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小木儿, 他大概能听懂雪姨与董姥姥的意思。可他不理解, 董姥姥再亲近他, 再喜欢他,也不能连他和娘亲一起带走吧!在他看来, 去董姥姥家住上几日可行,但真正的家,应该是赵府才对!毕竟娘亲说过, 她与雪姨成了亲, 雪姨是他的另一个娘, 那么,他们三人与姥姥姥爷才是一家子!
董夫人见与赵雪娥争论不出结果,便将目光投向自己女儿,却在那不很愿意搭理自己的眼神中, 窥出一丝快意。这意识使她一惊,仍是忍不住开口去问:“婉儿,你自己的意愿为何?”
被问及的人回的还是那句:“我没有打算。”意思也算是拒绝了。
小木儿瞅瞅满眼失望的姥姥, 贴心地凑上去,
“董姥姥, 芸姨肚子里的小宝宝生出来了没有呀?木儿能去瞧瞧么?”
小家伙澄澈的眼神,灵动的语气, 令得董夫人心下大为熨帖,决定暂且放下纠缠,转为退一步的请求,
“婉儿,此事你再考虑一番,最终如何,我都尊重你。只是木儿这孩子我很是喜欢,就让他先陪我老人家几日,可好?”
这请求倒也不过分,邱婉儿斟酌片刻,答应了:“木儿,董姥姥和芸姨许久不见你,很想念你,你愿不愿意去陪她们,过几日娘再去接你?”那两个惹人厌的,几日功夫也足以解决了。
小木儿虽也不舍自家娘亲,奈何董姥姥实在太喜欢他,而他也乐意陪一陪这些疼爱他的长辈,遂毫不犹豫点了头。
董夫人这才展了颜,又同赵雪娥说了一阵子话,见天色转好,便邀了她们一同去曾府,瞧瞧董依芸。
雪停了,日头悄无声息地出来,晒起来暖洋洋的。邱婉儿亲自给木儿收拾了衣物,雪娥也差人知会了自家爹娘,一行人坐了马车,直往曾府去了。
马车上,木儿拉着姥姥,问起芸姨的近况。
“真哒?芸姨的肚子有那么大了?是不是宝宝很快就生出来了?”说着,顾不上姥姥回答甚么,扭头冲自己娘亲兴奋道:“娘,木儿想给小宝宝准备一份礼物!”
邱婉儿摸摸他的小脸:“木儿准备送甚么?”
小家伙歪了头,思索半晌,数出若干想要送的玩意儿,大人们纷纷表示都听他的,瞧着他那可爱模样,也不禁期待起董依芸腹中孩子的降生……
几人从赵府过来也带了不少东西,身后跟了数个丫鬟婆子,阵仗不小。这宅子的女主人早早听闻报信,喜得要亲自到大门迎接,好歹被身边嬷嬷劝下了,只在院门翘首以待。
院中积雪扫得干干净净,身着祥云纹冬裙的董依芸,挺着高高鼓起的肚子,立在院门下,视线直追着入府而来的几人,还未至近前,就忍不住开口唤起来,
“娘!雪姐姐!”
董夫人最是紧张,嗔怪的眼神明显:“地上湿滑,你大着肚子瞎跑出来作甚?”
董依芸撒娇卖乖的表情涌上脸,等着几人到了近前,一手挽住赵雪娥的手臂,
“人家多日未见雪姐姐,想得紧嘛……”说着,眼睛往边上的邱婉儿定了定,算是打了招呼,随后摸上同样满脸喜气的小娃娃那脑袋瓜,
“小木儿,这么多日子没见,又长高了呢!快说说,想不想芸姨?”
小木儿收起黏在大肚子上的好奇目光,仰起小脸脆生生答道:“想!”
此时日头正暖,风也渐弱,董依芸有意在外头透透气,索性让厨房准备些茶点,几人在院子里坐下来,在暖洋洋的日光下闲话家常。
说是闲话家常,起头的话题还是关于赵雪娥带队护送邱婉儿母子进京又返归的一路历程。
虽然赵雪娥不喜多言,可这事到底不好让邱婉儿来讲,所以她拣着重点,寥寥数语把经过说了个囫囵。
董依云兴致颇浓,连着追问了几个疑点,最后仍未弄明白,邱婉儿为何每个关键节点都能有那般好的运气,最终在危机重重的将军府得到一线生机,并且带着木儿离开……
当着大伙儿的面,赵雪娥自不会将邱婉儿的心术手段说个通透,尤其这心性纯洁的董依芸,是她邱婉儿的妹妹。不谈对邱婉儿个人形象的维护,只说这挺着大肚子的嫉恶如仇的董千金,她也知道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
而董夫人也从中听出婉儿在那将军府曾面临怎样的凶险,她能有今日境况,绝不是仅靠着运气。至于是雪娥处处出手相帮,还是她自己挣出的局面,都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当听到小木儿也曾命悬一线,险些吃下有毒的食物,董夫人脸色一白,忙把小人儿圈进怀里,后怕得不行。一旁董依芸也是满脸惊诧,嘴里大骂那下毒之人。
看着那母女俩听完后对邱婉儿显现出诸多的怜惜,而那人也照单全收,赵雪娥心下一气,却并未多说甚么,只在暗地里冷冷瞥了她一眼。
接到这一瞥,邱婉儿也收敛了些,对帮她隐瞒的赵雪娥投入感激一笑。
雪娥息了怒:也罢,自己本就不打算让她们知其全貌。
“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这些……”董夫人心疼地揉着木儿的小脑袋,抬起眼看向自己大女儿:“婉儿,你也受苦了。”
“要我说,也多亏了雪姐姐。若不是一路有雪姐姐护着,这娘儿俩不知还会吃多少苦头!”
董依芸的话,赵雪娥只是淡淡一笑:“哪里就有你说的这样夸张。”你这个姐姐诡计多端,岂是谁人能任意拿捏的。
“好啦,现在总算是雨过天晴,跨过了这么一道坎,往后定会否极泰来。是不是呀,小木儿?”
小家伙窝在姥姥怀中点头,感受着大人们的爱怜,并未理解透大人们口中他与娘亲的重获新生,只被这喜悦的气氛包围着,无比的幸福。
聊完了出行京城的事,又问起凉州城里大家的近况,几人正说说笑笑,院门处进来一个人,众人看过去,是这府上的主人——曾凌峰。
见赵雪娥与邱婉儿脸色各异,院门那人也顿了足,董依芸从旁解释:“峰哥哥在镖局住了几个月,想通了,与师父恳谈过,上个月才搬回来。如今我身子不方便,他回来正好可以照顾我。”
董夫人也帮腔:“是啊,凌峰总算是忏悔过,得到了你爹的谅解,放了回来。他失去武功,也不能在镖局待下去,眼下回来陪着芸儿,等来日孩子生下来,我便安排他在董记帮忙。”
雪娥两人听了,一个在心里对比:浪子回头,知错能改,比某个人强多了。一个在心里猜疑:是真的悔过还是甚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两人各自带着心思,只是她们的脸上,并未多表示甚么。
曾凌峰也恢复了神色,信步走向众人。他如今清瘦不少,已不是昔日的英武潇洒,变作一种劫后余生的释然与沧桑,也已与当日狼狈愤怒的他不似同一人。
“打扰诸位的雅兴了。听说师妹带队从京城回到了凉州,真是可喜可贺。芸儿日日念叨,总算把你们盼回来了。”
“几月不见,师兄的身体可都康复了?”
“已经无碍,师妹有心了。”说这话时,曾凌峰眼角余光瞟了瞟邱婉儿,那声无碍,被后者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见几人脸色微变,董依芸赶紧活跃气氛:“峰哥哥怎的这么一大早从外头回来,这天寒地冻的做甚么去了?”
“噢,昨日听说西市那边会入一批上好的鳕鱼,今日我就带人早早过去,买了两尾回来。那鱼果真是上品,生得很是奇特,其肉有大补之效,芸儿吃了对腹中胎儿极好。”
雪娥听了,甚是宽慰,感叹道:“师兄真是疼爱妻儿,芸儿有福了。”
事过境迁,董依芸难得再被这姐姐调笑,如今几人生了隔阂,关系变得微妙,闲话也没了往日的自然与热络,她有意修复这一道道裂痕,
“既然是这般好的东西,哪儿能我自己独享,吩咐厨房今日午饭就做了那鱼,大伙儿一同分享了吧!”
众人还未反应,小木儿最先激动起来:“姥姥!那鱼长得很奇怪么,木儿想去瞧瞧!”
董夫人一笑:“鱼有啥好看的,回头上了桌,咱们不就见着了?”
“不嘛不嘛!木儿现在就想瞧瞧!”
顶不住这孩子的撒娇,董夫人只得牵着他去了后厨,享受这含饴弄孙的时光。
一老一小甫一离开,董依芸也觉得晒够了太阳,拉着赵雪娥回房,去说她们姐妹间的私房话,独留邱婉儿在院中。而曾凌峰作为家主,颇为尴尬地招待。
“多日不见,曾兄如今似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呢。”
“脱胎换骨?”曾凌峰自嘲一笑,坐了下来:“拜你所赐……啊不,多谢阁下不杀之恩了!”
邱婉儿冷笑:“听说你已悔过自新,怎么这话听起来,却不像那么回事。”
“哼!我悔过,是对我妻子,对我师父师妹,而不是你。对于废我一身武功的人,恕在下做不到笑颜相对。”
“难不成,你还想设法对付我?”
曾凌峰眼神也转冷:“你胆敢带着孩子回到凉州来,就该心里有数。”
“难道你不知,我是你妻子的姐姐?你若对我下手,你妻子和岳母,怕是不会再给你机会。她们不会让那未出世的孩子,有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甚至屡次伤害自己亲人的爹。”
那人闻言,攥紧了拳头,不甘也痛恨:“你威胁我?”
邱婉儿好整以暇:“我是陈述事实。你如今虽说失去了镖局的地位,但作为董家的女婿,将来所拥有的,想也不会比你曾经筹谋得到的要少。人生有得必有失,自古贪心不足难有好下场,好自为之罢。”
曾凌峰也并非对那些事执迷不悟,只是眼前之人,叫他痛恨至极。可即便如此,也不得不承认她此话有理。更何况,如今的自己,已对付不了她。
良久,那攥起的拳头慢慢松开,那愤恨的眼神亦转为茫然与黯淡。然后,人站起身,缓缓离开。
输得彻底,输得彻彻底底……
第99章 打赌
曾府的主人卧房外间, 炭火旺盛,整个屋里暖意融融,女主人一手搁下热茶, 一手甩甩方帕,挥退房内侍候的众人,随后一脸正色看向身侧的闺中密友。
“雪姐姐今后有何打算?”
对于某件事,董氏母女问出的话如出一辙。而董依芸的关切里, 更多是偏向于赵雪娥。
同样的问题, 被他人相问的次数不少, 在雪娥的心里,也问了自己无数遍, 却终究难有一个清晰的、标准的答案。
“我也不知。”只是不愿轻易放那人走,不能放她走。
“雪姐姐准备就这么与她相处下去?我瞧着你俩,既不像密友, 也不算亲人, 姐妹就更谈不上, 倒似是……”
赵雪娥凝眸望过去,眼神示意她说下去:倒似是甚么?
“雪姐姐可别生气,芸儿只是觉得,你们二人关系有些不寻常。此前不知那人身份也就罢了, 现如今,难不成你还存着那份心思?”
那份心思!
赵雪娥怔愣一瞬,眼神一黯, 最终无力地别开脸,不承认, 也不否认。
“雪姐姐,我只是担心你。别以为我甚么都不懂, 凭那人的秉性,若非心里也有点意思,她能干干脆脆跟你回来凉州,回了赵家?可是你们这样,师父师娘那里……且我也听说,真正的贾天海找了来,不是么?”
说到此处,赵雪娥的眼眸明明暗暗转了几轮,最终垂下去,
“此事你怕是多想了,那人……冷心冷情,如何会对他人动心?纵使我有诸般的心思,为她做得再多,也感动不了她……”
看着从小一同玩大的姐妹,如此的委屈与失落,董依芸既是心疼,又是气愤:那个人,究竟何德何能!
“雪姐姐!你可曾想过,若那邱婉儿心里没有你,当时追兵搜到赵府,你已安排放了她,可她为何不走?此去京城,解脱了将军府,这世上再也没人能束缚她了,为何她不带着孩子远走高飞,还巴巴地随了你回来?我娘早有意将他们母子接回去,今日我瞧她那样子,是根本不打算答应罢。你说都到了这份上,她还是情愿留在赵家,是为了甚么?”
赵雪娥聪明一世,奈何当局者迷,如今被董依芸一点拨,忽而豁然。只是她对那人,有过太多自作多情反被利用的经历,不敢轻易下定论,于是压下动容,勉强扯了抹笑,算是谢过小姐妹的关心,
“好了,你别操心了,安心养胎。我的事,我自己有分寸。”
“雪姐姐……”
邱婉儿在院中静坐了半天,董夫人领着木儿回来,小家伙窝着娘亲说起方才的见闻,眉飞色舞,欢乐得没边。
两个大人陪着小家伙玩到了午间,这时厨房也备好了午饭,曾凌峰亲自过来唤他们去饭厅用饭。
董依芸这才意犹未尽地止住了八卦求知,停住了苦口婆心,挺着肚子同赵雪娥出来。
她们二人这一番长谈,也不知聊了些甚么,两人再看邱婉儿的眼神,似乎多了层意味。
饭桌上,一家之主曾凌峰落了主位,两边分别是妻子与岳母。董夫人身边带了木儿,木儿坐在娘亲与姥姥之间。而赵雪娥,便与董依芸及邱婉儿左右为邻。
董依芸怀孕后,曾凌峰花大价钱聘了一位城中名厨入府,每日从大菜小食,到各色糕点,全是著名酒楼的花样。今日一尝,所有人都对桌上菜式颇为满意,尤其那道鳕鱼汤,直引得众人频频称赞。
席间,曾凌峰对孕妻呵护备至,董夫人对外孙百般照顾,偏那赵雪娥与邱婉儿,从容优雅地自顾自进食。
明明是极为养眼的一幕,却瞧得那孕妇甚是伤眼:自己这个便宜姐姐,真真是煞风景!
“雪姐姐,我记得你最喜阑珊阁的那味镇店名菜红煨鱼翅,我们府上菜大厨对此手艺可谓一绝,姐姐可要多尝尝。”
董依芸深觉自己这闷葫芦姐妹的终身大事若无自己的一臂之力,再过个三年五载怕也难成,索性豁出这张脸皮,帮衬着些。于是,指着赵雪娥不方便夹到,却离邱婉儿最近的一道菜,睁眼瞎扯。
婉儿转过脸来看看她们,很是自然地接过雪娥的菜碟,为她添进董依芸口中她喜爱的佳肴,嗓音轻轻柔柔的,
“喜欢就多吃些,你这阵子清减了不少。”
受到如此温柔对待的赵千金,竟有些不自然,一声不吭默默用下这道美味……趁人不注意时,冲那始作俑者狠瞪一记。
赵雪娥并不习惯旁人待自己太过殷勤热络,邱婉儿除了耍心计的时候,大多情况下待人接物有着极强分寸感,两人被董依芸这么搅和着去相处,说不准还真能处出个和谐舒适的氛围来……
一顿饭过去,赵千金冒出此种念想,心中盘算起,是否可以再给这厮一次机会?
饭后,董依芸又拉着大伙儿东拉西扯聊了好一阵,直到她犯了困,众人忙劝她去歇了,也正好告辞回府。
离开曾宅的几人,董夫人领着恋恋不舍又有些兴奋期待的木儿,回了董家。而邱婉儿则随了赵雪娥一路回了赵府。
马车上,邱婉儿打破两人独处时一贯相顾无言的局面,心情颇好的与赵雪娥开腔聊起来,
“雪儿,今日见你师兄,我这心里很有些感慨呢!当初若不是他,你我怎会有这般曲折离奇的缘分。”
“哦?”赵雪娥扬眉,忍不住挖苦她:“你现下倒认为这是一场缘分了?”
婉儿一听,面露惭色,还是继续她的话题:“我记得当初雪儿说过,振威镖局,并非是你心之所向。只是如今最想得到它的人,已然失去资格,往后怕是你得受累了。”
“师兄心有大志,也有手腕,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稳坐镖局二把手的位子。奈何他太过贪婪,或者说对我太不了解,以至于使出那等卑劣手段……如今既然我爹已将他逐出镖局,他也毕竟是芸儿的夫君,且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我不愿再提那件事,希望你也谨记,莫要再去招惹他。”
赵雪娥这话说出来,是在警告邱婉儿谨言慎行,而对于继承家业,她始终是最初那个态度,
“至于镖局,我不介意多这一份负担,也并不介意它在谁的手中发扬光大。”
“到底是雪儿你心性洒脱不事俗务,恕我肤浅了。”邱婉儿又是尴尬,也不再试探下去。她考虑的是,振威镖局需要一个继承人,以赵洪威的性子,如若女儿不愿,必会退而求其次,培养女婿就是了。再不济,也可等女儿的孩子长大成人……
想到种种可能,邱婉儿随赵雪娥回府路上的轻快心情一扫而空。
这日午后天色很快又沉了下去,最终还是下起了雪,回到府中的赵雪娥只着人去向父母通禀一声,便窝回房去了。
赵洪威夫妇知晓女儿疲惫,也就按捺下找她详谈的心急。好在那两位因着天气,也不出来溜达,省得追着他们惹人厌烦。倒是那邱婉儿,不陪同木儿住到董家去,自己跟了雪娥回来,叫他们称奇。
要知道,那木儿就是她邱婉儿的命根子,从前百般艰难的境况下,也都想方设法把孩子带在身边,好似她能信任的只有她自己……
更奇的是,此女回府后不去歇着,跑到他们的院子来,像是有话要说。
董夫人今早来时给女儿带了一批衣物首饰,邱婉儿也来者不拒,出门时就挑了一件素色裘衣换上,回来时依旧是这身,迎着雪走来,轻裘缓带,披帛微扬,活似个翩翩仙子。
赵氏夫妇看得有些愣,待人从雪中出来,踏进他们的檐下,高挑峻拔的身姿靠近前来,向他们款款施礼,这才双双回神。
“赵伯伯,赵伯母,婉儿此番前来实属唐突,只是有些话,不得不向二位说明。”
这伯父伯母的称呼,表示她认下了董夫人亲女的身份,虽然她嘴上依旧不愿喊出一声“娘”,总算还是个识大体的。
赵洪威二人欣慰地点头,将她迎进了屋。
“伯父伯母,婉儿素来直率,也知二位是爽快之人,就不兜圈子了。”甫一落座,下人茶水还未奉上,邱婉儿就已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相信二位十分清楚,当初赵府择婿一事,从始至终都不是雪儿自己的意愿。她能应下来,一是不想违背父母的期望,二是她的确年至适婚之龄,心中又无倾心人选……也正因如此,才引发后续的种种事端。”
听她说话的夫妇二人脸色微变,有些不自然地轻微叹气,仿佛在承认自己确有思虑不周连累女儿的地方。
邱婉儿不理他们是何种反应,只略停了停,又道:“如今那参选的二人突然的不请自来,想要逼迫赵家给他们说法,将雪儿的婚事,当成挽回赵家颜面的筹码。这无异于再一次把雪儿的终身幸福,与赵氏一门的荣辱绑在一起,再一次忽略她本人的意愿!试问二位,若是答应那等非礼请求,这可是爱女心切的父母所为?”
“这……”
赵夫人最是知晓自己女儿的心思,也最不愿女儿因顾及父母的颜面,守那当初的选婿之约,挑选一个她不喜不爱的男人成婚……
“可是擅自毁约,并不是谨遵道义的君之所为。”
未等夫人说话,赵总镖头冷着脸接了那茬。既然事件起由是他,最有权力下决定的也该是他。虽说到了如今,他亦不是非要逼女儿就范,可眼前这女子,似乎没有资格来对他横加指责。
“不知道义二字,在赵伯伯的眼中,是否比雪儿的幸福更重?”邱婉儿毫不示弱。
“幸福?敢问婉儿姑娘,你凭甚么认为,雪儿的幸福不能是那两位公子的其中之一?你又凭甚么越过雪儿,来向我们做父母的,提出这等质问?”
“就凭那两人才貌品行配不上雪儿,就凭雪儿的心里全无他们。婉儿斗胆,赵伯伯可愿与我打一个赌?”
第100章 比拼
回到自己院子的赵雪娥, 暂且抛开那些乱糟糟的烦心事,舒舒服服歇上了床,一场午觉睡得香沉, 再醒来时看看天色,以为自己一觉睡到入夜,听闻琴儿回禀才知现下不过申时,只外头那般暗沉的天, 过于夸张了。
“小姐, 方才夫人遣人来送了些茶点, 现还在炉子边摆着,热乎着呢, 不如起身先用些?”
雪娥裹着被子半坐起身倚靠床沿,神情恹恹不大感兴趣。即便屋里再暖和,也绝比不过她身下的被窝。
琴儿无奈地递上一杯漱口茶, 继续她的絮叨:“对了, 夫人还留了话, 说今日恐还会有一场大雪,让小姐留在房中用晚膳,不必前去饭厅。”
为这一句,为娘亲的贴心, 赵雪娥这才抬一抬眼皮,给了些反应:“嗯,知道了。”
漱过口, 赵雪娥也肯掀被子下床了,尝着暖呼呼的茶点, 忍不住问上一嘴,
“邱婉儿在做甚么?”
琴儿如实回答:“小姐您一回府就上床睡了, 您歇息的时候奴婢一直在房里,也没留意外头……”
雪娥点点头:“你去她房里传个话,叫她晚些过来一同用膳,也省得厨房麻烦。”
“是。”
片刻后,琴儿带着一身寒气进屋,颇为歉意地冲自家主子摇头,
“小姐,婉儿姑娘不在房里,满院子也找不着人,奴婢去问了护院,才知她回来没多久便独自出去了。”
雪娥听了心下虽疑惑,也未再说甚么,默默享用完午后茶点,又窝进了炉边的软榻。
按说这赵千金自小习武,内力并不弱,何惧冬日严寒。而她这一旦入冬就喜欢懒洋洋躲在屋里的习惯,也是自小养成,也不做甚么,就是可以安安静静呆一整日。
也正是赵雪娥这一习性,一连数日的雪天,她也乐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致于邱婉儿这些天都只在饭桌上与她待一会儿,她亦不知对方日日早出晚归,更不知其所去何处,所为何事。
这日晚膳,邱婉儿姗姗来迟,赵雪娥等了许久才见这人,却依然不曾过问甚么,默默开始用饭。
见自家小姐这样,一旁的琴儿忍不住替她着急,决定为主子代言,开口套话,
“婉儿姑娘怎今日来得忒晚,瞧,您身上沾的雪花都化了呢,这是出门去了?”
邱婉儿表情自然,拂掉肩上的水渍,回道:“几日不见木儿,实在想的紧,就去了趟董家。”
“既然如此,怎不在那边陪孩子用过晚膳才回来?”琴儿觉得这个理由尚算合理,只还是有些令她不解,遂继续追问。
这时,赵雪娥给了自家丫头一记眼神,自己也终于说话,
“木儿在董家已住了几日,你若是不放心,不妨与董伯母说说,把人接回来就是。”
出乎意料的,邱婉儿对此提议并未第一时间赞同:“无妨,到底是孩子的姥姥,我有何不放心的。就让他在那边多住几日罢,等他新鲜劲儿过了,自己会吵着回来的。”
邱婉儿能如此想,赵雪娥也表示尊重,再没说甚么。如今在她心里,只要这人能安安分分不再闹幺蛾子,自己也就省下许多麻烦了。
饭后,邱婉儿又坐了一会儿,便回自己的偏房去了。琴儿是个直肠子,也是个急性子,一边伺候自家小姐沐浴,一边开始阐明自己的观点,
“小姐,您不能就听婉儿姑娘一面之词!奴婢都打听过了,她这几日根本极少出府,怎会是去陪小少爷了?八成是有甚么事瞒着小姐您。”
赵雪娥睨她一眼:“多嘴,你甚么时候能改掉这据理臆断的毛病?”
“就算小姐责骂,奴婢今次也要多这一嘴了,小姐,这绝不是奴婢臆断!您连着几日未曾迈出这院子,外头的事也不关心,作为您的贴身大丫鬟,奴婢自是有责任替您去打探。”
“哦?”浴桶中热雾蒸腾,赵雪娥一弯雪臂拂动着水面,懒洋洋地靠上桶壁,似应了琴儿的话般莫不在意,又似放空了心神在与自家丫鬟闲扯:“你倒是说说,都打探了些甚么?”
“小姐,婉儿姑娘这几日往西院跑得勤。”琴儿说到这里,刻意压低了声音:“府里已经有下人在议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婉儿姑娘在挑夫婿呢!”
雪娥听完,心底终于涌出一丝不快。这般想来,近日瞧见某人的次数不多,并非全因自己窝在房里不出门,而是某人不知又忙起了甚么。难怪也不见西院那两人前来叨扰,亏她还为这股清净而自得。
琴儿向自家主子告发邱婉儿的诡异行径后,赵雪娥尚未有何举措,第二日,被告发的那人又再次踏入西院,甚至与两位暂住客人一同用起了早膳。
消息传回来时,出离愤怒的琴儿顾不得还未起床的自家小姐,收拾东西时也带了情绪。而此时仍赖在被窝的赵雪娥,仿佛接收到自家婢女传达的意思,终于舍得睁开她水雾迷蒙的眸子。
“琴儿,甚么时辰了?”
琴儿不满的语气颇浓:“小姐,辰时都快过了!”
床上人复又眯起眼来,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后道:“你今日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还不是某人挑夫婿挑得热乎,今儿一大早就巴巴往那两位公子的住处跑了!”
“琴儿!”雪娥喝她,这丫头如今胆儿是越来越大了,竟如此不顾及自己的颜面。
琴儿自知失言,这才收住了自己的不快,伺候主子起身梳洗。
待用过早膳,赵雪娥望望外头透亮的天色,听着院中下人扫雪的响动,才再开口:“难得今日放晴,你收拾收拾,陪我去看看娘亲。”
“是。”
两主仆到得主院,见赵夫人正百无聊赖躺于椅上,在院中晒太阳。她身边的如意指挥着各个丫鬟,一会儿把这张褥子拿出来晒晒,一会儿去取了那件未完的刺绣,让夫人有些消遣……
“娘。”雪娥走近了,轻轻唤一声。
赵夫人转过脸来,满眼惊喜:“雪儿来啦!来,坐下来陪娘亲说话。”一面说,一面瞧着女儿的气色,赵夫人满意地继续道:“今儿天气好,我就说你一准会过来陪我,才没让人去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