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记下了。”
邱婉儿想起来,定亲那夜宿在赵府,第二日一起来,房门就不客气地直响,随后被赵夫人安排的裁缝拉着量身……亏她还来得及束胸,否则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早点一一上桌时,店内客人陆续多起来,人声杂乱了,缠绕周遭的目光也更多了。
可不,这美食铺子虽有名,还是平民百姓光顾居多,鲜有像今日某桌的这一对儿衣着讲究相貌养眼的年轻人,往来客人或多或少投来眼光才不显假呢。
赵雪娥素来低调,邱婉儿更是不愿招摇,可管不住他人的嘴,更管不住他人的眼,两人只得默契地停了交流安静用餐,不理会旁人。
当人流更盛,食客最多时,四人终于享用美食完毕,结账离开。跨出店门的一刻,迎面进来一名男子,与小六子擦过肩膀。本不是事,赵雪娥与琴儿都未注意,继续向街外走去,只邱婉儿余光扫过不经意落到那人侧脸,眸光倏然一紧,迅速收回,心下暗暗一惊……
他怎会来此?
第17章 不妙
凉州城邱婉儿已住了数月,为谋生计时常在外走动,断定此地暂且安全,那些人该是寻不到这儿来。
可这凉州城中对她脸熟的,还有城西那片某些人。而方才那位,可非是仅仅对她脸熟,会不会……
他从未见过自己男装的样子,匆匆一瞥必定认不出来吧!况且这匆匆一瞥,是自己对他,他分明没注意到自己。
看来今后需更加小心行事,毕竟城东一带,并非全然与城西居民隔开的。
“海哥哥,这个时辰镖局人也该齐了,我们过去吧。”
“好。”
佳人催促,邱婉儿按下波动的心绪,不将自己的异样表露分毫,一路随着她向赵府家业,赫赫有名的振威镖局走去。
振威镖局位处凉州城东帮派林立的买卖圣地,自外看来门庭已属广阔,入得大门放眼望去,更觉气派。看来这便是名扬四方该有的规模。难怪曾凌峰不惜背师弃义,做出阴险勾当,也要求个名正言顺将它夺来。
反观之,曾凌峰年纪轻轻已坐上振威镖局的二档交椅,手段可以想见。
“大小姐您来了。”
“见过大小姐。”
“……”
踏入大门至内堂,守卫与伙计们恭敬问候他们的少东家。赵雪娥回以颔首,脚步不停领着未婚夫直入大厅。
邱婉儿这才明白了,未婚妻今日这一身飒气劲装是为哪般。
“镖局现有镖师共六十八人,分四大堂,定亲宴上你稍作认识的那几位,就是四大堂主,分管东西南北四方境域的生意,凌峰师兄负责凉州周边几城的买卖,他自升任镖局二当家,已甚少亲自押镖。”
一路过来,赵雪娥为身侧人介绍镖局的大致情况,措辞严谨,语句凝练,听者不由频频点头,对其有了另一层认识。
“大小姐,贾少爷,二当家与三当家等人在内堂议事,其余几位堂主出门见客去了。”
大厅内除了打杂的不见其他人,一名伙计上前禀报。雪娥看向身侧人,说:“既然师兄他们在忙,我们就先不进去打扰吧,闲坐着也是等,我带你四周逛逛?”
对方笑应:“好。”
又是这抹笑,赵雪娥扫一眼,不动声色,手中佩剑递给琴儿,吩咐两个随侍的人,
“你二人在此等候吧,我带贾公子去走走,稍后回来。”话毕,向导派头端起来,抬手做了个请。
贾公子又笑,俯身前倾回一礼,姿态干脆利落得好看。
“方才那大厅,用于接待一般客人,如接到特殊机密的镖,会将客人请到内厅商议……前厅侧边各有两间房,专做兵器房和库房,前方那块空地,是练武场,镖师们平日若无事,会在此活动筋骨。”
“现有的数十位镖师,都是走镖经验丰富的练家子,大都已成家,余下的少部分年轻镖师,吃宿都在镖局,练武场的西侧,那面墙隔开的后院,他们便住在那里。”
赵雪娥介绍得认真,邱婉儿听得也认真。寥寥几句话,能看出这位镖局大小姐对自家产业是十分了解亦十分上心的,只不知她处理起事务来是否也能力出众,手腕了得。
闲闲逛下一圈,镖局的场地布局邱婉儿心中大致有了概念。她的态度表现正如赵雪娥所料,专心听讲,不过分淡漠,不过分热衷,这是常人该有的礼仪,也符合她对未来夫婿的期望。
“镖局平日都很忙碌,现下年关已过正是陆续接镖忙起来的时候,家父远在凉山,诸多事务由师兄和几位堂主处理,过几日就有两批货要走,师兄也要亲自出门……你若对镖局买卖感兴趣,成亲之后我让师兄为你安排一份差事。”
赵雪娥一面说着,一面观察身旁人的脸色,见对方并无抗拒,更觉此举可行。你不是无家无业么,这些所有,我都能给你。
“雪儿为我打算得如此周到,实叫人惭愧。”
不应不拒,入赘那人懂得分寸,有些事不宜操之过急。
两人便不再聊这些,并肩向大厅走去。
大厅除了几名杂役,依旧不见其余人,想是都去内厅议事了,赵雪娥考虑起是走还是等。走吧,这一趟带人来参观,连个管事的都没见着。留吧,他们一时半会儿又谈不完,也不好把人领进去打断人家,委实有些为难了。
身旁人看出她左右难定的心思,便体贴表现道:“雪儿,既然曾兄他们在谈正事,不好打扰,镖局也逛了,你就陪我出去走走吧,来凉州这些日子,还未正经逛过街呢。”
话才出口,邱婉儿便后悔了,如今城东大街不安全呐,她还是不够谨慎。只这样还不止,上天总爱安排某些巧合,杀你一个措手不及。
提议尚未得应答,令邱婉儿忌惮的不安因素,已提前爆发。
“大小姐好,贾少爷好。”
一道尖细的男声冒失地闯入两人的谈话,二人原本都不在意的,擦身过去的一瞬,邱婉儿分辨出这道声音,颇为熟悉的声音。她自持淡定,余光掠过赵雪娥瞥向那名躬身垂目发出问候的杂役,只见他一手持扫帚,一手提铲箕,矮瘦的身子在她们走过后直起来……
邱婉儿收回余光继续信步走着,不知身后那人脸上是何表情,他看见她了?认出她了?但愿没有吧。
马有才,真是巧呢!
不如她所愿。身后,马有才目送她们背影的眼神,是说不出的怪异与狐疑,或许他还未认出她来,却已心存了怀疑。因为这位未来姑爷的背影,与他内心深处的某个人,极其相似。
赵雪娥岂知身旁人内心的慌闷不安,正欲回答那个提议,大厅内徒然传出杂谈声与脚步声,是议事的众人出来了。
“呀,大小姐来啦。”
“见过大小姐。”
“哎呀大侄女儿呀,还有未来侄女婿,来了咋也没人说一声,快来坐,来人,看茶。”
普通镖师们对大当家的这颗掌上明珠是十分恭敬的。三当家,亦即是那夜带头灌酒的郑镖头,总管北地的镖局堂主,为人热情好客,亲自招待起了眼前这个未来入赘赵家的俊后生。
赵雪娥对其也是尊敬,只不喜他这道豪情不羁的大嗓门,让了未婚夫入座,回那人道:“郑叔,今日雪儿是专程带贾公子来镖局认个路,稍作参观,不想打扰师兄和叔叔们谈正事,坐一会儿就回去。”
“无妨无妨,正事已谈妥。倒是你二人的婚事,再过俩儿月要成亲了吧,怎么不在府里抓紧筹备?全交给你娘打点吗,你这懒丫头!”
郑镖头与赵雪娥这大侄女儿关系倒是不疏远,身为长辈调侃她三两句无伤大雅,雪娥无奈,由得他去。她才不会像董依芸,逮着个亲切的长辈就能撒娇。
邱婉儿全程眉尖带笑,言语甚少,她的心思可不在这位看似亲切的镖局三当家身上,坐了片刻,曾凌峰也从内堂出来,身后跟着多日未见的他那位心腹,石田。
“我说前堂怎会如此热闹,老远能听见郑叔的笑声,原来是师妹与贾兄来了。”
“曾兄,叨扰了。”
贾兄站起身,一视同仁地抱拳见礼,这位连长辈都能压一头的,精明强干的二当家,她的直属东家。
“坐吧,为兄还有急事需即刻出门去处理,就先失陪了。郑叔,接下来两月镖局就劳烦您老人家看顾了。”
年纪轻轻的二当家临事出门,嘱咐长辈的三当家照看生意,这场面看得人着实别扭。可那二当家气场不比做长辈的弱,说话行事也显得稳重纯熟,旁人多看两眼又觉得妥当了。
“师妹,为兄这趟押镖来回快则两月,慢则延迟半月,总归是会赶回来参加你与贾兄的婚礼。我不在这段时日,芸儿定是三天两头往赵府跑的,你可要看着她些,莫由着她事事胡闹。”
“雪娥记下了,师兄一路顺风。”
“嗯。贾兄,曾某这就失陪了。”
话音落,干练的二当家迈步出了大厅,身后一如既往沉默严肃的石田跟上,余光看不见邱婉儿那道挺秀身影时,才收回去。
大厅恢复几人谈笑,这时,镖局的小厮奉茶上来,不是旁人,正是那一瘸一拐的马有才。
眼看着几个茶杯“哐当哐当”随着巨大起伏就要晃起来,赵雪娥示意琴儿去帮忙。琴儿领命迎上前去,这才稳稳将茶水送到几人桌前。
“你这小子,不是叫你在院里打杂,怎么端起茶来了,腿脚又不便也不怕洒了。”郑镖头不悦,瞪了瞪门口那不知所措的人。
邱婉儿自见他,便将脸向厅内侧去,要与赵雪娥说话。后者却是为长辈的话吸引,目光迅速扫过门口之人,眼带疑问。
看出她的不解,郑镖头解释道:“大侄女儿莫怪,这小子是我堂弟家的内侄,算是远房亲戚,瘸了一条腿,成日无所事事,二十好几了连个媳妇儿都没说上,我那弟妹求了老久我才答应给他在镖局弄了一份打杂的差事,养活养活他自己也好……”
雪娥闻言,轻点头表示理解:“既是郑叔的远房亲戚,那便无碍了,些许小事,雪娥怎会反对。”
“甚好。小马,愣着作甚,还不去忙!一个个的就知道偷懒!”
马有才被吼,赶忙收回偷瞄的眼神,一脚深一脚浅离开了大厅。
这期间,邱婉儿全程默然,她深知姓马的是在瞄自己,那人离开后,她也未曾放松警惕,心道大大的不妙……
第18章 对策
好在,邱婉儿内心足够强大,些许慌乱击不垮她的,说好要佳人陪同闲逛城东大街,怎会自己先食言。她做戏,向来有头有尾。
赵雪娥对她知之甚浅,再聪慧敏感也想象不出她此刻心境几何,陪着从街头逛到街尾,从杂货铺逛到水果铺,从日中逛到晌午。
午饭是在城中某家极负盛名的酒楼用的,邱婉儿自入凉州,就不曾去这等场所吃过一顿饭,仅有的几次踏足,还是厚着脸皮去应聘杂役。
“凉州的风土人情果然与京城大有不同,此地百姓甚是好客,美食也细腻繁多,风味极佳。”
尝过著名酒楼的招牌菜式,邱婉儿由衷感叹。赵雪娥见其吃得满意,顿生骄傲,心情莫名的好。
“海哥哥自小长在京城,自是见多识广。如今凉州本城的菜式能得你赞扬,说明也有其可取之处。他日得了空,我再带你到茶楼坐坐。”
“好,一言为定。”
美食享尽,邱婉儿心情大好,眉开眼笑更是璀璨,晃得同样心情大好的赵雪娥再次移不开眼。
要说她赵雪娥自来独钟温雅含蓄,鄙夷肤浅外放,是对也是不对。眼前这人,光华风貌,身姿容颜,举止气度,可谓形神具备的精彩。
她万般的克制,纵也压不住心底泛起那道肤浅的惊艳。
于是,不淡定的她忍不住吐出心所想:“恕雪娥冒昧,以海哥哥这副尊容,怎会年过双十还未定下婚约呢?”
“哦?”海哥哥一愣,笑吟吟顿了半晌,才又作恶般回答:“怎会?我这不是已然定下婚约了么?对象还是一位可静可劲的俏佳人!哈哈哈哈……”
冒昧不成,反被调笑,赵雪娥仅存的淡然起不来作用,不争气红了半张脸。
旁桌的琴儿与小六子可算是大开了眼界,他们不止看到了淡漠惯常的大小姐脸红害羞,更是看到了说书先生口中的,爽朗风流,令人不厌反喜。
怎么会有人,美丽与俊秀长在同一张脸上,又怎么会有人,身兼清正与魅惑两种气质……
某人太过张扬,围观的目光逐渐多起来,也提醒了他们注意场合。
“雪儿累了罢,今日便到这里吧,我送你回去。”
雪娥一看天色,都过了每日午睡的时辰,是该回去了:“嗯。”
送毕赵大小姐回府,邱婉儿领着小六子回了别院。
这一路上,她就不必全套做戏了。回到别院,将下人全数赶出屋,独留自己在书房,闭目凝神,思虑了良久的对策。
今日的马有才,不得不防。
他非但认得她,而且知道她有个儿子,入赘赵家这笔交易还未完成,倘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功亏一篑不说,保不齐会累自己与儿子惹来杀身之祸。
赵家人是何行事作风她不知,而曾凌峰奸计不得逞,会留她活口?
所以,为今之计,是把姓马的解决了,以绝后患。
当然,她不会杀人,她从不杀人。她最擅长的,是攻心。
隔了一日,邱婉儿早早起身,梳洗更衣后,打算用过早点就寻个由头出门,谁知有人比她还急,不请自来还省了她专程跑一趟。
“公子,门房来报,大门外有个人说奉命来见你。小的认得他,是咱们前日在镖局见过的,瘸腿那个杂役。”
婉儿一愣,作出回忆姿态,半晌才说:“杂役?你是说郑镖头的那个远房亲戚?他来找我,难不成是镖局有事……你去请他进来。”
“是。”
小六子也纳闷,倒是心思单纯不敢多想,只当是大小姐关照镖局,早早为她的未婚夫安排了差事,如今来人详细禀报罢了。
雪不落了,地面整洁好走,马有才一瘸一拐倒也捣腾得快,跟在小六子后头不一会儿就到了书房,忐忑的心在见到那道身影时更加狂跳不止。
“公子,人带到了。”
案前那人转身,挥手屏退:“你先下去,告诉管家和厨娘今日不必为我备午膳,我稍后出趟门。”
小六子应下吩咐,退了出去。
书房门合上,屋内只余两人。婉儿主动出击,率先开口:“马大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马有才喉头动了动,不知回答一句甚么。到这一刻他才敢确认,才敢相信,眼前的俊秀公子,未来的主家姑爷,正是那狠心拒他于千里,片字不留就音讯全无的,他心心念念想娶回家当老婆顺带得个便宜儿子的,邱小妹!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马有才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破口而出的就是质问。可他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立场,有没有那个资格。
邱婉儿心间冷笑,神情却是装出来的羞愤与苦恼,她在做戏。
“我有我的苦衷。你我也算相识一场,我希望你,把住口风,不要把我逼上绝境。”
她说得如此悲情,如此绝望,如此为人惧怕。马有才只觉自己心都要碎了,望着她,急切想知道她的遭遇,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有人逼迫你这么做的?告诉我究竟是谁,我去找他拼命!”
“别!”婉儿扬起脸,神情是从未在此人面前显露过的脆弱与无助:“此事与你本无关,你也绝斗不过那些人。是我命苦……我知你心善,若当真怜惜我,就当做从不认识我,当做甚么都不知道吧。为此,我会感激你一辈子!”
“可是你,当真要与赵大小姐成亲?你——”
“这件事,恕我不能与你明说。你若知道得太多,为此招来祸端,我一生都会难得心安。”
“小邱!”
马有才红了眼,想上前一步,又不敢,最终只是愤愤然誓言道:“好,我答应你!可你也不要甚么事都自己扛,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来找!”
“多谢你,马大哥!”
邱婉儿展了颜,头一次在姓马的男人跟前绽出笑意。这一笑,即便是男儿装扮的她,依然将对面人迷得失去心神。他暗暗发誓,绝对不放过欺负她的任何人!
“马大哥,若无旁的事,你就先回吧,我不宜与你多交谈过久。你切记,不可把我的事情透露给第三个人!”
“好,我明白了。”
马有才努力调整情绪,他其实还想问问木儿的情况,可眼下显然不是好时机,也知自己问不出来甚么的,就狠狠心,深深再望了那人一眼,开门离开。
房门再次合上时,房内人已恢复常色,长长吸一口气,舒出来,鼻间轻哼:你放心,日后有得是用上你的地方。
相对赵府别院书房的悲情大戏,赵府东院,赵大小姐香闺中,一派喜庆气象,堪比年节时分。
“雪姐姐快看看,是这幅好还是这一幅好?”
董依芸最喜热闹,她的丈夫出远门了,她的雪姐姐要嫁人了,三天两头改为日日到访,好似打定主意要全程参与婚礼筹备,出她一份力。
赵雪娥一个时辰内被呼来唤去一遍又一遍,看了这样,比了那样,这幅剪纸贴窗口,那幅喜字贴门沿……
望着那人不胜其烦的模样,董依芸简直无法理解:“雪姐姐!这可是你自己的婚礼,能不能上点心呀,这要是给师娘看见,又该说你了。”
“唠唠叨叨,你就快成为师娘了。”
赵雪娥没好气,她的芸妹妹自成了亲后是越发唠叨了。她也不是极无耐心的人,实在是成亲这件事,本身就太过麻烦。娘亲当初说的,男方入赘可省去诸多繁琐礼节,可如今看来,她觉得与董依芸出嫁那会儿的布置并无二样呀。
“哼!你又来埋汰我!亏我这般为你着想,若是你的未来夫君知道你这么草草应付这桩亲事,看他生不生出不满!以为你不喜,洞房花烛夜都不敢碰你!”
眼看这妮子越说越离谱,四周婢女们都轻笑出声,即将出阁的赵大小姐岂有不羞的道理,欺身上前狠命拧了她,
“看来嫁做人妇果然胆子大了嘴也越发管不住了,你家夫君现下出门在外,没人护着你!”
“诶呀诶呀,雪姐姐饶命,芸儿再也不说了。”
雪娥撒了手,施施然坐回塌上看书,由着屋内一群人张罗,将她的闺房布置成婚庆新房,日后她与新婚丈夫的温馨蜜意之地。
董依芸嘴上不敢说,心里可敢犯嘀咕:也就我吃你这一招,看你那有意思的未来夫君吃不吃这一套吧!
第19章 试衣
百无聊赖的日子是极难熬的,一月时光悠悠晃过去,邱婉儿恍觉过了小半年。这期间,她在夜半时分偷溜过几次回城北看儿子,白日里依旧是那位风华无双的翩翩佳公子。
这日,赵夫人亲自领了董记裁缝,带着赶制初成的新郎喜服前往别院。
“见过赵伯母。不知伯母前来,小侄理应到门外迎接。”
是了,未来岳母大人亲临,事先知会那人却未明说,现今人来了也是径直入了院子,可把邱婉儿这个冒牌贤侄唬得一愣。好在她反应迅速,泰然将人迎进厅来。
赵夫人看看多日不见的未来女婿,见其依旧神采奕奕礼数周到,心下满意之余,称呼也不自觉更亲切了,
“无妨。天儿,今日潘师傅也来了,你大婚的喜服,进屋去试试吧。”
说着,示意身后侧的人上前。潘师傅便是那日亲自为邱婉儿量身的董记裁缝,是名经验丰富手艺出众的老师傅,捧着喜服要随新郎官回房。
“这……着人送来也就是了,何苦劳伯母亲自跑这一遭。”邱婉儿回了句客套,随后吩咐丫鬟看茶,再冲赵夫人抱拳:“伯母稍坐片刻,天海去去就来。”
语毕,请了捧喜服那人:“有劳潘师傅,这边请。”
“贾少爷多礼了。”潘师傅对这位风采卓然又谦逊有礼的后生甚有好感,笑眯眯随其去了主屋。
潘师傅自是不会亲手为她穿上的,伺候左右的婢女手脚很是利索,头一回为这未来姑爷更衣,还是当着外人的面才有此机会,如何不值得珍惜。
说来也怪,这贾公子眼下虽还是赵府客人,好歹也已算半个主子,沐浴更衣,寝起梳洗,从不让人侍候在侧,就连小六子也不曾见近身服侍过一回……此人,客道或是自律,都显得太过了。
丫鬟终归是丫鬟,某些疑惑想想也就罢了。当准新郎官将那一套华彩喜服穿上身,俊秀优雅的气质平添几分艳色,人也好衣也好,全数的精彩展现到极致,把那丫头迷花了眼,一旁的潘师傅也忍不住连连称叹。
“贾少爷相貌堂堂,身姿也如此俊朗。上回量时腰围甚小,这喜服本做得宽松了一分,如今贾少爷穿上来倒是恰好合身,想是不需大改了。”
“是,穿上正合身,潘师傅手艺了得。”准新郎官说着,抬步出了屋,去大厅向未来岳母展示。
“赵伯母,久等了。”
赵夫人才搁下茶盏,侧目望过来,喜色难掩:“好,好个英朗不凡的新郎官儿。”
“伯母谬赞,潘师傅技艺高超才是真。”
“不敢不敢,贾少爷与赵小姐天生般配,鄙人是十分期待二位大喜那日站在一处的画面,也更是要恭喜赵夫人觅得良婿咯!”
“……”
几人夸来夸去,一厅气氛变得好是热闹,别院众仆也都纷纷探头相望,大叹他们的贾公子果非凡物。
喜服试毕,潘师傅多看几眼便知何处需加细改,不多耽误工夫,捧了喜服先行告辞。赵夫人还有话,叫那未来女婿坐下来,一一交代。
“天儿,再过一月就是正日子,府里现下已忙着布置,过两日这别院也该开始收拾收拾,我会差人过来打点,你只安心住着,无需费心张罗,届时从别院将你迎入赵府,拜过天地,你就是我赵家人了。”
赵夫人饮了口茶,温温缓缓说道。眼前人默默听着,谦恭稳重的模样最是得她欢喜。等她话锋一转,却又不知其是何神情了。
“另外,以你赵伯父的名义,我已向京城贾家捎去书信与请帖。”
果然,此言一出,未来女婿眼中现出了别样神色,赵夫人暗暗叹口气,不急着对方表态。
可她是不知,此人现出异样,并非因为她所想所虑的那些种种,是因为别的。而此人又极富心计,演技精湛,以三分理解三分不愿多谈为掩护色,快速将话题引向另一端。
“实不相瞒,定亲之前天海也已向京城去了书信,只是……对了,不知大婚那日赵伯父是否方便回府观礼,雪儿毕竟是伯父伯母唯一的女儿,定是希望成婚当日二老能齐齐安坐高堂,欢欢喜喜饮下我俩的新人茶。”
这么一问,把赵夫人的思路带了过来,只见她微拧眉心略作沉吟,方才回道:“你伯父前日家书有言,女儿大婚必定下山回府,只婚宴过后还是要返回凉山……你二人已有十数载未见,他呀年纪一大把,人也越发顽固了,最忌讳别人说他老,你可要记住了。”
“哈哈哈,伯母说笑了,天海怎敢。”
邱婉儿粲然一笑,唇角弧度拉得自然老练,只那心底里,不知在盘算甚么。
赵夫人心念了自家老爷一忽儿,还是将宽慰与提醒留下:“天儿,贾家那边我们赵府诚意以表,如何回应是他们的做法,今后你入了赵家,安心与雪儿过日子为要,不必为过往过多烦心。”
言罢起身,领着一众丫鬟打道回府。邱婉儿将人送出大门,目送软轿离开,回身之际长长舒气。
得了,京城贾家与真天海那边,不论是何境况是何结果都不需她去忧心,自然有人安排妥帖。眼下最要紧的,是做好万分准备迎接大婚之日。到那一日,她要面对的就不单是别院众仆,不单是赵府千金与赵门主母。
等待她的,是威名远扬并与真天海相识多年的赵总镖头,是赵家一干或精或钝的亲友宾客,更是与赵大小姐洞房花烛夜的雌雄角逐……
她这个假天海,还需迈过一道又一道难坎,填下一个又一个深坑。
当日深夜,思虑再三,邱婉儿决定再次悄然潜回城北。而当她跳下院墙正欲迈步时,一道黑衣人影挡在身前。
婉儿目光灼灼,盯着眼前同样蒙面的人,借着月光仔细分辨了好一阵,才认出来:“是你!”
对方静默只是一瞬,纵身一跃丢下一句:“跟我来。”
两道身影便一前一后轻踩街边屋院墙瓦,飞身闪到某处僻巷里。
“你不是随行出镖了,怎会还在凉州?”
甫一落地,邱婉儿的问题就问出来,眼前人摘了面巾,露出一张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脸,正是曾凌峰的心腹属下,石田。
他从来贯彻言简意赅,不多一句废话,
“赵府送去京城的书信我已处理,现下你的要务,是老实呆在别院,不可三天两头往外跑,更不能频繁去见你儿子。”
邱婉儿嗤笑:“呵,原来你一直在监视我。”
石田面色肃然,不理会她的嘲讽,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瓷樽:“这是主子刻意为你备下的九香迷魂散,大婚之夜你若有本事瞒天过海最好,若不能,这个……以防万一。”
“哈,下作!”
说是这般说,邱婉儿还是将它接过来,揣好,眸光嘲讽中染上笑意。逆光的石田望着月光下遮掉半张脸的她,眼神不由亮了亮,稍一恍神,冷厉的语句不知不觉带了温度,
“回去吧,今夜这一回我不会禀报主子,不过下不为例。”
邱婉儿也敛了神色,郑重道:“既然你在监视我,必定知晓我儿身在何处。我知你主命难违,但木儿只是个四岁的孩子,我受你主子威胁在赵府卖命,也希望你信守承诺,对我儿即便不能照拂,也不可前去搅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