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与凉州富户结了亲的人物,出手如此阔绰,呵!
婉儿闪闪眸光,转了一念仍是不松口:“三千两的确不是小数目,多谢曾少爷高看,可小女子只想安安稳稳过平淡日子,怕是无福消受。”
曾凌峰目光转厉,步步紧逼:“不必推诿,此事你是非应不可。”
邱婉儿笑了:“哦?如此自信,不怕我将你的野心秘密抖出来?还是说你打算把刀架上我脖子以性命相胁?”
邱婉儿态度坚定,而曾凌峰从不相信世间有人软硬不吃,利诱不得改威逼,
“性命就不必了,你的身世背景倒是让曾某感些兴趣。邱小芸?肃州人士?哈哈哈,你这户籍身份怕是只能糊弄糊弄愚笨之人,明眼人不会看不出来。莫说口音,单是你这身形气派,竟敢说是农家出身逃荒而来,我看,是逃命而来吧!”
明眼人的分析全然无误,邱婉儿逐渐沉了脸,一言不发。
曾凌峰见状,斜扯了唇角,话锋果断切下:“若在下所料不误,所谓的邱小芸,当下的你该是携子四处逃避追捕,或者说,躲避追杀,才藏身到凉州城来。”
“果然是你派人跟踪调查我!曾凌峰,我究竟何德何能被你选上做这盘买卖?”
婉儿每听一句脸色更青一分,不承认亦不否认,一种久违的面对巨大威胁的不适感包裹全身,她想摆脱,岂料对方是狼是虎,咬上她就不松口。
“原因嘛你日后便知,而当下,我要你应下此事,忠守约定。否则,你们母子二人难有安生。”
“……”
邱婉儿面色如泥,再不掩饰自己的愤恨。但凡受人威胁,都令她至厌至憎,决不原谅。眼前这伪君子倒好,拿她的心头肉当筹码相要挟,当真是不可饶恕。
城东赵府。
“雪姐姐雪姐姐,你在屋里吗?瞧我给你带了甚么!”
书房暖阁,赵雪娥围腰盖了一张毯子窝在塌上正安静看书,沉入书海的思绪叫由远及近的喊声惊着,得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位咋咋呼呼又来了,无奈抖抖眼皮摇摇头。
琴儿人单势薄,自是拦不下来人,她也没那胆子拦,福礼回一句:“小姐正在看书。”
话音未落,眼前已没了人影,那一阵风似的董小姐,如今的曾少夫人,自行推门入了屋。
“雪姐姐,你怎的窝在书房,大过年的也不出来!”
董依芸神色很是轻快,入得暖意馨香的屋内,瞧见塌上的人,忍不住埋汰一句,招呼身后跟进来的贴身侍女,
“双儿,快把雪缎拿过来给雪姐姐瞧。这一批昨日才到的。”
塌上那人搁了书,身子倒不见挪一寸,懒洋洋招待客人:“大冷天的就数你最爱四处跑,冻着没,快来烤烤手,琴儿备茶。”
“人家坐不住嘛,方才先去见过了师娘,她呀正忙着张罗府里除夕宴的事儿,都没空和我说话,放下她那份就过来找姐姐你了。”
董依芸令身后人搁下雪缎,挥挥手赶人,自顾蹬了靴子挤上塌,抢了一半的毯子,舒服得直叹声:“嗯,还是雪姐姐懂得享受。”
婢女们退出去关了门,屋内一片暖意,赵雪娥认命抬抬屁股让出点位置,笑她,
“都成了亲是一家主母了,怎么还这般孩子气。明日除夕,你也不在府里打点,是师兄都安排妥当了?”
“别提那个大忙人,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哼!亏人家得了新绸缎就紧着给你送来,你还取笑人家!”
赵雪娥为她拢拢毯子,浅笑一记,再是打趣:“师兄出了年就要去外头走镖了,眼下也不知道多陪陪你这个新婚小娘子,太不像话了。”
对方俏脸一热,长长的睫毛闪一闪,撅了嘴道:“别理他。对了,原本我爹娘让我俩今年回董府吃除夕宴,方才师娘也说若是觉得冷清就过来和你们一块儿过年。雪姐姐,师父过年也不回来,你和师娘两个人才冷清,我看我们还是来赵府吧。”
雪娥点点头,面上铺了笑意。董依芸心地纯良,与自幼一处长大的好姐姐亲近,自是对这待她也亲厚的姐姐关心得紧,
“雪姐姐,师父不在,师娘身边现下也没个贴己人陪着,你要不平日多劝着她到曾府或是去我娘家走动走动也好……再说,你也该多出门走走嘛,老闷在府里,如何认识青年才俊……”
“嗯?”雪娥意外得扬眉,“我呀,不如你恨嫁,你这话说出来别叫人听了笑话。”
“人家关心你嘛!峰哥哥说,师父都有来信说在考虑你的婚事了,你自己不上心,难不成还真等着被安排联姻么!”
眼前这新妇小妮子严肃起来像模像样,赵雪娥一面觉着好笑,一面也听了些话入耳,只仍是情绪平缓,叹一声,
“你也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心中既无人选,也无心去选,爹娘师兄断不会委屈我的。世间难得有情郎,嫁得个良人,已是我最大的期盼。”
话语言词惨惨淡淡,好似说话之人当真对自己婚事不上心,偏那问话之人知她性子,端起十足的不信来:“雪姐姐你真是的,这些话留着给外人说去,我还不懂你么!我呀也盼着你能遇上个合眼缘,有才情又专情,不需太过英武也不能太过文弱,还且懂得尊重你疼惜你的男人……呀,忽然好期待雪姐姐将来的夫君是何模样呢!”
“小妮子,胆敢拿我调笑了,看打!”
“嗬嗬嗬……”
另一边,自西郊松林回到城中,邱婉儿由里到外均是一片透彻寒意。她无心去想为何传说中的人杰会是个丧心病狂的伪君子,她只是恨。恨自己无能,恨这世间诸多的烦恼与险境自己无力应对,往往还将自己亲儿子拖累……
试想今日她若抵死不从,极有可能就把性命交代在那片松林雪海中,而这之后,木儿的结局会是如何,她想都不敢想!
心事一重重,寒风一道道,邱婉儿下意识拉了拉头巾,像是混沌,又似是清明,抚上胸口,那里兜着一张户契,非是她本人的,亦非是所谓“邱小芸”的,而是曾凌峰给她的,另一人的身份证明。
一个,她接下来要冒充的男人。
意味着,她迫于威逼,应下的荒唐交易,即将去完成的一件蠢事!
当初凭着一份伪造的户契,带着孩子改头换面隐姓埋名,辗转来到凉州,一个无人认得他们母子的地方,本意是暂且安顿,想办法挣些盘缠再行远走计划。谁料事事不顺,几近身无分文的她无奈挑了座隐蔽便宜的一室小院,无银可抵就碰运气拿假户契做了抵押,好歹遇上的房东不算难缠,平安无事过了段日子……
可惜上天待她终归刻薄,让她遇上个狼子野心的小人。若再有一次选择,她死也不会去城东,死也不会脑门一热兴冲冲去赵府报名!
天晓得当曾凌峰亮出她本该抵押在房东郑大婶手中的“邱小芸”那张假户契的一刻,万般被动的她直直跌入别无她选的境地,只能乖乖顺从。
真实身份绝不能示人,可没了假户契,她也逃不出这座城。
那么,她只有一条路。
思绪来去,邱婉儿凝重万分的脸色恢复了刚毅与坚韧,就近挑了一家布庄,摸一摸兜里另一张纸——定金一百两。
也罢,赵府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向。
第9章 选婿
除夕当日,天气极好,连日落雪到了今儿竟然歇了一整日,阳光和煦,为阴沉数日的凉州城带来薄薄温度,喧闹至年末这日的大街小巷愈发鼎沸熙攘,处处皆是辞旧迎新的气氛,人人面上均是喜气洋洋。
早间天微亮时,邱婉儿已艰难地爬起身洗漱出门,挤在人堆中购置了新鲜食材,今日年夜饭她自是要精心准备。只是想到儿子已一连数日被关在家中,成日乖宝宝模样煞是惹人怜,难得今日这般好天气,街上也热闹,就带他出门逛了逛。
因为街上人太多,邱婉儿不愿再横生事端,将自己与儿子包成了一大一小两条粽子,又是暖和又是笨重。心想:这样子上街,莫说歹人,估计连鬼都懒得多看我们一眼。
小木儿踩了新靴在难得一见真容的石板街上蹬着步子,眼珠翻转追逐好奇之心,奈何人小腿也短,街边多少吸引他注意的玩意儿只能透过来往路人的大腿身影不尽兴地瞧。
邱婉儿虽有心事,到底放了整副心思关注儿子,见他恨不得拉长几尺脖颈贪看着琳琅满目的街摊,一时好笑,
“木儿,牵紧娘的手,咱们挤到前边去,今日你看中的东西娘都给你买下来。”
“好耶!娘亲好棒!”
小家伙极是兴奋,他在家中憋了好些日子,今日得以出门已是开怀至极,更别提娘亲许诺的这些。今早他娘已买了一大堆好吃的回家,他隐约能感知娘亲定是挣到了银子,心底里简直不知如何崇拜才好。
“娘我要这个小罐子……”
“娘快看这个……”
“有糖人,娘咱们吃糖人吧!”
“……”
当娘的受了孩子高昂的情绪感染,也是撒开了心,先不去愁那些该愁的,领着小家伙走街串巷一口气逛下无数摊铺,手上也已沉甸甸挂了不少吃的玩的用的。
满满当当大丰收,娘儿俩今日可算是玩脱了,大包小包可比上一回逛街壮观多了。想不到两条粽子竟有如此活力,可见平日里邱婉儿多么克制,小木儿亦是不知憋了多少劲儿……
母子二人是要把这年三十过得欢庆无比的,逛街也是散心,玩儿了半日实是走不动了,才拖着战利品打道回府。
只是等他们远远瞧见家门口那道毫不期待的身影,大好心情折去一截。
“小邱,你们回来啦!”
无疑,等在院门口的男人是那对邱婉儿存有念想的房东亲侄,大名马有才。
“马大哥,你怎的来了。”邱婉儿语气淡淡,脸色藏在头巾后,是更为冷淡。
马有才得见正主的喜色还未褪去,提起手中的菜篮,兴奋也得意:“我给你们娘儿俩带了只鸡,我都杀好了清理干净给你们送过来的,小木儿,想不想吃鸡腿?”
木儿是极有教养的,然而眼前这位叔叔着实不讨喜,对方凑上来讨好的姿态惹得他直向后躲,靠在娘亲腿边,糯糯开口回道:“娘已经买了鸡,不要叔叔的。”
男人一噎,这才收起过度的热情注意到娘儿俩手上的丰富,顿时尴尬上脸:“呃……你们买了这么多东西啊呵呵呵……”
邱婉儿不想与其纠缠,更不愿为个不相干的人败坏大好心情,于是,断然拒绝重复上演,不留半分余地,
“马大哥,谢谢你的好意。但是真的,不要把心思放到我身上,没有用的。”
“小邱,你说这个干啥,我不能是冲着小木儿来的么!他没有爹,我把他当自己儿子一样疼……”
“不必了!”婉儿微怒,喝止面前之人,吓得孩子直往她身后缩,“若你是存着这份心思,那么我告诉你,木儿他,有爹。”
“……”
对于真切存了念想的马有才,邱婉儿最后这一句,极为狠厉极为残忍。待脸色灰青的男人一瘸一拐落荒而逃的身影消失,母子俩才重新收拾心情,开门入院……
“木儿,方才的事咱们别想,那个人也别管他,你只记住,没有娘的同意,不许和凑上来的人亲近。”
回屋搁下大包小包,邱婉儿忍不住拉了儿子温声安抚,顺带再安一记叮嘱,唯恐孩子为某些人的某些言论所困扰。
木儿听得懂娘亲的话,也明白那位马叔叔的意思,他就不乐意,不乐意极了,扁扁嘴就要哭:“他说木儿没有爹!”
婉儿不忍,心下大骂那口无遮拦的臭男人,两手搭上孩子的双肩,郑重宣布:“木儿,你有爹!从今日起,我是你娘,也是你爹!其他的,你不要多想,明白吗?”
城东赵府,除夕宴
“芸儿虽是刚过门,头一回在我府上吃年夜饭,可莫要拘谨哟。”
发言的是赵府当家主母,常日主持家务忙碌至年末,三十这日更是早早起身打点了整日,到得晚宴这时已是略显倦色,依旧强撑精神担起代任家主之责,
“师娘哪里话,芸儿虽是头一次陪您过年,平日来赵府串门可勤快得很,您莫嫌芸儿咋呼叨扰才是!美丽又亲切的师娘,芸儿敬您一杯。”
董依芸天生一副伶俐相,小嘴甜甜很是懂得哄闹气氛,醇酒入喉假装呛一记,挤眉弄眼逗得一桌人心怀大开。
“小机灵鬼,你这张嘴呀惯会哄长辈开心。”
赵夫人掩嘴咯咯笑了两声,因正牌家主缺席除夕团圆宴的淡淡沉郁被扫空,慈爱目光扫过围桌而坐的几个孩子,瞥见女儿也难得扯了唇角似是心情不错,更是满意。
“雪儿,你爹的家书可有看过了?”
赵雪娥不防娘亲突如其来问起这个,唇边笑意僵了一瞬,满桌的美酒佳肴立时变得寡淡无味。
“嗯,看过了,爹爹让我们代为问候各亲朋,也关照娘亲注意身体。”
挑着可说的愿说的,赵雪娥温静如水的声音回了一句,赵母与曾凌峰还未表态,董依芸倒是十分按耐不住好奇:“雪姐姐,师父他老人家可有言及何时下山回府?他这一回闭关也许久了。”
雪娥摇头:“未曾言及。”
赵夫人眼观女儿面色,一看便知她有事隐而不说,那封家书她还未看过,却也不需深想,能惹得自家闺女不快的,恐又是提及她的婚事了罢。
母女二人皆带了心事,同席的新婚夫妇,董依芸并未察觉气氛有异,依旧邀人举杯,曾凌峰眸光微闪,心间笑意直达眼底,浮于面上的则是对妻子的全然宠溺。
这一对可谓是俏女痴男,天造地设的般配,赵大小姐看在眼里,不免漾起些微恍然,暗念她父亲家书上那一行苍劲文字:
城南明家,城北薛家,永州尚家,京城贾家,择一良人入府婚配……
却原来,她还有得选。
赵总镖头实是个当家干大事的人物,即便远在凉山,这凉州城中许多事依旧有条不紊围绕着他展开,抑或者,在他的提前部署下,某些事正按他的意愿顺利进行。
譬如,镖局二当家借着年节走动,一连谈下数笔生意。再譬如,借着春节,早早通过信的明家二公子、薛记少东家,先后过府走动,拜会赵氏主母及千金。
虽是同城,府上也有来往交情,奈何赵家这位千金孤高清冷的声名在外,平日甚少出府,不论是明二公子还是薛少东家,对赵大小姐只得年少时的一层模糊印象,为应付家中长辈,也带了好奇之心,前来与之一见,赴这一趟隐晦的相亲之旅。
“百闻不如一见”是一道真理,赵大小姐不愧为被视作极有主见的另类女子,两位也算是赵总镖头亲选的青年才俊与他那位掌上明珠相谈不过寥寥数句,均是匆匆憾而告去……
一时间,赵府千金眼高于顶的名声大加响亮。
只有当事的二位公子才知,那疏离冷淡的赵大小姐择婿标准高在何处,他们……不相符,不合衬,不屈尊,不妥协。
可笑,堂堂凉州城排得上号的大户少爷,如何委身入赘她赵氏一族,他们图个啥?图她赵门千金上乘姿色?图他赵总镖头万贯家业?
简直不知所谓,岂有此理!
“雪儿,娘知道你不乐意,可你爹……唉!”
赵府后院,满目的雪白纯净,赵夫人眉心深锁,侧过脸望向自始至终不见展颜的女儿,不知该说些甚么。而那的确心间酿满不乐意的女儿,并不否认只言半语,只在娘亲一声叹息后,略抬了眸,温言宽慰一句,
“娘既知女儿性子,便不用过于烦忧。”
“罢了,今日的明薛二子即便你能看上眼,即便他们愿意点头,也过不了他们宗族那一关。你爹的意思很明显,非赘婿不可。”
赵夫人对丈夫的坚决很是无奈,对女儿的执拗也毫无办法,千句万句道理说不来,末了只能幽幽劝一声:“依你爹的意思,尚家书生与贾府亲侄不日就会抵达凉州,娘也替你把把关,届时你再不能任性了。”
赵雪娥能体会娘亲的意思,不想再继续这烦人的话题,打哈哈便草草应答:“是,女儿明白,只要他们谁能入得我眼,绑也绑来给我娘当女婿!好了娘,大过年的莫再愁眉苦脸的……”
“你呀你!”
两日后,赵大千金的另两位择婿人选相继抵达,作客西院。
恰逢董依芸邀了赵雪娥过府,赵家迎宾入府时只得赵夫人亲自招待。她实是料不到,两位才俊一南一北动身前来,竟也如此有缘在同一日递上名帖,先后不过才隔了一盏茶的工夫。
永州来的书香之子,尚门庶出的三公子让随侍书童献了薄礼,恭敬有礼地向赵夫人问候。与前日的明薛二位商贾子弟不同,眼前这位读书人的气质文弱儒雅,也是大大有别于曾凌峰的英气勃发……赵夫人暗自品量着,不动声色招待客人,并不急着差人去催自家女儿回府。
“振威镖局誉满天下,赵总镖头更是响当当的人物,能与赵家相交,是尚家三生有幸。”
“尚公子过誉了,都是些江湖买卖,当不得体面的。”
誉满天下……赵夫人大囧,心口一滴大大的汗,自问识人广多,倒是不曾见过这般夸张言语的读书人,简直堪比外头经商的那些腔调。
“蒙赵总镖头相邀,家父再三嘱咐,文志年后即动身,终是赶在元宵佳节之前入了凉州城,风尘仆仆就冒昧前来拜访,却是赶了个不巧……”
“实是失礼了,外子前往城西凉山闭关修炼已有数月,小女今日恰恰又外出……尚公子车马劳顿想是累了,如不嫌弃,便先在府中安顿,今夜设宴,我母女定当好生款待。赵二,你且领尚公子去西院客房,再拨两个丫环伺候,切勿怠慢了客人。”
赵二总管恭顺应是,请了客人才出大厅,门房远远跑过来:“夫人,门外有人递拜帖并附信物。”
已走出几步远的赵二总管蹙了眉,倒不是因为那小厮莽撞,却是因为他少见的激动表现,委实惹人不解。
赵夫人也不怪他失礼,淡淡然接了拜帖速速阅过,看到所谓信物实乃自家夫君的亲笔书信,便知来者何人:“京城贾氏那位竟也到了,快快请人入府。”
“是,夫人。”
门房拔腿飞跑,比来时更飞得快。这一来很难不勾起另一位客人的好奇,只见那尚文志略略犹豫,不知是否该停下脚步一解疑惑,忍不住看向那赵府当家主母,谁料对方早已一门心思准备迎接新客,并不多注意他一眼。
自讨没趣是读书人所不喜的,尚家三公子不知怎的自觉受了怠慢,脚步提得飞快,对着赵府管家的和颜悦色更是带了几分假意……
“贾公子,这边请。”
片刻,激动外放的家丁将门外客人领至大厅,厅中一干下人,伴着当家主母远远望向缓步行来的,贾家少爷。
眼看着由远及近那位丰神俊逸的年轻人,饶是见多识广,赵夫人也难以掩饰眼中的意外与惊喜。若说此前三位皆是一表人才,那么眼前这位,可称得上万中无一。
想来,自家夫君是煞费心思定的人选,可见其对赵家未来深思远虑之余,并未全然忽视女儿的意愿。
“晚辈天海,见过赵夫人。”
“好好,贾公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快请坐。”
赵夫人收回思绪,对这个谦和有礼的年轻人大有好感,转身间一记眼色示意厅内婢女回神,看茶伺候。
“贾公子可是初到凉州?怎的不见随从?”
“是,晚辈只身前来,身边不曾带随从。”
年轻人回话简洁,神态温和恭敬,赵夫人心头暗暗赞许。依她此前所知,贾氏这位公子年岁已过双十,是个文武英才。如今得见,此子确实气质潇洒稳重,且仪表非凡,唯一意外的,是他这浑身说不出的翩翩少年气息,就连嗓音,也仍是少年的模样。
“原来如此,贾公子只身一人,也不见随身包袱,莫不是寻了客栈?”
“正是。”
“那可不成!”赵夫人对这一位客人可比对上一位客人上心,既都是自家闺女的择婿对象,又是远道而来,他们赵家于情于理皆应周到款待,不能落了谁自个儿去住客栈的,
“贾公子是应赵家相邀专程而来,是贵客,我赵家岂能怠慢。如不嫌弃便在舍下住下吧,不知贾公子现已下榻何处,包袱差我府上人去取就是。”
“这……”年轻人略略迟疑,似乎并不愿轻易点头,找个借口要婉拒:“听闻赵总镖头时下不在府中,府上只得夫人与小姐皆是女眷,晚辈外家男子入住,唯恐有失礼数。”
“诶,你这孩子。令尊当年唤我家老爷一声赵大哥,你我便无需太过生分客道,你唤我赵伯母吧。至于礼数,我赵家好歹是江湖门庭,岂是处处拘礼的!何况赵府后院分了东西南北四院,客人单住西院,今日正巧来了一位永州尚公子,你二人都是远道而来之客,一同入住西院,外人说不得甚么的。”
赵夫人大费口舌只为留这令她满意的俊秀公子在府上,对方哪里好再开口推拒,只扬起笑来,乖顺应下,
“既如此,那便叨扰了,多谢赵伯母周到。”
只浅浅一抹笑,端庄秀雅的年轻人浑然天成的俊美面庞上,好似挂了一轮明月,又如和煦暖阳普照大地,映入人心……
这下,连赵夫人也险些同身后几名妙龄婢女那样,痴痴看出了神。
贾……天……海……么?妙人儿!
一个时辰后,硬着头皮与赵夫人周旋良久的贾公子终于找得理由暂辞出府。赵夫人生怕人丢了还是怎的,执意派了一名小厮跟随。
踏出赵府大门,贾公子大步流星向着街市中心走去,人流越多,身后的赵府侍从跟得越是吃力,直到摩肩接踵越过人群最为密集的一条街,两人已是各处一方,周围除了人头就是货摊,目光四下追寻愣是找不着主儿,年轻的小家丁大冬天里硬生生急上了火,
“贾公子?贾公子?你在哪儿?”
却是可惜,喊声全全淹没在嘈杂喧闹中……
再看闹市另一端,被人火急火燎找寻不得的贾公子,在错身路人的惊叹眼光中快速闪进街边某家衣帽铺,出来时已套上连帽斗篷,斗篷的领子拉得老高,将其一张狭长俊容遮去小半,脚步飞快,绕小巷去了城北方向。
按曾凌峰的意思,邱婉儿已乔装改扮冒充贾天海去赵府亮了相,剩下的,她自不必操心。日后与赵小姐成了亲,定是要处处小心,也不会有太多机会自行溜出赵府。于是,事先安顿好她那宝贝儿子自然是头等大事。
他们娘儿俩于前日悄悄撤离城西搬去了城北,相较城西贫民居所,城北百姓多为普通商户,租一座小院子,雇了一名看起来信得过的婆子,日常照料木儿的起居饮食……
邱婉儿不得不深谋远虑,城西一带有少数人对她母子二人甚是脸熟,她即便装得再像另一个人,木儿总还是木儿……且不论对赵家人或是对曾凌峰,她都需做万全的防备。
年后余庆的气氛依旧浓重,前方路口人来人往,婉儿刻意避开商铺林立的前街,颀长的身影转入后方小巷,左左右右拐过七八个转角,于一座暗漆木门前停下脚步,敲门。
很快,脚步声急急传来,门闩动了一下又停下动静,接着听闻一声疑问:“是谁?”
“是我回来了。”
低沉暗哑的嗓音吐出答案,富有特色的声音打消门内人的疑虑,迅速打开院门,恭敬迎接:“爷,您可回来了,少爷吃过午饭睡了一会儿,醒来就一个劲儿喊着要娘……”
婉儿眼中闪过一丝慈爱,随即隐去,冲身侧矮一个头的妇人颔首:“嗯。李婶你先去忙吧,我回来只待一会儿,今夜应酬大概要宿在外头,木儿就劳你多多费心了。”
李婶从前在大户人家当过乳娘,一手带大了小主子,很有少说话多做事的良好操守,照顾木儿这般大的娃娃更是不难,对眼前这位俊得不似凡人的新主子毕恭毕敬,全力效劳:“是。”
大步入了院,邱婉儿一手摘了斗篷搭在臂中,一手利落推门跨步进屋,潇洒不凡的气度自然得好像她本就该是这样的。
“木儿。”
意外的,小木儿穿戴整齐端坐于桌案前,小手抓了一支毛笔,在纸上涂涂画画,门外的动静并未惊扰他,陌生又熟悉的喊声将他吸引,扭过小脑袋,欢喜得一骨碌跳下椅来,扑进温暖安心的怀中,
“娘!”
“嘘!”婉儿揽紧了小人儿,语气严肃几分,低低再行提醒:“木儿你又忘了,我是爹。”
木儿拧了小脸,明明是娘为啥非要喊爹,明明那么美丽的头发为啥束了个与他一样的发髻,打扮成男人的样子,虽然依旧十分好看……
不乐意归不乐意,他从不会违逆娘亲的意愿,乖宝宝的形象牢固至极,
“嗯,爹爹!您去哪儿了,都不陪木儿吃饭!”
小家伙别别扭扭的模样太过可人,当娘又当爹的人忍不住吧唧一口亲上去,赔罪解释道:“对不起啊木儿,我有要事在身,今日午饭没能回来陪你,稍后就要出门,晚饭时候也有重要的事不能回来吃,恐怕……也不能回来住,你要乖乖听李婆婆的话。”
仿佛听见天大的噩耗,小家伙愣了一瞬,猛然扎进宣布狠心消息的至亲怀里,慌乱大呼:“呜……娘!爹!您不要木儿了……”
第11章 初见
小人儿哼哼唧唧才被哄下来,邱婉儿深觉时间宝贵不能多耽搁,快速收拾了几身衣物,均是近日置办的男装,打点完毕又抱着儿子细细安抚过,才依依不舍撒开手,交代李婶好生照看她家可怜的娃,隐隐透露自己最近几日要事在身或许抽不出空回来……
李婶很是理解,也心疼木儿小小年纪总要孤零零关在家中,遂连声保证,一定看顾好小少爷。婉儿满意,塞了枚碎银子过去,狠狠心提包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