炖好的猪肚和汤倒进砂锅,放焯过水的鸡块,再放装了胡椒的布袋子,以及几段葱结姜片,大火开炖。
为解决这道难题,林稚特意去集市上淘买了未经加工的胡椒,只略略敲碎,使其溢出胡椒味儿,比直接放胡椒粉味道更好。
想起从前吃过的猪肚鸡汤,汤色奶白浓郁得像加了牛奶一样——其实就是加了牛奶,不仅是牛奶,还有人放椰浆。味道嘛,喝不出太大区别,甚至觉得更鲜美。
但林稚还是喜欢直接煮成的奶白浓汤。
用汤勺撇干净浮沫,见汤色白了许多,他撤了几块炭,改成小火。
被火烘得暖洋洋的,林稚把汤婆子从怀中取出,放在灶台上看着。
昨晚囫囵摸了几下,不太仔细,现在当然要好好看一看。
然而看到那几片微微褪色的芍药叶片,他又觉得有些脸热,不敢再继续瞧下去了。
阿青抱着木炭刚一进门,就看见砂锅里正炖着不知什么汤,而林稚正对着一只黄铜汤媪发呆。
他见怪不怪地把木炭放进炭篓里,忽然开口:“小郎君的汤婆子是孟少卿送的?”
林稚点点头,“就是那天,在店门口……”
“孟少卿对小郎君很好。”
阿青想了想,补充一句,“小郎君对孟少卿也很好。”
林稚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阿青。”他叹息似的说道,“你可真是火眼金睛。”
阿青抿抿唇,“孟少卿对小郎君……是个人就能看出来。”
“你这是说小七坏话呢?” 林稚笑完,又略正色道:“阿蓝知不知道?”
“我都知道,兄长肯定也知道。”
想想也是,阿蓝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阿青往灶膛里添了块炭,忽然道,“小郎君幸福就好。”
林稚冲他笑了笑。
说完感□□,汤也差不多好了。
只见砂锅氤氲出阵阵热气,掀开盖子一看,原本清澈的汤已经变成了奶白色,猪肚和鸡块上下漂浮,撒少许盐调个味道,出锅。
一块块干净的猪肚厚实脆嫩,鸡肉虽久煮肉质却一点不柴,皮香肉嫩,汤汁更是浓厚香醇,简单的调味更能突出其中鲜美。
寒冷的冬天,吃完爽脆的猪肚、细嫩的鸡肉,再喝一碗鲜美浓郁的猪肚鸡汤,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
“好喝。”尽管中午吃了不少,阿青喝完满满一碗猪肚鸡汤仍有些意犹未尽,“用猪肚做的?”
林稚点头:“是七皇子钦点的猪肚。”
七皇子也对这道猪肚鸡汤赞不绝口,“细腻香甜,浓中带清,特别是里面的肚丝,鲜美极了。”
林稚又给他盛了一碗,笑道:“殿下喜欢就好。”
七皇子边喝边道:“店主郎君务必要把这菜添进食单,我一定天天来捧场。”
林稚答应下来。
七皇子吃完,还不忘让身边的宫人拿来食盒带一份回去,“我要带一份回去给三郎尝尝,看看是他的萌肚丝厉害,还是我的猪肚鸡汤厉害。”
于是就这么带着一钵汤回去了。
看着对方傲娇的背影,林稚摇头笑了笑。哪怕是天皇贵胄,也不过是个贪吃的小孩子。
转天传来“比赛结果”的时候,林稚正在清洗新添置的锅子。
大概冬天和热汤适配度很高,猪肚鸡汤格外受欢迎,几乎每个进来的食客都要点上一锅,原先那波砂锅不够用了,这才有了新买来的不少锅子。
七皇子看着这一排砂锅,就知他卖得不错,笑着道:“恭喜店主郎君了。”
“要不是殿下启发,我也未必能想到这猪肚鸡汤。”
七皇子得意道:“昨日我给三郎一尝,他果然甘拜下风,一直问我这汤的做法。”
“我说我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他还非说我藏私。”
林稚道:“殿下若想知道这方子,告诉殿下也无妨。”
毕竟对方卖房时给了他一个好大的优惠,给个吃食方子又算得了什么?
七皇子却拒绝道:“这饮食方子就像是高人秘笈,店主郎君还是好生藏起来吧。”
这实在的孩子……林稚笑着称是。
孟琼舟来时,正好和吃饱喝足准备离开的七皇子打上照面,他颔首见礼,“七殿下。”
七皇子很是惊讶,这位刚立下汗马功劳的大理寺少卿,居然也喜欢到林氏酒楼来吃饭?
莫非对方逐渐好转的恶食便是和这个有关?
他点头道:“没想到孟少卿也喜欢林小郎君做的吃食。”
孟琼舟却淡淡一笑,“臣不止喜欢林小郎君所做吃食。”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出了酒楼大门,七皇子忍不住回头望了几眼。总感觉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呢……
林稚一直在庖厨炖汤,见孟琼舟来了,也给他上了这碗猪肚鸡汤。
“这猪肚鸡汤益气养胃、滋补养身,味道也好,孟郎君多喝些。”
看他转身离开,孟琼舟停住筷子,“小郎君不和我一起吃吗?”
林稚一本正经道:“今日已用过暮食,就不陪孟郎了。”
“我就在帐台,郎君有事随时叫我。”
孟琼舟蜷缩了蜷手指,答应他:“好。”
回到帐台,林稚一边漫不经心翻着账本,一边看孟琼舟吃东西。
孟琼舟吃得很慢,他看得也很仔细。
看他红润的唇色,喝汤时滚动的喉结,拿筷时骨节分明的手指……
林稚垂下眼,手指轻轻拨了一下算盘。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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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老丈这炉子能否印花?”他指着一个紫铜暖炉问道。
卖炭炉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丈, 精神矍铄,就是耳朵有点不大好使,“火花?这暖炉乃紫铜制成, 不会迸出火花的, 质量好得很!”
“不是火花……”林稚哭笑不得地重复一遍,“是印花。”
“哦, 印花啊。”那老丈摸了摸下巴,“可以印的, 就是画匠得小郎君自己找。”
林稚道:“这是自然。到时我把画样带来,劳烦老丈给印在炭炉上。”
老丈点头:“好说好说!”
除了炭炉, 林稚还另买了八个焚香熏炉,准备在酒肆和茶坊各放四个——当然, 一层食店还是只放功能简单的炭炉, 不然丝丝缕缕的熏香冒出来,容易和食物串了味道。
定好炉子, 林稚又去找郭画匠。
“小郎君这次打算画什么食单?上次的猪肚鸡汤都把我画饿了!”
“却不是画食单。”林稚笑道,“最近天气转寒, 我打算买些暖炉放在酒楼。单独的紫铜颜色到底单调了些,想着做些花样,也好看。”
郭画匠啧啧两声,“炉子的价钱可不便宜啊,小郎君真是下了大手笔。”
林稚道:“这东西就和夏天的冰鉴一样, 若是始终没有, 倒不觉得如何,可一旦享受过个中好处, 便由奢入俭难了。”
郭画匠赞许地点点头, “临安城里布置夏日冰鉴、冬日暖炉的酒楼可不多, 小郎君也算走在前列了。”
说完,他悄咪咪凑近林稚,“不瞒小郎君,前几日那春风楼管事也来找我画食单了。”
程朝云来找郭画匠画食单了?
“如果我与小郎君交情一般,肯定是满口应下,给她画了这食单。”郭画匠道,“但谁让咱们是朋友呢?我就推辞了去,让她另请高明。”
林稚笑道,“她若再来,郭郎君给画了就是,没关系的。”
“那不行。”郭画匠拒绝得很干脆,“我和小郎君是朋友,不能做这种事!”
“好吧……那,改日我请郭郎君吃饭?”
这回对方同意了,一口答应下来:“行!”
“所以小郎君打算画什么花纹样式?”
林稚早就想好了,“一套‘柴米油盐’,一套‘风花雪月’,一套‘梅兰竹菊’。”
“‘柴米油盐’放在一楼食店,‘风花雪月’放在二楼酒肆,倒也符合情境,切题得紧。”郭画匠念念有词,“就是不知这‘梅兰竹菊’……”
他忽然反应过来,“莫非,小郎君还想开一间茶坊?”
林稚点头,“正有此意。”
“小郎君不愧是干大事的人。”郭画匠抚掌笑道,“放心,这三套画样我一定尽快完工,绝不耽误小郎君开茶坊!”
知道这些图样不好画,林稚也不催他,“郭郎君慢慢画着就是。”
第三日,郭画匠把画好的三套图样送来,林稚又拿着图样,去西市找那买暖炉的老丈雕刻烧造,如此又过三四天,暖炉终于运送至酒楼。
摆上暖炉,点上香盒,整座酒楼都暖和起来。
“今日天凉,我特意换了氅子过来,没想到小郎君这里如此之热,倒叫我白费心思了。”一名叫杨六的食客开玩笑道。
他看向离着最近的一个炭炉,“这暖炉上画的好像是稻米饭?瞧这饭粒子,真真儿的,我还以为是谁不小心粘上去的呢……而且看画功和运笔走势,很像食单上的画儿。”
“郎君果然火眼金睛。”林稚道,“确实是找同一个画匠郎君绘制的。”
坐在杨六对面的郎君姓许,同样是店内熟客,闻言道:“现在的食店酒楼,都要等到冬至节才舍得添置暖炉呢,店主小郎君真是心细如发。”
林稚笑了笑,“做好分内之事罢了。”
几人又聊了几句,杨六点了常点的几道小菜,并一道店内新上的火肉笋片汤,许郎君则多点了一盆猪肚鸡汤。
笋子是菜贩新送来的冬笋,据说是刚挖来不久,根部的泥土足以证明其新鲜程度;火腿却是老朋友——那用来做云腿月饼剩下的“两年腿”。
紧致咸香的火腿搭配鲜嫩的笋片,细火慢炖,炖出来的汤汁浓中带清,火腿中带着笋子的香,笋片中又有腿肉的鲜。
杨六连喝好几口汤,直喝到微微发了汗,又舀了一大勺笋片肉干,连汤带菜拌进米饭里,大口舀着吃。
瞥了一眼他堪称饕餮的吃相,许郎君略显无语道:“六郎,可否注意下形象?”
杨六笑了几声,“形象这东西可不是现在注意的——或者,你自己注意着吧,我可顾不得那么多。”
许郎君看他一眼,也加入到战斗中,吃了几口,尤其对那两道汤菜赞不绝口,“这两道汤一清一浓,火肉笋汤是清,猪肚鸡汤是浓,清的却不会被浓的抢了味道,着实有趣。”
“那火肉笋汤看着汤色清淡,却是用大骨熬出来的高汤,不比猪肚鸡用料少。”他又喝一口,仔细品了品味道,“似乎还有鸡汤的鲜味儿。”
许郎君恍然大悟,“又是鸡汤又是骨汤,难怪如此鲜美。”
自从那日给七皇子做了猪肚鸡汤,林稚就爱上了鼓捣这些汤汤水水。
大前天是枸杞鸽子汤,前天是山药排骨汤,昨日做了火腿焖笋,反响都很不错,据食客们反映,“好喝又有营养”。
或许可以在食单上开辟个养生频道出来……
经过一个秋天外加四分之一冬天,原先撤去夏天吃食的食单已经逐渐厚实起来,林稚随手一翻,竟足足有半拃厚。
看了一会儿,他成功把自己看饿了,洗了手换上围裙,准备做饭。
中午卖鱼小贩送来些蚬子,个头竟比那日在混水闸口见过的还要大,美中不足就是少了点,不够做给食客,只能进自己肚子了。
吐完泥沙的蚬子用淡盐水略煮开,捞出,另起锅烧水,把煮开口的蚬子倒进去。
瞥见菜篓里还有几棵丝瓜,顺手拿下来,削皮、切块,扔锅里和蚬子一起熬着。
正煮着汤,忽然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孟琼舟。
来的真是时候——可惜孟琼舟过敏,这蚬子汤没法给他喝。
林稚上下打量他一眼,“孟郎君今日穿得挺暖和啊。”
对方今日穿了一身墨黑氅衣,是和林稚同样的貉子毛领,只不过颜色换成了黑色,和白皙的肤色相衬,更加显得俊美无双。
看一眼他怀中抱着的熟悉的汤婆子,孟琼舟道,“不及小郎君。”
林稚看够了本,收回目光,笑着说今日有上好的火腿焖笋,问他要不要来一份。
孟琼舟自然说好。
两人面对面坐下,孟琼舟吃了一片笋,状似无意道:“这汤婆子,小郎君用着可还暖和?”
林稚抬眼,“郎君所赠,自然是暖和的。”
“那便好。”
孟琼舟又道,“还没来得及祝贺小郎君新宅之喜。”
林稚剥核桃的手停下来,他怎么知道的?
仿佛是看出他的疑问,孟琼舟解释,“七殿下一回去,便将此事告诉了官家。”
“我当时正好在场。”
“……这样。”林稚点点头,“等到过年我会去住一段时间,欢迎郎君到时来宅中小聚。”
“过年?”孟琼舟道,“小郎君的邀请,我记着了。”
“……嗯。”林稚点头,“快吃,不然一会儿要凉了。”
孟琼舟很听他话地快吃了一会儿。
然而林稚又忍不住想和他说话,随便找了个话题:“孟郎君可否与我说说马匹饲养之事?”
他把小红每日所吃饲料告诉孟琼舟,“我这样喂对吗?”
孟琼舟停下筷子,略一思忖,“没有问题。偶尔可以再喂些新鲜菜蔬。”
林稚点点头,有样学样,“孟郎君的嘱咐,我记着了。”
孟琼舟目光含笑地看了他一眼。
估计自己的丝瓜蚬子汤差不多好了,林稚站起身来,去庖厨里端出来,放在食案上。
清淡而微带油星的汤汁里,大块大块的蚬肉清晰可见,翠绿的丝瓜段吸饱汤汁,看着就勾人食欲。
林稚舀了一勺,吹了吹热气,一口喝下——清鲜之中带有丝瓜的微甜,好喝!
看见孟琼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林稚突然就有了坏心思,问他:“想吃吗?”
孟琼舟的目光在他水光潋滟的唇上停留片刻,很诚实地道:“想。”
林稚捧着那碗蚬子汤道:“不给你吃。”
看着他在灯烛下格外俏丽的眉眼,孟琼舟给自己倒了杯酒,轻轻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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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稚坐在一张小胡床上, 面前摆着一个酿着米酒的青釉酒坛。
前两日,宋家二郎来酒肆买琼液酒,问林稚有没有什么味道甜、适合小娘子饮用的甜酒, 说自家夫人——就是那位挑食的宋家新妇想喝。
这时节没什么适合酿酒的应季水果, 却不缺糯米,林稚便让沈小七外出采买时捎些圆头糯米回来。
先泡后蒸, 再放小曲,静置两三天就可以喝了。
今日就是第三天, 林稚把酒坛启开,一股浓郁的甜香飘了出来, 尝一勺,甘甜好喝。
糯米酒没什么度数, 适合饮用, 也适合做菜。把宋家二郎预定的糯米酒预留出来,剩下的用来做酒酿圆子。
糯米粉加水揉成团, 搓长条,切小段, 再搓成小圆子。
这活儿林稚熟,和当初做珍珠奶茶时的黑糖丸子没什么区别。
想到珍珠奶茶,就想到春风楼,原以为程大娘子得了这方子生意会很红火,但通过这几天的见闻……好像并没有。
摇了摇头, 林稚继续搓手中的糯米圆子。
锅里加水加冰糖, 烧开,倒入小圆子煮至浮起, 再倒甜酒酿和一点兑水化开的藕粉, 这样煮出来的酒酿圆子汤汁粘稠, 口感也更丰富。
给其他三个大忙人盛上一碗,四人围坐一团,一起吃这顿半上午的加餐。
沈小七一边舀着酒酿圆子一边念念叨叨,“你们说今年什么时候会下雪?”
“老天爷的事情,哪里是我们说得准的。”阿青道。
“去年是冬至。”
阿蓝道,“雪下得很大。前一天还没什么预兆,平常得很,谁知第二天一早,满城都是白茫茫一片——我记得特别清楚。”
从前在慈幼局的时候,林稚最讨厌冬天,又湿又冷——如果非要说对冬天有什么期盼,大概就是那几场大雪了。
“希望今年的雪能下得早些。”他咬着糯米圆子说。
宋家二郎来取米酒时,听说林稚还做了酒酿圆子,十分心动,“劳烦店主郎君为我装上两碗。”
“原是没打算卖这酒酿圆子的,被我们几人吃了不少,只剩下一碗的量了,给郎君补一碗藕粉如何?”林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宋家二郎没怎么犹豫,“好!店主郎君的藕粉也是极好的。我家夫人曾吃过一次,说清甜有味,小料也添得足。”
林稚正好在添小料:“郎君这次想添些什么小料?”
宋家二郎回忆着妻子的口味,“枣子碎、蜜豆、南瓜子仁、腰果、黑芝麻、甜杏仁,再来一勺桂花蜜。”
“我家夫人有些挑食。”说了这么一大串,宋家二郎也有些不好意思,“劳烦小郎君了。”
林稚当然知道这位宋家新妇挑食,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看令正口味,似乎尤其喜欢干果?”一溜儿的瓜子仁腰果芝麻杏仁。
宋家二郎点头,“正是如此。”
于是林稚顺势推销:“前几日上了果仁蜜饼,是用核桃仁、榛子仁、扁桃仁、腰果仁制作而成。郎君要不要带一份回去?说不定夫人会喜欢。”
一听里面的馅料就合自家夫人口味,宋二郎喜道:“如此,那便依小郎君所说,再来三份这果仁蜜饼。”
林稚微笑点头。
“明明只是来买两坛米酒,怎的又买了这么多东西回去?”宋家二郎走出酒楼,看着手中的大包小包,无奈地笑了。
见米酒如此受欢迎,林稚如法炮制,又在院中酿了几坛,打算留着以后做菜吃。
米酒入菜的做法很多,除了酒酿圆子和鸡蛋米酒酿之类的清甜小食,还有米酒羊肉煲、米酒鸡肉煲,还能用来做酒泡花螺。
而其中林稚最喜欢酒蒸蛤蜊。
葱段和蒜片用一点油爆香,加蛤蜊,加清酒,煮到蛤蜊开口,再放一把小葱碎和酱油,拌匀略煮,连汁带肉吃下去,味道鲜得很。
店内的清酒都用来烤虾子了,林稚试着换成米酒,效果居然更好。
想来大概是因为米酒味甜,能更大程度提升鲜味,让蛤蜊越发香浓鲜美。
这道经过改良的酒蒸蛤蜊也很得高梦华的喜爱。
“都说‘酒借蛤蜊香’,我看是‘蛤蜊借酒香’才对。”
高梦华夹起深碗中的一只蛤蜊,先吸了壳内的少许汤汁,又吃了肉,只觉咸鲜的汁水在口腔流淌,满口鲜香回味无穷。
连吃了几只蛤蜊,他笑道:“炊金馔玉、八珍锦食,依我看,都比不上这一只小小的蛤蜊。”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林稚已经大致猜出这位高先生的身份。
衣着谈吐不俗,退休高官,钱多事少,经常来他店中捧场……几相相加,多半是原身那个造反爹的朋友。
能愿意照拂他这个罪臣之子,高先生也是个良善之人。
林稚道:“都说大隐隐于市,高先生果真是恬淡之人。”
高梦华笑笑,又点了几道其他小菜。
把菜端过去的时候,林稚瞥见高梦华对桌坐着一个年逾五寻的老丈,同样在吃酒蒸蛤蜊。
那老丈衣着清简,虽然眉头间刻着深深的皱纹,但依然能够窥见年轻时的俊朗容颜。
只是那老丈吃着清口佳肴,眉宇间却带着淡淡的忧愁。
林稚想了想,把离得最近的暖炉又添上了几块炭火。
临安城的冬天很冷,还不到冬至,气温就已经跌破零下——门外的清溪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林稚出去玩了一会儿踩冰,回来给四毛的窝续上棉被,往马厩里添上稻草,连鸡窝里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垫草。
做完这些,他洗净了手,回店内吃暮食。
暮食是阿蓝做的盏蒸鹅,肥嫩的鹅肉切成长条,用盐和酱汁拌匀,撒些葱花,蒸熟后浇上麻油,鲜嫩多汁。
吃了半碗青菜馎饦,沈小七忽然神神秘秘开口,“咱们店里最近来了个奇怪的客人。”
林稚刚要说话,就听阿青道:“是不是那位每次来只点酒蒸蛤蜊的老丈?”
“没错,就是那个老丈!”
阿蓝笑道:“哪有什么奇怪不奇怪的,也许人家就喜欢吃酒蒸蛤蜊,恰巧小郎君的酒蒸蛤蜊又做得特别对胃口。”
“好吧,是有这种可能。”沈小七嘀嘀咕咕,“但是这也来吃得太频繁了吧……我都瞧见三次了。”
林稚插口道:“是不是很俊的一个老丈?我也看见过一次。”
“那老丈约莫快六旬了,小郎君是如何看出俊的?”阿蓝打趣。
林稚微微挑眉:“这叫美人在骨不在皮。”
由此及彼,他又想到孟琼舟。等到孟少卿到了五六十岁,肯定也是个帅老头!
这个帅老头尚且要等四十余年才能看见,那几人对话当中的老丈却在转天出现了。
这下林稚是真有点好奇了,就算他做的酒蒸蛤蜊再好吃,也不至于夸张到这个程度吧?
他斟了一壶麦仁冬饮子,给那位老丈送过去,“蛤蜊本性寒凉,老丈喝些这麦仁冬饮子,暖暖胃。”
“多谢。”那老丈抬起头来,冲林稚道了声谢。
知道他是在旁敲侧击询问自己,老丈叹了口气,“让小郎君见笑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喜爱的吃食,何谈见笑。”林稚道:“只是觉得有些好奇罢了。老丈若觉冒犯,就当我没问过吧。”
那老丈缓缓摇头,“没什么冒犯的。”
“我的夫人还未过世时……”
原来这老丈与夫人从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自成亲后,幸福美满地度过了人生的三十多年。然而后来变故突生,老丈的夫人害了呆症。
“自她病后,行为举止与往常大不相同,人也变了许多。”老丈哀伤道,“但她依然喜欢做吃食,尤其是酒蒸蛤蜊,做得尤其鲜美可口。”
“只是后来,我遍寻各个酒楼食店,却再也找不到记忆中的味道。”
老丈抬头看向林稚,“店主小郎君所做的酒蒸蛤蜊,是最接近于她做的味道了。”
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悲伤的故事,几人听完都有些恻然,就连素常不羁的沈小七都收敛了一贯笑嘻嘻的神色。
林稚忽然问:“老丈说,我做的酒蒸蛤蜊最接近婆婆做的味道?”
“正是。”
“但还不是完全一样?”
“是。”老丈点头,“毕竟是两个不相识的人所做之物,不能完全一模一样,也在情理之中。”
“能遇见店主小郎君的酒楼,吃到这样的酒蒸蛤蜊,我已经很感激了。”
“您放心。”林稚道,“我们会做出一道和您夫人所做,味道一模一样的酒蒸蛤蜊。”
“这……”老丈惊喜万分,“店主小郎君,真的愿意帮我这个忙?”
“调整食方而已,不是什么难事。”林稚道,“老丈可否为我描述一下味道?”
老丈仍然有些激动,“味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只记得那酒蒸蛤蜊味道很鲜美,是我吃过的最鲜美的一道菜了。就和小郎君店中的这道酒蒸蛤蜊差不多。”
林稚点点头,心中却叹了口气,这个信息点就和没给一样。
除了味道鲜美之外,是咸是淡,是酸是甜,一概不知。
“我会尽力一试。”他道。
老丈走后,先是阿青做了一道酒蒸蛤蜊,接着阿蓝又做了一道,要不是沈小七不会做饭,就差让他也做一道了。
可转天那老丈一尝,都说味道不对。
林稚有点犯难。
这道菜做法简单,就算那婆婆所做口味再鲜美,也逃不过那几样调料,没道理他们几个人都无法还原出来。
他仔细捋了捋思路:“呆症”就是后来的阿尔茨海默症,症状多为思维不清动作混乱,而他所做的酒蒸蛤蜊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便是把清酒换成了米酒,如此说来……
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位婆婆一定是把米酒当成了清酒,又胡乱放了什么调料,才误打误撞,做成了这道让老丈念念不忘的酒蒸蛤蜊。
幸亏这道菜的调料不多。
林稚又做了一份酒蒸蛤蜊,把里面佐味的薄盐,换成了一勺糖。
经过前几次的失败, 老丈已然有些心灰意冷,然而还是来试了最后一次。
“多谢几位小郎君倾心相助,只是我已自知结果, 若此次不成……便不再麻烦各位了。”
林稚明白这种期望一次次落空的感觉, “我明白。但是还请老丈再尝一次。”
老丈点点头,不抱希望地夹起一个开口的蛤蜊, 刚一入口便瞪大了眼睛。
鲜甜的贝肉,微甜的汁水, 极其清和的味道……记忆中的味道。
老丈迫不及待又喝了一口那蛤蜊汤,刚放下勺子就红了眼眶, “就是……这个味道。是阿茹做的味道。”
林稚递过一条帕子,“老丈若觉得这个味道对了, 我将方子赠与老丈。”
接过他递来的手帕, 那老丈擦了擦眼睛,“多谢小郎君, 真的太感谢小郎君了。”
“已经给小郎君添了很多麻烦,这方子我买下, 小郎君不必赠给我。”
林稚笑笑,“我已经写好了。”说完,他将怀中的方子拿出来,“老丈请收好。”
酒蒸蛤蜊,几乎临安城内的每个厨师都会做, 老丈夫人所做的这种口味又偏甜, 不是大众喜欢的味道。这方子若按照寻常计价,根本值不了几个钱。
但对这位老丈来说却价值千金。
老丈离开酒楼之后, 沈小七和阿青阿蓝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阿郎真厉害!”
“小郎君, 你是怎么知道应该把盐换成糖的?”阿蓝好奇问道。
林稚轻轻勾了勾唇角, “猜的。”
面对阿蓝明显不相信的目光,林稚笑道:“好啦,快干活儿了。”
“老板都发话了!”沈小七去推他们,“快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