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起拎水桶回来,被嫌弃的雷冥尊自发跳进水桶和盆里轮番洗一遍,而后在絮巾上滚流一圈。
白狐体内的洞天福地里,名为雷积山的空间法器,雷冥尊正坐在海边石崖上。
他轻笑出声,指尖灵光微动。
灵力流泻而出,经雷积山的灵光罩流进白狐的体内,进而被他的那缕附身在白狐体内的魂识利用后使了个法诀,控净一身白毛。
坐在案几边的胡裴若有所觉,目光似穿透层层木制阻碍望进偏房。
“嘿,这狐狸毛可真好干。这絮巾也好。”胡林笑道。
明泉见着干爽的白狐也笑出声,收拾一番后,拎起脏水后出去。
胡林把白狐放在靠榻上,朝书房里的胡裴道:“少爷,我们把飞白洗干净了。”
“嗯,你下去吧。”胡裴说完搁下笔,从抽屉里取出匕刀,藏在袖衫,如寻常般起身,慢悠悠地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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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雷冥尊生前洞府,死前被他炼化为洞天福地,可随身携带。
胡裴轻巧地坐在靠榻上,任斜阳照在榻边的锦华瓷上反射来一抹橘黄。
黄色的光刚好落在他的手背上,半映在狐狸的白毛身上。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撸着顺滑如丝的狐毛,轻勾起唇角,笑道:“你说你来我这做什么?”
狐狸眯起眼,咕噜出声。
雷冥尊本体在附近,令他这缕魂识活跃起来。
随即听到自己的咕噜声,又黑下脸去。
自己又不是真狐狸,被撸几把舒服了就沾上狐狸的本性。
“嗷呜……”
雷冥尊的魂识不敢置信地看向颈项边流出的血,红宝石的眼睛瞪向手持匕刀森冷望来的胡裴。
他啪叽跳下地,走两步,摇摇晃晃间流一地狐血。
胡裴冷冷地站起来,手里粘血的匕刀反射那抹橘黄,带丝寒气。
他平静的眸光凝目在白狐被沾染血色的长毛上,平静道:“你到底是谁?”
“嗷嘤……”报恩。
雷冥尊咬牙,呜咽了声。
白狐体内,身在雷积山洞府的本体也在海边的崖上站起来,森冷的眸光凝向波涛起浪的海面。
“报恩?”胡裴站离开些,避免沾到血。“报哪门子恩,你是来寻仇吧?”
“嗷嘤呜呜……”止血。维持这具身体极耗灵息,再流下去,这具身体会真死。
胡裴勉为其难地蹲下身,探手点在已被鲜红的血沾粘的狐毛处,心头微动间白狐血中灵力一下子渡进胡裴的灵魂深处。
以至于让他喟然兴叹了声,“舒服。”
然而,白狐“呜咽”了声,软趴在地。
雷积山里的雷冥尊本体裂了唇齿,摊手一收就把白狐体内的那缕失去灵力的魂识收归本体。
“死了?”胡裴蹙了蹙眉,心里起一阵慌乱。
匕刀锋锐,又正好割在白狐的颈项边。
他嫌弃地捞起白狐的后脚丫,正想怎么处理,就发现不滴血了。
“不流了?”
胡裴心头有点发凉,又把狐狸扔回地上。
他转身想喊胡林来处理,一下子撞穿过一个银白的人影。
震惊的胡裴刚要喊出声,四周什么声音都消失了,连院外一直在叽歪的鸟雀鸣叫声都听不见了。
他望向高大的身影,昂面在这男人如同神祇般俯视而来的脸面上,以及那双冷入骨髓似的寒冰眼睑。
试图镇静地道:“你是人,是鬼……”凝向脚边的狐尸,“还是妖?”
“我是谁不重要。但是,你脚边得是你的身体。玩够了,你该和我回去。”雷冥尊阴沉双眸,慢慢地抬起手。
胡裴的心间滑过恍然。
难怪对这狐狸如此爱不舍手,原来冥冥之中自有牵引。
当他觉得这不正常时,早就起了疑心。
此刻,胡裴想往后退,但是根本动不了。
不由大声喊道:“我是狐族王子。若这是我的身体,你就是狐王派来。你敢对王子不敬?”
“呵,你觉得呢?”雷冥尊一指点在胡裴的额心神门。
以冥尊可以运用九幽冥府“道”的法则,窥见灵魂自天道孕育中成灵后析出①,投生九幽或净塔转世所历的所有过程。
然而,雷冥尊透过胡裴张大的美眸看到那个道魔之战里,一身银白铠甲的男人把一人以一掌推入往生池的过程。
他一下子退出胡裴的魂力中心,还往后退一小步,目光复杂地凝视在胡裴的眉眼。
这魂……竟是当年的朝歌。
胡裴甩了甩额头,模糊的记忆里曾经的痛苦好似又被翻了一遍。
他压下心里狂起的疯意怒火,瞪视向雷冥尊:“我不管你是谁。总之,我不会回狐狸的体内,我要做人。”
雷冥尊轻蹙眉间,眨去眸里的复杂,凝目在胡裴白皙透薄红的脸颊,轻喃道:“何必呢?”
他喃完,指尖灵光射向躺在地上的白狐。
而后脚下旋起九幽门户,径直消失在胡裴的眼前。
胡裴怒火未歇,正待冲上前,就撞在进来胡林的身上。
“少爷,你没事吧?我刚进来喊你,你一直没应声,外面又打雷了,还刮起了大风。我已经把窗户都关了……”
胡裴愣愣地听胡林叽里咕噜说着,又听他喊。
胡林:“啊,飞白怎么了,怎么都是血,它死了吗?”
胡裴眸光微动,耳听明泉在外头喊。
明泉:“这天真是妖啊,又放晴了,风也停了。”
胡裴蹙眉看向去抱白狐的胡林,刚要叫他别碰。
白狐已经“嗷呜”一声自己站起来,还瞪双红眼看向胡林。
胡林好似懂他的意思:“我和明泉去给你打水来,等等啊。”
他说完就拉一头雾水的明泉跑出去。
恍若外人般的胡裴目光复杂地看向跳上锦凳的狐狸,喃喃道:“你是九幽的冥尊?你是来捉我回狐狸的体内,履行净塔转世魂契。”
“嗷呜……”是。
白狐说完又趴回去,又昂头:“嗷呜……”报恩也是真。
胡裴自动忽略什么报恩的借口。
明显就是冥尊为解决自己成为“九幽顽疾的魂魄”而亲自上阵。
他咬牙道:“我不会跟你回去。”
说完,直接走出门。
胡裴去了胡大夫人的院子,同胡夫人和胡云深这个爹一起用晚膳。
九幽冥府。
在白狐体内继续留下一缕魂识后,回到九幽的雷冥尊,亲自上阴司殿。
他调取阴司殿里的簿录,翻出千年前道魔一战期间的魂史资料。
阴司白河②听说冥尊回来就进阴司簿录殿,行礼说:“冥尊,你回来了。”
雷冥尊没有应,周身环绕三千簿录,就是查不到当年朝歌的灵魂初来九幽的情况。
“为何千年前的道魔一战里死去的灵魂资料这么散乱?这些阴司在干什么,百多年了还没整理清楚当年的卷录。”
白河压了压苍白的唇,陪笑道:“冥尊上位不过百年,自然不晓得九幽门户关闭的千年间阴司有多乱。”
“呵,阴司之乱本尊在上位时已经见过。”雷冥尊淡讽道,“如今阴司队伍里还有千年前的鬼官都给我喊来,本尊要确认一件事。”
“是,属下这就去喊。”白河垂首行礼后赶紧跑了出去。
白河亲带三个阴司战战兢兢地出现在簿录殿。
三位青衣鬼差当即扣跪下去:“冥尊,我们真得没有参与迫害鬼民。”
“行了。
千年间,九幽门户关闭,阴司造乱,在黄泉海逼杀上届冥尊,令他不知所踪,又迫害往生者、酆都鬼民,这些本尊在上位时都已查清。
你们三魂既然被放过,自然是没有参与。”雷冥尊探手一摄,三青衣鬼差悬浮而起,三条灵丝探入鬼魂修炼出的魂珠。
刚解释这么多,完全是为了让三魂不要抵抗太过,以免影响摄魂取忆,损伤他们自身。
白河咽口吐沫,战战兢兢地立在旁边。
自从那只白狐被放出九幽,去寻他的本身魂魄,雷冥尊就越发阴晴不定。
雷冥尊在成为冥尊前,是在君州界被号称为风雷仙尊的大乘期大能。
道魔之战中死后变成英灵,也不变风雷本性,雷厉风行。
竟然直接用摄魂取忆法。
阿弥陀佛,但愿这三鬼差的魂体还完好。
雷冥尊放开三鬼差,以他的能力自然不会伤及三鬼差本源。
但是,查不到。
当年道魔一战,清宁宗的昊天剑和魔族的魔器月镰交锋,致使天地颠覆,人世死去太多的生灵。
死灵们拥挤入九幽,造成九幽混乱不堪,负荷过重。
朝歌他……明明……已经被打入往生池,可以直接去投胎转世;
偏偏如此固执,非得从里面爬出来,趁九幽门户关闭前逃出九幽。
雷冥尊心里的郁气勃发,挥手把毫无线索的三千簿录放回架子,跨步向前,身影消失在簿录殿。
人站在往生池边。
池水映蔚蓝衬霞光,流云随风漂浮,各种华美盛景相继出现,吸引往生者一个个跳进池子。
这般的美景,偏偏有人不懂欣赏,还从里面爬出来。
违反往生池法则,必将受到反噬。
再有净塔签契投生……不投生,契不消;天命靡常,不应必死。
“呵,我不收你,这天道都会让你无路可走,你要如何做成人?”
雷冥尊森冷说完,忍不住摸在额头。
他身影一闪,虚化成旁鬼不得见的模样立在三生石前,委实不敢让众阴司看到他现在的模样。
胡裴从母亲的院子回来,地上的血迹都已经被擦拭干净。
飞白狐狸也是轻轻松松地躺在榻上。
他慢慢地走上前,探出去抚摸的手又被他下意识地收回,昂起身,自嘲笑道:“难怪觉得亲切,原来这就是我在妖族的身体。”
他喊胡林送来水,先去洗沐。
待换好衣衫,上了榻,熄了灯。
房间变黑,胡裴不由瞪向一旁的狐狸。
这冥尊竟然这么坏,害自己的妖族身体受伤……
他心间轻动,探手把狐狸抓过来抱住。
这是自己的身体,抱抱也无所谓。
雷冥尊的一缕魂识占据在狐狸的体内,被抱在怀里忍不住僵住了,但是没有挣脱胡裴的手。
狐狸的本体和属于它的灵魂贴近,可以维持狐狸本体的生机活力。
显然,这狡诈的胡裴也是察觉些好处才这么做。
九幽冥界。
雷冥尊的虚影立在三生石前,感应到人间的那缕魂识传过来的想法和感受,不知为何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尤其从三生石上看到道魔之战前自己的经历,他不由自主拂过唇齿,面上浮过冷意凉薄,随即甩袖往忘川走去。
临立在滚滚的泛黄色长河边,如同黄泥滚沙的河水或急或缓,随九幽的风掀起不高的浪潮,冲荡在岸边的泥地和彼岸红花上。
对面有厉魂到渡口坐不了渡船,孤注一掷寻个岸边,正打算踏入忘川渡河。
忘川水高涌湍急,一下子把脚沾河水的厉鬼吞卷进浑黄里。
厉鬼在河里挣扎露头,又被无数的虚手撕扯下去,彻底淹没在水下。
雷冥尊的手不由拳紧,不用呼吸得他忍不住深吸口气。
一股阴冥之力入体,寒凉冷冽如刮骨刺刀,冲击得他连心魂都在起伏刺痛。
他转身沿忘川河慢慢地走着,要好好地思考到底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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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本文设定灵魂自天道法则下成灵,由自然孕育而成,后入九幽冥府往生轮回。
②白河:雷冥尊上位时,第一个看好跟随他的九幽常驻鬼魂,现任冥尊副使。
这是胡裴近月来睡得最好得一觉。
没有冥尊搞鬼,就没有九幽阴暗的魂风侵梦,也无彼岸红芒执灯开道。
他把白狐放在靠榻,轻轻顺撸一把,给它盖床小被,而后认认真真地穿上白马小学定制的袍服,等胡林送水来洗漱。
明泉紧赶过来,迎上出门的胡裴:“少爷,夫人说有来有往,这是她今早亲自下厨做的早膳,让你带去学衙,请晁府公子一起用。”
胡裴蹙眉间点了点头,示意胡林拿上。
至胡府门口,晁府的马车已经到了。
晁伯接过胡林手里的食盒,送胡裴上车,同时把食盒递进去。
晁错嘿笑地拿过来,乐呵地打开:“太阳打西边出来,你也会给我带早膳了?”
胡裴随马车轻摇,淡笑道:“晁夫人做的呢?”
“给你,我都吃腻了,荇菜饼。”晁错把叶兜包推过去。
他边取出胡裴带来的食盒,边道:“我娘说,这是今年最后一批荇菜,再想吃就要明年了。”
晁错拿抹巾包裹,取出热乎地盅。
他打开后,深吸口气,礼尚往来地说:“胡夫人真是好母亲,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胡裴吃着荇菜饼,往旁边挪了挪。
“噗……”晁错拿袖子擦把嘴,找出带的水囊猛灌口。
外头晁伯避让行人,拉下马缰。
“……咳……咳咳咳……晁伯……咳咳……”晁错被晁伯这一下搞得把水汽吸尽气管,咳成大红脸。
胡裴吃完两个荇菜饼,就不吃了。
荇菜老了,做的饼子也没春中时候的香。
他拿絮巾插手,边看晁伯连连向晁错告罪。
“行了,又不是晁伯的错,继续走吧,晁伯。”
“哎,多谢胡少爷。”晁伯赶紧放下车帘,继续赶马上路。
晁错压下喉咙里的不舒服,指向一塌糊涂的桌面:“胡裴,你是要谋杀我吗?咸死了。”
“这是我娘亲手做。但是,一般她做的东西连我爹都不敢吃。”胡裴压住唇边,不让自己笑出声。
待马车停下,胡裴先一步下去,直接向白马学堂走去。
晁错跳下马车,还听到晁伯的告罪声,摆手道:“你把胡府那盅汤……追上去给胡六少爷,就说是胡裴请的。”
说完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然而,晁伯没把汤送出去,旁边的学子听闻是胡裴送得直接掏银子问晁伯买。
晁伯不肯,那些人就把盒子抢了,捧盅喝了口顿时说不出话,旁边的学子见状也拿去喝了口,直接喷了……唬得一众人愣了。
今日宓皦发现跟在胡裴旁边吸引来的目光都好奇怪。
宇岚打听后,指向胡裴,笑道:“大家都说胡裴是吃许多盐才能长这么好看,还有人说要每天吃一勺盐。哈哈……”
宓皦奇怪道:“这是什么情况啊?”待听过宇岚的话,恍然问胡裴,“这是真的吗?”
“假的。”胡裴不耐烦道,“盐吃多了对身体有损,你们把这话传出去。”
晁错哈哈大笑:“胡大……”接收到胡裴警告的眼神,赶紧捂住嘴,“那玩意是我今天弄来戏胡裴,被旁人闲听去闹出笑话,真是误会。”
众人闻言这是晁错的玩笑,顿时恼了晁错。
后来,晁错的肥肉下去,样貌上来,都没人把他归入金都白马四小郎君里一员。
狄赓三十年的年末,胡裴顺利通过白马小学儒门仕子考核。
但是因为答应欧阳夫子,明年开春还要再读一个月,才能获得荐信。
晁错向欧阳夫子提出来要挑战下结业考,没成功。
他气得脸色发白,咬的唇齿都出了血。
整个寒冻假日,他埋首在晁府没出门,专心苦读。
为此,司士大人是又喜又愁,最终派了晁府夫人出门去寻胡府夫人,再邀请胡裴上晁府做客。
这是胡裴第二次收到晁府的帖子。
与第一次相比,眼前的这张帖子更加华贵,隐有书中描述的千里之外南蜀道府①进贡的七香笺味道。
七香笺乃是由南蜀特有的七种花以不同比例调配而成,再水染花色纸,以作御贡。
胡裴的手里这张帖子没有南蜀纸张的材质,却有七香味。
“呵,司士大人真是妙人。明泉,你把这张帖子送去给父亲。”
明泉不解道:“这张帖子不是从老爷那里过来吗?”
胡裴摇头:“应该是母亲那里过来,父亲没有见过,你送去就行。”
待明泉拿帖子离去,胡裴抚了抚膝盖上的白狐,鼻尖轻嗅间还是能闻到七香的味儿。
“真香,这金都又有新物流行。”
胡云深的回复是这张帖子他来处理,这事便了了,只道让胡裴好好准备明年的国子大学入室门生考核。
同时,八岁灵均入国学的流言传出去。
人人都道灵均乃是神人入世,大周最为聪明的天才童子。
以他的聪慧,二年后必将从国子大学结业为官。
此时,刚从国子大学残酷考核中结束的胡阳兴奋地来寻胡裴。
刚入园,就见胡裴穿一身单衣怀抱只白狐狸在院子里赏雪。
他疾步上前喊道:“小九,冷不死你啊,都呵气成冰了,你还穿这么点?”又朝胡林和明泉道,“还不快拿夹袄来给你们少爷披上。”
胡裴转眸望去。
胡家穷,过冬的办法就是大棉絮裹夹袄,可以把人肥成只猪,比如此刻的胡阳。
明泉没动,已经苦口婆心好半天,又听胡林说以往九少爷也是这样。
为省去胡夫人和老太君等人的唠叨,往年猫冬,胡裴都不怎么出院子。
胡阳这会也高兴,懒得管小九院子里的事。
“算了算了。反正老太君都说你是暖炉。
我跟你说,我过考啦。
哈哈,有当初那个免捐名额,明年开春我能跟大哥、二哥、三哥一样当官儿了,这下就剩下你了。”
胡裴轻睨眼,径直向房子里走去。
踩着松软咯吱的雪,他进屋坐在铜制炉边。
“年前没有审核文书下来,决定让你做什么官儿?别到时候是个管马的官儿。”
“嗐,你瞎说啥。大伯和爹已经给我分析过了,可能是进外宫当差。我们家一直是大宗伯世家,大哥、二哥他们……”
“胡裴……”说曹操曹操到。
大哥胡坤,二哥胡琛,三哥胡棠联袂而来。
胡阳嘿得跳起来,迎上去。
三人进堂屋,各自拍了拍笑容灿烂的胡阳的肩膀,纷纷坐去胡裴旁边的椅子上或锦凳上。
胡裴示意明泉上茶。
胡阳已经叽叽喳喳说好几句话。
胡坤作为同辈里的大哥,先是道:“后日大家休沐,七妹的事忙完了,八妹也已轮假,我们大家一起到西跨院聚一聚,如何?”
胡棠和胡阳在嘀嘀咕咕。
胡琛看向胡裴,此行就是来邀请胡裴。
他接过大哥的话道:“往年你都不去,说是同大家的年纪不同、谈不到一起,明年你也要入国子大学,这会该能谈到一起吧?”
胡阳赶紧帮胡裴说话:“他懒啊。”
“那不一定。以前的小九是真懒,今年开年一月后一直勤奋到现在。”胡棠身份不同,说话就无顾忌。
众人都笑起来,不好随意说但可以笑笑。
一一接过明泉递来的白底雪松茶碗。
胡裴顺了顺狐狸毛,似笑不笑道:“大哥来得目的不是这个吧?”
喝茶的人动作顿住,都没喝的兴致,还颇有点尴尬。
几人看向神色淡然镇静的胡裴。
胡坤率先破氛围笑道:“小九就是聪慧。胡阳年后就有官做,但小宗伯的官职一直没有定下来。”
胡裴颔首,点头道:“所以,你们今日来是问我的意思。”
胡棠正要出头被胡琛拉了把,示意他别冲动。
胡阳赶紧道:“我没有做小宗伯的意思,小宗伯后是大宗伯。如今的大宗伯是大伯父,以后小宗伯必定是胡裴来做。”他快人快语,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铜炉里炭火的霹啵声。
白底茶碗的烟气缭绕间,胡阳又叫道:“你们什么意思?我真没想做小宗伯的官位。”
胡裴嗤了声,勾起唇齿笑道:“巧了,我也没兴趣做大宗伯。”
胡坤眯起眼,朝二弟和三弟望去时呵了声,“原本来也不是谈这个,我们是正式邀请你去西跨院的潭心湖边聚一聚。”
“就是啊。”“是啊。”老二胡琛、老三胡棠纷纷应声。
胡裴凝目在胡阳的脸上,敛下“呆子”二字,颔首说:“好,届时一定过去。”
“好好……”胡坤见目的达成,也没留在这里受冷脸的心情,同老二、老三动了动眉眼。
三人一致地起身,朝不明所以的胡阳说几句后告辞离去。
胡裴看向院中的雪道上留一排杂乱的脚印,随手就把茶泼在旁边的地砖上。
胡阳吓一跳,坐在小板凳上,诧异地说:“怎么了,生气了?”
“没有。”胡裴示意明泉收了余下的茶盏。
胡阳眸光流转,嘿笑道:“你是觉得他们三想要大伯父的位置?”
胡裴睨过去,好似在说“你也不傻啊。”
他嘴上却说:“胡府虽然一直是春官世家,但是轩辕皇族的子嗣一直不丰,近几十年来才多侯伯子男的爵位,不过都是有名无实,仍以地方道府为大。
自国立以来真正封有实权不过一个东都轩郡王之位。”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胡阳不解道,“这和春官宗伯有什么关系?”
胡裴真是恨他多生根筋,接过明泉重新泡制的夏日花饮,淡色道:“春官宗伯除主持祭祀、典礼外,还管理轩辕宗室及天子的名录玉碟。一直世袭也是因为这一块非常重要,完全掌握宗室子弟的去向。”
“这个我懂。”胡阳点头。
“那你可知当今大周圣上已经诞下十位皇子,四位公主,最小公主还是襁褓奶婴。狄帝乃是二百年来所生子嗣最多一位。这意味倘若没有特别的变动,将会有很多的皇子被封伯爵而后外放道府,享俸禄无实权,后三代为民方可纳名捐官。”胡裴见他的神色,便知道是对牛弹琴。“算了,总之,宗伯之位,很可能会被圣上收回轩辕宗室,有轩辕自家人来把持。”
【因为当今圣上,多疑。】
“啊?”胡阳这才跳起来,手指天,惊讶道,“你的意思是生了太多,宗伯之位要求他自己的儿子去掌管?”
“为什么不可以是公主?”胡裴直接回问。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几位公主年岁大得已经嫁人,不过余下位比较小的,但是到大伯退得话,她也成长起来了。”胡阳真就顺这个思路考虑下去。
胡裴嗤笑出声。
为什么和六哥胡阳亲近些?大概就是他承袭三叔直的个性,不似前面那三人多得是弯弯绕绕和蝇营狗苟的算计,而这算计也不高明。
“公主在大周才是真正承袭血脉的角色。”胡裴说到这里,没再说下去,“年初的时候还听母亲提过父亲在主持太子登位典,后来不了了之。
总之,宗伯之位你就不要想。咱们胡家袭春官之位以近二百年,该让了。”
胡阳瞧向六头身的小儿。怎么就这么灵呢?
“大伯要是听了你这番话,肯定气乐到要哭。祖上传下来的宗伯之位就这么没了,简直是晴天霹雳。”
“怕什么。三公为首三少为辅,六卿为主六官位辅,但真正掌握‘名’得是三公之首太师,而掌握国政实权得还是六卿之首太宰,大宰辅。来日我给他挣一个太宰之位,不比那好听的春官强?”胡裴傲然言道。
胡阳听得目瞪口呆,喝口茶压压惊,回过味儿猛地拍掌:“行啊,小九,大志气。”
胡裴不动声色轻抿口花茶。
胡阳瞧他举动直摇头。
哪里有男人喝花茶,真是个孩子。
“不过,大哥他们跑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算不得白跑。”胡裴搁下茶碗,顺了顺狐狸的毛,“从你这听来了打算,从我这知道了想法,下一步就该让二叔找我爹了,再让那群娘去伺候老太君时吹吹风。”
胡阳打个激灵,想起二叔那群妻、平妻、少妻……直摇头道:“二叔这个齐人之福,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消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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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南蜀道府:大周建国后把土地划分为四十五道府管辖,其下一百三十郡,再往下是县府,亭、乡级别。
然而,他走出两步就被胡云深给喊了去。
在胡云深的书房,他一五一十得把胡坤三人以及胡裴说的大志向,全部告诉了大伯。
胡云深听了,一会儿郁气萦心,一会儿又被胡裴的高瞻惊诧,最后是被立志当大宰辅的话吓一跳。
“他真这么说?来日要做那当朝宰辅?”
胡阳满是朝气的阳刚脸一片诚挚,重重地嗯了声。
“千真万确。大伯,我觉得以小九的人品才貌,定行。”
“呵呵……”胡云深直接摇头,拍了拍这个侄儿的肩膀,眸光流转间笑叹道,“我原本属意你在金宫外宫的五官事寮做一名旅下士①起步。”
“嘿嘿,好啊,我听大伯的话。爹说了,这家里最清醒就属大伯,不会让我吃了亏去。”胡阳极为敬慕胡云深,认真道。
胡云深想起这个三弟,也是鬼精一人,偏偏生出个直性子的儿子和精明会算的女儿胡芸翎。
“咱们胡家就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份五官加中官司士的名录你拿去研读一翻,记好各处的行事目录,还有里面个人的喜好。”
“多谢大伯。”胡阳小心翼翼地接过塞入怀里,昂面就见大伯一脸复杂的神色,不由摸了摸头,呐呐道,“大伯,阳儿是不是有点傻?”
“没有。”胡云深呵呵一笑,“赤子之心,难能可贵。大伯麻烦你个事。”
“大伯你说,包在我身上。”胡阳拍了拍胸脯。
“小九既肯跟你说他志向,说明他是极信任你。但是季雪康大宰辅正当壮年……”
胡阳没等大伯说完就已经乐笑,等胡云深停下话,直接道:“大伯太担心小九了。我出玉芝院的门,若不是大伯问,绝对不会对大伯说这番话。小九都叮嘱过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