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心疼,江自流伸手帮楚年把还没来得及掖好的被角掖好,又于昏暗中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听着这他无比心安的呼吸声,也闭上眼睛,随楚年一起进入了梦乡。
... ...
半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一只手臂突地横过来,压上了江自流的胸口。
江自流被惊醒了。
醒来,还没待思考是出了什么状况,腿上也压上来了重量。
紧随其后的是脖颈。
脖颈上倒不是重量,但比重量还重量,那是绵热的呼吸,带着点湿润,轻轻地喷打在江自流颈侧的皮肤上。
江自流一瞬间被激得完全清醒。
“阿年?”他试探性地呼唤了一声。
可毫无作用。
楚年就跟完全听不见一样,仍是手脚并用,我行我素地向他贴来。
像小猫攀爬树枝一样,温热的柔软的,牢牢缠上来,又蹭在颈边,气息喷吐间如若幽兰,绵密又湿润......
江自流就是那树枝,树枝僵住了。
江自流想起曾经某一天夜里好像也是这样来着,接下来,小猫可能还会做更加过分的事情。
江自流:“......”
那天夜里,他抓住了小猫的爪子,把小猫抵在墙壁,好不容易才制止了折腾,这次也要这样吗?
江自流犹豫了一下。
就在这犹豫地功夫里,楚年轻轻地嗯了一声。
明明声若蚊吟,很低很轻,却像烟花一样在江自流耳边炸了开来。
顷刻之间,气流席卷而上,江自流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滚烫的气息灼烧得面红耳烫。
“阿年......”江自流压低着声音叫楚年的名字。
楚年这时又没有反应了。
独有江自流一个人在沉沉黑暗中起伏。
犹豫再三,江自流终于还是决定去抓楚年的手腕。
倒不是介意被楚年这样抱着了,而是楚年睡得这样沉,无知无觉地做着梦,总会让江自流有一种在单方面占楚年便宜的感觉......
可还没等攥上楚年的手腕,楚年贴得更近了。江自流脖颈侧的已经不再是气息,而是柔软如羽毛一般的唇瓣。
心脏狠狠一跳,江自流朝楚年手腕探去的手顿在了空中。
江自流知道不该再犹豫。
可还是犹豫了。
也就是这么短暂的犹豫时间,羽毛扫了上来,贴在脖颈上最脆弱的脉动处,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吻着。
脉动已如雷霆,突突直跳。
而接下来......
接下来雷霆所动之处陡然袭上剧痛!
江自流:“!!!”
江自流:“......”
江自流被羽毛给咬了。
江自流:“.........”
第64章 朋友 拥有朋友的维护
楚年一觉醒来, 天已经大亮,耀眼的阳光从窗户纸里照进来,发散成一缕缕金色光柱, 里面有毛绒绒的细小尘埃在翩翩飞舞。
楚年揉了揉眼睛, 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躺在床上。
这一觉给他睡得...挺累?
起来感觉身体沉沉的,不像休息好了时的轻盈感。
大概是跟做了个梦有关吧。
说到这个梦,楚年就觉得离谱!
楚年隐约记得梦的内容。
梦到自己出席了一场宴会,宴会上人来人往,觥筹交错, 好不热闹。
可他不喜欢这种宴会, 兴趣缺缺地只身离开了会场。
会场外面是一片辽阔的天地,蓝天白云, 无边无垠,一眼看去看不到边界。
楚年踩着脚下柔软的草地, 漫无目的地向前走,走着走着,走到河边, 看到一个坐在河边垂钓的人。
这人和宴会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衫, 乌黑的长发被同色发带随意挽起,鸦羽似的垂在背后。
楚年看到这个人, 不觉得奇怪, 也不觉得突兀,反而觉得亲切。
楚年向他走去, 想看看他正脸。
正巧赶上这人收杆, 杆子之下, 跳上来一条大鱼!
真的是大鱼,比整整一个人还要大的大鱼。
大鱼跳上来,啊呜一口,直接把钓鱼的白衫男人给吞了下去。
楚年:“???”
楚年:“!!!”
如此克系的一幕,把楚年给惊地定在了当场。
可哪有时间让楚年吃惊,大鱼吃了人,转瞬间就跳到河里要跑。
楚年急了,大喊一声:“把阿流还给我!”然后也一头扎进河里,追着大鱼要它还人。
大鱼跑,楚年追,大鱼使劲跑,楚年使劲追,越跑越追,插翅难飞。
也不知道追了多久,楚年快要精疲力尽了,终于碰到了大鱼的尾巴。
楚年抓住大鱼的鱼尾往上爬,他骑到鱼的背上,一手紧紧抱着鱼鳍不让自己掉下来,另一手去掰扯鱼的嘴,想让它把人给吐出来。
“把人还回来!!”
一人一鱼就这样在河里展开了不合理的抢人争夺战。
可惜,河里是鱼的专场,作为人的楚年,即便已经很努力了,还是略败一筹。
大鱼左摇右摆,眼看就要下潜开溜。
一旦大鱼溜进深不见底的河底,就再也没办法把阿流抢救回来了。
楚年急了,不知道从哪爆发出一股力量,啥也不管了,整个扑住大鱼,对着它的鱼鳍狠狠来了一口——
“我交你把人给我还回来!!”
... ...
再后来就不记得了。
这梦荒诞又离谱,楚年躺在床上,抬起手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滑稽汗珠。
不过还是想分享给江自流。
“阿流,我给你说,我做了一个很离谱的梦。”
楚年侧过头去看江自流。
江自流阖着眼睛,好像还在睡。
睡得和平时不太一样,是侧卧睡的,朝着楚年的一方侧着。
如此一来,楚年在梦里没来得及看到的正脸,这会儿清清楚楚地暴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江自流的睡颜完美无瑕,找不到半点缺陷,简直赏心悦目到了极点。
还能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楚年在噩梦里的荒诞阴影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神清气爽,楚年心说这莫非就是噩梦后的福利?
不过玩笑归玩笑,这么晚了江自流还在睡,倒是挺少见的。而且还是侧着睡的,就更少见了。
从美色中清醒过来,楚年伸出手,想要把江自流裹在脖颈的被褥稍微拉开点。
这被子裹得这么严密,楚年都怕他会喘不过气来。
结果没拉开。
江自流拽着被子,护在脖颈周围。
楚年不禁抬眉。
难道是冷吗?
瞅了眼外面的大太阳,感受了一下温度,楚年也没觉得冷呀......
那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阿流,你哪里不舒服吗?”
这么一想,楚年一个激灵,连忙支起身子坐起来,上手去探江自流的额头。
温度倒是正常,没有发烧的迹象。
楚年稍微放下了点心。
感受到额前的小手,江自流长睫几抖,慢慢睁开了眼睛。
看到楚年脸上挂着担忧,江自流开了口:“我没事。”
说完轻轻咳嗽了两声。
楚年见他有点蔫,精神没有前几天好,不确定地问他:“真的没事?”
江自流点了下头:“没事...就是昨天睡太晚了,有些倦怠。”
听到江自流这么说,楚年才算彻底放下了心。
看来是熬夜熬的。
没想到熬夜对江自流的影响这么大?
楚年不由地反思了一下:昨天晚上回来的确实晚。回来后又在外面篝火烤鱼了一番。
对自己来说没什么,但对古代人来说,可不就是熬夜了么。
古代人连夜生活都没有,哪经得起熬夜啊,更何况还是个病人。
“那你再睡会儿吧,我去给你熬药,然后再熬点粥喝喝。”楚年有点心虚,赶紧地下了床,不打扰江自流补觉。
楚年洗漱收拾好后,把药和粥都熬上了,便出去前屋门前收拾昨天晚上余留下来的烧烤摊子。
那一堆烧废了的木头可不能摆在家门口,得扫一扫才行。
看到楚年出去,大黄可就兴奋起来了。
大黄甩起尾巴,跑到楚年腿边,寸步不离地跟在楚年身后。
结果跟了会儿,发现楚年只是弄柴火,好像没有离家的打算,大黄的兴致就没了,转过身,磨磨蹭蹭地找了块有暖洋洋太阳光的地儿,往那一趴,默默看着楚年干活。
除了大黄在看楚年干活,左右隔壁身在外面的邻居也在看楚年干活。
“昨天晚上那股怪味儿果然是从他们家传出来的。”
“不怪吧,我感觉挺香的?”
“呸呸呸,你也敢说香,狐媚子弄出来的东西,晦气!”
“不过你们真的不奇怪他到底烧了什么吗?我家夫君昨天半夜闻到,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还说饿了......”
“不想知道不想知道,小妖精搞出来的东西,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邻居们碎嘴,距离又不很远,楚年大概能听到些他们说的话。
楚年其实是有些纳闷的。
到底“小妖精”和“狐媚子”的说辞是怎么来的?
就因为自己嫁人后就迅速分了家?就因为自己能得到村里德高望重之人的帮助?
楚年正想着呢,张彩花的声音传了来。
“你不想知道你大清早的偷偷摸摸来翻楚年家门口的柴火?自己翻过了,知道了,然后舔着个大脸跟别人说一点也不想知道?”
张彩花手里握着笤帚,站在屋外,一脸嫌弃地看着那几个碎嘴的邻居。
“啊?原来你已经偷偷翻过别人家的柴火了?你不是说不想靠近他们家吗?”
“你怎么这样啊?”
“我、我没有啊!你们别听张家丫头瞎说!”
“我瞎说?我张彩花什么时候瞎说过?”
张彩花把扫帚往地上一扔,蹭蹭蹭地跑到这几人身前,指着那个大婶说:
“你才瞎说!你不仅瞎说,你还嘴碎!这一片儿的就属你的嘴最碎!你怎么这么闲啊?你要真这么闲,赶紧地去把村口的大粪挑了吧,还能算做点好事,别一天天地在这里挑别人家里的事了,至少别人刚搬来就把那么一大堆野蒿子给拔了,你呢?你在这边待了几十年了,除了今天碎这个明天碎那个,还干了点什么?还有,碎这个碎那个,你到底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啊?有能多吃上一口肉吗?”
张彩花这一顿输出,语速极快,把大婶都给听懵了。大婶本来在剥豆子,剥着剥着,手一歪,剥好了的豆子全撒地上去了,咕噜咕噜的,撒的到处都是。
旁边的几个大婶和哥儿也听懵了。
心说这也就是没指着自己的鼻子嚷嚷啊,不然这小嘴,叭叭叭地跟泄洪似的...谁受得了啊?
果不其然,大婶反应过来后,受不了了,直接跳了脚,从小板凳上站起来,也用手指着张彩花,颤抖着嗓音说:“张彩花!我没有惹过你!”
张彩花呵呵:“你敢惹我吗?”
大婶看着张彩花浓眉大眼气势汹汹的,再想到她家里那个彪悍凶狠的弟弟,指着她的手指抖啊抖啊抖的,一个劲地“你你你”。
“你”了半天,大婶到底是没憋过这口气,扬声道:“你活该嫁不出去!”
张彩花:“???”
张彩花一下子怒了,大眼睛里窜出了火苗,直接伸手揪住大婶的衣领,把她往身前一带:“你说什么??”
“哎呦喂张家姑娘打人了啊!”大婶连忙叫唤起来。
屋前捡柴的楚年眼皮一跳,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赶紧把柴放下,冲过去拉架。
说是拉架,其实根本都没有打。
张彩花也就是拽着那大婶的衣领,除此外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她,只是她自己先喊叫起来罢了。
楚年冲过去,赶紧把张彩花跟这大婶分开,说:“彩花姐,别气别气,大清早的,别上了火。”
张彩花被楚年拉开,看了楚年一眼,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说:“大清早啥呀,都日上三竿啦,你再不出来,都要被他们嘴碎死了!”
楚年正要说话,那大婶脱身逃开,缩到了其他人后面。
有了其他人挡着,她的胆子回来了,又跳起来嚷嚷:
“我们说谁关你这丫头屁事?我想说谁就说谁,碍着你什么事了吗?”
是跳得比刚才还更厉害了!
“我呸?刚才说我嫁不出去的不是你?”
不过张彩花也不是什么好惹的,看到对方又跳了脚,火气也瞬间拉满,拨开楚年就扑了上去。
好家伙,她这一扑,可谓力速双强,楚年一下子居然都没能拦得住!
眼看就可能要上升到肢体层面了,楚年怕真打起来对张彩花不好,连忙环顾四周,看看能不能使出什么招来。
这一看,看到站在自家屋前正往这边看的大黄。
“大黄!过来!”楚年立刻喊它。
大黄早就做好了戒备状态,两只耳朵高高竖起,身体也紧绷着,就等着楚年一声令下。
这会儿听到楚年的指令了,它两条后腿往下一弯,边汪汪叫,边往这边跑。
它长得威猛高大,叫声也洪亮,在气势上就已经赢了在座的所有人!
不用说,几个妇人哥儿家的,当下就被狗吓白了脸。
“我想起来我家里还有事!你们慢慢聊,我就先回去了!”
“我也有事!我也先走了!”
平日里一个比一个亲近,整天凑在一起说这个说那个,真遇到了什么事,跑的是一个比一个快!
那婶子本来就是缩在他们身后胆子才大起来的,现在他们都跑了,张彩花拉扯着她的领子,还多了一只凶悍的大黄狗奔来,她的双腿一下子就软了。
“你们!你们别丢下我一个人啊!我家里也有事啊!!”
拼命掰开张彩花的手,婶子连掉在地上的豆子都来不及捡,跟着拔腿就往家跑。
见人全都跑了,楚年对着他们的背影,扬声说:“其实碰上被狗追是不能这么跑的,你们越跑狗子反而越兴奋!”
楚年想,这也就是大黄了,换做一般的狗,这些人的裤子都要被咬下来了。
旁边的张彩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楚年看向张彩花。
张彩花之前还气冲冲的,这会儿看着大黄,气消了一半,眼睛里多出兴奋的光茫。
她对楚年说:“你们家大黄也太神了吧,好像真的能听懂你说话哎?那为什么听不懂你让它坐下啊?”
楚年看到大黄能让张彩花消气,笑着说:“上次是狗子叛逆期,今天就能坐了。”
说完,楚年给大黄使眼色:“好大黄,站起来!”
大黄蹲坐在地上,看看楚年,又看看张彩花,这次很给面子,听话地站了起来。
这一站,可谓站到了张彩花的心巴上!
张彩花惊叹:“真的听得懂人话呢!”
楚年嘿嘿笑了下,夸了大黄一句真棒,又说:“坐下。”
大黄耳朵往后折了折,呜了一声,但还是听话地坐下了。
楚年见状弯下腰,向大黄伸出自己的手,说:“再来握个手吧。”
大黄:“......”
大黄一爪子拍到了楚年手掌心上。
因为拍的不是很客气,颇有点沉甸甸的。
不过楚年已经很高兴这小傲娇的配合了,笑眯眯地握住了它的爪。
张彩花哪里见过这阵势,大眼睛圆睁,不可思议道:“原来真的有这么聪明的狗啊......”
楚年看张彩花的注意力已经完全在大黄身上,不怎么生气了,笑着问:“那彩花姐,你想要摸摸这么聪明的狗子吗?”
这一问,简直问到了张彩花的心坎上,张彩花点头如捣蒜:“大黄给摸吗?”
楚年握着大黄的爪爪,跟它商量:“乖大黄,彩花姐喜欢你呢,让彩花姐摸摸好不好?”
大黄皱着鼻子看楚年。
楚年抬头对张彩花说:“快摸快摸。”
张彩花有点犹豫,她怎么感觉...大黄不是很情愿呢?
不过能摸大黄,她也就不客气了,赶紧把手放到狗头上,狠狠地搓揉了一把。
“呜呜呜,好好摸!”张彩花瞬间被治愈了。
大黄也呜了一声,它的尾巴在地上甩的啪啪作响,被摸了一把后就扭开了头,同时把被楚年抓住的爪子也抽了出来,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屋子!
楚年差点要被这傲娇狗笑死。
张彩花也觉得好玩,捂着肚子咯咯直笑。
那边已经跑回家的几个邻居,其实都躲在自家屋子的窗口往外看呢,看到这一幕,他们全都语塞了。
什么人呐?
刚刚大吵了一架,差点都打起来了,转眼间就笑得这么开心了?
还有,为什么那只大狗也是楚年家的?!
楚年自然是不知道他们还在偷偷的看,不过就算知道,楚年也不在乎。
对于楚年而言,陌生人毫无理由的言语中伤,并不值得他上心。
每个人的精力都有限,楚年只想把全部的精力都投放在自己喜欢的在乎的人和事物上。
比起这些不重要的人嘴碎自己,别让为自己挺身而出的张彩花受到伤害生气才更让楚年上心。
张彩花这样率真,近乎鲁莽地上前维护楚年,让穿来已久的楚年久违感受到了来自朋友的关心。
“彩花姐。”楚年唤了一声张彩花。
张彩花应声:“在呢。”
楚年微笑着对她说:“谢谢你。”
张彩花一愣,随即扣了扣手指,有点莫名其妙:“...谢我做什么?”
楚年只是笑,没再说了。
“哦对了,昨天晚上的香味果然是从你家里弄出来的呀?”张彩花问楚年。
张彩花其实也很好奇。
昨天晚上她都睡着了,愣是被那味道给香醒了!要不是觉得太晚了,她甚至想下床出来看看。
“那是怎么弄的呀?我都没闻过那种味道......其实我今天早上也去你们家门前柴火堆里去看了,看到了鱼刺和鱼骨头,你是去镇上买鱼啦?”
“没去镇上呢。”楚年说着,想起来厨房里还在煮着粥和药,便招呼张彩花:“彩花姐忙不忙?不忙的话来我家玩玩,我慢慢跟你说。”
“好啊!”张彩花一口答应下来。
她不仅好奇那味道怎么弄出来的,也还想再跟大黄玩一会儿。
楚年便带着张彩花回了自家土屋。
这边楚年前脚进了土屋,后脚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喊自己的名字。
“年哥儿。”
这声音小小的,怯怯的,轻飘飘的,好像一点分量都没有。
也亏得楚年一下子就听到了。
楚年转身向门外看去。
门外尘土飞扬的土路上,一个有段时日没见过的人影,正朝着土屋走来。
第65章 标题 “你有选择幸福的权利。”
门外尘土飞扬的土路上, 一个有段时日没见过的人影,正朝着土屋走来。
是江家的大儿媳,孙秀芳。
“年哥儿。”孙秀芳小小声地叫楚年的名字。
孙秀芳还是老样子, 脸色黑黄枯槁, 眼底也是一片青黑。
看得出来,她在江家过的依然很不好。
可能比之前还要差。
楚年在江家的时候也算受过孙秀芳照顾,见她这会儿过来找自己,便让张彩花先在家里随便坐,出门去迎她。
“大嫂,你今天怎么想起来到我这来了?”楚年迎上孙秀芳。
孙秀芳听到楚年还叫自己大嫂, 愁眉不展的脸上挤兑出了一丝笑容。
只是笑得也苦, 看不太出来像笑。
孙秀芳说:“一直就想来看看你,但一直没有过来。”
“没想到大嫂还惦记着我呢。”楚年笑了笑, 招呼孙秀芳道:“别在外面站着呀,进屋来坐吧。”
孙秀芳原本是有些局促的, 包括在来的路上就反反复复纠结过到底要不要来。
现在真的过来了,见到了楚年,且楚年对自己的态度跟分家之前没什么变化, 心底的局促和纠结才终于消散了, 露出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
楚年把孙秀芳带回家里, 招呼她坐:“家里地方小,大嫂随便坐吧。”
然后楚年又给孙秀芳和张彩花相互稍微介绍了一下。
介绍完了, 楚年说:“你们先坐, 我去给你们倒杯水。”说完快步往厨房走去。
去了厨房,楚年先查看了一下锅里正在熬的药和粥, 见它们都没滚, 伸手舀了一瓢水倒进粥里, 让它多煮一会儿,然后拿出两个碗,倒上烧好的热水,往屋里端了过去。
“家里没有茶叶什么的,只能请你们喝水,见笑了。”楚年把热水放到桌子上,招呼孙秀芳和张彩花。
孙秀芳接过热碗,两只手掌贴到碗上,碗壁热腾腾的,滚烫温暖,很是慰贴。她抿起唇,对楚年笑了笑。
张彩花没有踏实坐着,她在小小的堂屋里走了一圈,最后蹲在了一角墙根那儿。
墙根那儿缩着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大公鸡被布条缠得紧紧的,说是五花大绑也不为过,全身上下,只有脑袋上的鸡冠和两只豆豆眼珠子能动。
张彩花哪里见过这场景,盯着山鸡看,眼睛都要瞪直了。
“彩花姐,喝水。”楚年叫她。
“不喝不喝,我家又不是没水,你不用管我,忙你们的。”张彩花头都没回,只朝楚年摆手。她的注意力全被山鸡给吸住了。
楚年听了,一笑,便也没有再管张彩花,让她自己玩。
孙秀芳也看到了山鸡。不过孙秀芳没有很惊讶,她可是见识过楚年又是抓蛇又是抓兔子的,现在抓到了山鸡,是很厉害,却也...不那么意外?
反倒是张彩花和楚年说话时的随意,那种似有若无的亲昵,关系很好的氛围,更让孙秀芳惊讶。
惊讶之余,孙秀芳心中不由地浮上羡慕。
年哥儿就是年哥儿,离开江家以后,很快就跟周围的人打成一片了。
楚年看孙秀芳心事重重的样子,开门见山地问了:“大嫂,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楚年想想,以孙秀芳的胆子,除非是有什么事,不然不会来找自己吧。
都分家了,分家还闹得那样不好看,江家估计是一眼都不想看到自己,更别提再有什么来往了。
孙秀芳听到楚年问话,捧紧了手里的水碗。她的手指在碗口不住地来回摩挲,末了端起碗,小小地缀了一口。
楚年看出孙秀芳紧张,心平气和地对她说:“没事的大嫂,你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就好了。”
楚年的温柔抚平了孙秀芳的紧张,孙秀芳放下碗,擦了擦嘴,低声说道:“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事情的话,倒是没有什么事......”
闻言,楚年眉眼微动,没再紧跟着问她。
“就是这样过呀,我夫君的病情一直有在好转,在家休养着,我呢,就每天去山上跑跑,帮罗老爷子干干活,采采药,摘摘菜,再看能不能运气好点抓点吃的。不上山的时候,我就跟夫君两个人在家里说说话,或者在家门口散散步。”楚年说。
孙秀芳坐在楚年的对面,听着楚年说话。
其实哪里用得着楚年自己说出来,孙秀芳自己就能看到楚年的状态,能看到楚年现在过得远比在江家时好。
“年哥儿是个有本事的。”孙秀芳眼眶有点泛红,低着头喃喃。
楚年能感受到孙秀芳低落的情绪,知道她应该不是遇到了什么具体的事。
应该...是被江母责骂为难得太狠了,天天受着委屈,种种压抑,堆积到顶点,快要承受不住了。
哎,也是可怜,嫁到江家,过着那样人嫌狗弃的日子,还连个可以倾诉的对象都没有,只能找自己这个才认识几天的人来寻求安慰。
可自己又能怎么安慰她?
安慰她忍下去?熬下去?跟江母那老太婆比命长?
才不可能。
楚年身体往前一倾,手掌覆盖住孙秀芳蜷缩在桌子上的手,说:“大嫂,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话吗?你要对自己好一点!”
孙秀芳被温暖包裹住,不由地一颤。
“他们贬低你打压你,还拿根本不是你的错来责怪你,值得你低到尘埃里去讨好吗?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你要自己对自己好一点,有菜吃菜,有肉吃肉,有鸡蛋也吃鸡蛋!养好自己的身子,多存点私房钱,没事去镇上的时候贴补贴补自己,别再太把他们当回事了!”
孙秀芳低头听着楚年说话,吸了吸鼻子。
这一次,孙秀芳已经没再震惊楚年怎么会说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话了。
孙秀芳知道,只有说这种话的楚年是真心实意地在为她好,而那些要她低头逆来顺受的人,要么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么就是跟她一样,也是每天夜里蜷缩在被窝里委屈地哭。
他们没有人会像楚年这样,被关起来,被威逼,被利诱,被打压成那个样子,还能咬着牙站起来跟他们抗争,指着他们所有人,说错的是你们。
究竟是错还是对,各说纷纭,可至少,至少楚年如愿离开了,不用再被他们折磨,连带着三弟也一起得到了解脱。
光是想想,孙秀芳就羡慕得不行。
忽然间的,孙秀芳抬起头,反握住了楚年的手。
这少见的大胆,让楚年眉梢一扬。
孙秀芳说:“年哥儿,你知道江家现在是什么情形吗?”
“大嫂你说。”楚年愿意做她的倾听者。
“自打那天你分家搬出去,公婆就一直在吵架,四弟被人打了,疼得厉害,也整天整天的叫喊,家里别提多乌糟...有好几次,邻居都过来让我们消停点......”
“老是有人找上门来,公婆虽然还是吵还是骂,但确实收敛了点,直到几天后,罗二家的人去铲我们家...啊,不,现在应该说是你们家了,罗二家的人去你铲你们家那五亩地上的土,又把公婆气得不行,在家里连饭都吃不下去,变本加厉地闹,就连邻居们敲门都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