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娥顺从地坐到旁边,往院子屋子扫了一圈:“我爹去镖局了?”
“嗯。”赵夫人点点头:“用过早饭就去了。”
母女俩闲聊了几句,雪娥终于将话题引向自己此行的目的,
“娘,这几日我都窝在房里未曾出来,咱们府里一切都好么?”
“挺好的,再过不久入年关,府里正准备着年礼,过阵子该与各府亲戚朋友走动了。”赵夫人答得倒是自然,却并不是赵雪娥想听的那些。
“娘,邱婉儿这几日住的可还安分?客院那两位,可有时常来烦着您和爹爹?”
当娘的心下了然:“你怎会突然有此一问?是听了甚么闲话了?”
雪娥并不好糊弄:“娘亲若知道些甚么,告诉女儿便是,左右那些人,都与女儿相关。”
“也是。”赵夫人点头,照实说了:“那日你们从曾府回来,婉儿就来同我和你爹商量,要帮你好好考校那两位公子。我与你爹起先也不答应的,觉得于理不合,但是依她所说,当初她被选中后也经历了一番我们赵家的调教,各方面都有些心得,而她又与你相处日久,对你甚为了解,你不方便也不愿出面的事,由她代劳最为合适。所以……”
“所以您和我爹就答应让她去做这件事?”
“雪儿,婉儿也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若那两位当真连她那一关都过不了,我和你爹也倒省心了,你也舒心了,是不是?”
娘亲温和的劝说将赵雪娥心头的不满稍稍按了下去,也不好再纠缠下去,只以埋怨的语气提醒她,
“娘你们也真是,与那邱婉儿擅自做主,都不征询女儿的同意了。如今这一出,只盼她不闹出甚么大动静来。今后有何事,还请娘亲和爹爹,多与女儿商量才是!”
“好了,娘知道了,这回是娘和你爹的不是,下不为例。”赵夫人心虚地应着,她并未将邱婉儿当日与赵洪威的赌誓全盘托出,现下被女儿这么一说,不禁心头一紧,只盼那邱婉儿凡事别太过分,到时闹得不好收场……
而此时,母女两人口中的几位主角,正在上演着他们几人间的精彩。
“尚公子,这盘棋你若是输了,那么贾公子又积下一分咯。”
赵府西院某客房中,邱婉儿一袭青莲纹曲裾,青丝绾起流苏髻,手执白子,似笑非笑望着对面的尚文志。
她本身典雅的气质,介乎少女与少妇之间,又因其姿容身段颇具英气,则更添一股少年之气,颈间披子随着纤手起落而拂动,形成强大的视觉吸引力,引得旁观的另一位人选贾天海,频频将目光落到她身上,且久久不舍得移开……
而专心对弈的尚文志则是一脸的焦躁,不甘心自己被眼前女子所制,不论是棋局,或是其他的比拼,哪怕败在贾天海手上,也强于输给一个自己处处看不顺眼的女人!
可偏偏,这个女人掌握着几乎是他未来命运的决断权——那日,赵府家主亲自领她过来,郑重宣布接下来的选婿进程,将交由此女负责。
于是,由此女炮制的评分优选规则,定下他们两位赘婿人选的数轮的比拼,包括但不限于琴棋书画诗酒茶、礼乐射御商数武……
即便是花样繁多,难度赛过科考,两名人选也只能乖乖听从执行,展开一轮又一轮的比拼,最终取胜者,方有机会与赵氏千金有进一步的发展。
当然,面对这位铁面无私的裁判,两名人选的态度截然不同:一个是咬牙切齿地应对,一个则是越发的心驰神往……
第101章 挑拨
是夜, 邱婉儿带着一身酒气回到自己的偏房,吩咐下人准备热水,进了内屋褪下外裙, 准备去隔壁澡房沐浴梳洗。岂料绕出屏风来,惊觉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不速之客,正是那赵雪娥悄无声息坐到了房中。
“雪儿!你怎的来了?这么晚了怎不回屋歇着?”
雪娥也不扯旁的话,张口便是讽刺:“你也知道时辰已晚。”
“是, 今日有些事耽搁了, 未能回来陪雪儿用膳, 还请雪儿不要怪罪才是。”
“如此说来,你贵人事忙, 又岂能因我而耽误你大事。”
婉儿心头一跳:“雪儿这话是何意?”
“哼,你近日来在忙些甚么,还不与我明说么?”
此时屋外北风呼啸, 雨雪将落, 邱婉儿褪去外衣只着中衣, 霎时被一股寒意包围,而雪娥话中的冷意只比这外寒更甚。
顿了良久,邱婉儿深知隐瞒不得,干脆大方承认了:“我不过是为着雪儿的终身幸福, 略出些绵薄之力,替你考察那两位候选人的品行与才情。”
“当真是有劳你为我费这些心思了。”赵雪娥瞥她,仍是没有一句好声好气:“只是既然事关我终身幸福, 你怎能不问我的意愿而擅自行事?”
“雪儿,我不是不顾你意愿, 此事成否都对你百利无一害,且我自问有把握办得妥当, 才……”
不等她多说,赵雪娥极不客气地打断:“何须狡辩!在我看来,你是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邱婉儿似乎全然不觉自己有何错处,令得眼前人如此大动肝火,心下亦是颇委屈,
“雪儿,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在你心里,我是如此不堪?”
看她这副模样,赵雪娥已知这一轮对话最终也是无果,只还是忍不住警告她,
“邱婉儿,你该明白,有些事情,可一不可再。”说完,人已起身,带着隐隐的怒势,愤然离去。
门被重重摔上,一股寒风灌入,屋中人顿感冰凉拂面,内心也不由生出一丝慌凉。
可她邱婉儿何许人也,从前那么多事直接或间接地伤害赵雪娥,她都做得决然无悔,如今自认是完完全全为了赵雪娥在行事,更不会为了当事人这番警告而止步收手。
她只盼来日事成,雪娥会感激自己。
转眼入了年关,赵府上下开始打点起了年节事宜。赵氏夫妇一个忙着镖局诸事,一个料理府里府外,皆是忙得不可开交,倒没工夫去管自家女儿与那邱婉儿怎么个相处,也无暇顾及邱婉儿对那两位公子的考验进展如何……
相比两位大主子的淡定,赵府下人们倒是忍不住忙里偷闲八卦一二:看眼下情形,那两位公子想必是要留在府里过年了,大小姐一贯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至于那婉儿姑娘,一天到晚的往西院跑,实是不知该如何品评的好!
自那一日,赵雪娥与邱婉儿关系更是变得微妙。面对雪娥日渐冷淡的脸色,婉儿内心不无苦闷,却又不能停下计划,为了不分心,也为了那两人不起疑心,索性每日在那西院多耗磨些时光,甚至一连数晚不回东院来同雪娥用饭了。
再说木儿已在董府住了一段日子,早闹着要回赵家了,邱婉儿便抽空去安抚了小家伙一番,也关照孩子姥姥,多带孩子去董依芸那儿走动。
莫说她现下分不开身照顾孩子,那件事进入后期关键阶段,更不能让木儿留在身边……
又这般过了两日,邱婉儿依旧表现得气定神闲。一段时日的相处,那两位公子也越发看重她,不管是贾天海带着私心的热烈殷勤,还是尚文志争取优胜结果的讨好奉承,两人不遗余力在邱婉儿面前卖力表现着自己。
到得眼下,邱婉儿自觉稳操胜券,心下盘算着是时候该收网了。
这日傍晚,婉儿在西院与那贾尚两位公子用过晚膳,瞧着天色甚好,不落雨雪不起北风,起意要在府中转转,一路瞧着景致慢慢散步回去。
两位公子自是争相陪同。
贾天海心想:婉儿姑娘连日来往西院里跑得勤,时不时用星眸望向我,日常吩咐厨房多是按着我的口味准备点心,料想也是神女有心。只因为一旁总有个尚文志煞风景,我二人从始至终未曾捅破窗户纸,这婉儿姑娘人前待我更是礼貌而疏离,教人好生心痒!今番良辰美景,夜色迷蒙,正是与佳人风花雪月谈天说地的好时机,今若能独处,何不寻个机会表明心意……
尚文志则想:这一去不仅要博得邱婉儿的好印象,更能一路将人送到东院门口,若是有幸遇上赵千金,攀谈一二再博得些好感,不比讨好这邱婉儿有用得多?如此一来,也不枉我与那贾天海日日争锋,绞尽脑汁在邱婉儿面前表现自己,闹得是精疲力尽,烦闷不堪。
临近年节,府里已陆续装点起来,印有各色吉祥图纹的大红灯笼随处可见,早已被一片雪白覆盖的中庭花圃也被红绸丝带点缀了几处,随着偶有的阵风轻飘摆动。穿过细墁地面,连接前庭的莲花池上漂浮的自然不是荷莲花叶,而是几片薄薄的冰渣,纵眼望去,令人生寒。
此时将夜未夜,几株雪松枝丫上的灯笼已散出些光亮,映在水面上,隐隐反光,直比那朦胧月色更美些。几人就在这寒天冰水里,瞧见几尾锦鲤,在若有若无的冰面下游动,景致很是迷人。
邱婉儿像是兴头又起,提议两位公子各为这景色赋诗一首,权当助兴,不计入比拼。偏尚文志心气高,扬言要拿这诗打赌,让邱婉儿设下一桩筹码。
两人的比试,一直以来互有胜负。而于文采,一个出身书香世家有秀才功名,一个为脱困境苦读十数载,纵非惊世才子,一首绘景诗句又怎会在话下。
只消片刻,二人诗已作罢。两首诗中规中矩,尚文志的诗更与景相贴,而贾天海则借物喻人以景寄情,对着身边佳人似将心中所思字字道尽,内里情感之丰富,令得尚文志微微皱眉。
作为裁判的邱婉儿,心思全然不在两首诗上,也不去细品,随意评了两句,直接定了贾天海胜出,彩头则是由他自主提出一个易于满足的要求。
如她所料,这厮心急难耐且目的明确,要求与她独处:
“既是如此,那么就请尚兄先行回去,只让天海陪同婉儿姑娘赏这余下美景,再送姑娘回院吧!”
尚文志从这一刻开始,断定两人必有私情。
“呵呵!好!愿赌服输,文志就不留在二位跟前煞风景了!”
一句涵义分明的话毕,尚文志抖抖袍角,心情复杂地离场。
这贾天海看上了邱婉儿,对那赵千金的心思只怕就淡了。对自己而言,是一桩好事……如此想来,这些日子数轮比试,姓贾的那般卖力,并非全是为了赵小姐,八成是为夺取这邱婉儿的芳心了!
只是嘛,这邱婉儿如若也属意姓贾的,又恐不妥。
当初为了谋夺赵家家产,姓邱的做出那档子荒唐事,难保如今不存着祸心,万一她勾搭着姓贾的,一同将自己踢出局,先娶赵家千金后取赵家家财,那自己可真是竹篮打水,一通折腾倒为他人做嫁衣了!
怀着这一念头,自诩清高的尚文志忍不住做出些宵小行径,趁那池边的两人不注意,悄悄匿进不远处的一座观景石后,侧耳偷听。
“婉儿姑娘,多日相处,到这一刻,才终于有了你我二人独处的机会呢!”见四下已无他人,贾天海凝视着邱婉儿的娇容,语气稍显激动。
邱婉儿表情仍是淡淡的,带着疏离:“贾公子此言甚是不妥,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我有何瓜葛。”
“婉儿姑娘!”贾天海也顾不得唐突,难得的好时机,他定要把握:“眼下周遭只得你我,婉儿姑娘不妨听我言明。初见你那日,我就已心神略动,经过最近这些时日的相处,你的一颦一笑,更是深深印在我的心上。夜里,我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的就是你的音容,恕我冒昧,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心动的女子!”
言辞恳切,句句含情。
在这等雪月风花的无限美景下,面对温柔儒雅的青年才俊如此深情告白,换作情窦初开的少女,只怕早已芳心大乱,羞涩难当。
邱婉儿却不然。她转过身来,面向贾天海,余光从他身后扫过去,只见假山边侧一道黑影,那影子猛地打了个寒噤。也不知是怕被她发现,还是因了贾天海那一番纵情告白。
心下好笑又得强忍,饶是邱婉儿演技上乘,才能严肃认真地演下去,不露出破绽来,
“贾公子,你可知自己在说甚么?!不要忘了你是以怎样的身份站在这里!你怎能如此对待赵小姐?而我,你当我是甚么?”
被心上人如此厉声质问,贾天海初初略懵,而后理顺了这话的意思,才继续表诚心,
“我知这想法很是无礼,甚至卑鄙,可我……的确心里只有你一个!我贾天海对这灯火发誓,对这雪景发誓,对这月色发誓,倘得婉儿姑娘倾心,此生必不负佳人!”
邱婉儿再度瞥见那偷听人黑影的一道哆嗦,她自己也几乎忍不下去。可话已至此,她不得不做出一副黯然神色,加以引导,
“依你我如今的境况,有何资格谈此风月。我今生是没有机会了,而你不同,你只需赢得尚公子,就有机会娶赵小姐。那样的局面,对你,对我,对赵小姐,都是最好的。”
“不!婉儿!你听我说,赵小姐虽是你的恩人,可你不能牺牲自己的终身,去换她的幸福。”
贾天海认定了邱婉儿是为了恩人赵千金,封锁自己内心的情感,而不愿面对他,不愿接受他。
“不是!我们不能!即使我狠下心,与你对不起赵小姐,可是我们……我们又如何在一起?我们能去哪里?你别忘了,我们现在都寄人篱下,而我还有一个孩子!”
当头棒喝。贾天海愣住了。
“你……你是嫌弃我没家没业没本事,怕我照顾不好你们母子?”
邱婉儿未答,脸也撇开。半晌,才幽幽出口:“如今你与尚公子竞争,还未分出胜负。你这一闹,我也无心公平判别了。今夜回去,我就让赵小姐自己选。若她选了尚公子也便罢了,可之前在她眼中,你的印象更佳。若她选了你,你就应了吧,就当你我今生并无缘分。”
听闻此言,两名男子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假山后的尚文志,暗暗捏紧了拳头,细细听着接下来贾天海如何回应。后者沉吟良久,干涩着嗓音,问道,
“如若当真选了我,我入赘赵家,也算安身立命,有能力照顾你们母子了。可惜到那时,我已无法给你一个正经的名分,你若有心,可还愿与我在一起?”
“哼!”
未等邱婉儿作答,那黑影主人绷不住了,迅速掠出向两人靠近,鄙夷的眼神尽数投来,尖刺的语言围绕两人。
“好个安身立命!好一对儿苦命鸳鸯!你们两个把人当傻子吗?”
贾天海震惊:“尚兄,你!窃闻偷听,非是大丈夫所为!”
尚文志毫不示弱:“贾兄作为赵家赘婿人选,与旁人在此撩风弄月,就是君子所为了?”
此话太过难听,邱婉儿的脸色已现不好,贾天海更是怒极:“尚兄不要信口雌黄!你若当真听得我们二人方才的对话,便知婉儿姑娘已直言拒绝于我,休要妄言毁人清誉!”
尚文志得了天大的把柄,哪能轻易放过这二人。然而眼下,这贾天海的存在对他威胁甚高。那邱婉儿可是亲口说了,赵家小姐于两人间,似乎更看好姓贾的!
“她是满口的不应,可你的司马昭之心已无所遁形!你想赢得我,娶了赵千金,将这赵氏家产收入囊中,再纳了这女人,更享齐人之福!贾天海,你好心机,好盘算,好不要脸!”
大抵是被戳中了龌龊心思,贾天海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尚文志见状,更为嚣张,
“我现在就去向赵氏一家告发你!”
“你站住!不许去!”贾天海急了,狼狈地张臂拦住尚文志的去路。
“你拦得住我么?!”
两个大男人,在这无边的夜色下,在这风景优美的莲花池边,从言语争吵升级到肢体冲突。
一旁操控全盘的邱婉儿,就像个看客,静默不语瞧着两人闹腾,只希望他们闹得越凶越好……
府中下人远远听到动静,纷纷赶来,还不及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那两位公子已然推搡得激烈,在众人不防之下,其中一人被推落池中,出手暴力的另一人粗粗喘气,几步之外的婉儿姑娘,惊叫出声。
“快去禀报老爷夫人,还有请大夫!”
“赶快把人扶回去,伺候着换身衣服, 准备火炉姜汤……”
“贾公子,你感觉如何?”
虽则莲花池的水只没过常人大腿,算不得深,可天寒地冻里, 整个人载进去不是闹着玩儿的。
贾天海被捞起时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全身湿透, 脸色惨白,嘴唇发紫, 哆哆嗦嗦缩成一团,似乎是呛着了水,不住咳嗽……被带离事发现场时, 只匆匆将他恼怒恨意的目光给了尚文志, 甚至都来不及与邱婉儿再说上一句甚么。
而造成贾天海如此惨状的尚文志则是趁众人不注意, 拦住邱婉儿,警告的眼神盯着她,
“邱姑娘,方才你都看见了, 是那姓贾的包藏贼心被我戳穿,他气急败坏争执不休中失足载下去的,可不是我故意推他下去的!”
邱婉儿心下冷笑, 不再是那副惊吓表情,面对眼前的厚颜无耻之徒很难不讽意上脸,
“尚公子也把旁人当成傻子么?”
尚文志生平自视清高,显然甚少做些出格举动, 今夜情绪激昂与人缠斗,致此后果,又有人从旁指证,他已是辩无可辩。
“好!邱婉儿,我也不狡辩,那人就算是我失手推下去的又如何?你们二人的丑事,我也是全程听了个一清二楚,咱们走着瞧!”
赵府前厅,赵家几位主子,及贾天海落水事件所有当事人与目击者悉数到齐,由家主赵洪威亲自盘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谁来说?”
事情闹得挺大,累了一整日却被打扰歇息的赵总镖头火气直冒,话是疑问句,可那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圈,最终是落在邱婉儿身上。
饶是心计满满的邱婉儿也觉威压不小,更不提在场几个目睹两男缠斗的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一副欲要往后躲的样子。
一旁的赵夫人与赵千金,也把视线定在邱婉儿处。她们一个是再三叮嘱过,一个是严辞警告过,偏偏还是出了这档子事,怎能不把邱婉儿当做第一责任人!
然而,此事的起因到底太过难堪,连那受害者本人也不曾发声,裹着厚厚的棉袄一个劲儿吸鼻子,眼神躲闪立在一旁……
邱婉儿虽是始作俑者,但她一贯的作风是幕后操控,随后静观其变,再推波助澜一举中的。是故,当所有人都把目光投过来时,她也只是坦然自若,缄默不语。
倒是那尚文志心急,抢占先机辩言先启:“诸位,方才也不少人见着我与贾公子争执,我也不怕承认,是我不小心将他搡入池中。可此事本非预谋,只是一场意外,我认为各位应当把我二人为何会起冲突的原因,作为当下对峙的要点。”
贾天海闻言,脸色更是难看,急急回怼:“意外?你明明就是故意的!你是听了我与婉儿姑娘的谈话,得知自己竞选赵家赘婿无望,才恼恨于我,对我下此毒手!”说罢,面向赵氏夫妇拱手讨情,
“赵伯伯,赵伯母,天海绝想不到今夜会遭此大难,若非那池子水浅,不会泅水的我恐怕已无性命在此为自己申辩!”
“贾天海,你果然狡猾!三言两语就想偷转矛头?”
“……”
两个大男人,当众再度争得面红耳赤,赵洪威一拍桌子,挥退所有下人,让尚文志先发言。
终究得了先机的尚文志以他惯有的夸张言辞,口若悬河,对贾天海大加指摘,
“赵总镖头有所不知,今夜那邱姑娘在西院与我和贾公子一同用了晚膳,饭后我二人送她回院,三人闲庭信步逛到了中庭莲花池边,景色还未欣赏片刻,邱姑娘顿起雅兴,便又开始了我们两位赘婿人选的比试,两人各作一诗……偏这轮比试只为争一个筹码,那贾公子赢了,竟是要求我离开,留他与邱姑娘独处……”
话有些长,尚文志一字一句绘声绘色,带了十足的个人情绪,赵家几人越听脸色越沉,尤其赵雪娥,面上的不悦可谓相当明显。
贾天海的脸色也是变幻莫测,急欲张口争辩,被赵洪威阻了,由得尚文志继续说。
“我心下奇怪,便假装离去,实则躲在假山后头想听听他们说甚么。虽这般举动并不光彩,可也比这贾天海的行为好上百倍!赵老爷,赵夫人,这个男人原来不单想迎娶二位的千金,更想将邱姑娘也一并纳了!他对邱姑娘说的那些话,我至今想起还直犯恶心!”
在场几人听得此言,神色各异,不约而同往话中那两人处看,看到的是一个面不改色,一个颤抖心虚。
各人心下了然,尚文志所说的,哪怕没有十分的真切,也有八分的实情了。
那尚文志见赵家两老的脸色不佳,顿时底气更足,为自己的一番慷慨陈词做了总结:“我尚某人虽不是甚么大义之辈,却也知甚么该做甚么不该做,当时听了那些话,我出离愤怒,上前与他贾天海争论,这人慌了,不顾礼仪当场与我起了冲突……由此可见,这厮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赵小姐万万不能许配给此人!”
“够了!”
贾天海被当众揭发,面子里子都丢了,赤红着一张脸,将自己慌乱中组织的话术一通道出,赌一把邱婉儿的心思。
“各位切莫听信此人片面之词,他言不其实,诬蔑于我!当时我将他支走,不过是想私下向婉儿姑娘打听赵府选婿的意向,婉儿姑娘只透露了少许,这偷听之人便大为恼火,冲出来向我发难,还对婉儿姑娘出言无礼,我当下气不过才与他争辩,谁知这人心肠歹毒,竟是将我推入水中!可怜我身子孱弱,在那冰水里泡了个通身……如今这人还恶人先告状,不但辱我名声,还带累婉儿姑娘的名节,简直其心可诛!”
两个男人各执一词,唯一的证人邱婉儿再也无法作壁上观,当前局面,她的证词尤为重要,只消一句话,可救一人,也可毁一人。
然邱婉儿费心设局,所求必是一石二鸟,且从不失手。
“尚公子所言属实,今夜贾公子的确曾向我表明心迹。而在此间我也的确言语透露两位公子比试的情况,尚公子许是过于心焦,才与贾公子动起了手,导致那样的场面发生……”
此番言语细品起来,可是将两位当事人一同往下踩,偏那两人无从反驳,因为这一句句,所言非虚。
赵总镖头大怒。两个赘婿候选人如此不堪,自家还好吃好喝供着,正儿八经派了人去考教评比,却得出这样的结果,实是丢尽了脸面!
再看自己夫人与闺女,母女俩如出一辙的铁青脸色,更是惹得赵洪威压制不下怒意,当下对两名候选人作出判决,
“小女雪娥虽不是甚么金枝玉叶,可也是自小娇养的赵家独女,是我赵某人的掌上明珠,岂容尔等轻视作践!你们二人,一个虚伪贪心,一个冲动暴躁,此等品性与我女儿实不相配!”
赵洪威气上心头,也不顾两个年轻人与自家是何交情,颜面受损的他在宣布两人失去竞选资格后,更是下了逐客令,
“夫人,你便为这两位公子准备些干粮与盘缠,好让他们明日一早启程回乡吧!”
“赵伯父!不要啊!”
“赵老爷!可否再听文志一言!那邱婉儿所言也并非全然,我尚文志对天发誓绝意图害人性命呀!”
“好了!”赵洪威不耐烦再听下去:“不论如何你们二人明日便离开我赵府吧,老夫不能将女儿许配给你们任何一人,也不会因此事怪责你二人,往后……就此别过。今夜之事,想你们也是要脸面的,今后莫要再提。”
赵总镖头心头恨恨:若不是看在曾是世交的份上,这一夜都不会多留你们!
两个被除名驱逐的年轻人,再没有方才相互指责时的义正言辞,也没有昔日奋力表现时的意气风发,如同落水之后被痛打一番的野狗,龇牙咧嘴欲要反抗,却苦于无人理睬,一时间,对未来的绝望跃然脸上。
谁能想到,两人当初怀着怎样的心思千里迢迢赶来凉州,在赘婿评选中又是如何的努力展示毕生才学,千方百计要讨此机缘,满心期待着今后能有个好前程,如今竟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今夜之事处理已毕,女儿选婿一事也再得了个败果,赵洪威心情不佳,甩了袖子离场。赵夫人心下虽也气,还是撑着脸色安排了两位公子的后续事宜。至于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赵雪娥,则是狠狠瞪了邱婉儿片刻,随后迈步离开。
“雪儿!你等等我!”
邱婉儿心知自己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不敢松懈精神,也辞了赵夫人,快步跟上赵雪娥。
她走得快,心情快意中夹杂些担忧,并未留意到身后一道憎恨入骨的目光,一路跟随她的背影,逐渐隐去,直至消失……
“邱婉儿!你究竟还要闹出甚么才能罢休?做这些事你从未考虑过后果吗?”
赵家千金的闺房中, 主人赵雪娥怒不可遏,被痛斥的另一人则满脸无奈。两个赏心悦目的美丽女子相对,偏偏气氛是如此的恶劣。
“那两人品行低劣, 我是在为雪儿肃清障碍,消除烦恼,相信我的做法没有错,雪儿为何这般声讨于我?难不成你当真考虑招他们当中一人为夫婿?”
“住口!你的做法没有错?”望着眼前人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 雪娥心情差到极点, 嗔目切齿:
“邱婉儿!今夜险些闹出人命!我曾经警告过你, 别闹得太过分!”
邱婉儿的语气也趋于不耐:“雪儿还不了解我么?若我真有心害他们谁的性命,那贾天海今夜跌入的就不是莲花池了。”
“邱婉儿!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我不明白, 为何无论我做甚么,你都不会满意?!从前那些事是为了我自己,可如今单单只是为了你, 此事从始至终都是为了帮你摆脱你婚事的困扰, 怎么你就不能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