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的双脚之间,赫然是一条锁链。
宁景的目光落注在那镣铐上,那条锁链不长,目测不过半米,但凡步子大一些都要将人绊倒,更何况如以往那般蹦跳,向他奔来。
可这受阻的何止是行动……
宁景的心被狠狠扎了一下,他听到了自己牙齿紧咬碾磨的声音。
“大人说了,许二位一个时辰相见,老奴就在外面侯着,就不打扰二位了。”
门被关上,这一声声音仿佛才把二人唤回神智,柳静秋眨眨眼,一小步一小步的向宁景靠近,然而,还没等他走第三步,他便被人一把横抱而起,鼻尖都是熟悉安心的味道。
宁景将人搂在怀里,那股暴动的心绪被抚平一瞬后,就是更加猛烈的翻腾起来,几乎压制不住。
镣铐,镣铐,他的夫郎犯了何罪,要被带上此物!
柳静秋极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宁景的心绪,他抬起手想去摸摸宁景的脸安抚他,可袖子落下,手腕上也有一条链子现出。
这条链子更是短,也就比手铐灵活一点,怕是连拿碗筷都不便,刚刚柳静秋一直双手放在腹前,合于袖中,所以才看不到,现在袖子落下,便就落入宁景眼中。
宁景的脚步顿住,房中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间或烛火跃动一下,传来一声噼啪。
“对不起……”
柳静秋感觉宁景的额头抵在了他的肩上,他微微扬起脖子,又贴过去蹭了蹭他,笑道:“夫君不用觉得对不起静秋,你我本是夫夫,你带我从清贫之家走到如今高门宅院,予我以富足生活,也从未让静秋说过一句感谢,有福能同享,有难自当同当,何需要说对不起。”
他动了动手,手腕处的链子发出响动,他停下动作,只轻轻抓住宁景的衣袖,清冷的声音轻柔的道:“况且,夫君不知,静秋是凭本事才被他们严看死守的,我前天又差点跑了,可惜他们养了一只嗅觉特别灵敏的黑狗,发现我在草堆里,不然我就能跑掉了。”
柳静秋的语气带了丝促狭,似在和宁景撒娇,宽慰他,与宁景对视的眼眸里,却努力传递着什么信息。
宁景不动声色点点头,揉了揉柳静秋的头,声音温和的道:“静秋真厉害。”
他将人抱到座椅上,两人相邻而坐,分外亲密。
由于柳静秋手不便,宁景便拿起碗筷喂他,两人一边吃一边闲话家常,却是一点也不提面临的处境,就如一对普通的夫夫,互相询问最近日子对方过的好不好,又说家中房屋许久没人住,许是放的生尘了,待过段时日,就一起回家收拾一番,小住几日。
房外,门窗下隐藏的人看着窗纸上房内人的印影,一人记录着二人对话,另一人仔细凝神细听,又捅破一点窗纸,观察着里面的人是否有什么异动。
相聚的时间太过短暂,一旁的香烛即将燃尽,房中的声音歇下,相顾无言。
柳静秋眸子里倒映着烛火,闪烁跃动,在今年三月时,曾有满湖的花灯倒映在他眼眸里,恰如此时。
他忽然道:“夫君,我好想抱抱你。”
宁景一愣,目光落在柳静秋的手腕上,这双手甚至不能张开,来实现主人这个愿望。
他没有多言,伸手将柳静秋抱入怀中交颈相拥,没事,山不能来就我,我便来就山。
柳静秋蹭了蹭宁景,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随即和人分开。
宁景将人送出房门,目送着柳静秋随那婆子而去,身后还左右跟着两个身强体壮的哥儿侍从,他看到柳静秋忽而停住,回眸望了自己一眼,浅浅一笑,便回身,跟着那些人离开,不再回头。
一直到月上中天,人已经离开不知多久,宁景才收回目光,无言的望了一眼夜空。
便是夜晚,苍穹之上依旧是层层乌云压布,月亮偶尔能破开云层落光于世间,穿梭在层云之间。
这层乌云已经笼罩玉周城上空七日,便是西岚城,也被累及,多日不见阳光,也不知其他地界如何。
乌云久压而不落雨,实在不祥。
宁景眼眸垂下,拂袖回了房中,房门落下。
京城, 衡王府。
灯火通明的房间中,衡王看着手中的书册,他已经通宵翻来覆去拜读了一宿, 依旧是不舍释手。
毫不客气的说,他已经能把这本书册里面的百首唐诗倒背如流了。
衡王长长叹息一声,每每看到这些事物,他都感觉自己能窥的那神秘华夏的面纱一角,而越是得见, 便越是惊心动魄,心驰神往。
他终于放下诗集, 才舍得把目光放去一旁的一封密闭书信里, 其实昨晚他翻看诗集时已经发现了它,但是过于沉迷诗中,便先放在了旁边, 没有去看。
而且, 他直觉,此中之物不简单, 极可能会让他今后产生巨大改变。
衡王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且以他对宁景的了解,此中之物绝对不简单, 而且足够打动他, 左右他的选择。
他虽然身在景城, 但是对宁景的关注没有落下,自然知道其目前的处境, 衡王的消息十分灵通, 甚至知道宁景已经被陈州守挟持, 其夫郎也被关押。
对于自己护卫没有护住柳静秋之事, 衡王并没有大惊小怪,也没有责罚他们。
强龙不压地头蛇,他的护卫平均水平虽高于陈州守派去的人,但数量和地势远远不及,陈州守要强拿柳静秋等人,那些个护卫也拦不住,再加上还是宁何氏带着人亲自送上门去被抓,这也怨不得那些护卫。
不过,该营救还是要营救,衡王也以默许,让穆泉等人配合革新派救人。
他本一直是处于中立,绝不插手两派之斗,他这一个默许,其实已经有违他的立场了。
但他答应过宁景,会护的他以及他家人的安危,必要时刻,他也会下场去捞人,保他个万全。
但于私心,衡王更希望宁景能明智一些,不要行不可为之事。
天下大势所趋,婧院覆灭,革新派势力坍塌是迟早之事,何必如此执迷不悟。
处于衡王这个位置,所知道的消息自然比普通人多,就如他知道,婧院背后之人是谁,也知道她自逸帝仙逝后,辗转多地护持婧院,重建婧院。
七立七覆灭,一路退守到玉周城,重建了目前姜朝最后一座婧院。
这座婧院,可以说费尽了革新派最后的心血,请动了敦夙大长公主,镇国侯,平南王……诸多人马。
外人只以为澹御这位镇国府世子是犯事才被贬,实则不过是最初的一环,由澹御坐守玉周城,将其上下打造浑成一体,便是州守也不得插手玉周城之事。
有澹御把持玉周城,又用长达两年时间秘密建造婧院,在重立前夕,又请来敦夙大长公主压场,以雷霆手段将第一批寻事之人击退。
如此,可谓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但是,便是这样,又能如何呢?
不过是苟延残喘,一座风雨飘摇的婧院,可能改变整个姜朝格局?
衡王实在不想宁景螳臂当车,将自己白白牺牲在这场无谓的斗争中。
在离去之前,他曾告诫过宁景,也欲把其带离玉周城,可惜,宁景仿佛要一头南墙撞到死,不听劝告。
衡王叹息一声,虽然惋惜,但他从来不强求他人,他会履行自己的承诺,强行插手保下宁景一家人性命。
不过那之后,若宁景还是执迷不悟,他也不会再管此事。
衡王想着,打开了手中信封,薄薄的两页纸,他漫不经心看去,甚至强行告诫自己,不要太被诱惑,就算宁景拿出了好物,也不是没有东西替代,万万不可太过心动,然后被人牵着——
“来人!快来人!”
“速速前去玉周城,去救下景先生,不,本王亲自前去,备马车,连夜出发!”
衡王紧紧捏着手里两张纸,又突然惊觉,连忙松开,怕损坏了,又看了一眼,小心翼翼折好,放入怀中。
“先备轿子,本王要入宫面圣!”
衡王府一时忙碌起来,不多时就有一架轿子被抬出,脚步如飞去往了皇宫。
可轿子还没有去面圣,却一拐弯,被带去了别处。
等衡王一下轿子,傻了眼。
“摘星阁?怎将本王带来了国师处?”
没等衡王斥责抬轿之人,就有宫侍步到他面前,道:“衡王殿下,国师有请。”
衡王一怔,随即快速整理了一番衣冠,跟随宫侍入内。
玉周城。
距离宁景归来第一场《封神榜》已经过去了五天,期间他又说了一场《烽火戏诸侯》,明日便是第三场。
这些时日,整个玉周城都在流传着这两个话本,便是街头巷尾的小贩,都跟着人聊两句,可见其火爆程度。
如今,其他城中的守旧派人士也在赶往玉周城,仿佛在赴一场盛会。
然而,这场盛会火热到底是话本吸引人,还是背后有什么在推动,无人可知。
整个玉周城陷入一种热腾又诡谲的气氛里,甚至有一丝癫狂的气息。
初来玉周城的外城之人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再抬头看一眼天空,不由道:“好重的黑云,要下大雨了。”
旁边路过的老翁却止步,大声道:“非也非也,这是要天罚,这是灾祸临头了,天要塌了!”
这将外城之人吓了一跳,连忙离老翁远远的,要知天塌了这种话岂能乱说,天是谁?那可是皇帝啊!
这种话实在是大逆不道,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自己不要命,还要连累别人。
旁边的小贩连忙安抚惊吓到的外城之人,笑道:“各位莫慌,这郭老头这儿不太好使,整天神神鬼鬼的,自从我们玉周城天阴数日后,他就一直神叨叨,说些胡话,要是在他处这样早就被拉去砍头了,我们县令仁厚,怜惜他只是个糊涂老头子,只让人警戒了他一番,他也已经好了一段时间,这会儿可能又犯了毛病。”
外城之人点点头,但依旧和老翁保持着距离,有人看了一眼天空,问向小贩,道:“这乌云压顶,应该是离下雨不远了,你们这里阴了多少天了?”
小贩习以为常道:“十二天了,天天如此,老天爷吓唬人呢!”
然而,外城之人的脸色却是一变,惊道:“十二天如此?!你们玉周城就不觉得奇怪?天啊,快快离了此地,此处有妖祸!”
且不提多少人闻了妖祸的传言离开了玉周城,望春楼中,宁景正与白先生相对而坐,饮茶闲聊。
白先生的指尖扣着桌面,一手支着下巴,看着二楼窗下人来人往,笑道:“明日于丽水河畔的台子就要搭好,听闻到时候州守大人要率众官而至,真真是南燕州难得盛景,这份殊荣,也唯有景先生才有。”
宁景看着对面没了平时端方仪态,姿势闲雅松散的白先生,目光落在其指尖。
白先生是一位清俊书生,五指生的秀才,右手指尖有着浅浅薄茧,但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圆润,十分悦目。
此时,那指尖似在漫不经心点着桌面,远看没有什么,若是靠近,则可看到桌面随着指尖点过,现出一点水迹,现出一个字,不一会儿,就洇干不见。
宁景将那些字迹收入眼中,脸上不动声色,淡淡言道:“甚感荣幸,只是不知这个天气,明日会否落雨。”
白先生轻轻一笑,道:“景先生说书之妙,怕是下瓢泼大雨,也不会有一人舍得离场。”
宁景只是垂眸一笑,并不多话。
他回来后六日,三天一场,说了两场书,场场爆满,比他以往哪一场人都要多,甚至第二场时,还有人直接坐到房梁顶上去听,因为底下但凡能找到站地的地方都挤满了人。
这事传出去,还得了一个“梁上满客”的美名,意在说他说书之时,连房梁上都站满了人,形容他人气之旺盛。
不过,场场爆满的同时,无尽的骂声也向宁景涌来,每一天都有人在望春楼门口叫喊。
宁景不配为景先生。
宁景辞去荣誉院长之位。
宁景退位让贤。
在宁景第二场说书时,有人公然砸场子,起哄要宁景滚下台去。
而有人驱赶,就有人维护,那些守旧派追随者将闹事之人群起而攻,最后逼得人逃也似的离开了望春楼。
宁景认得那几个闹事者,曾经他们坚定的说过,相信他,等他回来。
而在外界,对宁景两个话本也是各执己见,褒贬不一。
守旧派一方自然是大肆吹捧,到处宣扬,若不是宁景死活不松开再加开一场说书,他们定是要呼朋唤友,聚众而来。
他们对于女人祸国这一点分外热衷,恨不能昭告天下,女子哥儿就是祸害,极尽贬低之能。
而青山学院也有意请宁景特去学院为学子们说上一回书,只是被宁景已暂时无暇为由拒绝了。
那些听不到话本的人,只能听那些在场听客们传播,经常一个人讲,旁边能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且不去管那些再传之人把话本原意曲解成何模样,改不了的就是他们津津乐道的两个点,“妲己闹商”,“褒姒毁周”。
而这两点,也成了那些拥护革新派之人讨伐宁景的重要之点。
也是这两点,那些人坚定的认为,宁景真的倒戈了,他屈服了。
在他们眼里,宁景怎可以屈服,便是有苦衷,就可以屈服么?
他们宁愿宁景死在州守府中,全了舍生取义的名头,也好过回身踩他们一脚,碾压在他们的痛处。
不过,更多的人在沉默,在等待。
在浮夸的赞扬和疯狂的讨伐外,另有一个声音在分析着宁景的两个话本,商朝之亡源于内忧外患,周朝之灭起于帝王昏庸,岂能怪罪于女子。
明明景先生话本中都有讲,可是如同一叶障目,那些人看不见听不见,只疯狂的在这两个话本上发泄着,庆祝着,谩骂着。
可是,第三道声音此时还太微弱了,也或许是被人有意压下。
外面的一切宁景都知道,但他没有一点解释。
他已经给自己定好了一条路,他只管前行,不会再回头。
宁景将白先生手中的字迹收入眼底,一抹淡笑终于自他脸上升起,这是他回来后,第一次舒心而笑。
白先生告诉他,澹御等人已经找到了关押柳静秋的地方,明日他说书之时就会展开营救,同时将他家中之人全部撤走,请他放心。
那日他和柳静秋状似闲聊,实际上通过话术已经将后者所在地方有什么特点传递给了宁景,通过排查没多久就找到了当时关押柳静秋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是当时,因为州守那方的人也是谨慎,接回柳静秋后,就立刻换了一个地方,再次关押。
不过柳静秋提醒了宁景一点,州守那边有一只狗能闻着柳静秋的味道寻人,他们需要提防这一点,同时也可以利用这一点。
宁景和柳静秋养的四只狗,尤其是小白对柳静秋的气味特别熟悉,只要给了一点蛛丝马迹,就可以顺着找过去。
宁景把信息让白先生传出去后不久,他们就找到了关押柳静秋的地方,并且摸清楚了里面底细,只等一个绝佳之时,就展开营救。
毫无疑问,明日宁景说书之时,就是一个绝佳时期。
这场户外说书盛会是州守敲定的,盛会不是好会,显而易见,这是不过是守旧派的一个借口。
什么州守率众官而来,官?是什么官,官兵么?
不过是光明正大领人来占据玉周城,来了,就不会再走了。
若澹御不能处理好这件事,那从此之后,玉周城的防线便就被破,此处不再是他的一言堂,也再不能为婧院撑起一片天。
七月十五, 玉周城城门大开,迎四方来宾。
一辆辆华丽马车驶入玉周城中,其后跟随着列列官兵, 将官道占满,路过的百姓莫不是退避三舍,生怕冲撞到了这些贵人。
丽水是一条横跨玉周城的长河,传闻最初的玉周城就是依次而健,所以丽水附近都十分繁华, 景色也是分外美丽。
众官员在丽水旁边一家酒楼相聚,这个酒楼在三天前就在为这些大人的到来而准备, 不准任何闲人靠近, 外间人只能看到进出之人都是锦衣华服,仆从成群,门口还有大批官兵把守, 让人望而却步。
在酒楼旁边, 一个华美阔气的台子搭建而起,周围锦旗猎猎, 可见一左一右挂上了两面锦帆。
一上曰:君子大雅。
二上曰:德以载物。
在台子百米处竖起牌子,不得任何人靠近,还有官兵看守, 而在之外围了许多人, 都在等着盛会开始。
这场盛会从巳时开始, 一直到戌时,也幸得这天阴沉, 不然一整天怕不是要晒死人。
不过, 晒是不晒了, 他们不像那些贵人还能坐在前面听, 而是要站在后面一站就是一整天,肚子都是扛不住,但要是离去用饭,那好不容易占的位置就要被人抢了。
一时之间,倒让人左右为难,不过思前想后,还是舍不得离去,肚子可以饿,景先生说书不能不听,吃东西可以随时,景先生说书可遇不可求。
尤其是,这场说书还是免费的,他们怎么能不疯狂。
有先见之明的人已经准备了干粮,没有准备的只能四处张望着,果然没多久就看到有小贩在人群里穿梭叫卖。
看,这吃食不就有了吗,更不走了!
酒楼内,众官员互相见礼,他们来自南燕州各城,平时少有这样齐聚的时刻,也就是州守一声令下,才能把他们都召集过来。
永安城县令也在人群之中,有人看见他,颇有些阴阳怪气的道:“王大人还有闲暇来此,还真是以陈大人马首是瞻,不知城中地动之事可以处理妥当了?”
“听闻京使已入永安城中,在下还以为王大人应在接待京使,不会到来了呢。”
这些人一唱一和,揶揄暗讽,永安县令面不改色,眼睛一看天空,道:“灾祸非是人能左右,或是有妖孽作祟,也未可知。”
同是永安城的一名官吏道:“王大人所言极是,以在下看,定是妖孽横行,才致使灾难发生,如今这玉周城的天也是阴邪的很,怕不是妖邪祸害了我永安城,又来了玉周城。”
在场众人皆是不语,眼观鼻鼻观心,或是互相对视一眼,其意自明。
永安县令也不管这些人心中的小九九,只拿眼看着外面,看这个时间,陈州守应要到了。
又过了盏茶时间,在众官员翘首以待中,州守仪仗缓缓而来,靠近丽水。
仪仗停在酒楼门口,侍从官兵依次分散,轿子一落,从里面走出一人。
陈州守一身正紫圆领袍衫,头戴梁冠,足踏锦靴,华贵儒雅,翩翩而来。
他没有着急走过来,而是侧了侧身,似在等谁,果然,从其后走来一俊美青年,与其并肩而行,走到众官员之前。
众官员齐齐行礼,“下官见过州守大人,见过安国世子!”
陈州守笑道:“诸位同僚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公孙世子同样颔首,与众官员见过礼。
陈州守扫视一圈,眼眸中精光一闪,笑道:“时候不早了,澹县令怎不见到来。”
永安县令走出一步,道:“许是澹县令贵人多忘事,忘了还有这么一件事,所以才没有到来。”
他这话说的可笑,盛会在澹御自己的地界内,他这个主人怎么可能忘了,不过是在暗喻澹御故意不来。
其他城的县令哪怕面上不显,心底里却是轻嗤一声。
当初永安县令可是站到了澹御的船上,现在反手就是急匆匆咬对方一口,虽然众人能理解他急于向陈州守表忠心,易地而处他们恐怕也如此,甚至做的更狗腿,但是这不妨碍他们心里鄙夷永安县令。
陈州守哦了一声,正欲说什么,就听到后面一声朗笑,“抱歉,诸位,是御来迟了。”
众人回首望去,却见澹御一身怀金垂紫的锦袍,踏步而来,待走近了,他步伐一止,微微侧身后退,同时道:“今日还有一位淑君到来,诸位应是想见一见。”
只见澹御侧开的身后,一道青色倩影莲步移出,走到了人前。
那是一张神女也惭愧的面容,淡淡如新雪,雅雅若幽兰,雪白的长发仅以一根玉簪束起一半,其余发丝如瀑布披洒在后。
这样的阴天,每个人都暗沉无光,偏偏只有她,站于阴云之下,依旧如披了光晕一般。
“彭……”漱玉。
这一下,连陈州守都不能淡定,面露惊色,有些迟疑的看着彭漱玉。
这一位的身份实在特殊,身为前首辅之嫡女,如今的她应该无名无分,但偏偏每个人都不敢小觑了她。
她可是先帝放在心尖上的人物,谁也不知先帝是否给她留了什么底牌,只要知道,便是当今圣上见了她,都需客客气气,称呼一声彭淑君。
这一位,竟然来了这里。
可这位已经失踪于人前七年有余,有人曾猜测婧院背后之主许是她,但一直没有确切证据。
陈州守此前也只是怀疑,现在一看澹御和其站于一处,哪还能不确定。
但他只是不动声色,走上前,客气的道:“见过彭淑君。”
后面官员见此,也是一一过来见礼。
彭漱玉淡淡一点头,道:“各位自便就是,我也只是一普通听客,来凑个热闹罢了。”
只是这话道出,无人会信,今天摆明了是有一场大热闹要瞧了,现在谁还关心什么说书,都是心思各异,猜想连篇。
这不就是比赛搬大神,谁家出的大,今天就胜一头,已知革新派搬出了彭漱玉,不知守旧派该搬出何人。
虽然私底下暗潮汹涌,表面上依旧是其乐融融,在这样的诡谲气氛里,众人相携出去,各种落座,等待说书开始。
宁景一直在另一家酒楼的二楼,默不作声将一切收入眼底。
刚刚陈州守虽然惊异,但并没有多惊慌,显然,他手中的底牌并不惧彭漱玉,只是彭漱玉的出现会给他带来一些阻碍,所以才让他吃惊皱眉。
宁景眼眸一动,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心,只见那里有一张以似纸非纸,似布非布的锦条,在锦条上写着八个字——
七月飞雪,百难皆消。
这个字迹,他万分熟悉,正是当初永安城地震时,给他那份名册上的字迹。
又是那个神秘人。
宁景还记得,当初他隐瞒了衡王名册事,衡王却一点也没有察觉,这说明这个神秘人的身份只比衡王更尊贵。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如今,又给了自己这样一张锦条,意在何为。
“七月飞雪,”
“百难皆消。”
宁景轻念着这一句话,抬眼看了下天空,那乌云想是积累到了一个界限,浓郁之处几可滴墨,让人观之,胆战心惊。
宁景一颗沉重的心忽然战栗鼓动起来,眉宇间郁色皆消,他似透过了层云看到了什么。
倏忽,他莞尔一笑,眸若点星,一挥袖,洒然回身,往他的房中而去。
三声宏大钟磬之声后,先是歌舞登台,舞姿曼妙,长袖翩翩,仙乐阵阵,荡人心魄。
歌舞落后,掌声雷动,众人紧紧看着台上,终于,到了他们期待已久的那幕。
踏着磬乐之声,一道雪白颀长的身影步入台上。
“北望神州,生而威仪。”
“龙镇九鼎,华夏之名。”
“华夏景夏,见过诸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木有了,明天继续日万……
第256章 众说纷纭
今天宁景需将三个话本接连讲完, 时间上可以说非常赶,他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没有和众人废话,宁景直接开始说书, 依次从《封神榜》,《烽火戏诸侯》,讲到了《杨贵妃秘史》。
台下的人听的津津有味,便是其他城市不怎么情愿来的官员也是收了漫不经心的态度,无心和同僚攀谈应酬了, 全神贯注的听着话本。
他们早便听说玉周城有位了不得的景先生,来自神秘的华夏国度, 他的话本天马行空、精妙绝伦不说, 还十分发人深省,在玉周城饱受追捧。
据说,只要听过他一次说书, 便是终生难忘, 只盼还能再次、次次去听,可惜, 这位的场次场场是一座难求。
本来,众外城之人还以为那些话是夸大其词,现在只恨这位景先生不是自己城中之人, 不然就可以时常去听他说书了。
不知不觉, 时间悄然而逝, 宁景也讲到了《杨贵妃秘史》。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 此恨绵绵无绝期。”
“啪。”
宁景手中折扇一收, 那啪的一声才将众人从故事中惊醒, 回神到了现世之中。
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微微暗, 也不知是时间到了晚间,还是天中阴云已经把日头完全盖过,连光都无法透入,明亮这世间。
“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也太凄美了,唉,此恨绵绵无绝期啊……”
“呵,什么凄美不凄美的,依在下看,此杨贵妃不过如妲己、褒姒之流,皆是祸国殃民的妖妃,若不是杨贵妃,唐明皇怎会落得个大权旁落,晚年凄凉的下场!”
“是极,景先生将杨贵妃与其他二位放在一起说,应也是这个道理,不过一群妖妃罢了。”
“唉,所以说,女子哥儿就是男子行大业路上的障碍,万不可让女子哥儿左右了朝纲,女子哥儿还是留在后院,当个猫儿狗儿饲弄着,闲暇时用来舒舒心便好。”
“兄台所言极是。”
站在前排临近那些官员的听客高谈阔论着,有些人还恨不得把自己的话高声喊出来,似乎在吸引谁人的注意,而听其等交谈,很显然这些人均是守旧派拥护者。
他们也是颇有些心机,一看前方皆是南燕州领头官员,尤其是州守也在其中,而但凡是读书之人都或多或少知道二派之争,也知这些官员大多是守旧派一方,如此做不过就是想以自己的言语引起这些大人们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