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室绯闻守则—— by凯西·麦奎斯顿/译者:曾倚华
[美]凯西·麦奎斯顿/译者:曾倚华  发于:2023年07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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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亚歷克说。「我是爱你,而且你有选择啊。」
「你明明知道我不能。」
「你至少可以试试看。」亚歷克说,好像这是全世界最简单的真理。「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
「那就开口啊。」
「──但我不想要这个。」
亚歷克好想抓住亨利的肩膀摇醒他,想要对着他尖叫,想要砸烂这房间里所有无价的骨董。「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不想要这种关系!」亨利大叫起来。他的双眼闪烁着,带着泪光和怒火和恐惧。「你看不出来吗?我跟你不一样。我没办法义无反顾,我也没有家人支持我。我不会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要每个人都接受我真正的样子,或是幻想我能走政治这条路,好让全世界的人更能放大检视我的一举一动、把我大卸八块。我可以爱你、想要你,但我不想要那种生活。对,我是可以选择,而这并不代表我是个骗子,这只是让我成为一个自我保护的人,和你不一样。你没有资格跑来指责我是个懦夫。」
亚歷克深吸一口气。「我从来没说你是个懦夫。」
「我……」亨利眨眨眼。「但我的立场还是一样。」
「你以为我就想要你的生活吗?你以为我想要玛莎的生活吗?生活在该死的牢笼里,几乎没有资格在媒体前公开说话、或是表达任何看法──」
「所以我们到底在这里干嘛?如果我们的人生完全没有交集,我们还要吵什么?」
「因为你也不想要那种人生,不是吗!」亚歷克坚持道。「你也一点都不想要这些烂事。你恨死这一切了。」
「别自以为我想要什么。」亨利说。「你根本不懂那种感觉。」
「听着,也许我不是什么该死的贵族。」亚歷克跨过脚下丑陋的地毯,朝亨利走去。「但我懂被自己的原生家庭决定人生的感觉,好吗?我们想要的人生──其实没有那么大的落差。至少在原则上差不多。你想要带着你生来的一切躲到另一个世界去,我也是。我们可以──我们可以想办法一起达成的。」
亨利沉默地凝视着他,亚歷克彷彿可以看见他在脑中权衡着这件事。「我不觉得我办得到。」
亚歷克转开头,像是被人甩了一巴掌般退了一步。「好吧。」他最后说道。「你知道吗,算了。我走。」
「很好。」
「我走。」他转回来,倾身靠向亨利。「只要你叫我滚蛋,我就走。」
「亚歷克。」
他现在就站在亨利面前。如果他今晚注定要心碎,那他至少要逼亨利亲自动手。「跟我说我们之间结束了。我马上就上飞机。就这样。然后你可以躲在你的高塔里,一辈子悲惨地过下去,然后拿这个当主题写一整本悲伤的诗集。随便你。你只要开口就好。」
「去你的。」亨利的声音破碎,一把抓住亚歷克的衬衫领子,而亚歷克知道自己会爱这个固执的王八蛋一辈子。
「说啊。」他说,嘴角露出似有若无的微笑。「叫我滚啊。」
他的身体比他的脑子先感受到自己撞上了身后的墙,亨利的嘴唇压上他的嘴,急切而狂乱。淡淡的血腥味在他舌头上扩散,而他微笑起来,感受着,并把自己的舌尖推入亨利口中,双手拉扯着他的头发。亨利呻吟着,亚歷克的下腹一阵骚动。
他们在墙边拥吻,直到亨利把他整个人抬了起来,踉跄地往身后的床边前进。亚歷克落在床垫上弹了一下,而亨利站在他上方,瞪着他喘了几口气。亚歷克愿为了瞭解他脑中此刻的想法放弃一切。
他突然意识到,亨利在哭。
他咽下一口唾沫。
而这就是重点: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这是某种仪式般的性爱,或是最后一次的分手砲。如果是后者,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真的做完。但是他不想要两手空空地回家。
「过来。」
这一次,亚歷克的动作很慢、很深。如果这次最后一次,他们两人都在颤抖、喘息,伴随着数不清的吻和泪水。柔软的床舖上,亚歷克就像是那种陈腔滥调的故事,他恨死自己这个样子了,但是他真的好爱亨利。他无药可救地爱上了亨利,而亨利也爱他,而至少这个晚上,只有这一点是重要的,尽管他们隔天早上就要假装忘了这一切。
亨利高潮时,脸转向了亚歷克张开的手掌,下嘴唇贴着他手腕突出的关节。亚歷克试着记住每一个细节,包括他的睫毛扫过他脸颊的触感,还有从他耳下扩散开的红晕。他告诉自己过度运转的脑袋:这一次别错过任何一点。他太重要了。
当亨利的身体终于平静下来时,窗外一片漆黑,壁炉的火已经熄了,整个房间安静得出奇。亚歷克翻过身,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他项炼挂的钥匙旁边的肌肤上。他的心脏仍然一如往常地跳动着。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他们中间有一段长长的沉默,直到亨利在他身边翻了个身躺平,并拉起被单盖在他们两人身上。亚歷克想要讲些什么,但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亚歷克独自一人在床上醒来。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将昨晚发生的事在心中整理好。镀金的华丽床头板,绣花繁复的床被,还有整个房间之中唯一由亨利亲自挑选的、下方柔软的羊毛毯。他把手滑向床的另一端,属于亨利的那一侧。床单在他的触觉下显得冰冷。
清晨的肯辛顿宫灰暗而阴沉。壁炉上的时钟显示现在甚至不到七点,大雨狂暴地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帘半开。
亨利的房间几乎不带有亨利的个人迹象,但在早晨的静谧中,他的蛛丝马迹仍然可见。桌上放着一叠他的笔记本,最上面的那本沾着因为飞机气压而爆开的墨水。一件被穿得破旧的宽版毛衣,丢在窗边一张高背椅的扶手上。大卫的狗炼挂在门把上。
而他旁边的床头柜上,摆着一份世界报,压在皮革精装版的大部头王尔德全集之下。他看见了日期:巴黎行的日子。那是他们第一次在彼此身边醒来的日子。
他闭紧双眼,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要学着别再那么鸡婆了。他意识到,现在他要开始练习接受亨利能力范围内的付出。
被单闻起来有亨利的味道。他现在已知的事情有三:
一、亨利不在这里。
二、昨晚亨利并没有答应给他任何形式的未来。
三、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闻到任何有亨利气味的东西了。
但是第四、在壁炉上的时钟旁,亨利的戒指仍躺在那里。
门把转动,亚歷克睁开眼睛,看见亨利拿着两只马克杯站在那里,脸上挂着憔悴的微笑,表情深不可测。他全身覆着一层薄汗,带着早晨的水雾。
「你睡醒的发型真的是世界奇景之一。」亨利一句话打破沉默。他走到床边,将其中一个杯子递给亚歷克。里头装着咖啡,加了一颗糖、还有肉桂。亨利知道他喜欢的咖啡口味,但他不想为此产生任何感情波动,尤其不是在他就要被甩的时候。
只是,当亨利再度看向他,看着他感激地喝了第一口咖啡时,他脸上诚恳的笑容又再度出现了。他伸出一只手,隔着被子轻抚着亚歷克的脚。
「嗨。」亚歷克小心地说着,一边瞇着眼,隔着咖啡杯回望他。「你看起来……没那么火大了。」
亨利笑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说。冲进皇宫里找碴,还骂我是个『迟钝的王八蛋』的人可不是我。」
「我得为自己辩护一下。」亚歷克说。「你之前的确是个迟钝的王八蛋啊。」
亨利顿了顿,啜了一口茶,然后把马克杯放在床头柜上。「我的确是。」他同意道,然后倾身向前,嘴唇贴上亚歷克的嘴,一手扶住他的马克杯,以免咖啡泼出来。他尝起来有牙膏和伯爵茶的味道,而也许,亚歷克觉得自己还没有要被甩。
「欸。」当亨利退开时,他说。「你刚才去哪里了?」
亨利没有回答。亚歷克看着他踢掉自己潮湿的球鞋,爬上床,坐在亚歷克张开的双腿之间。他把双手放在亚歷克的大腿上,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他身上。当他看向亚歷克的双眼时,他的眼睛颜色湛蓝,神情专注。
「我需要去跑个步。」他说。「好让我的脑子清醒一下,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就像傲慢与偏见的达西先生在彭伯利庄园时那样。然后我遇到了菲力。我没跟你说,不过他和玛莎这星期住在这里,因为安梅尔大宅正在整修。他好像为了出席什么活动而起得很早,在那边吃吐司。白吐司而已。你有看过有人只吃白吐司,什么都不加吗?真的很恐怖。」
亚歷克咬住自己的下唇。「你想说什么,宝贝?」
「我们聊了一下。他似乎还不知道你昨晚的……拜访,谢天谢地。但他在跟我聊玛莎、聊房地产、还有未来要准备出现的下一代继承人,他们正在努力做人。但是菲力很讨厌小孩。然后我突然觉得……好像你昨天晚上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我就在想,天啊,就是这样,对不对?只是跟着计画走。而且他也没有不开心。他很好。一切都很好。一辈子都这样也很好。」他拨弄着棉被上的一根线头,然后再度抬起视线,直直看进亚歷克的双眼,说道:「但这样对我来说是不够的。」
亚歷克的心脏急切地跳了一下。「是吗?」
他抬起手,用拇指抚过亚歷克的颧骨,动作像是在虔诚地祈祷。「我不像你……这么会表达这些事,但是我一直认为……自从我知道我自己的状况、或者更早之前,我觉得我好像不太一样的时候──然后又经歷过过去几年的风风雨雨,我的大脑失控了一段时间──我一直觉得我是个麻烦,也许还是藏着比较好。我不太相信我自己,也不太相信自己想要的东西。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都是被动地让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真的从来不觉得我有选择权。」他的手移动着,指尖轻触亚歷克耳后的一搓卷发。「但你让我觉得我有。」
亚歷克的喉头肿胀得几乎疼痛起来,但他强迫自己咽下那股感觉。他伸出手,把马克杯放在亨利的杯子旁边。
「你的确有。」他说。
「我觉得我好像真的开始相信这句话了。」亨利说。「如果不是你愿意帮我相信,我真的不知道这要花我多久时间。」
「而且你也没有什么毛病。」亚歷克告诉他。「当然,除了有时候你是个迟钝的王八蛋之外。」
亨利再度笑了起来,眼角布着细细的纹路。亚歷克觉得他的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彷彿能够一举飞到华丽的浮雕天花板上,胀得满满的,足以填满整个房间,直至火炉上那枚闪闪发光的戒指。
「对不起。」亨利说。「我──我不敢听你想说的话。那天晚上在湖边……那是我第一次让自己去想,也许你真的会说出口。我吓坏了,而那很孬、很不公平,我也不会再这样做了。」
「你最好不要。」亚歷克告诉他。「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接受啰?」
「我的意思是。」亨利开口了,他紧张地皱着眉,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我很害怕,我的整个人生都很混乱,但这一周试图逼自己放弃你,我真的快要死了。而今天早上我醒来,这样看着你……对我来说,再也没有得过且过这回事了。我不知道我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告诉全世界,但是我……我想要这样做。总有一天。如果我要在这该死的地球上留下任何一点东西,我希望就是这个。所以我可以把一切都给你,不管你想要的是什么,我也能许你未来的人生。所以,如果你愿意等我,我希望你能帮我。」
亚歷克看着他,将他整个人看进眼里。几世纪以来的王室血统,此刻正坐在他面前,坐在肯辛顿宫一座古老的水晶灯之下。他伸出手抚上亨利的脸,想起自己在母亲的就职大典时,也用同一只手握着起誓用的圣经。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那股沉甸甸的重量。他们两个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好啊。」他说。「我最喜欢创造歷史了。」
亨利向前倾身,用一个微笑的吻封住这句话,然后两人一起跌回枕头上,亨利的湿发和运动裤与亚歷克裸露的四肢在奢华的床舖上纠缠。
年幼时,还没有人知道亚歷克是谁的时候,他觉得爱就像是一个童话,好像那个人会乘着一头飞龙咻的一声飞进他的人生里。等他长大,他发现不管你多么迫切地渴望爱情,它还是随时都有可能破碎,但你还是会奋不顾身地做出选择。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发现这两者可以并存。
亨利的手不疾不徐地在他身上移动,动作轻柔。他们懒洋洋地接吻、亲热,不知过了几小时或几天,享受着难得的奢侈时光。他们半途停下来休息,喝完凉掉的咖啡和茶,亨利吩咐厨房准备了司康和黑莓酱。他们整个早上的时间都在床上,用笔电看着英国烘焙大赛的主持人为了杯子蛋糕争论不休,听着窗外的雨声逐渐转小。
然后亚歷克从床尾的牛仔裤里捞出他的手机。萤幕上显示三通来自萨拉的未接来电,一通他妈妈的语音讯息,还有四十七则他和茱恩与诺拉的群组未读讯息。
亚歷克,萨拉说你现在在伦敦???????
亚歷克我的老天啊
我发誓,如果你做了什么蠢事被抓到,我会亲手宰了你
但是你居然去追他了!!!这也太珍.奥斯汀了吧
等你回来我一定要揍你,不敢相信你没跟我说
所以怎么样???你现在跟亨利在一起吗?????
我要揍你了
亚歷克发现那四十七则讯息里面,有四十六则是茱恩的,第四十七则才是诺拉,问他们两人有没有看到她的白色帆布鞋。亚歷克回道:妳的帆布鞋在我床底下,然后亨利跟妳们说嗨。
他的讯息才刚发出去,茱恩就立刻打来了,要求亚歷克开扩音,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在那之后,亚歷克不想自己面对萨拉的怒火,所以他说服亨利打给夏安。
「呃,你可以打给班克斯顿小姐,让她知道亚歷克现在平安地和我待在一起吗?」
「当然,殿下。」夏安说。「我需要安排车让他离开吗?」
「呃。」亨利说,然后转向亚歷克,用唇语问他,留下吗?亚歷克点点头。「明天可以吗?」
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夏安才说:「我会告诉她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恨不得自己有其他事可做。
当亨利挂掉电话时,亚歷克笑了起来。但他再度拿起自己的手机,看着来自妈妈的语音留言。亨利看着他的手指在拨放键上犹豫着,便用手肘顶了顶他。
「我想我们有时候还是要承担后果的。」他说。
亚歷克叹了一口气。「我应该还没跟你说过,但是她,呃,在她开除我的时候,她说,如果我不是一百万分确定我对你是认真的,那我就要断干净。」
亨利把鼻子凑到亚歷克的耳后。「一百万分的确定喔?」
「对啦对啦,不要太得意了。」
亨利又肘击了他一次,亚歷克大笑起来,抓住他的头,用力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把他的脸压进枕头里。等亚歷克终于玩够时,亨利的脸已经红透,头发乱成一团,但看起来心情很好。
「但我一直在想啊。」亨利说。「跟我在一起,会一直破坏你的职业生涯。你想要三十岁进议会,不是吗?」
「拜托,看看这张脸。大家爱死这张脸了好吗。其他的东西,我会自己想办法。」亨利看起来很怀疑,亚歷克再度叹了口气。「听着,我也不知道好吗。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的男友是另一个国家的王子,我到底要怎么当议员。所以,你知道,还有些事情要想办法。但是一天到晚都有比我更有问题的烂人当选嘛。」
亨利看着他的眼神很犀利,好像他是一只被钉在箱子里的昆虫标本。「你真的完全不担心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吗?」
「当然不是,我也会怕啊。」他说。「这件事情一定要等到选举之后。我也知道场面到时候一定会一团糟。但如果我们能赶在媒体之前先发制人,等到正确的时机、再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处理,我想应该没问题。」
「你想这些事情想多久了?」
「有意识的吗?大概是从全国大会开始的吧。没有意识、在心中一直自我否定的话,大概长到无法计算了。至少从你亲我开始吧。」
亨利从枕头上看着他。「这样……真是不可思议。」
「那你呢?」
「我?」亨利说。「老天,亚歷克,一直都在想啊。」
「一直?」
「从奥运开始。」
「奥运?」亚歷克把亨利的枕头一把抽走。「但是那时──」
「对,亚歷克,就是我们见面的那天,你就是喜欢翻旧帐对不对?」亨利试着把枕头抢回来。「那你呢?你还好意思问,好像你不知道──」
「闭嘴啦。」亚歷克说,笑得像个白痴,然后放弃和亨利继续抢枕头,翻身跨到亨利身上,将他压在床上吻。他拉起毯子,两人消失在枕头和被单之间,笑着、亲吻、拉扯着,直到亨利翻身滚到手机上,他的屁股压到了语音讯息的播放键。
「迪亚兹,你这个无药可救的浪漫小王八蛋。」美国总统的声音在床上模煳地说:「你最好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小心安全。」
令人意外的是,半夜两点在没有随扈陪同的情况下熘出皇宫,居然是亨利的主意。他拿出两件连帽衫和帽子──这是世界级名人伪装用的标准配备──然后在小碧位于皇宫另一端吵吵闹闹的声东击西之下,两人快速冲过花园。现在他们来到南肯辛顿荒凉而潮湿的小路上,四周是高耸的红砖建筑,还有一块路标──
「等等,你在开玩笑吗?」亚歷克说。「亲王路?我的天啊,快帮我跟路标合照一张。」
「我们还没到啦!」亨利回头喊道。他用力拉了一下亚歷克的手臂,督促他继续跑。「快点移动,你这个废人。」
他们又跑过一条街,然后钻到两根大柱子之间的壁龛里。亨利拿出一个钥匙圈,上头挂了几十把钥匙。「当王子的一大好处,就是如果你好好说,人们基本上会把什么东西的钥匙都给你。」
亚歷克看着亨利在一面看似平淡无奇的白墙上摸索。「我一直以为这段关系里,我才是负责搞破坏的那个呢。」
「什么,你以为我是那种乖乖牌书呆子吗?」亨利推开墙上的一道缝隙,将亚歷克拉进一个宽敞而黑暗的广场。
地面有点倾斜,白色磁砖让他们奔跑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结实的维多莉亚式建筑高耸在夜色之中,围绕着庭院,而亚歷克在心中噢了一声:维多利亚和艾伯特博物馆。亨利有维多利亚和艾伯特博物馆的钥匙。
有一位身材矮胖的老警卫站在门前。
「感激不尽,凯文。」亨利说。亚歷克注意到亨利在他们握手时塞给对方一团厚厚的钞票。
「文艺复兴之城,对吧?」凯文问。
「如果你愿意的话。」亨利回答。
然后他们再度上路,急急忙忙穿过一个个房间里的中国艺术品和法国雕像。亨利自在地穿梭在展示厅之间,掠过一尊黑石雕刻的佛像和光裸的施洗约翰青铜像,脚步毫无停顿。
「你很常这样跑来吗?」
亨利笑了起来。「哈,这应该算是我的小秘密。我小时候,爸妈常常会在早上开馆之前带我们来。我想他们是希望我们能对艺术有点概念,但重点是歷史。」他慢下脚步,指着一座巨大的艺术品,一只木头老虎撕咬着一名身穿欧洲军人服装的男人,标示上写着「蒂普的老虎」。「我妈会带我们来看这个,然后偷偷跟我说:『你看老虎是怎么把那个人扑倒的?我的曾曾曾曾祖父从印度把这个偷来。我想要把它还给人家,但是你祖母说不要。』」
亚歷克看着亨利的半侧脸,一点点痛苦的情绪在他的脸上流动,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并再次牵起亚歷克的手。他们再度奔跑起来。
「现在我都喜欢晚上来。」亨利说。「几个比较高阶的警卫是认识我的。有时我觉得,我会喜欢这里,是因为这个地方一直在提醒我,不论我去过多少地方、读过多少书,我永远都还有不知道的东西。这里就像是西敏寺:你随便看着一个雕刻或是一片彩绘玻璃,然后你就知道这里充满了故事,每一个东西之所以存在于某一个特定的位置,都有其特殊的原因。一切都有意义,都有某个目的。这里有这么多的作品──曾经出现在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班.琼森98的《沉默女人》、还有《唐璜》99里的威尔镇大床,就在这里。每个展品都有故事,没有说完的一天。你不觉得这很了不起吗?还有这里的档案室,老天,我可以在那里蹲好几个小时,那里──呜嗯。」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因为亚歷克半途停在走廊上,将他拉了回来,给他一个长长的吻。
「哈啰。」等他们终于分开后,亨利说。「这是干嘛?」
「没有啊。」亚歷克耸耸肩。「我只是真的很爱你。」
这条走廊带着他们来到一座隐蔽的天井里,展厅围绕着它朝四面八方展开。只有几间的灯还是亮着的,亚歷克看见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挂在高耸的圆顶大厅上,一串串、一颗颗的玻璃泡泡闪烁着蓝色、绿色与黄色的光线。在吊灯后方,是一座华丽的铁制屏风,庄严地站在上层的平台。
「就是这里。」亨利拉起亚歷克的手,往左边走去。光线从一道巨大的拱门里透出来。「我事先打给凯文,叫他把灯留给我们。这是我最喜欢的展厅。」
亚歷克曾经在史密森尼博物馆里帮忙过展览,还睡在以前尤里西斯.S.葛兰特的岳父住过的房间里,但当亨利拉着他穿过大理石柱之间时,他还是忍不住屏住唿吸。
在半亮的灯光下,房间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拱形的天花板像是无穷无尽地延伸进伦敦墨色的天空中,而在那之下,这个展厅布置成了像是佛罗伦斯的某个城市广场,四处可见高耸的大柱、圣坛和拱门。雕像群站立在沉重的底座上,之间隔着一座座喷泉,肖像则立在黑色的门廊里,耶稣复活的故事刻在它们的石板上。最后方的墙则被一片巨大的哥德式大理石屏风所占据,装饰着华丽的圣人像,黑色与金色的光芒显得庄严而神圣。
当亨利再度开口时,他的声音非常轻柔,好像他深怕打破这里的魔咒。
「晚上的时候来这里,就像是真的走进一座义大利的露天广场。」亨利说。「但是在这里没有人会试着碰你、盯着你、或是偷拍你。你可以做自己。」
亚歷克看向他,发现亨利的表情很小心、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然后他就懂了,这就是像亚歷带亨利去湖边小屋时一样:这里是他最神圣的角落。
他握了握亨利的手,说道:「解释给我听。」
于是亨利照做,带着他走过一件件展览品。其中一件是一座等身大的西风之神塑像,由弗兰卡维拉雕塑而成,头上顶着一顶王冠,一脚踩着云朵。另一件是纳西瑟斯,跪在水池边,被自己的倒影所迷惑;原本人们都以为这是米开朗基罗的邱比特像,但其实是乔利的作品。你看这里,这是后人用灰泥修补他指关节的痕迹。还有冥王将普西芬妮绑架到地下世界,以及杰森和他的金羊毛。
最后他们回到第一件展品前,那是当他们刚进入展厅时让亚歷克忘了怎么唿吸的塑像──参孙击杀非利士人。他从没有看过这样的艺术品──光滑的肌肉,身体的凹陷处,像是会唿吸与流血的生命力,全在詹波隆那的巧手之下从大理石中现形。如果他能碰触这个作品,他敢发誓,他摸到的皮肤一定是温暖的。
「这其实满讽刺的,你知道。」亨利抬头看着这尊雕像。「我身为被诅咒的同性恋后裔,正站在维多利亚女王的博物馆里,但是她却是最大力推行鸡姦法的那个人。」他咧嘴一笑。「其实……你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个同性恋国王詹姆斯一世吗?」
「你说有个运动员笨蛋男友的那个吗?」
「对,就是他。他此生的挚爱其实是一个叫做乔治.维利尔斯的男人。他们称他为『全英国最俊美的男人』。詹姆斯爱死了他,所有人都知道,法国诗人狄尔菲尔还写了一首诗。」他清了清喉咙,开始朗诵:「一个男人上了大帝,一个男人上了雷霆伯爵,而众所皆知,英国国王上了白金汉公爵。」亚歷克的表情一定非常呆滞,因为亨利接着补充道:「嗯,这在法文里是押韵的。总之,你知道,英王钦定版的圣经之所以存在,是因为英国教会对他和维利尔斯的关系太不爽了,所以他才把这个译本指定为正式版,好安抚他们。」
「你在开玩笑吧。」
「他就站在枢密院之前,说:『耶稣有约翰,而我有乔治。』」
「我的天啊。」
「没错。」亨利还看着雕像,但亚歷克忍不住直盯着他脸上狡黠的笑容,迷失在自己的思绪里。「詹姆斯一世的儿子,查理一世,就是参孙像在这里的大功臣。就只有这尊詹波隆那的塑像离开了佛罗伦斯。这是当时西班牙国王送给查理的礼物,而查理把这尊巨大、无价的杰作送给了维利尔斯。几世纪之后,他就出现在这里了。这是我们所拥有的作品里最漂亮的雕像之一,而且不是我们偷来的。是维利尔斯勾引王室男人的功劳。对我来说,如果英国要有一个国际同志地标,绝对就是这座参孙像。」
亨利的笑容就像是一个骄傲的爸爸,好像参孙像是他的,亚歷克也不由得感受到同一股自豪感。
他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亨利看起来温柔而亲民,微笑着站在世界上最让人叹为观止的艺术作品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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