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去见博涵。”唐彦对他说,“不管是因为李心思,还是因为我和他之间的同窗关系。”
“……我知道。”姜危桥声音有些没精打采。
“但是一会儿结束后,你可以来接我。”唐彦对他说,“这样可以吗?”
姜危桥看他,问:“你希望我来接你?”
“如果你想。”唐彦对他说。
“我想。”姜危桥凑过来,抓着他的手,亲吻他的手背,“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参与。”
说这句话的时候,姜危桥少了平时的玩世不恭,语气如此认真,眼神炽热,像是要点燃唐彦的灵魂。
他的吻轻柔地落在唐彦的手背。
如此郑重。
让唐彦局促起来,他收回手,看向前方。
可是那个吻过的地方变得烫了起来,似乎是波动了水面一半,温度荡漾开来,从手背,顺着血液,钻入了唐彦的心脏。
刚才陈诉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我期待着有一天,你能够真正走出来、放过自己,推开那套你再也没有进去过的别墅大门,过一场属于自己的生日。
……痊愈。
有这种可能吗?
车子把他放在了博涵留下的地址处。
确实是一家餐厅。
不过与想象不同,这不是一家鲁菜餐厅,甚至不是中餐。这是一家叫做“转角”的Brunch西餐厅。
整体装修风格很北欧,大叶植被成为了餐厅里随处可见的装饰物。
“那我们先回去了,你有事随时电话。”姜危桥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叮嘱。
“好,回头见。”
那辆他只要出行就会使用的迈巴赫MVP被老乙开走了,带走的还有依依不舍的姜危桥。
于是只剩下了他自己。
路上的汽车驶过,放学的孩子们欢闹着从人行横道那头跑过来,街边小摊的叫卖声,还有远处大屏幕上播放的广告……
这是四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除了家里,除了自己的那个小小的世界,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
在街头,没有人陪同,仅仅只有自己。
第一秒钟,唐彦是胆怯的。
可是下一秒,他就已经按下了前进键。
轮椅在他的操控下,最开始走得有点迟缓,似乎是刚学会前行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自己可能抵达的最远的界限。
然后世界会给予他反馈。
自由并没有界限。
双腿并不会束缚住充满好奇心的灵魂。
没有什么能将人的精神束缚住。
很快的,轮椅的行动不再迟缓,带着他进入了博涵的那家餐厅。
餐厅并没有营业,也没有客人。
博涵在门口笑着迎接他,他今天穿着一件短袖衬衫,一条米色牛仔裤,比那天去韶华开起来轻松多了。
“师兄真的赴约了。”
“你这家餐厅还没有开业?”
“是的,刚筹备完,准备下周开始试营业。所以才提前请师兄过来尝一尝这边的菜,给这些指导意见。”博涵道,“我知道你是个饕餮客,什么都爱吃。”
“你不也一样。”唐彦对他说,“大学时候从来都是好吃的馆子你跟我分享。”
博涵哈哈笑起来:“是啊,所以才胖嘛。”
“李心思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师兄不要着急,先吃饭,吃完饭我和你讲。”
博涵引着他到了餐厅中央,上面吊着一盏云朵一样的大灯,下面摆着白色大理石台面的餐桌。
他像是绅士那样帮唐彦把轮椅在餐桌边固定好,自己也坐在了唐彦一侧。
很快就有服务生开始上菜。
这是一顿非常轻松的早午餐。
就像是博涵带来的感觉一样。
一杯泡沫丰富的卡布奇诺,配合着牛油果班尼蛋。
一侧是玫红色的覆盆子酱,一边是金黄的班尼蛋,下面覆盖了满满一层绿色的牛油果,接着是三文鱼薄片,然后一层芦笋,一层烤得酥脆的全麦贝果。
摆盘精致、色泽丰富,火候正好。
火腿松饼、鹅肝布丁、自制沙棘冰淇淋。
每一样菜品都符合Brunch的感觉,轻松、健康、充满了阳光又没有负担。
博涵的举止得体又温馨,他知道唐彦行动不便,特地坐在了和他一侧,远一些的食物都帮他端过来,为他切好,放入分食盘中。
于是在这样的氛围中,那个因为许久没见而带来的生疏感消融了。
愉快的时间容易消磨。
吃完晚饭,唐彦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竟然已经八点多。
“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李心思的行踪了吗?”唐彦敲了敲表面,问博涵。
博涵的笑容淡了一点点,他放下刀叉,然后很认真地回答:“对不起。”
唐彦困惑:“什么意思。”
“其实李心思的事是我胡扯的。”博涵说,“我只是想约你吃饭,找不到太好的理由。”
愉悦的氛围烟消云散。
“你可以直接约我。”唐彦说,“不必要撒谎。”
“所以说才要向你道歉。”博涵回答,“那天在韶华见到你,一时间不知道要找什么理由,所以就用了李心思这个名义。”
唐彦想了想,缓缓摇头:“不对。如果不是特别了解我最近的事,并不会知道我对李心思的去向非常关心。这不绝不是临时能想出来的接口。你一定早就准备好了,用这个方式来找我提要求,任何不过分的事我都会妥协。”
博涵这次真的有些诧异:“师兄也太敏锐了,完全不像是在家里宅了四年的人。”
“你有什么目的?”
“师兄,我是真的对你有好感。从大学的时候起就一直如此。”博涵说,“请你相信我。”
博涵这种遮遮掩掩的说话方式令人不安。
这样的话往往只是开端,背后蕴藏着一个真实的目的。
就像是这家如在云端的餐厅一样,美好的并不真实。
而因此,真相才更显得残酷。
唐彦摇了摇头:“如果你不想说,那我就先告辞。”
他摇着轮椅准备告辞。
博涵连忙拦住他:“我和你说实话,师兄。”
“张北酒庄那次我并没有能够参与,我还没有资格以让唐正初先生邀请我参加那次聚会。但是很快的,我联系上了唐越彬。就是你二舅。他同意如果我能够跟你在一起,并且让你幸福快乐,就给我与张北酒庄等值的资产。”
唐彦一阵眩晕:“你为什么不直说。为什么要绕这么大圈子。”
“这没有任何不同。”博涵道,“我喜欢你、追求你,仅仅只是与我获得利益方向恰好一致而已。”
“这已经是最大的不同了。”唐彦摇了摇头,“你知道自己现在在这里、策划这一切,是因为喜欢我多一些,还是因为喜欢钱多一些?”
博涵语塞。
唐彦没有生气,他更多的失望,于是转身准备离开。
“姜危桥呢?!”博涵问他,“他不是为了钱吗?!唐越彬跟我说,他准备给姜危桥三千万!可是姜危桥办事不力……所以他才想另找他人。”
“你说什么?”唐彦一僵。
“唐越彬跟姜危桥签了协议,只要姜危桥让你远离慈鑫,醉心谈恋爱,就给姜危桥三千万。他可能不缺几百万,可是三千万,谁能扛得住这样的诱惑?”
唐彦安静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操控轮椅离开了餐厅。
“你不生气吗?!”博涵问他,“你不觉得姜危桥才是那个追名逐利的骗子?”
他没有回答博涵这个问题。
他操控着轮椅向迷踪而去。
走了一会儿,就听见姜危桥叫他的声音。
“唐彦!”
唐彦停下了电动轮椅,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最后在街的那一边看见了赶过来的姜危桥。他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姜危桥走进,才怔怔的问:“你……怎么来了。”
“我推测你应该结束了,但是你没有发短信,就有些不放心。干脆出来看看。没想到在半途接到了你。”
“抱歉……我忘了……”唐彦很少说假话,于是低下头,掩盖心里的慌张。
“没关系呀,正好接到了嘛,没有错过。”姜危桥说,“来来我推你,回去了。”
“好……”
远处的夕阳已经沉入了漆黑的夜色。
霓虹灯照耀下的街道显出虚幻的不真实。
他想起了刚才博涵的问题。
生气吗?
姜危桥本身就是个追名逐利的感情骗子。
四年前被耍得团团转的是他。
现在沉溺在这场暧昧的游戏中的也是他。
他再清楚不过姜危桥的为人,博涵的话不过是印证了他的判断。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如此难过?
第52章 变故(二更合一)
一整个春夏,唐彦都没有再操心自己未来的选择,比起这个,此时此刻姜危桥更为重要。
他过生日前一天,父亲出轨的新闻上了头条。
父亲焦头烂额。
母亲开始是站在父亲这一边的,可是很快的,外部的舆论还有网暴,甚至连唐诗岚这样的人都被影响。
来自外公还有几位舅舅的电话里都是斥责和埋怨。
家里氛围压抑到了极致。
记者在东山墅外围了好几层。
他也是绕了一大圈,才能够偷偷出去见姜危桥。
四年前的那个傍晚,下了雨,唐彦不喜欢新兰亭的氛围,于是姜危桥就带着他来天台看雨。
“危桥,如果你不在新兰亭工作,你有什么打算?”分别的时候唐彦问他。
“为什么问这个?”姜危桥反问。
“就是很好奇你的选择。”
“我如果不在新兰亭工作,就得找其他工作来还债吧。能有什么不同?”
“如果你债务还清了呢?或者说你没有债务的话,现在去会做什么?”唐彦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孜孜以求。
姜危桥说:“那还有我弟妹要供养……”
然后就看到唐彦的表情,笑了:“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现在这个情况,你让我想什么我也是想不到的。你呢?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他只是随口一问,可是唐彦如此认真。
“我觉得假设真的什么债务也没有,也不用考虑弟妹的问题的话……回去重新读书怎么样,参加高考,考个大学,未来朝九晚五?”
姜危桥听着他的话,在屋檐下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然后抬头看向远处的后海。
“我这种人做不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太无趣。”姜危桥对他说。
“那你想做什么?做艺术家、创作者、设计师……或者开公司当老板,我觉得你自己就可以开一家新兰亭类似的公司了?或者学英语、日语、法语……对,再学个芬兰语如何?听说芬兰语很难?”聊到姜危桥的未来,唐彦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认真给他规划着。
姜危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
直到那根烟在手里燃尽,他才笑起来:“到时候你回慈鑫,我给你打工,专门跑商务,搞合作,什么客户难啃就交给我,肯定给你跑下来。”
“……我不打算去英国读书了。”唐彦说,“所以我不会去慈鑫。”
这次轮到姜危桥诧异:“我记得你拿到了LSE的offer。”
“是,但是我不想去。”唐彦说,“我反复想过了,我不想继续读金融,也不想去慈鑫。我想继续做餐饮,不光是迷踪这样的高端餐厅,我也想做一些大众化的连锁品牌……我最近和你一起,吃过了好多小馆子,其实它们的味道都很好吃。不用什么精美的食材,一样能做出来大家都喜欢吃的东西。比如说你带我去吃的那家板面。”
“我是不是……是不是太天真了。”他问。
“你该走了。”
唐彦愣了一下,直到姜危桥拿出手机给他看时间。
“你刚来的时候不是说了吗,晚上要早点回去,因为明天是你的生日宴会,得去现场再次确认宴会环节。你父亲很重视这件事。”
时间已经指向七点,唐彦吓了一跳:“我要迟到了!我先走了。”
姜危桥忍俊不禁:“好,路上小心。”
唐彦走出去两步,翻了一下自己的背包,掏出一张请柬出来:“这是请柬。”
姜危桥诧异:“给谁的?”
“给你。”
“给我?”姜危桥接过来那张精美华丽的请柬,打开来,里面手写姜危桥三个字,他能看出来是唐彦的字迹。
“明天生日宴,请你来参加。姜先生有空吗?”唐彦笑着问他。
他以为姜危桥会感觉惊喜,甚至会有些不安,可是没料到姜危桥开玩笑说:“你这样的大少爷过寿,现场的肯定都是些高官名流的富二代,我去……真的合适吗?”
“我的生日宴会,当然要请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唐彦握住他的手,把请柬塞入他的口袋,“你不要瞎想了,明天一定要过来。我打算在明天的生日宴会上宣布我们的恋情,以及我不再出国深造的决定。”
“……所以你不出国了,也不打算读LSE了……都是为了我。”姜危桥有些吃力地说完这句话,“是吗?”
“不能这么说。”唐彦纠正,“但是你确实帮我想清楚了很多事。谢谢你,危桥。”
说到这里,他有些羞讷。
姜危桥手里的烟燃到了最后,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你真的该走了。”
“好,我走了!”
“彦彦哥。”姜危桥忽然叫他,唐彦抬头,一个吻落在他的唇上。
于是一夜的烦闷被暂时驱散了,
“明天一定要来呀!”他笑着说。
姜危桥看着他,理了理他的头发,没有说话。
手机里又冒出来好几条父亲催促他的微信,他真的必须离开。
这天在下雨,就像是他们在新兰亭相遇的那一天一样,唐彦手忙脚乱的收拾了东西,从新兰亭出来赶到停车场,翻了所有的兜儿,确信自己的车钥匙遗漏在了新兰亭,于是又淋着雨跑回去找钥匙。
他从大门冲进去,门童还是第一次他来的时候那个年轻人,他认识,于是匆忙的打了个招呼,然后就从楼梯往上爬,很快上了天台。
姜危桥不在天台口,于是他弯腰在周边的地板上找了一下,从桑拿木板的缝隙里找到了滑落的车钥匙。
正要起来的时候,听见不远处的太阳伞下,传来姜危桥说话的声音。
“这里没有其他人。”姜危桥说,“只有咱们两个。”
唐彦觉得好笑,他知道这里没人,除了他和姜危桥,几乎没有人会来天台看雨。
“过来坐会儿?伞下面淋不到雨。”姜危桥又说。
“好。”另外一个声音说。
唐彦愣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姜危桥坐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太阳伞下抽着烟,另外一个陌生人正走到他身边坐下。
姜危桥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唐彦意识到这一点后,有些不安起来。他知道姜危桥有其他的客人,可是他从未想过,姜危桥是怎么跟客人们相处。
于是他像是闯入了一场不属于他的戏剧中,不安地想要离开。
“抽烟吗?”姜危桥问那个年轻人。
“不,谢谢。”
“你第一次来新兰亭吗?”姜危桥又问,“是朋友带你来的吗?”
“我很少来这种地方。”陌生的年轻人诧异说,“你怎么看得出来?”
姜危桥淡淡笑了起来:“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和他们不一样。
唐彦一阵窒息。
不一样。
姜危桥总是这么说着。
你和其他人看起来不一样,你和其他客人不同,你是特殊的,你甚至不是我的客人,你是我的……
是什么呢?
他曾偷偷地填补过这两个字。
情人……
可是无论哪两个字,都与今天发生在眼前的大相径庭。
唐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楼,路过那被无数金色的玫瑰围绕簇拥的业绩榜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榜一的姜危桥,已经在他的帮助下霸榜三个月。
虽然他说着不在意,可是踏入新兰亭,甚至能得到经理的特别接待。
人的虚荣心就是如此可怕。
更不说姜危桥对他的重视,只要他在,姜危桥眼中就只有他,盛满了温柔的情谊,就好像……就好像他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从不拒绝,从不会说不。
任何要求、任何想法,只要提出来,姜危桥就一定帮他实现。
可是姜危桥也从不跟他分享感受,也不告诉他想要做的事。
一切都是单方面的。
就好像……就好像对待真正的客人一样。
想到这里,唐彦脸色一点点地变得苍白,身体逐渐冰冷,以至于开始难以自抑地发抖。他抱着双肩,却感觉外面的阴雨淋入了心头。
让他整个人都将要溺亡。
浑浑噩噩中,他走向门外。
那个陌生的年轻人比他更早地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门童递给那个年轻人一把伞。
“桥哥让我给你的。”门童说出了与曾经一致的话。
年轻人愣了一下,犹豫着伸手接过了伞,说了一句谢谢离开。
等年轻人的声音看不见,唐彦才走到门童身边。
他脸色也许实在太糟糕,连门童都有些诧异:“唐先生您没事吧?”
“我问你……”唐彦的声音飘在很遥远的地方,“我问你,姜危桥来新兰亭多久了。”
“一年多了吧?一年半至少。”
“所以他并不是刚来三个月的实习生。”
“怎么可能,他可是新兰亭业绩榜前三霸榜的超级红人。谁不认识他?”
唐彦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不知道为什么更难受了一些。
“唐先生,您还好吗?要不要我找人送您去医院。”
“不用了……”唐彦低声说,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新兰亭,打开车门坐进去发呆了好一会儿,从怀里拿出手机,翻到姜危桥的名字。
他和姜危桥之间的微信,从来是他说的多,姜危桥说的少。
这没什么不正常。
毕竟他只是大学生,可是姜危桥已经工作了,平时一定很忙。
他太年轻,那时还没有意识到,当你开始为你所爱的人找借口时,天平就早已倾斜,关系早就失衡。
他犹豫了好久,颤抖着抬起手指,打出一句话发出去。
【危桥,我刚看到有人上了顶楼……你和他在一起。】
这一次,信息发出去后,姜危桥那边便有了回复。
那么迅速。
好像他一直在等待这条信息。
【彦彦哥。我以为你明白的,我是一个男公关,你是新兰亭的客人。】
【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你何必这么认真?】
【还是说……你认真了?】
每一句话都像是锋利冰冷的刀刃,割开蒙住双眼的谎言,割开了用虚假的感情筑造的爱巢。
痛得他难以呼吸。
痛得他浑身战栗。
痛得眼前一片湿润。
手机在身边一直震动,父亲的短信一条接一条地过来,催促他赶紧回家,准备生日宴会的事宜。
父亲对于明天生日宴会给予厚望,他认为一家三口同时出席在公众场合中,一定会对于出轨的谣言有所缓和。
家庭关系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舔舐自己血淋淋的伤口。
像是要逃离这一切一样,他发动了汽车,离开新兰亭的时候,最后抬头去看一眼露台。
露台上空无一人。
唐彦猜想,刚才当年轻人撑伞走出一段路,再回头去看,也许能看到露台上的姜危桥正在向他挥手。
这样的身影,这样的场景,一定会深深地烙入年轻人的记忆中。
让他心甘情愿地陷入一场甜蜜的梦,作茧自缚,再不愿醒来。
那天晚上姜危桥想了一夜。
把手机里四百多个客人都删了。
第二天找了经理辞职。
“你要走?”新兰亭的经理难以置信,翻着他的账本问姜危桥,“你知道你在这里一个月赚多少钱吗?”
“三十几万吧。”姜危桥说,“都是客人卖酒开卡来的分红。”里面有一半都是唐彦每个月给他砸的实打实的业绩。
“你不会是被唐彦私下包了吧?”经理狐疑。
姜危桥好笑:“你觉得我这么LOW?为了钱真的一点底线都没有?何况就算我想,唐家能同意吗?”
经理觉得他说的倒是不错,唐家绝不会允许有这样的丑闻爆出来。
“我昨天跟唐彦闹掰了。”姜危桥又说。
经理又炸毛了:“什么?你们分手了??”
姜危桥更好笑一些:“分手……我和唐彦什么关系能用上这个词。就是他昨天缠着要跟我公开出柜,我不乐意,就掰了。”
“你疯了是不是,哪里去找唐彦这么阔绰好骗的富二代啊!”
“累了。烦了。不想玩了。可不可以?”姜危桥敷衍,“总之就是不想伺候他了。”
经理跟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他:“那你老爹欠的债,怕是还有百十来万,你怎么还?什么地方能比新兰亭更赚钱。”
“这个啊……不知道嘛,先辞职再说。”姜危桥想了想,“青春饭又不可能吃一辈子。我未来多打几份工,一边还钱,一边读点儿书,考个学历下来,也当个文化人不是挺好的。”
他跟经理签了离职协议。
因为刚月初就走,上个月的绩效直接给他扣了有大半,他也懒得掰扯,拿了大概不到十万块钱的报酬。
上上个月的钱都还了债。
母亲的病每个月也有一大笔花费。
更不要去想弟妹的生活费。
这不到十万是他全身仅有的财产,而且很快会花个精光,下一份工作下一笔收入在哪里还不知道。
可是他走出新兰亭的时候,却觉得无比的轻松。
似乎这样就能对自己、对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的唐彦有一个交代。
他在遇见的第一个垃圾桶停下,把身上与新兰亭有关的所有东西都扔了,最后掏出了唐彦给他的那张请柬。
他开始也想扔掉请柬,可是最后又舍不得,小心翼翼地塞回了衣服的内兜。放在那里,就好像唐彦贴在他胸前的时候一样,带着一点点的温度。
也像唐彦。
经理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但是他有一句说得挺对。
他和唐彦是两个世界的人……
从来都没有可能。
比起在生日宴上公开双方的情侣关系,分开其实对他、对唐彦都是更好的选择。
年轻的姜危桥这么对自己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依然觉得心头闷得慌,让他想要抽一根烟。
于是他在雨中点烟。
几次都没有打着火,而嘴里的那支烟被雨水浸润,变得颓唐狼狈,一如这一刻的他。
接着他听见了路过的人手机播放出的新闻。
并不只是一个路人。
好多人都掏出了手机。
街边小铺子里的电视也开始播放这条新闻。
他怀里的手机也在震动。
于是他拿了出来,无数新闻平台推送了一条高亮新闻。
——唐氏三千金唐诗岚及其家人在国贸高架上遭遇卡车冲撞,发生严重车祸,全家已送往医院,生死未卜。
二饼带着人收拾各个包厢。
老乙今天没事儿,偷摸刷着抖音顺带在群里八卦唐老板和姜头牌的爱恨情仇。
唐彦特地下了楼,在门口翻阅意见簿,并且送走最后一批顾客——这是他母亲多少年的老习惯,最近又被他恢复。
遇见老顾客,就会聊聊家常,拉近关系,甚至还会送上一份伴手礼,往往是价值不菲的名酒或者装饰品。建立稳定的情感沟通渠道。
从顾客意见表上看,这个季度新上的两个菜品反应不佳。
这让唐彦多少有点头痛。
“小唐老板。”有一位老客人送了客户出来,走的时候跟他打招呼。
“顾先生。今天的用餐还满意吗?”
“好多了好多了。”老客人欲言又止,“服务是好了,好多地方又该回去了,我挺喜欢的。还有那些个老家具老物件,光是看看聊聊,都让客户觉得有面子。很好的。就是……”
“您直说,我们虚心接受批评。”
“菜品是好久没换过了。好不容易来了一次新品,我特地带客人来吃,味道是一言难尽。”老客人叹了口气,“我啊,从李心思在的时候就开始吃迷踪,这些年来,一个月至少来个两三次,看着迷踪改来改去,越改越从众,越改越没了个性,多少是有些心疼的。唐总在的那会儿……抱歉,你看我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我们这边没做好。”唐彦道,“您说得对,我母亲还在的时候,李师傅还在的时候,不是现在这样。”
他让接待送上了一份伴手礼。
里面是一瓶来自张北酒庄的赤霞珠。
“感谢顾先生这么些年,还愿意照顾迷踪,等待迷踪。”他说,“也希望您再给迷踪一些时间,迷踪会好起来的。”
迷踪之前的两位主厨,有一个是川菜系转鲁菜系的大厨,总是不自觉地会带上川菜的手法,上次姜危桥吃辣过敏后,厨师自己不好意思已经请辞了。
剩下的唯一一位主厨,则是很年轻的一位鲁菜师傅,也不是说他不好,就是小心谨慎过了头,严格按照迷踪之前的菜谱做菜,一旦要研发新菜品,他压力就会很大,很容易翻车。
唐彦接手后,已经暂停了新品菜上架。目前这两个新品,还是黄理全时代强硬要求上架的不成熟品类。得到的评价自然不好。
本来指望胡师傅能从分店过来,扛一扛困难,但是就是姜危桥说的他一时心软,结果导致现在迷踪的短板问题一直没有解决。
而这个短板,是致命的。
目前分店已经准备歇业,对外宣称是装修翻新,其实唐彦已经决定把分店调整为一家大众型鲁菜馆,迷踪分店现在的地址作为一号店,在完成筹备后,年底对外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