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过了前面几行。
「我的天啊,老姐。」他说。「我──天啊。」
「你喜欢吗?」她看起来有点紧张。「我想要抓到你的人格特质,你在歷史中的地位,还有你的身分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然后──」
他用另一个熊抱打断了她的话,眼中含着泪水。「超完美的,茱恩。」
「哈啰,第一姐弟。」一个声音说道。亚歷克把茱恩放下,看见艾米站在阳台与椭圆办公室相连的门口。「总统女士请你们去她的办公室。」她的注意力转向自己的耳机,认真地听了几秒。「她要你们带甜甜圈过去。」
「她为什么每次都知道?」茱恩喃喃自语着,弯身拿起盘子。
「蓝帽花和梭鱼上路了。」艾米碰了碰耳机说道。
「我还是不敢相信你选了一个这么白痴的代号。」茱恩对他说。亚歷克在前往门口的时候绊了她一脚。
甜甜圈已经吃完两个小时了。
一、沙发:茱恩正坐在那里,绑着平底鞋的鞋带、拆开、又重绑一次,因为她实在没别的事好做。二、远端的墙边:萨拉正忙着用手机发出一封又一封的邮件。三、办公桌:爱伦埋首于概率投影的资料之中。四、另一张沙发:亚歷克正在数数。
椭圆办公室的门被人用力推开,诺拉冲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有着漂白水渍的「七二年议员请投赫罗兰」的圆领运动衫,表情像是被关在防空洞里十年、第一次重见天日的人,狂乱、睁不开眼睛。在她冲向爱伦的桌边时,还差点撞翻亚伯拉罕.林肯的半胸像。
亚歷克跳了起来。「妳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她把一个厚厚的资料夹摔在桌上,然后半转过身来面对亚歷克和茱恩,上气不接下气。「好啦,我知道你们都很生气,你们也都有权生气,但是──」她双手撑着桌面,用下巴示意桌上的文件夹。「我花了两天时间在家弄这个,等你们看过之后,我发誓你们绝对气不起来了。」
亚歷克的母亲眨着眼,有些烦躁。「诺拉,亲爱的,我们正在想办法──」
「爱伦。」诺拉喊道。房间瞬间变得死寂,诺拉僵住,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跟谁说话。「呃,女士。我的第二个妈妈。拜托,妳必须看一下这个。」
亚歷克看着他妈妈叹了口气,放下笔,然后拉过放在她面前的资料夹。诺拉看起来像是要昏倒在桌上了。他转头看向对面沙发上的茱恩,发现她也和他一样毫无头绪,然后──
「夭……夭寿。」他妈妈说着,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愤怒与不可思议。「这是──?」
「没错。」诺拉说。
「还有──?」
「嗯哼。」
爱伦一手捂住嘴。「妳是怎么拿到这些的?不对,我重说一次──妳是怎么拿到这些的?」
「好,是这样的。」诺拉从桌边退开,向后踏出一步。亚歷克不知道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这件事一定非同小可。诺拉开始踱步,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额头。「邮件外洩的那一天,我收到一封匿名邮件。摆明了是个马甲帐号,但没办法追踪。我试过了。那个人寄了一条连结给我,点开之后,我发现是一个超大的线上资料库,然后对方告诉我,他是个骇客,并且拥有理查竞选团队的内部信箱伺服器所有的内容。」
亚歷克瞪大眼看着她。「什么?」
诺拉回望。「我知道,很扯。」
一直双手交抱、和爱伦一起站在桌子后方的萨拉,插嘴问道:「那妳为什么没有把这件事通报给任何正式的管道?」
「因为我一开始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真的。等我确定之后,我又不信任任何人来处理这件事。那个人说他选择寄信给我,是因为我个人有在调查亚歷克的状况,而且一旦我知道了,我就会立刻开始寻找他们没有时间找的东西。」
「是什么?」亚歷克不敢相信自己还是得问。
「证据。」诺拉的声音开始颤抖。「证明理查他妈的陷害你的证据。」
茱恩低声咒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站起身,往房间另一端的角落走去。亚歷克的膝盖撑不住了,于是再度跌坐在沙发上。
「我们……我们的确是怀疑共和党有涉入其中。」他妈妈说。她绕过桌子,身上还穿着烫得直挺的灰色洋装,却跪在他面前的地上,将那一叠资料抱在胸前。「我也有派人去查。但我从来没想过……这整件事,都是由理查那里一手主导的。」
她把资料夹里的东西全摊开在房间中央的茶几上。
「档案库里有成千上万封的电子邮件。」诺拉说着的同时,亚歷克则爬上地毯,来到桌边一起看着那些纸张。「我发誓,里面有三分之一都是假帐号,但我写了一组程式,把有意义的邮件筛选到剩下三千封左右。然后我就手动爬完了那些邮件。这边是所有和亚歷克跟亨利有关的邮件。」
亚歷克先是注意到自己的脸。页面上是一张照片,失焦、模煳不清,由远距镜头拍摄,几乎看不清楚上面的影像。直到他在照片边缘看见优雅的乳白色窗帘。这是亨利的房间。
他看着照片上方的文字,发现这张照片是附加在一封邮件里,文字写道:否决。尼尔森说这不够清楚。你得告诉P,我们不会为这种看起来像假照片的东西付钱。尼尔森。理查助选团队的负责人,尼尔森。
「是理查帮你出柜的,亚歷克。」诺拉说。「你一退出助选团,这一切就开始了。他找了一间有骇客的事务所,从毕克曼那里弄到了监视器的画面。」
他妈妈在他身边,嘴里咬着荧光笔的笔盖,开始在纸上画出一条条明亮的颜色。他的右边也有人开始动作:萨拉拉过一叠纸,开始用红笔画记。
「我──我没有拿到汇款帐号或是那一类的资讯,但如果你仔细看邮件,就会看到收据、发票、还有提出委托的信件。」诺拉说。「全部都在这里,都是走后门、掮客公司和假名,但是──一切都有留下电子足迹。足够展开联邦调查了。这样应该会查出一些资金流动的东西,我猜。基本上就是,理查找了一间雇用摄影师的公司,跟踪亚歷克,再让骇客骇进你的伺服器,然后再找一间第三方公司买下这些资讯,转卖给每日邮报。总体来说,他们就是找佣兵来监视第一家庭的成员,并且侵害白宫的资讯安全,试图炒作一起性丑闻,好赢得总统大选,这根本就是屁──」
「诺拉,妳能不能──」茱恩突然说道。她已经回到沙发上了。「等等,拜托。」
「抱歉。」诺拉说。她重重坐下。「我喝了九罐红牛,把所有东西都看完,又吃了两颗大麻糖果来平衡我的肾上腺素,所以现在我超嗨的,像是在坐云霄飞车。」
亚歷克闭上眼睛。
他眼前有好多东西要吸收,而他现在不可能一次全部理解,而且他现在很生气,气炸了,但他至少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他可以想办法处理。他可以到外面去。他可以走出这间办公室,打给亨利,告诉他,我们现在安全了。最糟的部分已经结束了。
他再度睁开眼,看着桌上的纸页。
「现在我们要拿这些怎么办?」茱恩问。
「我们可以把它们流出去吗?」亚歷克提议。「维基解密──」
「我什么都不会给他们。」爱伦立刻头也不抬地打断他。「尤其是在他们这样对你之后。这可是玩真的。我要把这个王八蛋一举打败。这件事必须要闹得够大。」她把萤光笔放下。「我们要把它外流给媒体。」
「除非理查那边有人出来证明这些邮件是真的,不然没有主流媒体会买帐的。」茱恩指出。「这种事情要花好几个月耶。」
「诺拉。」爱伦死死盯着她。「妳有办法追踪寄资料库给妳的人吗?」
「我试过了。」诺拉说。「他有用什么方法保护他的身分。」她从衣服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我可以给你看他的邮件。」
她滑了萤幕几下,然后把手机放在桌面上。这封邮件就和她形容的一样,签名档是一串显然是乱码的数字和英文:2021 SCB. BAC CHZ GR ON A1。
2021 SCB。
亚歷克的视线停在最后那一排字上。他拿起手机,盯着那行字。
「靠。」
他一直瞪着那排愚蠢的字母。2021 SCB。
南科罗拉多大道二○二一号。
那是那年夏天在丹佛时,距离办公室最近的一间速食汉堡店。他还记得那时候他每周至少要去拿一次的外带餐点。培根起司汉堡。烤洋葱。A1酱料。亚歷克对那份餐点可以说是倒背如流了。他感觉自己快要笑出来了。
这是一串密码,只属于亚歷克一个人:你是我唯一信赖的人。
「他不是骇客。」亚歷克说。「是拉斐尔.路那。他可以帮你证明。」他看向妈妈。「如果妳能保护他,他就可以帮妳作证。」
[音乐开场:十五秒真命天女合唱团114的一九九九年单曲《钞票、钞票、钞票》纯音乐版]
旁白:欢迎来到长声电台,您正在收听「法律面面观」,主持人是纽约大学宪法教授,奥立佛.威斯布鲁克。
[音乐结束]
威斯布鲁克:嗨,我是奥立佛.威斯布鲁克,还有我充满耐心、才华、慈爱的可爱制作人,苏菲亚。我爱她,如果少了她,我就会失去目标、迷失在一片坏点子所汇集成的汪洋之中,自生自灭。我们爱你。打个招唿吧,苏菲亚。
苏菲亚.贾娃,长声电台制作人:哈啰,请尽快前来支援。
威斯布鲁克:您现在收听的是「法律面面观」。每周本节目旨在以浅显易懂的方式,解析现在国会发生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还有我们身为民主的一分子,能做些什么贡献。
各位收音机前的观众朋友,几天前,我还准备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节目内容,但现在我觉得那个讲稿完全没有拿来讲的必要了。
我们先花一点时间来复习一下华盛顿邮报今早爆出的消息吧。我们看到了由匿名消息来源发出、由理查阵营的匿名消息来源所证明的电子邮件,清楚指出杰弗瑞.理查──或至少他助选团队里的高层──一手主导了这齣可怕的闹剧,可怜的亚歷克.克雷蒙─迪亚兹遭人跟踪、监视、骇入、并公开了私人资讯,就为了在普选时扳倒爱伦.克雷蒙。然后──苏菲,那是多久之前啊?四十分钟之前吗?──在我们节目开播前四十分钟,议员拉斐尔.路那在推特上宣布要和理查分道扬镳。
所以,哇喔,一夕之间风云变色。
我们应该不用花时间讨论这个消息来源是谁了。摆明了就是路那。从我的角度来看,我只觉得这个人──也许他一开始就不想加入他们,也许他早就有了二心。或者,其实他根本就想要煽动这个团队做类似这种事──苏菲亚,我可以这样说吗?
贾娃:什么时候有人阻止得了你了?
威斯布鲁克:说得好。总之,贾斯伯床垫赞助我一大笔钱,要我做分析华府动态的广播节目,所以我就要开始了。虽然过去几天发生在亚歷克.克雷蒙─迪亚兹──和亨利王子──身上的这些事实在很骯脏,在节目上这样聊起这些事也显得很廉价,很噁心,但从我的观点来说,今天我们看见的新闻,我有三个大重点。
一、第一公子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二、杰佛瑞.理查对于现任总统做出如此有攻击性的行为,我等不及看他选输之后联邦调查局会採取什么手段了。
三、拉斐尔.路那大概是二○二○总统大选最不一样的英雄。
他们必须发表一场演说。
不只是声明稿了,而是一场演说。
「这是妳写的?」他妈妈抓着茱恩在阳台上递给他的那张纸。「亚歷克叫妳把我们媒体秘书写的声明稿报废,然后写了这篇东西?」茱恩咬着嘴唇点点头。「这──这太棒了,茱恩。我怎么没让妳负责写我们所有的讲稿啊?」
他们觉得西厢房的媒体简报室太没有人情味了,所以他们便把记者全聚集到一楼的外交接待大厅。这是罗斯福总统录制炉边闲谈的房间,而亚歷克要在这里发表演说,并且希望全国人民不要为了真相而讨厌他。
他们把亨利从伦敦接来,一起接受访问。他会和亚歷克并肩坐在一起,以政治家配偶的身分现身。亚歷克的脑子不断在思考这件事。他一直在想像:一小时之后,全美国数百万台电视将会同步播出他的脸、他的声音、茱恩写的字句,而亨利会在他身边。每个人都会知道了。当然每个人都已经知道了,但他们不懂。
一小时之后,全美国的人都可以透过萤幕看见美国第一公子,和他的男朋友。
在大西洋的另一端,会有一样多人从酒吧里的啤酒杯上看着电视,或是和家人们坐在一起享用晚餐,或是一边享受着宁静的夜晚,一边看着他们最年轻、最英俊的王子,那个白马王子。
就是今天。二○二○年九月十七日。整个世界都会看着,他们将会被记录在歷史里。
亚歷克坐在南侧草坪上等着,看着甘迺迪花园里的椴树,那是他们第一次接吻的地方。海军一号伴随着一连串的噪音、巨风和风扇运转而降落,亨利走下飞机,穿着一身的Burberry套装,看起来非常戏剧化、风尘仆仆,像是一位乘风而至的英雄,准备要来大开杀戒、拯救被战争撕毁的国家,亚歷克不由得大笑起来。
「干嘛?」当亨利看见亚歷克的表情时,亨利便对着他大喊。
「我的人生是个宇宙级的大笑话,而且你还不是个真人。」亚歷克笑得喘不过气。
「什么?」亨利又喊了一次。
「我说你看起来很帅,宝贝!」
他们熘进一个楼梯间,在那里亲热了片刻,直到萨拉找到他们,然后把亨利拖去为上电视做最后的准备。然后他们就被送进了外交接待大厅。是时候了。
是时候了。
他花了长长的一年时间认识亨利的里里外外,也认识了自己,更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要学的。而现在,是时候走出来面对人群,站上讲台,自信地和所有人宣布这一切。
他对于自己的感觉毫不惧怕。他也不畏惧直接说出口。他只是害怕说出口之后的后果。
亨利轻轻碰了碰他的手,两只手指抵着他的手掌。
「我们这辈子还剩下五分钟的时间。」他苦哈哈地笑了一声。
亚歷克朝他伸手,把大拇指贴在他的锁骨上,滑到他的领结下方。领带是紫色的丝绸制品,亚歷克正数着他的唿吸。
「你是我这辈子最烂的决定。」他说。
亨利的嘴角缓缓露出微笑,而亚歷克凑上去吻他。
[逐字稿:美国第一公子亚歷克.克雷蒙─迪亚兹于白宫发表,二○二○年十月二日]
我是美国的孩子,一直都是──自始至终。
这个国家养育了我。我在德州的丘陵与牧场之间长大,但在我学会怎么开车之前,我就已经去过了三十四个州。当我在五年级得了肠胃炎时,我妈妈寄给学校的请假条,是写在副总统毕顿的假期通知书后面。抱歉了,校长──当时我们在赶时间,而那是她手边仅有的一张纸。
我十八岁的时候第一次在大家面前演说,当时是在民主党的费城全国大会舞台上。我为我母亲开场,宣布她要参选总统。你们为我欢唿。我那时还很年轻,充满希望,而你们让我成为了美国梦的具象化:一个生来就有两种母语的男孩,一个多元化、美丽而充满包容力的家庭,也能在白宫落脚。
你们在我的衣领上别了美国国旗,告诉我:「我们会挺你。」今天站在你们面前,我希望这段时间以来,我没有让你们失望。
几年前,我遇到了一名王子。当时我并不了解,但他也是受他的国家养育长大。
事实是,亨利和我从今年初就已经在一起了。事实是,就像你们所读到的那样,我们每天都在挣扎,因为这对我们的家庭、我们的国家、和我们的未来都造成了许多影响。事实是,我们都必须做出妥协,我们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就是希望我们有时间能用适当的方式,让这世界知道我们在一起的事实。
我们却连这个自由也被剥夺。
但同时,这也是事实:爱是不屈不挠的。美国一直都相信这一点。因此,今天站在这里,我并不羞愧;这是许多位总统曾经矗立的地方,而我要在这里说我爱他,一如杰克爱着萝丝、或是林顿爱着淑女鸟。每个在后世留名的人都选择了一位能和他并肩承担的伴侣,而美国人会将他们一同收藏在心中、记忆中、以及歷史书里。所以,美国人啊:我选择了他。
就像许多其他人一样,我也很害怕把这些话大声说出口,因为我惧怕说出来的后果。对于你们,我要这么说:我看见你们了。我是你们的一分子。只要我还在白宫里的一天,你们也都有份。我是美国的第一公子,而我是双性恋。歷史会纪念我们。
如果我能向美国的人民要求一件事,那就是:请不要让我的行为影响你们十一月的决定。你们今年要做的决定,远远超越我能说或做的一切,而且将会决定这个国家未来几年的命运。我的母亲,也就是你的总统,是一名勇士、一名冠军,是每个追求成长、卓越与昌盛的美国人都值得的人选。请别因为我的行为而退却。请媒体不要将焦点放在我或亨利身上,而是关注这场选举,关注政见,关注这场选举中至关重大的数以百万计的人民生命与生计。
最后,我希望美国仍然记得,我依旧是你所养育成人的儿子。我的血液仍然来自于德州的洛美塔和加州的圣地牙哥和墨西哥城。我依然记得你们在费城为我欢唿的声音。我每天都惦记着你们的故乡,惦记着我在爱达荷、在奥勒冈、在南卡造势活动中遇到的家庭。我一直以来的目标都没有改变过:我希望我是你们言而有信的第一公子。而我希望,当一月的就职典礼到来时,我还能继续担任这个角色。
在演说结束后的二十四小时,他的印象是一片模煳,但有几个画面会在他的记忆里停留一辈子。
第一个画面:隔天早上,一群新的人潮聚集在国家大草坪上,这是他所见过最大一群人。基于维安考量,他只是待在官邸里,但他和亨利和茱恩和诺拉还有他的三位家长,一起坐在二楼的客厅里,看着CNN的现场直播。直播中的一个画面是艾米站在欢唿的群众第一排,穿着茱恩的黄色「歷史,是吧?」T恤,别着一个彩虹旗的别针。她的旁边则是卡修斯,肩上扛着艾米的妻子,她身上穿的那件外套,亚歷克认出那是艾米在飞机上绣的牛仔外套,上头绣着彩虹旗的颜色。他欢唿得太用力,不小心把自己的咖啡打翻在乔治.布希最喜欢的地毯上了。
另一个画面:杰佛瑞.理查议员愚蠢的山姆大叔脸出现在CNN上,说着他对于克雷蒙总统保护传统家庭价值的公平性有多么担忧,因为她的儿子在开国元老们的神圣之地上做的那些事简直是一种亵渎。接着是奥斯卡.迪亚兹议员透过卫星画面回应,说克雷蒙总统的首要重点是维护宪法,而白宫的建造并不是靠开国元老们,而是靠奴隶。
最后一个画面:当拉斐尔.路那从桌上的文件抬起头,看见亚歷克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前时,他脸上的表情。
「你的助理到底是干嘛用的?」亚歷克说。「从来没有人阻止我直接走进来啊。」
路那脸上戴着眼镜,看起来好像好几周没有刮鬍子了。他微笑着,似乎有点担心。
在亚歷克解译了邮件里的密码之后,他妈妈就亲自打了电话给路那,一句话也没问,并且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帮她把理查扳倒,她就会给他完整的证人保护。他知道他爸爸也有和路那保持联络。路那知道他的父母们都没有记仇,但这是他们两人自己第一次见面。
「还不是我每聘一个助理,都有交代他们直接放你进来,你也太自我感觉良好了吧。」路那说。
亚歷克咧嘴一笑,伸手进口袋里,拿出一包彩虹水果糖,反手抛到路那桌上。
路那低头看着糖果。
椅子就在他的桌边。他把椅子推出来。
亚歷克还没有机会感谢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从何开始。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开口要说的第一件事。他看着路那打开糖果的袋子,把里头的彩虹糖倒在文件上。
空气中瀰漫着疑问的气氛,他们都心知肚明。亚歷克不想开口问。他们才刚得回路那。他怕在他知道答案了之后,他们又会再失去他。但他必须知道真相。
「你原本就知道了吗?」他最后终于开口。「在那发生之前,你就知道他要这样做了吗?」
路那摘下眼镜,阴郁地放在他的记事簿上。
「亚歷克,我知道我……完全破坏了你对我的信心,所以我不怪你这样问我。」他向前靠在自己的手肘上,视线强烈而专注。「但我必须要让你知道,我绝对、绝对不会刻意让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永远不会。直到事情发生了,我才知道。跟你一样。」
亚歷克吐出一口长气。
「好。」他看着路那向后靠回椅子上,看着他脸上的线条,似乎比原本更深了一点。「所以是发生什么事?」
路口叹了一口气,一声沙哑、疲倦的声音从喉头逸出。那个声音让亚歷克想起他爸爸在湖边告诉他的事,他说路那还藏着某些事。
「所以。」他说。「你知道我以前在理查手下实习过吗?」
亚歷克眨眨眼。「什么?」
路那发出一声毫无笑意的笑声。「对,你不可能知道的。理查非常小心地确保他把所有的证据都清得一干二净。但是,没错,二○○一年的时候。我十九岁。他那时候还是犹他州的总检察长。」
路那解释,那时候在比较基层的员工之间会有一些传言。通常会是女性实习生,但有时候,也会出现特别俊美的男孩──像他这样的男孩。理查给了他很多承诺:导师、人脉,只要他愿意下班之后陪他喝一杯就好。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他不能拒绝。
「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路那说。「没有钱,没有家人,没有人脉,没有经验。所以我就想:『这是你唯一入门的方法了。也许他是认真的。』」
路那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亚歷克的肚子不太舒服地揪了一下。
「他派了一辆车,让我和他在一间旅馆见面,把我灌醉。他想要──他试着──」路那垮下脸,没有把这句话说完。「总而言之,我有逃走了。我记得那天晚上回家之后,我的室友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给了我一根菸。顺带一提,我就是那时候开始抽菸的。」
他一直看着桌面上的彩虹糖,一面动手把红色和橘色的分开,但此刻他抬眼看向亚歷克,露出一个苦涩、歪斜的微笑。
「隔天我还像是没事一样继续去上班。我会和他在休息室里面闲聊,因为我希望这件事情就这样过了。但那也是我最自我厌恶的部分。所以他第二次寄电子邮件给我的时候,我直接走进他的办公室,跟他说如果他要继续烦我,我就要去找报纸爆料。然后他就拿出一份资料夹。
「他称之为一个『保险政策』。他知道我青少年时期做过的事,我是怎么被我家人踢出去的,还有我在西雅图待过的一间青少年收容中心。他也知道我有非法移民的家人。他告诉我,如果我敢提起任何一个字,我这辈子不仅再也没有机会展开政治生涯,他还会毁了我的人生。他会毁了我家人的人生。所以我就乖乖闭嘴了。」
当他们的双眼再度对视时,他的眼神很冰冷、很尖锐。像是一扇紧紧关上的窗户。
「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在参议员里看到他,他看我的样子就好像我欠他什么一样,因为他没有在他有机会的时候把我给毁了。我知道他会不择手段地做尽骯脏事,去打赢这场选战,而我不能让一个该死的掠食者成为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人,所以只要是我能力所及,我就要想办法阻止他。」
他转过身,肩膀像是在抖掉一小朵雪花般晃了一下,旋转他的椅子好拿起几颗彩虹糖抛进嘴里。他想要表现得云淡风轻,但他的手并不稳。
他告诉亚歷克,他决定加入理查的时间是这个暑假,当他在电视上看见理查说着青年议会的专案时。他知道,只要有更多接触,他就有办法找到并流出他骚扰青少年的证据。就算他已经老得不在理查的狩猎范围内,他也还是可以摆他一道。说服他说他不相信爱伦会赢,所以他可以为他得到墨西哥裔和中间选票,好换取他自己的权力。
「在那个团队里工作的每分每秒,我都恨死了我自己,但我把这段时间全用来寻找证据。我很接近了。我太专心,几乎没心思关注其他事情,所以我……我从没有发现有人在谈论你的事。我完全不知情。但当一切爆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只是没有证据。但是我有伺服器的存取权。我不是很专业,但在我青少年的无知时光里,我也是接触过这类事情,知道要怎么转存资料。不要那样看我。我还没有那么老好吗。」
亚歷克笑了起来,路那也笑了,空气像是重新又回到了这个房间里。
「总而言之,把这个资料直接寄给你和你妈妈,会让这件事最快曝光,我知道诺拉会懂的。而且我……我也知道你会懂。」
他顿了顿,吸着嘴里的水果糖。亚歷克决定再问一个问题。
「我爸先前知道吗?」
「你说我的三面间谍行为吗?没,没人知道。我的助理们辞职了一半,因为他们不懂。我妹妹也已经好几个月没跟我说话了。」
「不是,我是说理查对你做的事。」
「亚歷克,除了你和我之外,你爸是这世界上唯一知道这件事的活人。」他说。「当他发现我不愿意接受他人帮助时,他就决定承担起这个责任,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恩情。但他希望我能供出理查对我做的事,而我……做不到。我说我不想拿我未来的事业来赌,但其实,我是打从心底不相信,二十年前发生在一个墨西哥裔孩子身上的事,会在他的基本票仓里造成什么影响。我不觉得会有人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