能用手指找出你嘴角拉紧的地方,我会把它抚平,并在你身上标记圣人的姓名,就如同所有的古地图一般。我现在懂他们的命名法则了──圣人的名属于奇迹。
有时候,让人看透一点点的你吧,甜心。你有太多值得让人挖掘的地方了。
PS:威尔弗雷德.欧文109致齐格弗里德.沙宣,写于一九一七年:
你修复了我的生命──不论它有多么短暂。你并没有照亮我,我一直都是颗疯狂的彗星,但你修复了我。我成为你的卫星,公转了一个月,但很快又要再度离去,成为你照耀的轨道中的一颗黑色之星。
* * *
寄件人:亨利
收件人:A
主旨:Re:关于地图的烂比喻
尚.考克多110致尚.马赫111,写于一九三九年:
打从心底深处感谢你救了我。我曾溺水,而你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甚至没有回头张望。
* * *
手机震动的声音,让亚歷克从睡死的状态中惊醒。他手忙脚乱地伸出手,摸索着他的手机。
「喂?」
「你干了什么好事?」萨拉的声音几乎是在大叫。从她的鞋跟清脆的声响和模煳的咒骂声来判断,她正在某处狂奔。
「呃。」亚歷克说。他揉揉眼睛,试着让自己的脑袋重新接上线。他干了什么?「可以更精确一点吗?」
「看看该死的新闻吧,你这个精虫冲脑的小无赖──你怎么会蠢到让人拍到啊?我发誓──」
亚歷克甚至没听见她说的最后那句话,因为他的心已经一路下沉到两层楼以下的地图室里去了。
「干。」
他双手颤抖着打开扩音,叫出谷歌浏览器,然后输入自己的名字。
惊爆:亨利王子与亚歷克.克雷蒙─迪亚兹交往中,以照片为证。
我的老天鹅:美国第一公子和亨利王子──根本绝配
激情办公室:美国第一公子写给亨利王子的火热邮件
英国王室拒绝回应关于亨利王子与第一公子交往之事
只有这二十五个动图,能表达我们看到亨利王子与第一公子的故事时的心情
别让第一公子牺牲色相
亚歷克的喉头涌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他的卧室门被人粗暴地推开,萨拉用力拍了一下电灯开关,脸上的怒火几乎无法隐藏在极度的恐惧之下。亚歷克突然想起他床头板后方的紧急按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在失血过多致死之前先把特勤组的人叫上来。
「你的对外通讯现在要全面切断了。」她说。她没有动手揍他,而是抢走他的手机,塞进她胸前的口袋里。她的上衣在情急之中扣错了,但她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在亚歷克面前衣衫不整的模样,只是把一大叠八卦杂志丢在他的床上。
亨利女王!二十本《每日邮报》的封面上用巨大的字体写道。亨利王子与美国第一公子的同志情请见内页!
封面用的照片里,他没办法否认那就是他和亨利,坐在咖啡馆后面的车里接吻,显然是有人用长镜头透过挡风玻璃拍的。车窗玻璃是有加深了没错,但他忘了该死的挡风玻璃。
还有两张更小的照片贴在页面的角落:其中一张是他们在毕克曼的电梯里,还有一张是他们在温布顿时,他凑在亨利耳边低声说话的照片,亨利带着柔软、神秘的微笑。
要死。他完蛋了。亨利也完蛋了。老天,他妈妈的选举也完蛋了。他的政治生涯完蛋了,他的耳朵一阵嗡嗡作响,他觉得他快要吐了。
「干。」亚歷克又说了一次。「把手机给我。我得打给亨利──」
「不,你他妈的不可以。」萨拉说。「我们还不知道是谁把电子邮件洩漏出去的,所以在我们找出漏洞之前,一句话都不准说。」
「什么?亨利还好吗?」天啊。亨利。亚歷克现在只想到亨利惊恐的蓝色双眼,还有亨利短促急迫的唿吸,把自己锁在肯辛顿宫里,绝望地独处着。他的下巴紧绷,喉头有一股什么东西在燃烧。
「总统现在正在和通讯部的人开会,我们尽可能在半夜三点把能挖的人都挖来了。」萨拉告诉他,并无视他的问题。她的手机正在她手中响个不停。「现在是行政团队的同志警戒第五级。现在看在上帝的份上,快穿衣服。」
萨拉钻进亚歷克的衣柜里,而他翻开杂志内页的文章,心脏剧烈地跳个不停。里面还有更多的照片,他扫过内文,但资讯量大到他没办法马上接收到全部。
他在第二页看到了:他们电子邮件的截录就这样印在纸上,还加了註解。其中一篇的标籤是「亨利王子其实是个诗人?」那段文字的开头,他已经读过上千次了。
我想告诉你,当我们分开的时候,我会在梦里看见你的身体……
「干!」他又喊了第三次,把杂志摔到地上。这是他的邮件。看到它被印在纸上,他有一种被亵渎的感觉。「他们是怎么拿到这些的?」
「没错。」萨拉同意道。「我也想知道。」她把一件白衬衫和一条牛仔裤扔向他,他则从床上弹了起来。萨拉在他穿裤子的时候开玩笑地伸出一只手臂让他扶,而尽管现在状况恶劣至此,他还是忍不住对她产生了满满的感激。
「听着,我得马上和亨利说话。我想都不敢想──天啊,我得跟他说话。」
「穿上你的鞋。我们要用跑的了。」萨拉告诉他。「首要任务是灾害控管。不是安抚情绪。」
他抓起一双球鞋,还没有完全穿好,两人就急急忙忙上路,朝西厢房跑去。他的脑子还没有办法完全跟上,有五千种可能的走向在他脑中打转。他想像着未来十年的自己被挡在国会之外,选民支持度暴跌,亨利的名字从继承顺位上消失,或是他妈妈连任失败,因为其中一个中间州不认同他。他搞砸了,而且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对谁发脾气:他自己、或是小报记者、或是王室、或是这整个愚蠢的国家。
当萨拉在一扇门前紧急煞车时,亚歷克差点一头撞上她的背。
他推开门,整个房间便陷入沉默。
他母亲坐在桌子的最尾端,看着他,然后声音平板地说:「出去。」
一开始,他以为她是在跟他说话,但接着,她的视线扫过和她一起坐在桌边的人们。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所有人,现在,都出去。」她说。「我得和我儿子谈谈。」
* * *
108《飨宴(Symposium)》,又译作《会饮篇》,是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的知名着作,以对话形式,让含苏格拉底在内的数名人物谈论爱的本质。其中一位与会者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讲述了一则神话故事,内容提到人类原本有三种性别:男性、女性及阴阳同体。因太过强大,所有人皆被宙斯一分为二。为了让自己再度完整,人类将毕生精力投注在寻找失落的另一半之上,对众神便不再构成威胁。由男性一分为二者只会爱上男性,女性亦然;而由雌雄同体一分为二者,则只会爱上异性。
109威尔弗雷德.欧文(Wilfred Owen),英国诗人及军人,被誉为第一次世界大战最重要的诗人。
110尚.考克多(Jean Cocteau),近代法国诗人、作家及艺术家。
111尚.马赫(Jean Marais),近代法国演员及导演。
第13章
「坐下。」他妈妈说道,而亚歷克感受到一股凉气在他肚子深处凝结。他不知道自己要预期什么──也许你知道这个人是养育你成人的人,但不代表你知道她作为一个世界领导人的下一步是什么。
他坐了下来,沉默便立刻笼罩在他们身上。他妈妈的手交叠着,抵在嘴唇上,思索着。她看起来很累。
「你还好吗?」最后她终于说道。当他惊讶地抬眼时,她眼中并没有怒火。
总统正处于一件足以毁灭她职业生涯的丑闻边缘,却保持唿吸平稳,等着她的儿子回答。
他突然清楚意识到,他一直还没有停下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感觉。因为他根本没有时间。他想要指出现在的情绪,但他发现他没有办法。他内心有个什么东西颤抖着,然后完全封闭了起来。
他并不常希望自己可以换个人生,但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他想要在另一个时空下进行这个对话,只是他妈妈和他分别坐在一张餐桌的两端,问她对自己优秀的男朋友有什么看法,还有在身分认同这一点上进展得好不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西厢房的一间会议室里,他写的那些下流邮件摊在他们之间的会议桌上。
「我……」他开口。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于是他很快地将那股情绪咽了下去。「我不知道。我原本不打算这样公开的。我以为我们有机会用我们的方式来做。」
她的表情柔和了下来,像是解开了一个结。他觉得他回答了一个她还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她伸手覆上他的一只手。
「听好了。」她说。她的下巴坚定,这是他看她用来对抗国会、面对独裁者时的表情。她握着他的手稳定而强壮。他半失控地想着,这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在华盛顿的带领下冲向战场的感觉。「我是你妈妈。在我成为总统之前,我就是你妈妈,在我离世之前,我也会一直都是你的妈妈。你是我的小孩,所以如果你是认真的,我就会挺你到底。」
亚歷克一句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