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美食录—— by 闻笛解酒
闻笛解酒  发于:2023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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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半晌,他抬头看向父亲的牌位,低声道:“父亲,我遇到了此生唯一心仪之人,希望能早些和他一起来祭拜您。”
作者有话要说:

冬至当天, 大街小巷的商铺都关了门,然而林稚却没法睡懒觉。
按照这时“冬馄饨,年馎饦”的说法, 不仅自家要吃馄饨, 还要向亲朋好友馈送。
寅时刚过,香药铺陈三娘的晁哥儿就送来了节礼, 一碗刚煮好的蟛蜞馄饨,还冒着热气。
蟛蜞是一种小个螃蟹, 捣碾后滤出汁水,拌入猪肉和韭菜调成的馄饨馅, 又鲜又香。
蟛蜞馄饨味道虽美,做法却颇为麻烦, 单是捣蟛蜞汁子就要费不少功夫。
林稚摸了摸晁哥儿的头, “替我谢过三娘。”说完,给了他三枚铜钱作为节赏, 并一碗煮好的百味馄饨。
百味馄饨就是各种颜色不同的馄饨。
用果蔬汁调颜色,后世的选择更多, 南瓜紫甘蓝火龙果,都能调出很漂亮的颜色。这时选择没那么多,但也能做出几种颜色。
菠菜、胡萝卜、苋菜分别蒸熟捣烂取汁,制成不同颜色的馄饨皮。
馅料也有讲究,选肥三瘦七的五花肉剁成肉糜, 鲜笋最脆嫩的部位切成细丁, 再点缀些虾仁,加胡椒粉、盐、黄酒, 拌匀包进馄饨皮里, 下锅烹煮。
一小勺简单的猪油调味, 一锅淡菜清汤、新鲜爽滑的百味馄饨就出锅了。
大概小孩子对于这些颜色鲜亮的食物总没有抵抗力,看着红漆木盘里的五颜六色的馄饨,晁哥儿舔舔嘴唇,“阿稚哥哥,我现在可以吃吗?”
林稚道:“可以尝尝。但一会儿还是要拿回去给阿娘的。”
晁哥儿点点头,“我就吃一个!”
许是橙色最鲜亮好看,晁哥儿第一个就夹了胡萝卜皮子的馄饨。咬开一口,淡淡的胡萝卜香甜,接着就是猪肉虾仁的鲜香和笋子的脆爽。
说到笋子,林稚忍不住问:“晁哥儿现在爱吃笋了吗?”
说吃一个就吃一个,晁哥儿停住筷子,“不、不完全爱。”
还不忘为自己找补:“但比起从前已经爱了许多!”
“那你觉得这个馄饨好吃吗?”
晁哥儿很捧场:“好吃!”
林稚道:“这馄饨里面就放了笋子。”
“真的?”晁哥儿长大了嘴巴,“这么好吃!”
晁哥儿捧着木盘离开之后,曹婆婆又来了,“小郎君尝尝这丁香馄饨!面皮里调了丁香汤汁,据说是文武百官最喜欢的馄饨。”
丁香有淡漠名利、坚强不屈等品格,既能果腹,又能赚个恬静悠然的好名声,难怪能得到文武百官的推崇赞美。
林稚笑着点头,又让曹婆婆带了一份百味馄饨回去。
接着还有李四郎送来的羊肉馄饨,郭画匠送来的芡实粉馄饨,程家兄弟送来的香菇干贝馄饨……林稚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百味馄饨”。
收完送完各种馄饨节礼,差不多到寅时末,沈小七和阿青阿蓝起了床,看见满满一桌的馄饨,“小郎君怎么不把我们叫起来?”
“左不过是煮些馄饨,也不麻烦。”林稚笑道。
昨晚包馄饨的时候,沈小七就一直惦记着这些颜色颇美观的馄饨,迫不及待盛了一碗,“让我尝尝阿郎的好手艺!”
“绿的是菠菜汁子做的,有股鲜蔬的清香。还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馄饨!”
“胡萝卜的也好吃!”
吃到黄色皮子的馄饨,沈小七略犯了难,“这黄色的是……黄米面?”
林稚答道:“是苋菜汁子。”
“苋菜?”一旁的阿蓝接过话茬,“苋菜汁不是紫色的吗?”
这就涉及到什么氧化原理等等化学反应了。林稚不好解释,只道:“可能是温度太高,颜色被煮没了。”
沈小七还在十万个为什么:“那为何菠菜和胡萝卜的颜色不会被煮没?”
“……”林稚看他一眼,“快吃!”
“好嘞阿郎!”
沈小七吃着百味馄饨,阿蓝笑眯眯地端走羊肉馄饨,阿青揉了揉惺忪的双眼,随便拿了一碗香菇干贝的,那碗蟛蜞馄饨就留给了林稚。
蟛蜞味道确实妙,只添了一点汁子,就把猪肉变成了螃蟹味道,像在吃螃蟹肉馅的馄饨一样,鲜香可口。
林稚寻思,等到明年夏天,带着沈小七他们也去湖岸边捉些蟛蜞,制成蟛蜞酱,用来蘸海蜇头或是油炸的鲜鱼,以及炒通菜、豆角、瓜菜……
冬至节各家各户都在家中过节,店里没什么客人,几人吃过馄饨,都觉得很清闲,慢悠悠洗碗扫地。
不光把锅碗瓢盆都洗刷一遍,连竹篾、笊篱等不常使用的厨房工具也没放过,都拿出来洗了一遍。
天气寒冷,昨日堆的雪人竟也没化,很顽强地守在店门口。
想到昨日来吃饭的女郎们的夸赞,“看着不像雪狮,似乎是个人形?怪可爱的,回去我也要堆一个。”
说着和林稚攀谈起来:“这根胡萝卜是它的鼻子?”
林稚笑道:“女郎好眼力。”
女郎有些遗憾地道:“可惜爹爹不爱吃胡萝卜,家中不备着这东西。”
“女郎可捡些树枝子、松果,石头,还有类似萝卜的菜蔬,胡瓜、莴笋,都能用来做鼻子。”
那女郎豁然开朗。
对着这格外招人稀罕的雪人,林稚把表面的浮雪去了,又添上几捧新雪,挂上“今日打烊”的木牌。
阿蓝见状笑道:“别人家酒楼若是生意冷清,定要心中惶惶,瞧着咱们却像在西溪度假一样。”
为了配合他说的“度假”,林稚眯起眼睛笑道:“那咱们中午吃什么?”
阿蓝感叹:“记得小郎君夏天秋天还挑食得很,到了冬天,胃口却越发好起来了。”
一旁的阿青忍不住撇撇嘴,爱情的力量……
在本朝,冬至可是个大节,堪比过年,是以午餐十分丰盛:炉焙鸡、盏蒸羊、鱼冻,还有一道翡翠冬瓜丸子,汤是菘菜豆腐汤,配着白米饭吃正好。
炉焙鸡是阿蓝做的,只用了酒、醋、盐三种调料,便把一只鸡烹饪得酥香扑鼻。
阿青难得做了一道羊肉菜,大片羊肉蒸至酥烂,浇上酱汁,再复蒸一遍,这样做出来的盏蒸羊香气四溢,肉烂味醇。
鱼冻则是林稚做的。
鲤鱼收拾干净,分成鱼骨鱼皮和纯鱼肉片,先煎鱼骨,再添水炖至骨头酥烂,捞出鱼骨渣子,只剩下澄澈的鱼汤,放切好的鱼片继续熬煮。
煮好的鱼肉汤静置一夜,油脂自然凝结成鱼冻。直接用勺子挖着吃,或是盖在热腾腾的米饭上,味道都很鲜美。
林稚选择了后者,挖几勺鱼冻盖在米饭上,米饭的热气让鱼冻很快融化,鲜美的汤汁渗进米饭,搭几块蒸羊和鸡块一起吃,鲜上加鲜。
尽管有了之前的百味馄饨打底,几人仍是吃得肚子滚圆。
林稚也吃得有点撑,在榻上瘫了一会儿,提议道:“咱们过会儿去看教车象吧?也好消消食。”
教车象即训练大象车队,乃是冬至的一项特色活动,众大象车队在宣德楼前,面朝北方,学人前脚立起作揖唱喏,很是逗趣。
林稚从前在慈幼局时看过一次,觉得挺好——比春晚好看。
沈小七最喜欢这种热闹活动,自然欣然答应,阿青阿蓝从前在蜀东没见过这种新鲜景,也都说好。
到底是过节,几人都换上了颜色鲜亮的衣服,林稚也换了件鹅黄色的鹤氅。
阿蓝夸道:“小郎君穿这鹅黄也好看,明快得很。”
林稚就穿着这身明快的衣服,去了御街观看车象队伍。
因全国放假,御街上简直人山人海,士子百姓携妻带子,纷纷来观看车象表演。
这就像堵车的时候,开车的没有骑车的快一样,林稚感叹:“幸亏今日没驾马车来,否则等到象车表演结束,都不一定能进得去。”
阿蓝深以为然地点头:“小郎君说的是。”
话音刚落,几人忽然听见一声长嗥——教车象开始了。
只见七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象,分别驮着金莲花的座位,后面还跟着举着大旗、扇子、长矛的武士,浩浩荡荡地从宣德门一路行进。
那大象很通人性,听到周围百姓的欢呼声,还伸出鼻子摇了摇,好似在招手一般。
沈小七喊得嗓子都快劈了,阿蓝和阿青也都很兴奋,林稚忍不住也冲那颇灵性的大象招了招手。
或许鹅黄色的衣服确实显眼,那大象居然在人群之中发现了他,伸出鼻子来招了招手。
周围人纷纷惊奇:“那象是不是在冲我招手?”
“不对,明明是在冲我招手!”
听他们争来抢去,林稚轻轻一笑,并不言语。笑完抬起头,便瞧见金莲花座位后面熟悉的人。
孟琼舟今日穿了一身青罗法服,头戴五旒冕,平白添了几分威严,不同于平日所见模样。
林稚刚在心中感叹完“孟少卿这样也好看”,许是心有所感,下一刻,孟琼舟忽然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片刻,有些意外地轻轻一笑。
周围人喊得更大声了:“孟少卿冲我笑了!”
“你胡说!明明是在冲我笑!”
几人争了片刻,似乎也觉得没什么科学道理,郁闷道:“所以刚才孟少卿是在对谁笑啊?”
林稚在心中回答:“是我。”
这样的笑容,只属于他一个人。
车象表演完毕,还有各式繁复的朝会礼仪,林稚也不想给孟琼舟添麻烦,逆着挤挤挨挨的人群回了酒楼。
傍晚,有人敲门,却是陈平来送节礼。
“冬至的节礼还没送给小郎君,阿郎叫我一定来补上。”
接过那钵热气腾腾的馄饨,林稚笑问:“可是邱大做的?”
陈平但笑不语。
对方走后,林稚打开食盒一看,薄如蝉翼的馄饨皮子、量少而精的肉馅儿、放得多多的芫荽末和海米碎……和现在皮厚而馅大的馄饨截然不同。
居然是典型的二十一世纪的口味!
二十一世纪的馄饨……
莫非是孟少卿亲手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①教车象出自《东京梦华录》

第75章 冬日火锅
三日后, 冬至节带来的短暂假期结束,商铺开门,百官上朝, 酒楼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这日, 人们三五成群结伴来到林氏酒楼,看见那雪人鼻子上挂了个牌子, 却并不是往日见到的“今日开张”。
一身穿楮树纸衣的士子上前看了看,念叨出声:“本店上新火锅……”
他思索片刻, 忍不住皱起眉头:“火锅是何物?”
火锅是林稚这两日新推出的菜品。
本朝也有火锅,据说灵感来源于一个与他同姓的吃货。
这位吃货在武夷山游玩时, 捕获了一只肥美野兔,不知该怎么吃才好, 忽然灵光一闪, 把兔肉片成薄片,在热气蒸腾的汤水中轻轻一滚, 蘸上“酒酱椒料”制成的调味汁水,入口一咬, 意外地好吃。
回到家后,他将这种名叫“拨霞供”的涮肉菜品记录下来,也算是掀起了一小拨热潮。
拨霞供虽好,但毕竟只涮兔肉——后来也得到了扩展,开始涮羊肉鹿肉猪肉等肉, 但每次也只局限于一种肉类, 酱汁也调得过于简单,和后世热热闹闹的火锅比起来, 无论气氛还是口味都不是差了一星半点。
想到上辈子吃过的火锅, 各种牛油锅番茄锅骨汤锅菌菇锅, 涮着肥牛毛肚虾滑鸭血鸭肠午餐肉,蘸上或油碟或干碟或麻酱碟的蘸料……那才叫一个爽!
林稚本来可以接受拨霞供——如果他没吃过火锅的话。
为了推出这后世家喻户晓的火锅,林稚可谓是煞费苦心。
首先是定制食单。
单独辟出一个册子,一页画藤椒锅骨汤锅菌菇锅芥辣锅等锅底;一页画羊肉片猪五花乌鸡卷虾仁虾滑黑鱼片等肉类海鲜;一页画生菜海带菘菜冬瓜片藕片等菜蔬;还有豆皮豆腐、腐竹面筋,羊肉丸鱼肉丸鸡肉丸……
听他说完这么一大堆,郭画匠已然目瞪口呆,“从未见过食材如此丰富的拨霞供……”
林稚却还觉得有些遗憾,这时候的食材到底不比后来丰富,单说牛肉少了一大部分,更不用说土豆玉米娃娃菜这些涮品常客。
“容我捋一捋。”郭画匠仍有些缓不过神来,念念有词道:“先是锅底对吧?锅底又是何物……”
林稚解释:“便是汤底,不同汤底涮出来的菜肉,味道也会有所不同。“
郭画匠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剩下的肉类河鲜、菜蔬豆腐、鱼丸虾丸就好理解多了。
因这次大多画的是生鲜蔬菜,并非往常画的熟食,林稚便多嘱咐了一句:“郭郎君绘制时,记得添些水珠。”
“我懂!”郭画匠了然笑道,“就是为了凸显一下其新鲜程度,便和之前所画吃食上冒出的热气是一个道理。”
他笑眯眯道:“我说得对不对?”
林稚笑道:“正是这个道理。”
又和他反馈起上次画的暖炉画样,“郎君之前画的‘柴米油盐’暖炉画样,被店里客人好一顿夸赞,说‘那饭粒子跟真的一样’。”
“饭粒子还好。”郭画匠道,“那盐粒子画起来才费事呢……”
总之,火锅食单一事便算处理妥当了。
然后是改制锅子。
经过之前“打造铁板”的洗礼,铁匠已经淡定许多,“便是拨霞供那种锅子?”
“不完全是。”林稚想了想,“锅口再大些深些,另外——有没有中间带格子的?”这是在说鸳鸯锅。
“带格子的?那确实没有。”铁匠道,“不过可以现为小郎君打造。”
说到分格,其实还有子母锅、子母鸳鸯锅、九宫格锅……
锅底蘸料加起来就已经够眼花缭乱了,若再来一堆各式各样的锅子……还是给食客们一个适应时间,等到以后给火锅升级再说。
饶是如此,铁匠还是对他买了这么多锅子感到震惊,“这么多锅子,都能用上吗?”
林稚笑笑不说话。你对火锅的力量根本一无所知!
画完食单,买完锅子,接下来就是做火锅汤底。
拿菌菇汤底为例,“虽然是菌菇汤,但咱们还得用鸡汤或骨汤做底,不然味道有所欠缺。”林稚道。
先烧一锅水,放枸杞、大枣、莲子、姜、葱段,再放鸡架和几根猪骨,小火熬着。
熬好的猪骨鸡汤倒进煸香的香菇、鲜蘑、杏鲍菇、白玉菇里,再撒些葱结枸杞,开锅之后就可以涮菜吃了。
还没开始涮菜,单喝热汤就很美味。阿蓝尝了一口道:“这汤够味儿。”
林稚的讲解还没结束:“这便是菌菇汤了。骨汤更好办,直接省了炒菇这一步骤。”
“其余什么藤椒锅芥辣锅,都是在这猪骨鸡汤的基础上,该加藤椒加藤椒,该加芥末辣菜加芥末辣菜。”
不说阿青阿蓝,连沈小七都学会了——汤底嘛,小火炖着就是。
食单、锅子、汤底都准备完毕,最后……最后便是等着客人来吃了。
却没想到,先吃到这穿越千年的火锅的人是那位饕先生。
“先生来得真是时候。”林稚笑道,“店内刚上了火锅新菜,先生请看一看。”
陶进翻开食单,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内容丰富的锅子。
到底是见多识广,他略扫一眼便知这是拨霞供的变体,但还是被琳琅满目的汤底和涮品震撼到了。
除了震撼,还有兴奋——今日的推荐信可有的写了!
他捋着胡须道,“劳烦店主小郎君来个骨汤锅。”
林稚在这边记下:“那先生要什么涮品?”
“一样来一份吧。”
林稚:……不愧是探店博主!
他笑眯眯应了:“好的。酱汁蒜泥在帐台旁边的食案上,先生自取即可。”
仿照火锅店里的自助小料台,他忍痛割爱空出一张食案,又让木匠在这张食案下方添置一层木板,做成双层小料台,上层放芝麻酱、芝麻油、蒜泥、芥末、辣菜、芫荽末,最下面那层就放干净的小碟子和勺子。
陶进对林稚点了点头,心道这店主小郎君果真不是一般人,竟能想到这种新奇法子……
他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目不暇接的酱汁蘸料,登时有点犯了选择困难症,只觉得这个调着也好吃,那个味道也不差,犹豫良久,才给自己分别调了两碟芝麻酱碟和香油蒜泥碟。
端着两碟蘸料回到自己的座位,陶进对这顿“升级版拨霞供”越发期待起来。
片刻,沈小七端着一盘盘蔬菜肉丸河鲜走了过来,“您的涮品齐了,先生慢用。”
“对了,我们店主说,‘羊肉片别涮时间太长,不然容易老’、‘那面筋里面可以裹着虾滑吃’,还有就是,小心烫。不过烫了也无妨,本店常备烫伤膏。”
陶进笑道:“多谢小郎君提醒。”
尽管如此,林稚仍然没说过瘾——这时候吃不起毛肚,不然真想把“七上八下”的涮法告诉整个临安城。
按照林稚所说,羊肉片没涮太久,颜色由鲜红变成灰白便捞了出来,蘸着芝麻酱吃,软嫩鲜香;虾滑久煮不烂,脆嫩爽滑;吸饱了鲜美骨汤的菘菜叶子,不用蘸料就足够鲜美;还有那咬下去嫩得出汁的鸭血……
陶进是扶着肚子走出林氏酒楼的。
扶着肚子走出去的不止他一人。但凡是第一次来酒楼吃这火锅的,就没有一个不吃撑的。
到后来,林稚给食客点菜时都忍不住劝对方悠着点——尽管没几个人听就是了。
人人都知道林氏酒楼最近出了个颇新奇的菜品样式,这股火锅风吹得欢畅,自然也吹到了七皇子的耳朵里。
“店主小郎君上了这等新奇快菜,竟也没告诉我,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七皇子鼓着嘴道。
林稚从善如流:“所以今天这顿我请殿下,就当赔罪如何?”
七皇子笑道:“这可是小郎君说的。”说着就开始点起涮品来。
与只点骨汤的“小清新”饕先生不同,七皇子一上来就点了芥辣锅,并且是加麻加辣版本。
不仅如此,林稚瞥了一眼他那碟红彤彤的蘸料,就知道这位贵主是个狠人。
七皇子表面容易害羞的外表之下,居然藏了一颗火辣辣的心……
对方涮的也都是些符合辣锅的涮品,“好脆的喉片!”、“这鸭肠真够味道!”
一旁的侍从阿宝看得直咽口水。
“嘶,小郎君这辣锅子真实在。”七皇子吃得满脸通红,“真是有点辣到我了。”
林稚给他端来一壶酸梅汤,“殿下喝些酸梅饮子,解解辣。”
虽然时节不对,但这东西却是吃火锅的一大标配,林稚也就顺便给每桌都上一壶。
喝完一杯酸梅汤,七皇子似乎觉得缓过劲儿了,又开始对着那锅辣汤奋斗。
火辣辣的七皇子最后还是付了火锅钱,没让林稚请成这次客。
刚踏进酒楼,孟琼舟看到熟悉的热闹场面,波澜不惊地寻了处位置坐下。
看见对方安静地坐在那里,像阅读古籍名著一样翻着火锅食单,林稚觉得有点想笑,又很安心。
他没问孟琼舟要什么口味的锅底,带着点笑问:“郎君今日吃鸳鸯锅好不好?”
“鸳鸯锅?”
孟琼舟似笑非笑看他,“名字不错。”
“很符合情境。”
符合情境……林稚撩人不成反被撩,看他一眼,下去端锅子和涮品了。
锅子端上来,一半清汤一半辣汤,才微微煮沸,香味已经飘了出来。
林稚一边往清汤锅里下豆腐丸子,一边状似无意道:“陈管事送来的那碗馄饨,可是郎君亲手所做?”
孟琼舟抿了一口茶,并不正面回答,只道:“小郎君吃着还适口?”
“不记得了。”林稚放在盘子,在他对面坐下,“郎君再给我做一份。”
孟琼舟勾起唇角,“好。”
看着满桌的涮品,林稚忽然想起一句话。
冬天,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吃火锅。
作者有话要说:
①拨霞供,《山家清供》,有改动

郭画匠头一次来酒楼吃饭, 就赶上了这气氛十足的火锅。
和饕先生一样,郭画匠也是个小清新派,对骨汤锅情有独钟, 蘸料也调得清淡。
清锅有清锅的吃法, “郎君若不喜辣,可点些清润的涮品——喉片鸭肠那些, 还是辣味儿的更好吃。”林稚说。
郭画匠笑道:“多谢小郎君提醒。”顺手把写好的纸笺递了过来。
纸笺用来点各式涮品,与前世火锅店的点菜单子作用相仿, 只需在上面写上“甲乙丙丁”的编号即可。
看着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条,林稚笑了笑, “郎君请稍等。”过不一会儿就端来摆满各式涮品的托盘。
郭画匠接过来,道:“果真挂着水珠!”
林稚点点头, 那当然!他这可是“图片与实物相符”。
按照他的提点, 郭画匠先吃熟得最快的羊肉片,接着吃黑鱼片乌鸡卷, 然后再吃吸饱汤汁的虾滑藕片鱼肉丸……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郭画匠简直吃得停不下来。
一张纸笺子所点的涮品吃完,对方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 又让林稚再添了一张,“从未吃过如此对口味的吃食!”
林稚早就对食客们的这种反应见怪不怪,笑着道:“好吃也要适度,郎君当心胃口不适。”
“小郎君此话在理。”郭画匠略一思索,“那这次便只写半张纸好了。”
林稚:“……行。”
又涮吃了一碟羊肉片、一碟乌鸡卷、一盘香菇、一盘油菜和两盘笋片, 郭画匠终于满意了, 意犹未尽道:“不虚此行。”
林稚真想给他来两片健胃消食片。
或许是吃得满意,回去后不两日, 郭画匠竟给他回了个礼——一张做成活页形式的插图。
画面中央是一方食案, 食案上摆了一口正咕嘟冒泡的菌菇锅, 锅子旁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涮品,还有几碟颜色或深或浅的蘸料碟子,一人坐在食案旁,正执着竹箸吃得不亦乐乎。
不需任何文字说明,看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吃火锅的快乐。
林稚想了想,把这页插图放在了火锅食单的第一页,就当是广告了!
事实证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火锅的出现,让原本就热闹的酒楼火爆程度更上一层楼。具体可以表现为,人多到四个炭炉同时点起,都觉得有些热了。
然而这炉子还是不能撤——又下雪了。
这场雪比前几日冬至那场小了许多,纷纷扬扬从天而降,在地面上聚起一层薄薄的浮雪。
好处是客流量没受到什么影响,坏处是没法堆雪人了。
前几日堆的雪人还没完全化干净,剩下一个半塌不塌的雪球在那里负隅顽抗。好在雪还很新,林稚也就没管它。
他抱着汤婆子,坐在屋里看程砚清发来的请帖。
程砚清和柳娘子的结亲仪式定于两日后。
想到对方隔三岔五来自己这里买甜点讨人家欢心,林稚想,他是不是也算半个媒人?
半个媒人决定如法炮制,再做些甜点作为贺礼。
庖厨里有菜贩送来的极好的山楂果儿,个个饱满圆润,光滑鲜艳,正好拿来下手。
本朝人喜爱山楂,除了用它做果脯果糕饮子,还能用来入药。这一传统还是出自先帝的黄贵妃。
据说贵妃生了怪病,面黄肌瘦,不思饮食,用了许多贵重药品都不见效。
直到一位江湖郎中献出“红糖山楂”的方子,让贵妃每日按时服用,渐渐地,贵妃果真好转痊愈了。
先帝龙颜大悦,把此方推行下去,在临安城掀起一阵吃山楂的热潮。
林稚一边磨糯米面一边想,也不知道孟琼舟当初不爱吃饭的时候,有没有被逼着吃过山楂果子。
剔了核的山楂已经提前泡在糖浆里腌了一天,此时取出,倒进锅里,拌上蜂蜜再煮半个时辰。
煮好的山楂蜜饯质地软糯,带着些微嚼劲,一层糯米面一层山楂地码放整齐,用碗扣住,放入锅中隔水蒸熟,再点缀些山楂碎,山楂雪花膏就做好了。
看着一层雪白一层红润的颜色,林稚自己都有点想吃。
又做了芡实粉、枣泥和红豆沙制成的芡实糕,以及桂花馅儿的桂花糍,还有程砚清和柳娘子初见的杏仁豆腐——林稚觉得怪有纪念意义的。
得了这精心制备的贺礼,程砚清也很高兴:“多谢林小郎君,夫人一定很喜欢,我代她谢过小郎君。”
花轿已至,这段时间新娘子不能外出见人,只程砚清一人迎接宾客。
对方穿了一身绛色公服,戴展脚幞头,十分神采奕奕。
林稚笑道:“贺程郎君新婚之喜。”
看见那熟悉的杏仁豆腐,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这时有个穿红挂绿的妇人走来,“这位便是林小郎君?”
林稚不认识她,但也彬彬有礼道:“夫人万安。”
“阿娘,您怎么出来了?”程砚清有些惊讶,接着又道,“这位确是林小郎君。”
听程砚清喊“阿娘”,林稚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就是程家三子的亲妈。能生出如此性格迥异的三个孩子,他忍不住多看了对方几眼。
只听程氏答道:“屋里闷,阿锦让我出来透透气。”
程氏闲不住,刚和别人社交完,又过来和林稚社交了,很自来熟道:“林小郎君做得一手好花糕!”
“之前阿锦就与我说过,小郎君做的豆糕酥酪香甜可口,特别是那豆沙馅子,调得细腻如许,堪比虢国夫人的灵沙臛。”
前朝有一位虢国夫人,喜好糕点,家中大厨为讨这位贵主欢心,特意滤掉熟豆泥中的豆皮,制成细腻的豆沙,取名为“灵沙臛”。
听她如此用典,林稚笑道:“夫人过誉了。”
说到虢国夫人,程氏打开了话匣:“那厨郎还将赤豆馅塑成花形,再用糍糕包起来,内里的花型馅料若隐若现,故而名曰‘透花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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