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总统候选人的辩论会,他想着。还有普选。
她的视线很强烈。他知道这两件事他都不该提。她会处理的。
「所以,」她说。「你对他的感觉很确定了吗?」
亚歷克没有空间纠结、也没有其他话可说,只能说出他一直以来都知道的事实。
「对。」他说。「很确定。」
爱伦.克雷蒙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咧嘴露出一个小小的、秘密的笑容。这是她从来不会在公开场合露出的笑容,是他从小在贾维斯郡的小厨房里、在她膝盖边打转时,那种歪斜的、没有形象的笑容。
「那就叫他们都去吃屎吧。」
[华盛顿邮报,二○二○年,九月二十七日]
关于亚歷克.克雷蒙─迪亚兹与亨利王子的感情纠葛,随着越来越多细节浮上台面,白宫陷入了沉默。
「想着这些歷史,我忍不住也想到,不知道等我哪一天也成为歷史时,那会是什么样子。」第一公子亚歷克.克雷蒙─迪亚兹在他写给亨利的众多邮件之中写道。「还有你也是。」
在《每日邮报》刊登这些信件的内容后,答案也许会比任何人想像的更快浮现。就在距离克雷蒙总统连任大选的前几个月,第一公子与亨利王子的恋爱关系突然曝光,为这场选举投下了一颗震撼弹。
联邦调查局的资安专家与克雷蒙的行政团队,正努力要找出将这段感情的证据提供给英国八卦杂志的来源。而往常总是高调的第一家庭这次三缄其口,第一公子反常地没有提出任何官方说法。
「第一家庭一直以来,都致力于把私生活和总统的外交与政治决策切割清楚。未来也会继续这么做。」白宫的媒体秘书戴维斯.苏瑟兰在今早的声明中表示。「他们请求美国人民给予他们耐心与空间,让他们处理这个极度私人的事件。」
《每日邮报》今早在杂志中公开的邮件与照片,揭露了第一公子亚歷克.克雷蒙─迪亚兹和亨利王子恋爱与肉体的关系,早在二月就已经萌芽。
完整的邮件内容已被一名暱称为「滑铁卢邮件」的网友上传至维基解密,此一暱称似乎是在暗指亨利王子在其中一封邮件提到的白金汉宫花园的滑铁卢花瓶。两人的邮件往来十分频繁,截至上周日晚间,再被人从白宫内部的私人信箱伺服器中盗取而出。
「撇除此一丑闻对克雷蒙总统处理国际关系与传统家庭价值的公正性有何影响,」共和党总统候选人议员杰弗瑞.理查,今天稍早在一场记者会上这样表示。「我更担心的是这个私人电子邮件伺服器。这个伺服器还传递了哪些资讯出去?」
此外,理查也表示,他相信美国选民都有权知道,克雷蒙总统的伺服器上流通过的所有资讯。
克雷蒙行政团队的消息来源坚称,这个私人伺服器和乔治.布希总统在位时架设的类似,只供白宫内部日常运作、第一家庭成员、以及白宫核心成员使用。
专家现在正在对滑铁卢邮件进行第一波检验,确保有无任何机密资讯夹带在第一公子与亨利王子互通的电子邮件里。
接下来的五小时,感觉像是永无止境。亚歷克被送进西厢房里一间又一间的会议室,和他妈妈的施政团队里每一位策略家、媒体团队成员和危机管理师碰面。
他唯一有印象的一段,只有他把妈妈拉到墙边,告诉她:「我告诉拉斐了。」
她瞪着他。「你跟拉斐尔.路那说你是双性恋?」
「我跟拉斐尔.路那说了亨利的事,」他平板地说。「两天前。」
她没有问原因,只是阴郁地叹了口气,两人思索着这背后暗示的意思,然后她说:「不、不,这些照片在那之前就拍下来了,不可能是他。」
他读过了一份份优缺点比较表、不同结果的发展模型、还有一堆表格和图形和分析资料,还有他个人感情发展对于他身边的世界会带来怎样的影响。这是你带来的损失,亚歷克,一切硬梆梆的资料和图表都像是在这么说着。这些都是你伤害的人。
他恨死了他自己,但他不后悔。也许这让他成为了一个坏人或是个糟糕的政治人物,但他不后悔选择了亨利。
在这永无止尽、难以承受的五小时之中,他甚至没有办法试着与亨利取得联系。媒体团队秘书为他起了一个声明稿。这份声明看起来事不关己。
这五个小时里,他没有洗澡、没有换衣服,也没有笑或哭。等到他们终于放他走,要他留在官邸里等待进一步指示时,已经是早上八点了。
他的手机再度回到他手上,但是亨利不接他的电话、也没有回覆他的讯息。什么都没有。
卡修斯陪着他走过柱廊,爬上楼梯,一句话也没说。而当他们来到东西卧室之间的走廊上时,他就看见他们了。
茱恩的头发盘成一个混乱的包头,绑在头顶上,身穿一件粉红浴袍,眼眶发红。他妈妈穿着剪裁俐落的黑色洋装和尖头高跟鞋,表情坚定。里欧光着脚,还穿着自己的睡衣。他爸爸的肩上还挂着一只皮革旅行袋,看起来苦恼而疲惫。
他们全转过来看着他,而亚歷克感受到一波比他自己大得多的情绪,沖刷过他的全身,像是他年幼时站在墨西哥湾,被海浪卷着双脚、威胁要带走他时那样。一个声音无法抑制地从他喉头涌出,他自己几乎都不认得那是他的声音。然后茱恩一把抓住了他,然后是他的其他家人们,每个人的手臂和双手紧抓着他、拥抱着他,触碰他的脸,直到他蹲在地上。那张地毯,那张他最讨厌的可怕又古老的地毯。他坐在地上,瞪着地毯和毯子上的织纹,听着耳里一波波海浪波涛汹涌的声音,有点置身事外地想着,他恐慌症发作了,所以他才没有办法唿吸。但他只是瞪着地毯,让恐慌症继续袭击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唿吸,并不代表他就有办法让自己再度唿吸起来。
他模煳地记得有人把他带进自己的房间,来到床边。那张床上还摊着那一堆天杀的杂志。有人指引着他爬上床,他就坐在那里,非常非常努力地,试着在脑中写一份清单。
他睡得很不安稳,总是在一阵阵盗汗和颤抖中醒来。他的梦境全是短短的破碎场景,不规则地膨胀又淡去。
他梦见自己在战场上,在一条泥泞的壕沟里,情书被胸口的血染红。他梦见贾维斯郡的房子,大门深锁,不肯让他进去。他梦见皇冠。
其中一个短暂的梦境是在湖边的小屋,像是月亮下的橘红火光。他看见自己站在水中,水深至他的下巴。他看见亨利光裸着身子坐在码头上。他看见茱恩和诺拉,牵着手,阿波坐在她们之间的草地上,还有小碧,正把粉红色的指甲掘进潮湿的土壤里。
他听见四周的树林中传来树枝折断、折断、折断的声音。
「你看。」亨利指向星空。
亚歷克试着说,你没有听见吗?试着说,有东西在靠近我们。他张开嘴:只飞出一群萤火虫,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当他睁开眼睛时,茱恩正坐在他旁边,靠着枕头。她咬得短短的指甲抵着自己的嘴唇,身上还穿着浴袍。她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手。亚歷克回握了她。
在梦境之间,他偶尔会听见模煳的声音在走廊上说话。
「什么都没有。」萨拉的声音说着。「完全没有回应。没有人要接我们的电话。」
「怎么会没有人接电话?我是他妈的总统啊。」
「有件事需要请求您的允许,女士。只是有点不符合外交礼仪就是了。」
一则留言:第一家庭一直在向我们说谎,美国人们!他们还有哪些谎言??!?!
一则推特贴文: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亚歷克是同性恋,我就跟你们说过吧
一则留言:我的十二岁小女儿哭了一整天。她一直梦想着长大要嫁给亨利王子,现在她心都碎了。
一则留言:我们真的能相信他们没有动用联邦金费来掩盖这件事吗?
一则推特贴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看邮件的第二十二页亚歷克真的是超婊的
一则推特贴文:我的老天鹅啊你们有看到吗?亨利的一个大学同学贴了他在派对上的照片,他根本就gay到没有极限了我的天啊啊啊
一则留言:很好,现在白宫里有一个拉丁裔同性恋,我不知道总统还有什么惊喜给我们
一则推特贴文:请继续阅读我与@WSJ的专栏,关于#滑铁卢邮件的事情,能让我们对克雷蒙的白宫内部运作有什么了解。
数不清的评论、诽谤、谎言。
茱恩把他的手机抽走,塞到其中一个沙发椅垫下。他甚至连抗议也懒了。反正亨利不会打来。
下午一点钟时,萨拉在这二十四小时内第二次冲进他的房间里。
「打包行李。」萨拉说。「我们要去伦敦了。」
茱恩帮他收拾了一个背包,里面塞了一条牛仔裤、一双鞋和一本破烂的《阿兹卡班的逃犯》112。他跌跌撞撞地穿上一件干净的衬衫,然后冲出房间。萨拉在走廊上等着他,背着自己的行李,手中拎着一套刚烫好的西装,是她总认为最适合会见女王的深蓝色款式。
她没有和他解释太多,只说白金汉宫已经将所有对外沟通的管道全数封闭,所以他们要直接杀过去,要求会面。她似乎很肯定夏安会同意这个做法,而如果他不同意,她也很乐意直接击倒他。
在他腹部翻搅的情绪非常混乱。他的母亲已经允许他们对外公开关于自身的事实,这点他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他不能期待女王做一样的事。女王也许会下令叫他封口否认一切。如果事情真的这么糟,他也许真的会抓着亨利直接拔腿就跑。
他几乎是百分之百的相信,亨利不会听话地假装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信任亨利,也对他有信心。
但他们应该要有更多时间的。
他们帮亚歷克安排了一个官邸的侧门,让他在熘出来的时候不会被人看见。茱恩和他的父母在那里和他短暂碰了头。
「我知道这很可怕。」他妈妈说。「但你可以应付的。」
「给他们好看。」他爸爸补充道。
茱恩抱了抱他,然后他便戴上太阳眼镜和帽子,小跑出门,准备迎向这条路最终的结局。
卡修斯和艾米在飞机上等着他。亚歷克短暂地猜测了一下他们是不是自愿加入这场任务的,但他正在努力让自己的情绪恢复正常,而这个问题一点帮助也没有。他在经过时和卡修斯碰了碰拳头,艾米则从她正在绣着黄色小花的丹宁外套中抬起头,对他点头示意。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的太快,所以直到现在,当飞机起飞,亚歷克终于抱着膝盖坐下时,他才终于有机会好好把整件事想一遍。
他觉得他并不是生气被人发现这件事。对于他自己交往的对象或他喜欢的东西,他向来不觉得自己该向谁交代,尽管以前没有这么事关重大。但他心中比较自傲的那一块,其实满得意他终于有办法在公开场合宣示自己对亨利的主权了。对,你说王子吗?那个全世界最有价值的黄金单身汉?那个有英国口音、希腊男神的脸和长腿的男人?不好意思,是我的。
但那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剩下的部分则是一整团纠结的恐惧、愤怒、受到侵犯的感觉、羞辱、不确定感及恐慌。他有很多不介意让人知道的缺点──他的口无遮拦、他的暴躁脾气、他的冲动──除此之外还有这个。这就跟他只在家里戴眼镜是一样的: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有多需要它。
他不在乎别人意淫他的身体、或是对他的性生活大作文章,不管是真实的还是幻想的。他在乎的是,他们现在知道的是他亲手写下的、用他最私密的语言说出的内心话。
还有亨利。老天,亨利。那些邮件──那些信──是亨利唯一一个可以透露内心想法的地方。他所有的一切都诚实流露在邮件中了:亨利的性向、小碧勒戒的事、女王强迫他不准出柜的事。亚歷克已经很久没有当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但他知道告解是非常神圣的事。这些事应该要是秘密的。
他坐不住。翻了四页之后,他就把《阿兹卡班的逃犯》丢到一旁去了。他看见了一则和他的交往关系有关的幻想文,所以他把整个应用程式也关了。他在飞机的走道上一程又一程的踱步,踢着座椅的底部。
「能不能请你坐下?」看着他在机舱里蠕动了二十分钟之后,萨拉说。「你让我的胃痛又更痛了。」
「我们到了之后,他们真的会让我们进去吗?」亚歷克问她。「如果他们不准呢?如果他们叫皇家守卫出来逮捕我们呢?他们可以这么做吗?艾米也许可以跟他们对干一下。如果她试图反击,他们会逮捕她吗?」
「我的妈啊。」萨拉低吼了一声,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拨电话。
「妳要打给谁?」
她叹了一口气,把手机移到耳边。「斯里亚斯塔瓦。」
「妳怎么知道他会接妳电话?」
「这是他的私人号码。」
亚歷克瞪眼看着她。「妳有他的私人号码,但是妳一直留到现在才用?」
「夏安。」萨拉噼头就说。「听好了,你这个混蛋。我们现在在飞机上。第一公子现在和我在一起。我们距离目的地还有六小时。你准备一辆车等着我们。我们要和女王,还有其他能把这件鸟事搞定的人见面,不然由上帝为证,我会亲手把你的蛋蛋做成耳环。我会亲手毁了你的下半辈子。」她顿了顿,大概是在听他同意的回答,因为亚歷克无法想像他不答应的可能性。「现在,叫亨利来听电话。不要跟我说他不在。我知道你不会让他离开你的视线之外的。」
然后她把手机推到亚歷克的脸前面。
他不太确定地接过电话,抬到耳边。对面传来一阵摩擦声,还有困惑的哼声。
「喂?」
那是亨利的声音,甜美而高贵,颤抖而困惑,而一阵放心的感觉让他差点没办法唿吸。
「甜心。」
他听见亨利在电话另一端吐出一口长气。「嗨,亲爱的。你还好吗?」
他不可置信地笑了起来。「干,你在开玩笑吗?我没事,我没事。你还好吗?」
「我在……想办法。」
亨利瑟缩了一下。「有多糟?」
「菲力打破了一个曾经属于安.波林的花瓶。祖母下令封锁整个白金汉宫的对外通讯。我妈还没有和任何人说话。」亨利告诉他。「但是,呃,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都还好。嗯。」
「我知道。」亚歷克说。「我马上就到了。」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亨利的唿吸透过话筒,还是能听出在颤抖。「我不后悔。」亨利说。「我不后悔让大家知道。」
亚歷克觉得他的心爬到了喉头。
「亨利。」他试探道。「我……」
「也许──」
「我跟我妈说过了──」
「我知道这时间点不是很理想──」
「你愿意──」
「我想要──」
「等等。」亚歷克说。「我们,嗯。我们是在问同一件事吗?」
「看状况啰。你是要问我想不想把事实公开吗?」
「对。」亚歷克说,他觉得他抓着电话的手指一定泛白了。「对,我是。」
「嗯,那就没错了。」
亚歷克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你确定吗?」
亨利花了一点时间才回答,但他的声音很平稳。「我不知道如果有得选的话,我会不会挑现在说,但是……我不会说谎的。至少对这件事不会。关于你的这一点不会。」
亚歷克的眼眶湿了。
「我他妈的爱死你了。」
「我也爱你。」
「等我过去吧。我们会找到办法的。」
「我等你。」
「我在路上了,马上到。」
亨利发出一声潮湿而破碎的笑声。「拜托,快一点。」
他们挂上电话,然后把手机交还给萨拉。后者默默地把手机塞回袋子里。
「谢谢妳,萨拉,我──」
她举起一只手,闭上眼睛。「别说。」
「听着,我只会说一次,如果你敢告诉别人,我会打爆你的膝盖。」她垂下手,看着他的眼神既愤怒却又带着宠爱。「我挺你,好吗?」
「等等,萨拉。我的天啊。我现在才发现。妳是……我的朋友耶。」
「我不是。」
「萨拉。妳是我最苛薄的朋友。」
「不是。」她从自己的行李里抽出一条毯子,转身背向亚歷克,用毯子把自己裹起来。「接下来的六小时都不要跟我说话。让我他妈的打个瞌睡。」
「等等,等等,欸,等一下啦。」亚歷克说。「我有一个问题。」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什么?」
「妳为什么留到现在才用夏安的私人电话?」
「因为他是我的未婚夫,混蛋。但至少我们之间有人知道要怎么保持低调,才不会让别人发现。」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地说着,靠着飞机窗户缩成一团。「我们讲好了,千万不要用私人号码联络公事。现在,闭上嘴,让我在面对这一切之前睡一觉。我现在只靠一杯黑咖啡、一块面包和一把B群在运作而已。你最好连朝我的方向唿吸都不要有。」
当亚歷克敲了肯辛顿宫二楼音乐练习室的房门时,开门的不是亨利,而是小碧。
「我叫你滚远一点──」门一开,小碧就说道,手中挥起一把吉他,却在看到亚歷克后,立刻放了下来。「喔,亚歷克,真的很对不起,我以为你是菲力。」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揽住亚歷克,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大力的拥抱。「谢天谢地你来了。我差点都要自己去接你了呢。」
在她放开他后,他终于看见她身后的亨利,正拿着一瓶白兰地躺在长沙发上。他对亚歷克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作为风暴兵,你是不是有点太矮了?」
亚歷克的笑声听起来像是呜咽。他不知道是他先跑的,或是亨利,但他们两人在房间中央相遇,亨利的手臂围住亚歷克的脖颈,将他整个人包围起来。如果亨利在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是一条绳索,那他的身体就是将这一切牵住的引力,他捧着亚歷克后颈的手则是磁极,是指北针永远的标的。
「真的很抱歉。」亚歷克脱口而出。他的口气哀伤而诚恳,埋在亨利的喉咙。「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亨利放开他,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下巴绷紧。「你别说。我一点都不觉得对不起任何人。」
亚歷克又笑了起来,看着亨利眼下的黑眼圈,还有被他咬得破破烂烂的下嘴唇,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生来就该领导国家的样子。
「你真的很不可思议。」亚歷克说。他倾身吻了吻他的下巴,发现上头布满了一天没有刮的鬍渣。他把自己的鼻子和脸颊靠上去,感受到亨利一些紧绷的情绪在他的碰触下缓缓消散。「你知道吗?」
他们在奢华的紫红色波斯地毯上坐下,亨利躺在亚歷克的大腿上,小碧坐在一块座垫上,弹着一个叫做自动竖琴的奇怪小乐器。小碧拉来一张小桌子,在上面摆好饼干和柔软的起司,然后拿走亨利的白兰地酒瓶。
听起来,女王整个气炸了──不只是因为终于确定了亨利的性向,更是因为居然是透过这么有失体统的八卦小报知道的。新闻一出,菲力就从安梅尔大宅过来了,而只要他试图靠近亨利、展开他所谓的「认真讨论他的行为所造成的后果」,小碧就会把他赶走。凯瑟琳三小时前有出现了一次,伤心地垮着脸,告诉亨利她爱他,还有他应该要早点告诉她的。
「我就说:『谢了,妈,但只要妳让祖母把我继续关在这里,这句话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亨利说。亚歷克低头看着他,有点惊讶,也有点惊艷。亨利用一只手臂遮住脸。「我觉得糟透了。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到她在过去几年中缺席的时刻,我就压不下那口气。」
小碧叹了口气。「也许她就是需要有人这样踢她一脚。在爸的事之后,我们一直都在试着要她做点什么。」
「但是还是一样啊。」亨利说。「祖母的态度──那不是妈妈的错。她以前也的确有保护到我们。这样不公平。」
「亨利。」小碧坚定地说。「那句话很重,但她必须要知道。」她低头看着自动竖琴上的小按键。「我们至少应该有父母中的一个吧。」
她嘴角瘪起的样子和亨利好像。
「妳还好吗?」亚歷克问她。「我知道──我看到几篇报导了。」他没有把话说完。「白粉公主」是十小时前推特热门排行榜第四名的关键字。
她皱眉的表情变成了半个微笑。「我?老实说吧,我反而觉得轻松了。我一直都说,对我来说最舒服的状态就是,每个人都事先知道我的故事,所以我就不用听人在那边推测、或是要说谎掩盖什么──或是解释给别人听。当然,你知道,我宁可事情不是这样公开的。但事实已经至此,至少现在我不需要假装那是一个引以为耻的歷史了。」
「我懂那种感觉。」
不久后,沉默便笼罩在三人之上,窗外的伦敦天空黑压压的一片。米格鲁大卫保护主人般地蜷缩在亨利身边,小碧则选了一首大卫.鲍伊的歌来弹。她低声唱着:我将成为国王,而妳将成为皇后。亚歷克几乎要笑了出来。这和萨拉描述暴风雨将至的情景一样:聚在一起,祈祷沙包可以撑得住吧。
不知道何时,亨利悄悄地睡着了。亚歷克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能感觉到亨利的身体十分僵硬。
「自从新闻爆发之后,他就没有睡过了。」小碧悄悄地告诉他。
亚歷克轻轻点点头,看着她的脸。
「我能问妳一件事吗?」
「洗耳恭听。」
「我觉得有些事他还是没告诉我。」亚歷克低语道。「我相信他说他愿意,也相信他想告诉所有人真相。但是还是有些事他没说,而这让我觉得很紧张。」
小碧抬起眼,手指停了下来。「喔,亲爱的。」她简单地说。「他想念爸爸了。」
他叹了一口气,把头埋在手心里。当然了。
「妳能解释给我听吗?」他心虚地问。「那是什么感觉?我该怎么做?」
她在椅垫上换了一个姿势,把小竖琴放在地上,然后从自己的棉裤口袋里拿一条挂着银币的炼子:那是她的勒戒纪念币。
「介意我说教一下吗?」她微微一笑。他回给她一个虚弱的微笑,她便继续说下去。
「所以,假设我们生来都有同一组感觉。有些人的比较宽广、或是比较深刻,但对每个人来说,那都有一个基准点,就像派的派皮。那是你这辈子能体会到的情绪最深处。然后,一件最糟糕的事发生在你身上。最糟糕的那种。你小时候做恶梦时才会体会到的那种事,而你想着,没关系,这件事会在我长大、变聪明之后才发生,到时候我就已经体会过更多更多情绪了,所以现在看来最糟糕、最可怕的感觉,就不会那么可怕了。
「但是这件事却在你小时候发生,在你的大脑还没有发育完全前──在你几乎什么事都还没经歷过的时候。那件最糟的事是你人生中最早经歷过的大事之一,而它的严重性直达情绪底部,所以你的感觉不得不撕破那个基准点,继续向下挖掘,找出更多空间。而且因为你实在太年轻,又因为那是你人中最大的几个事件之一,你永远都要扛着它的重量前进。在那之后,每次只要有坏事发生,你的感觉就不会只停在那个基准点了──它会继续往下沉。」
她伸手越过小小的茶几,和一小盘可怜的饼干,碰了碰亚歷克的手背。
「你懂吗?」她直直看进他的双眼。「要和亨利在一起,你就必须要了解这一点。他是你这辈子会遇见最有爱、最温柔、最无私的人,但他内心有一股忧伤和一个伤口难以癒合,你这辈子也许也永远不会真的理解,但你必须要爱这个部分的他,就像你爱他其他的部分一样。因为那是他的一部分。那是他的一部分,而他已经准备好要把这一切都给你了。这是我这辈子想都想不到他会做的。」
亚歷克坐在那里,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思考这段话,然后说:「我从来……从来没有经歷过这类事情。」他的声音沙哑。「但我一直都感觉得到。他内心有一个部分是……我没办法理解的。」他深吸一口气。「但重点是,我一直都满喜欢跳悬崖的。这是我的选择。我爱他,就算他有这样的情绪,正因为他有这样的情绪。我是有意识的。我是有意识地在爱他。」
小碧温柔地微笑。「那你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凌晨四点,他爬上床,睡在亨利背后。亨利的嵴椎柔软地突起。他经歷过了人生中最糟的事件,现在又遭遇了第二件,却还是好好地活着。他伸出手,碰触着亨利的肩胛骨从被单下露出的地方。他的肺正顽强地拒绝停止唿吸。这是一个一百八十三公分高的孩子,拥有着一颗桀骜不驯的心。
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胸口贴在亨利的背上。那是属于他的位置。
「这太愚蠢了,亨利。」菲力说道。「你太年轻了,不会懂的。」
亚歷克的耳朵嗡嗡作响。
今天早上,他们一起坐在亨利的厨房里,吃着司康,一边看着小碧留给他们的字条。她去和凯瑟琳碰面了。然后菲力就突然闯了进来,西装歪向一边,头发也没梳,噼头就骂亨利打破对外通讯禁令,还在这座宫殿受人监视的状况下把亚歷克带来,继续让整个家族蒙羞。
此刻,亚歷克正想着要不要用过滤式咖啡壶打烂他的鼻子。
「我已经二十三了,菲力。」亨利说道,听得出来他很努力在保持自己声音的平稳。「妈和爸结婚的时候也没比我老多少。」
「对,没错,你觉得她的决定聪明吗?」菲力恶毒地说。「嫁给一个大部分时间都在拍片、从来没有侍奉过这个国家的男人,还生病离开我们,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