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闹市时,一道高声的议论穿进红梅耳中,让她顿时停住了脚步。
“你还不知?道呢?那癞老三昨日浑说韵华绣房做暗娼生意,今日便?被告到了官府。被打了板子不说,还被罚了银子,啧啧啧,真是?踢到了铁板上?。”
“嚯——真是?活该被打,韵华绣房我闺女经常去的,人家干干净净做生意,被说成这样。”
“听说那癞老三昨天说完后?今天起来?便?口?舌生疮,吓人得很,定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他如此?污蔑人家。”
“你是?说昨天那事吧,我可听说了,不止他一个人说呢……”
红梅没再继续听后?面的话,她们两人飞快地跑回绣房,红梅找到正在绣花的彩娘,喘着气道:“姐姐,你们去告官了?”
彩娘手下的动作不停,点了点头:“是?。”
红梅有些茫然地道:“我以为?姐姐说找人去教训他就结束了……”
彩娘道:“这种话他说一次别人或许不信,他要是?到处去说,真有人信了,我们的生意该怎么做,我们又该如何自处?最好的法子便?是?狠一点,在还没有人信的时候就把苗头扼杀掉,让人知?道我们不好惹,知?道了吗?”
红梅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彩娘撇了撇嘴:“那天杀的我还以为?多有出息呢,结果昨日被打了那一顿便?被吓破了胆,刚被带到衙门便?招了,老娘准备了一箩筐的话都没用上?。”
她想?起什么似的,对红梅道:“今日你们东家来?帮忙作证,改日我得备上?一份谢礼去拜访她,你在布坊好好做活,你们东家是?个好人,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红梅眼里含着泪,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谢谢姐姐。”
彩娘又回过头继续绣花:“哭什么,该笑才是?,为?这种玩意儿有什么好哭的。”
红梅带着哭腔“嗯”了声,用袖子抹了把眼睛,跑去厨房帮忙准备晚饭了。
她只觉得身上?很轻很轻,像是?卸下了什么沉重的枷锁,让她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
红梅明白,那是?姐姐们帮她打碎的。
八月十三,林瑾准备赴任屿县,离开前去到王府拜别。
对他来?说,王妃不仅是?他们家的恩人,还是?他的贵人,他在心底一直把云清当作他的老师,对云清的尊敬和维护毫不掩藏。
若是?在之前,他外调的话还会担心林羽,可现在他已经知?道林羽立了功被调到王爷身边重用,他已经不是?需要他呵护的雏鸟了,他在一步步蜕变成雄鹰。
云清看着满脸崇敬的林瑾,深知?自己没有选错人。
屿县在宁州算不上?富庶,唯一特殊的,便?是?之前有个扎根多年的白马寨。
现在白马寨被铲除,贺池把私兵藏在了山中,虽然他们行迹隐蔽,可时日久了却也?难免被发?现端倪,屿县县令作为?地方官,便?是?最有可能最先?发?现不对的人。
所以他们需要趁早调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屿县,这样不仅不用再时刻担心暴露,县令还能帮他们遮掩一二。
云清没多做纠结便?选中了林瑾,不仅是?因为?他表现出来?的能力,更是?因为?对于他的信任。
林瑾听云清说完这件事,脸上?犹带着几分震惊,他很快回过神来?:“王妃放心,臣定当守口?如瓶,不辱使命。”
他有些激动地握紧拳,他知?道,这是?云清对他的信任,这样的认可比那封升迁的调令更让他感?到开心。
林瑾拜别云清,隔日便?登上?马车向屿县出发?。
同日,程樾也?备好行囊,一挥马鞭绝尘而去。
八月下旬,宁州开始秋收的同时,朝廷调遣的军队也?终于进入吉州。
贺池把暗报递给云清:“阿樾已经成功混进尺县了,几日前,起义军的首领已经在尺县称王。”
尺县的起义军势力是?最大?的一股,现在已经有将近九千人了,人数还在不断地增加。
云清快速扫了一眼:“意料之中。”
最开始起事的人或许只是?为?了反抗贪官、为?了活下去,可当这支队伍渐渐壮大?,便?会有人想?将它当成自己手中的武器,去夺取想?要的东西。
尺县的这个起义军首领,恐怕是?想?效仿当初的承安帝。
可惜大?瑜不是?前朝,他也?不是?承安帝,这场仗的输赢,毫无悬念。
“放饭了放饭了!”
有人抬着饭菜走过来?,周围散布在街边的人立即蜂拥而上?。
众人排着队打了饭菜,又回到街边或坐或蹲,便?开始吃饭。
昔日里还算干净的街道,如今到处挤满了人,若不是?上?面下令不许在街面上?解手,违者?逐出城去,恐怕现在已经不堪入目,饶是?如此?,街面上?却还是?又乱又脏,负责送饭的人把饭菜打完后?,便?抬着桶飞快地跑了。
放的饭是?吃着划嗓子的米糠饭,菜也?只有大?冬瓜,一滴油水都没有,很多人却依旧吃得很香,只有来?得早一些人小声抱怨:“说好的有好日子过,吃得却越来?越差了……”
有刚来?的人听到他的抱怨,凑过来?跟他搭话道:“大?哥,之前吃的什么啊?难不成还有糙米饭吃?”
这人当即来?劲了:“什么糙米饭?我们最开始吃的可是?白米饭!菜也?是?有油水的,哪像现在。”
他扒拉了一下碗里的饭,看了眼旁边的人,叹道:“就是?来?的人太多了。”
程樾讪笑:“这不是?听说这里能吃饱饭,我们才来?的吗?”
宁州和吉州虽然相邻,口?音却有着不小的差别,此?时他浑身脏污,一口?吉州话流利得听不出口?音,任谁都会相信他是?从别的县逃来?的难民。
他搭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看样子在这里呆的时间?不短,胡子男闻言看了看他,没有答话。
程樾又神秘兮兮地凑过去小声说道:“我听说像是?要打仗了?我们也?要去吗?”
胡子男斜瞥了他一眼:“自然,不然让你吃白食吗?”
程樾苦着脸:“我不想?打仗,我怕死,可是?不来?我恐怕就要饿死了。”
胡子男狠狠扒了一大?口?饭,咽下去后?才开口?道:“谁想?打仗呢?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谁想?跟着他们造反。”
程樾用气声问道:“不能跑吗?”
胡子男道:“你看到那城门了吗?只要跑出去一步,马上?乱刀砍死,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程樾愈发?惊恐道:“可我们连刀没拿过,上?了战场岂不是?就是?送死?”
胡子男应道:“你总算是?看出来?了,到时候我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探路的。”
程樾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打击般,神情恍惚地缩回去,不说话了。
胡子男也?不再管他,反正都是?要死的,不管是?饿死,还是?跑出去在城门口?被杀死,或者?在战场上?被朝廷的军队砍死……
都是?要死的。
程樾在来之前?便查清楚了吉州这?次起义的前?后因果。
吉州的起义最?先是从柳县开始的, 方家村的方元在税吏打死他家中老父之后突然爆发。他们?在官府的压迫下一直隐忍,被?盘剥得?只能勉强活着,可官府却依然贪得?无厌, 横行无忌。
方元赶回?去时便只看到家中操劳了一辈子的父亲倒在地上, 胸口的血汩汩流着, 他看着方元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等方元走到跟前?就咽了气。
方元身材高大,平日里便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他失魂落魄地慢慢走到父亲身旁,突然便夺过税吏手中还滴着血没有?入鞘的刀,用?力插进税吏的胸腹。
那小吏不防他突然暴起, 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已经被?贯穿。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税吏倒地的声音骤然响起。
另一个税吏终于反应过来想跑,却被?周围的村民拦住,众人一拥而上,拳打脚踢。
这?名税吏之前?在他们?村子便逼死过人,他们?都记得?。
两边的平衡被?方元打破,众人都被?激起了血性, 打死税吏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在方元的指挥下伪装进入县里,然后在县衙门口突然暴起,一举冲进了县衙。
群情激愤,他们?找到往日里欺男霸女?为害一方的县令,没等他求饶便将他乱棍打死。
冷静下来后, 方元便知道他们?闯下了杀头的大祸, 说不得?还会连累家人,他不想死, 明?明?他杀的是贪官污吏,凭什么?要让他偿命?
方元一咬牙,干脆带人占领了县衙,又把村里的人都接了过来,关了城门,打算硬抗官府。
周边村子里的村民听说这?件事后,竟然有?不少人纷纷加入他们?,方元作为带头人,被?众人当作首领,他心中本来十分忐忑,可后来州兵前?来,他们?守在城中,州兵一时竟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而且其余的村县听说了他们?的事情之后,竟有?不少人效仿,更多州兵被?派出来镇压起义的村民。
许是方元他们?最?先反抗,消息便传得?广,有?许多人都循着消息来到了柳县投靠。柳县的队伍渐渐壮大起来,等官府反应过来要加大兵力集中压制的时候,官府的州兵却已经不能奈他们?何了。
随着手下的人越来越多,方元也开始头疼,他本来便只是为了不被?官兵捉去杀了,没想过要管这?么?多人,可他们?既然相信他来了这?里,他便不能不管不顾。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时,包和找上了他。
包和原本是尺县一个新上任的小吏,在柳县的事发生之后,他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提前?做了准备。
后来尺县也爆发起义,他直接加入了村民们?,和他们?一起声讨贪官,赢得?了众人的信任,被?推举为首领。
他知道柳县的情况后,便摆出忧心忡忡的样?子,去找方元商谈,言明?他们?应该拧成一股绳,共抗官府,不然怕是会被?逐个击破。
见方元没有?反对,包和再?接再?厉,说明?尺县的位置比起柳县更适合作为据点?,易守难攻。方元考虑之后,也赞同他的说法。
于是柳县的起义军便带上县衙库房的粮食和财物,去了尺县,到了包和的主场。
包和事事都和方元商量着来,方元见他说话办事极有?条理,又处处为大伙儿着想,思来想去,又经过有?心人的可以引导,便索性把掌事的权力交给了包和。
方元对他要求,要和朝廷谈条件,说明?他们?的苦处,让他们?能够被?招安,继续过太平日子,他们?不是真心想反,只是受不了吉州现在这?些官吏的压迫,不得?已而为之。
包和自然一一应下。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起义军的规模越来越大,包和的态度却渐渐变了。
一开始他告诉方元,他们?的势力足够大,才有?和朝廷谈条件的资本,所以他才疯狂招揽人加入他们?。
到了后来,他手下的势力越来越大,比方元最?开始带来尺县的人还多之后,他便渐渐不装了。
“方兄,男儿自当建功立业,当今皇帝可以起义夺得?天下,我们?为什么?不行?朝廷不把我们?当人,吉州的贪官没人管,吉州遭了蝗灾也没人来赈灾,我们?被?逼至此,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他说得?大义凛然,方元却怎么?会听不懂他的背后之言?可在他看来,他带来的那些兄弟们?都是庄稼汉,连像样?的刀都没有?,怎么?和官府对抗?更遑谈打天下。
只是他刚领略了包和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功夫,并不敢提出想带着兄弟们?离开,便表面顺从,暗地里想法子。
果然,很快尺县就立了规矩,无故不许离开,否则使做逃兵奸细,通通斩杀。
尺县招揽的人越来越多,没过多久,包和便在众人的推举拥护之下,自立为王,封了方元做将军,方元骑虎难下,十分后悔当时相信包和带着兄弟们?来到尺县。
程樾此次前?来,便是为了撬走其余几股起义军和方元这?股势力。全都是身强体壮的青壮年,也不像被?包和收服的那些人一般贪婪自大,正适合充为私兵。
夜晚,巡逻的队伍刚刚走过,程樾便睁开眼睛,悄无声息地摸去了城南一处宅子。
方元虽然不会武功,这?些天却因为心焦一直睡得?很轻,在有?人来到床边时猛地醒了过来,看到人影后伸手便去拿枕头下的刀。
只是他的动作却被?来人轻松化解,嘴也被?捂住喊不出声。
他第一反应便是包和派了人来杀他灭口,可如此身手的人他并没在城里见过,就在他惶惑之间,来人终于开了口:“别叫,我来助你离开。”
靠近吉州的县最?近都接收了不少灾民,宁州府库拨出了一笔又一笔赈灾银,已经快要见底。
而另一方面,对于灾民来说,一味地赈济并不是上策,要让他们?坚持到明?年春播,最?好的方法便是给他们?一条吃饭的路子。
多地因为秋收暂停下来的修路工程在此时再?次起了大用?,这?条新路最?开始给了无数没有?粮挺过冬日的宁州百姓希望,现在宁州重新焕发生机,这?条路也将带给惶急的灾民一条新的生路。
灾民们?经历了吉州的动乱,一路不知经历了多少苦难才能来到这?里,虽然官府承诺给他们?的东西都很好,来年他们?便能从官府借粮种重新开始,可他们?要怎么?活到明?年春播呢?
纵使官府仍在施粥赈济,可他们?心里也清楚,官府不会白白养他们?这?么?久。
他们?的心飘在半空,怎么?也落不到实处,因此听闻官府征人修路、每日都可以领粮食的消息时,众人顿时便觉得?抓到了救命稻草般,争着抢着去报名。
他们?并不是不害怕官府哄骗他们?去做白工,可他们?别无选择。
因此等真的做完工后当日便领到粮食时,许多人都还是不敢置信的。
发粮食的是一个身材高壮的衙役,眉毛粗硬,眼如铜铃,看上去便极不好惹,他竖着眉毛,正在跟一个不敢收下粮食的老伯说话:“这?是你们?修路的工钱,有?什么?不敢拿的?谁找你麻烦,你来衙门找我王大!”
老伯听他这?么?说,又迟疑了半晌才敢动作。
他把沾满灰的手使劲在身上擦了好几下,颤抖着伸手接下粮食,紧紧地护在怀里,泪水在他的脸上冲出两条沟壑,他声音嘶哑,连连弯腰:“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衙役一把便把他提了起来,声如洪钟:“你要谢也不是谢我,这?路是王妃让修的,发粮食也是王妃的命令。”
路的两旁是农田,如今正是秋收的时候,村民们?都在田里劳作,听到衙役的话,当即有?人应和道:“是啊,多亏了王妃,去年我们?家才能缓过来。”
“就是,前?半截路都是我们?修的,修得?可好了,你们?就比着我们?那个来,我们?都看着呢,可不许偷懒。”
“……”
修路的灾民听着乡亲们?的应和,终于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是官府坑骗他们?的又一个把戏。
听着乡亲们?言语里对那位王妃的尊敬和感激,他们?震惊又好奇地瞪大了眼,在他们?有?限的认知里,他们?以为天下的官府都如吉州那般,不敲骨吸髓都算手下留情,原来这?世?间还有?这?样?好的官吗?
云清并不知道他的名声在村民们?的口口相传之中再?次在灾民之中掀起浪潮,他放下笔,把信封好,让程樾的人暗中送去给李老爷。
这?么?多灾民,只靠官府是难以顾全的,再?配合上民间的力量,自然效果更好。
李老爷之前?做了云清的内线,在土匪被?剿灭后,宁州的另外几家大商户被?抄家的抄家,罚钱的罚钱,竟是全都没落下去。
李家一跃成了宁州最?大的商户,在商会里举足轻重。
雇灾民做工这?件事,由李家带头是最?有?效的。
宁州大营。
贺池把箭装进箭槽,对准二十步以外的树干发射,弩箭射出后钉入树木,下一支弩箭自动从箭槽弹入,贺池稍微调整了方向和力度,再?次射击。
五箭都射完后,林羽看着整齐地排列在树干上的一排弩箭,眼睛发亮地看着贺池:“王爷好箭法,这?弩机不好控制,我们?都没人射得?这?么?准。”
贺池活动了一下手臂,点?头道:“确实不好控制,力度也不够。”他转头看向张福,“还能改进吗?”
张福面上有?些为难,实话实说道:“草民无能,连发实在无法做到和单发相同的威力。”
贺池想了想,这?样?的话,连发弩便不适合在战场上对战延国骑兵,射程太近,威力不够,不过用?来近战突袭,箭尖再?涂上毒药,或许有?不错的效果。
他在心里记下,打算去研究一下对应的战术,然后对张福道:“连发弩不必再?继续研究,之前?和你说过的在弩机外加装机匣增大威力的法子,你且试试。”
提起这?个张福脸上的为难立即便转为兴奋:“是!草民这?就着手开始做。”
连发弩他之前?做过,所用?的机关都是大同小异的,而王爷所提出的这?种机关却打破了他之前?已经固化的思路,让他如醍醐灌顶般,源源不断地生出新的想法。
他有?很强烈的预感,这?种弩箭如果做出来,说不定会是他这?辈子最?有?价值的作品。
贺池从大营回?到王府,径直去了梦溪堂。
元福公公办事妥帖,见贺池准备扎根在梦溪堂,他直接把贺池的常用?衣物配饰都搬了过来,他自己?也在梦溪堂要了一间偏房,就在阿舒的房间隔壁。
云清这?几次离开封宁,阿舒都把梦溪堂打理得?很好,黎风禾开办月和布坊时阿舒也帮了不少忙。云清问过阿舒的想法后,便现在把韵华绣房的事和手上置办的一些产业都交给了阿舒打理。
阿舒接手了外面的事,便不能时刻伺候在云清身边,正好贺池住进了梦溪堂,元福公公便把伺候云清的事也一起包揽了。
主院空置,王府总管也整日在王妃的院子里伺候,任谁来看了怕是都得?迷惑。
贺池却从不在乎这?些,那些规矩和所谓的面子若是让他不舒服了,那便是不该存在的,他若是连在家里都要被?这?些束缚,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正屋里,云清正在面盆里净手,背上突然就贴上来一个高大的挂件。
他动作不停,余光里看到元福公公熟练地带着人退了出去。
“清清……”
贺池毛茸茸的脑袋在云清脖颈间蹭了蹭,云清怕痒地缩了缩脖子,整个人看起来便像是缩进了贺池怀里一般,贺池顺势亲了亲他的脸,伸出手放进面盆里一起洗。
云清的手细润修长,肤色冷白,和贺池的手放在一起时更为显眼,贺池装模作样?地洗了两下便把他的手握进了掌心:“我来帮你洗。”
云清也不和他争,他往后靠了靠,正好把头架在贺池的肩膀上,全身的重量都放到了身后人的身上。
他看着贺池低垂的睫毛:“今天不累吗?”
贺池乐得?享受这?样?的亲密,云清的体重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偏过头蹭了蹭云清的脸,和他说起军营里的事:“不累,只是做出来的连发弩效果不太好,适用?的战场情况太少,还是需要再?尝试别的。”
贺池一边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停顿,他取过面盆架上放着的香皂,抹在云清已经沾了水的手上,然后开始仔细揉搓。
云清缓缓道:“别担心,我觉得?另一种弩箭肯定可以。”
贺池应道:“我也觉得?张福对另一种机关很有?信心。”
他给出的只是一种设想,具体能做成什么?样?,要看机关师的工艺,能找到靠谱的机关师实为不易,张福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出连弩,也让他多了一些信心。
张福不知道的是,连弩算是对他的考核,贺池从一开始真正想要的,便是现在让张福去做的那种弩。
云清笑了笑,贺池平日里爱用?武力碾压,其实心眼一点?也不少,不然程昭也不会说他继承了她的天赋。
只有?对着他,贺池才会一改人前?的模样?,显得?笨拙而真诚。
两人手掌接触的地方不断揉出洁白的泡沫,肤色深一些的那双手骨节分明?,比另一双手大一些,看上去十分有?力,动作却细致,连另一双手的指缝都没有?放过,一寸寸仔细地搓洗。
隔着泡沫传来的触感十分奇特,细微的痒意从指尖传到心尖,云清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缩回?手来打算自己?洗,却不小心碰到什么?,身体僵了一下。
云清简直觉得?震惊,不知道贺池为什么?能一边和他说军营里的事一边保持这?样?的状态。
贺池呼吸顿了顿,动作却没停,他正想拉过云清的手继续洗,云清却已经飞快地把手上的泡沫洗干净,回?身弹了他一脸水珠。
云清转身往外走,却被?贺池拉住了手臂。
贺池顶着满脸水珠和云清对视,眼睛里涌上几分委屈。
云清顿了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语气正直地问道:“做什么??”
贺池把手伸到云清面前?,认真道:“礼尚往来,你也要帮我洗。”
云清:“……”
云清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贺池这?种幼稚的行为,怕他再?提出别的要求,索性握着贺池的手腕把他的手放进盆里涮了涮,然后一把扯过架子上的巾帕扔给他,丢下一句“擦干过来吃饭”便脚步匆忙地往外走去。
贺池看着云清的背影扬了扬嘴角,他把巾帕放回?去,又仔细地洗了一遍手,等身上的异样?消下去后才走出内室。
云清已经让人把菜端了上来,摆了满满一桌。
贺池刚坐下碗里便多了半碗青菜,他抬头看去,云清仍在继续往他碗里夹。
云清对上他疑惑的视线,温和地笑了笑:“王爷多吃点?青菜,可以降火。”
贺池:“……”
南大营一共有两万余兵力, 将领名叫何志成,此次到吉州平叛,便是由他亲自领兵。
贾胜一早就带着人在城门口相迎, 见到何志成宛如见到亲爹, 拉着他的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痛斥刁民罪行,哭诉自己的无奈凄惨。
何志成心里不屑,面?上却不露分毫:“贾大人放心,本将定会将他们全部剿灭,还吉州安定。”
贾胜抬起衣袖抹了抹眼角,称赞道?:“早就听说何将军武艺高强, 用兵如神,将军出马,本官自然?放心。”
寒暄过后,贾胜便邀何志成进城,为他接风洗尘。
何志成笑?着应了,下令让手?下的一万将士就地驻扎在城外,休整一天, 明日便前往尺县。
何志成带着副将进了城, 随贾胜去?了府中。贾胜早已安排下人准备,众人坐下后很快便开?宴。
一路行来,吉州饿殍遍野,可贾府的宴席上却仍是满席珍馐美酒,贾胜话里话外都在诉说自己的不易, 打的主意无非就是想让何志成剿灭叛军以后上折子的时候为他美言两句, 把错全部推到叛军头上。
贾胜说什么何志成便跟着应和两句,却始终没有表态, 滑溜得让人没法下手?。
可事已至此,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宴席之后,贾胜又命人送上银票玉器,见何志成并没拒绝,贾胜也略微安心了几?分。
是夜,月明星稀。
尺县的街道?上一片寂静,两旁的窝棚里只偶尔传来几?声鼾声。
突然?,急促的脚步声从街头响起,越来越近,睡在窝棚里的人被?惊醒,有些惊慌地翻身起来查看。
借着月色,众人看清了带头的正是眉目整肃的方元方将军,他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却被?这?压抑肃静的氛围影响,不敢出声。
巡逻的队伍发现这?边的异状,连忙上前询问情况,因着方元的地位,倒是都客客气?气?的。
方元从腰间拿出令牌,队长连忙示意众人后退放行,拱手?相送。
此时出城,想必便是去?伏击朝廷官兵的,队长心潮澎湃,只觉得陛下考虑周全,他们必定能获得胜利。
方元带着人很快便来到城门前。
城门附近驻扎的队伍是最?开?始跟着包和的那?批人,极得他信任,负责戒备并看守城门。
方元对守将说明情况,守将狐疑道?:“我们怎么没有接到命令?”
方元道?:“此次行动乃是绝密,自然?不会宣扬。”
“还不快快开?门?”
守将却没应,他知?道?陛下并不信任方元,对于陛下会单独派方元出城之事自然?报以怀疑,他当即便点了个人:“速速去?陛下府邸询问情况。”
方元一脸愠怒:“若是贻误战机,你可担当得起?”
守将拱手?道?:“方将军莫急,阿牛跑得快,来回不过一刻钟,耽搁不了什么的。”
方元狠狠地剐了他一眼,终究没说什么。
手?却不动声色地放到了刀柄上。
一刻钟后,阿牛的身影出现在街角。
守将见阿牛点头,这?才对方元赔了个笑?,命人打开?城门。
方元面?色沉稳地带头走出城门,胸腔里却在怦怦作响。
虽然?那?人说过,只要按照他说的去?做便好?,可他却不知?道?那?人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刚才阿牛去?询问时他已经做好?了强闯的准备,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成功了。
天知?道?他想这?一天想了多久,来的时候以为是带着乡亲们走了条好?路,谁知?来的却是牢笼。
他眼角余光往身后一扫,虽然?不知?去?了宁州是否真会如那?人所说一般,可至少会比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要好?得多。
一行人迅速出城,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尺县的县衙传出一声怒吼,外面?街上的人都能隐约听出其中的怒意。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没过一会儿,就看到几?位大人将军都被?叫了过来,众人心里惴惴,都在心里揣测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