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
姜危桥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唐彦靠在轮椅上,面朝窗外,安静地看着雨景。
路灯的光晕在雨帘中变得温柔,成了一团绒雾,这样的光晕勾勒出唐彦略显纤瘦的侧脸。眉宇间独属于年轻人的开朗青涩已经尽数褪去,困难浸润了他,让他带着一些忧郁。
可是他还在这里,就还有无尽的未来和可能。
失去的那些都无关紧要。
“在看什么?”姜危桥走上前去,看到了他放在膝上的那个旧相框。
”没有扔吗?”唐彦拿在手里,问他。
“你送我的东西,我怎么舍得扔。”
“可是你也没有把照片放进去。”
姜危桥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长方形密封匣,打开来,里面是一张自拍照。就是那天晚上,用姜危桥不算太好的前置摄像头拍摄的合照。
唐彦肩膀一颤,忍不住眼眶干涩了起来。
“我一直留着。”姜危桥说,“每次想把合照夹进去的时候,就觉得无法面对你的双眼,照片里,你好像在质问我为什么如此卑劣。”
唐彦盯着窗外那盏路灯。
“不要再聊这些了,姜危桥。”
姜危桥顿了顿:“好。”
雨更大了一些。
过了好一会儿,唐彦才感觉到自己的心情终于缓缓恢复平静……
“胡师傅来了吗?”他问。
“我进来就是要说这件事。”姜危桥跟他讲,“胡师父来了,在和邵兵喝酒。刚才已经把大概的情况跟他说了一下。他态度很积极,说要见你。现在就在门外。”
“请他进来。”
胡先宏符合大部分人对于鲁菜师父的印象。
魁梧的身形拎得动锅,颠得了勺,脸上红光满面的,像是被厨房的油烟浸润过一样,无端就觉得做出来的饭菜一定好吃。
他进来就直奔唐彦,没等唐彦反应过来,就抓着唐彦的手一阵摇:“老板好!老板好!”
唐彦让他吓了一跳。
“胡师傅……”
“老板晚饭吃了没?”胡先宏直接打断他的话问。
“……还没。”唐彦说,“刚从分店出来,本来想请您掌勺做菜,她们说不能指定主厨,我们就走了。”
“我也料到你没有。”胡先宏听了有点得意,“你要吃什么,我现在给你做去!”
“韶华可以吗?”唐彦问姜危桥,“设备方面和食材方面能就上胡师傅的手吗?”
“应该问题不大。后厨的设备都是给胡师父专门配的。食材比孟采办采购的确是差点,但是也没那么糟。”
胡先宏哈哈大笑:“就您和小姜的关系,我也不怕您知道,其实小半年前我就偷摸在韶华给做饭了。不少找我的人,在迷踪吃不上我做的菜,都来韶华了。
唐彦看了一眼姜危桥,姜危桥给了他一个傲娇的眼神——看,我这前期工作铺垫到位吧,人胡师父多积极主动啊。
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眼神,他就能读出这么复杂的含义。
大概是姜危桥表现力太丰富。
“您拿手菜就行。”唐彦说,“既然不在迷踪吃饭,您也不用被迷踪的菜谱束缚。”
“哎,这话我爱听。”胡先宏更满意了,“老板等会儿,给我四十分钟。保证让您不枉饿肚子一晚上。”
胡师傅说到做到。
也可能是不得志太久了,这会儿迷踪大老板亲自光临,憋着一股劲儿,把压箱底的绝活儿都拿了出来。
很快好几大盘子菜就被端了上来。
全是鲁菜的经典代表。
糖醋鲤鱼、葱烧海参、汤爆双脆、芙蓉鸡片、爆炒腰花……
这其中有几道菜,非常考验刀工。
尤其是糖醋鲤鱼中的改刀,直接决定了这道菜油炸受热均匀问题,菜品摆盘的造型美不美观,以及汤汁浇淋后带来的口感。
胡师父刀工了得。
鱼身两侧刀口干脆利落,大小均匀,都在两厘米左右,又裹上薄厚刚好的淀粉,入高温油锅炸成金黄色,糖醋汁炒得恰到好处,犹如琥珀一般,淋在鱼身上,端上来的时候,温度恰好让鱼身缓缓舒展,形成了美丽的琥珀鱼花。
一口下去,外焦里嫩,酥脆香甜。
只是一道普普通通的鲁菜,倒让胡师父做出了刚刚好的精致口感。
将这道菜的内涵体现得淋漓尽致。
比起糖醋鲤鱼,汤爆双脆这道菜,对不同材质的刀工要求就呈现出了不一样的地方。所谓双脆,一个是鸡胗、一个是猪肚。
双面错刀后加工好,端上桌来,待唐彦品尝完了上一道菜,这才把准备的高温清汤端出来,浇淋双脆,二者要刀工不同,却有要求在同一时刻达到刚刚好的口感,不能烫老。
唐彦下筷子去尝试,每一种食材都是刚刚好的口感,软脆入味,口感筋道。
葱爆海参也是迷踪的招牌菜,只是比起迷踪的菜谱创新,胡师傅更稳妥传统,对食材的火候掌控更是精准,这次的海参发得恰到好处,就算是唐彦的味蕾也挑剔不出一丁点儿问题。
至于剩下的菜肴,完成度都极高。
任意品尝都让人回味无穷。
唐彦放下筷子,刚有些低落的心情,这会儿被美食带来的愉悦填充,十分满足。
胡师傅看他久久不发表意见,多少有点没底了:“怎么样?不好吃?”
“吃到这一桌子菜,才算了解什么叫做鲁菜,鲁菜又为什么成为宫廷菜系的代表。”唐彦回答他,“胡师傅真的是泰山北斗级的鲁菜大师。”
胡先宏因为他这样的夸奖,高兴得眼眯成了一条线,笑成了一朵花。
多久没有人这么肯定过他。
得到了迷踪老板的肯定,之前在分店里受的那些冤枉气和怀才不遇,似乎也略微疏解。
“胡师傅,迷踪的情况您也了解,分店后期唐总想调整市场定位,邀请你去总店做主厨不知道你是否有兴趣?”姜危桥问他。
说到这个,胡师傅多少有点犹豫了:“你这么正经我忽然有点不习惯。”
姜危桥一笑:“那你老胡犹豫什么呢?你看唐老板是非常看重和认可你的。要是有顾虑,咱们先签合同呗?”
“不是这个问题。”胡先宏挠了挠光脑门子,“唐老板你也看到了,我做菜是传统鲁菜,十分经典的菜我都能做到极致。但是迷踪主打一个新鲁菜的概念,不瞒您说,我去了分店干得憋屈跟这个也有关系,我不太认可新鲁菜,传统的老祖宗的东西才是正儿八经的好东西。而且我这个性格吧,创新菜也做不出来。分店干干,我成。你要我总店,我扛不住李心思竖起来得这面大旗啊。别到时候旗子没吹起来,还让我给掀翻罗,传出去多让人笑话,我当年也跟李心思有过几面之缘,回头还被人说我不如他了。”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对不起人,咳嗽了一声继续说:“我呢,就想着分店这摊子事儿别说是我弄不好的。背黑锅再走人真的憋屈。今天老板您来了,我的手艺您也认可,这就够了,我也过得去。我就一个需求,我想辞职。”
姜危桥啼笑皆非:“老胡,邵兵思想工作做了这么久你都拐不过来?你行不行啊?”
胡先宏干脆极了:“我不行。”
姜危桥:……
唐彦对胡师傅肃然起敬,他应该是历史上第一个呛到姜危桥无语的人。
姜危桥还要再劝,唐彦扯了扯他的袖子。
“我来吧。”他对姜危桥说,然后他转向胡先宏,“胡师父,我聘你当厨师,以后不用在分店做。未来也不用来总店做。”
胡先宏狐疑:“在家里给你做饭?那不行,我不做私人厨师。”
“也不是做私人厨师。”唐彦耐心道,“分店我今天晚上已经有了计划,未来改成大众化的连锁鲁菜馆,走客流量,升翻台率。这就要求做菜要扎实、好吃,还得经得起时间验证。可是我也并不想把您放在连锁餐饮当主厨,这太浪费您的天赋了。我是打算搞中央厨房制,这里面汇聚各种高端厨师,不限菜系,一起研发菜品,定制标准,打样制作食谱,再由相关部门推广到各个连锁分店里去。我是想聘您当这个中央厨房里的高级顾问。”
胡先宏被他的一番话震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你、你小子……呸!唐老板,我之前都不是诚心叫你老板的。可是我现在要诚心实意喊您一句老板了。您真是有远见,有魄力。”
“您夸奖了。待遇方面——”
“哎您不用说了。”胡先宏打断他,豪迈的一背胳膊,“就冲您这段话,我跟着老板您干了!”
“谢谢胡师傅。不过我们还是先把待遇谈好吧——”
“哎!打住,不用说了啊。什么也别说!我走了。回头让姜危桥联系我!”胡先宏激动说完转头就走,沉重的大门愣让他摔出了响声,不知道以为在里面跟人吵架了。
唐彦都愣了。
姜危桥凑到他耳边问:“什么感觉?”
“……我之前还在疑惑胡师傅怎么就被黄理全什么合同都没签就弄到分店去的。”
“现在明白了?”
唐彦感慨:“太明白了。”
第50章 圆梦(二更合一)
“这跟你原来的计划不一样吧?”姜危桥说,“我知道你本来打算把胡师傅放在总店里做定海神针的。毕竟现在圈子里合适的师傅,也他是拔尖儿的,还马上可以过来。”
“原本确实这么想的。”唐彦没有否认,“但是他来了总店,也会很受束缚。李心思的风格,他学不会。浪费了他的才能。”
“你这就是心软了。就不能先让他在总店留一阵子再调整去中央厨房?”姜危桥批评他。
“胡师傅在迷踪之前的经历并不愉快。我多少也有些责任。”
“现在胡先宏轻松了,燃眉之急一点没有解决,你打算怎么办?”
姜危桥其实说得不错,他应该先把胡先宏用起来,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好,一定要让他跟迷踪百分百绑定。这样才能立即对迷踪的现状有较好帮助。
可是……
胡师傅这么大大咧咧个人,要是跟他玩心眼,真的不忍心。
外面的雨
唐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对姜危桥说:“母亲当年为了跟父亲在一起,辞去了慈鑫的职位,而父亲不再教书,进入慈鑫集团工作……为了爱情他们付出了很多,这样的付出,并不真的快乐。即便是为了在一起。快乐中夹杂着一种隐隐的忧虑,似乎不够快乐就是无法填补当初这种放弃的代价。久而久之,成了一种阴霾,成了一种压力,‘一定要幸福’这个念头好像变成枷锁。连我未来的人生选择都被纳入了这个范畴。他们帮我选了LSE,并不关心其实我想继续做餐饮。”
“所以你没有办法说服胡师傅一定要选择一个让他觉得有些拧巴的工作。”
唐彦点了点头。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一些。
唐彦有些出神。
外人看来,他的家庭因爱而成,光鲜亮丽,完美十足。车祸发生后,因为父亲所沾染的出轨谣言,他更是对父母中存在的问题三缄其口。
成了他隐藏最深的秘密。
连回想都不愿意。
可是今天对着姜危桥却很轻易地说了出来,心头没有那种剧烈的痛苦,更多的是淡淡的怅然。
“抱歉,我知道你在胡先宏身上花费了很多时间做铺垫。”他又说。
“没有关系,我们还可以再找,天底下也不只有他一个鲁菜大师。”姜危桥道,“你要抱歉的话,我有一个提议——”
“我拒绝。”唐彦想也不想地打断他的话。
“你都没听我说完。”姜危桥委屈。
“你一般这个表情的时候就没有好事发生。”
“我只是想说今晚下雨又太晚,咱们就别回东山墅了。我的房子就在附近,唐老板过去凑合一宿如何?”
姜危桥说得一本正经,合情合理,挑不出错来,甚至没办法拒绝。
“好。”唐彦最终同意了。
两个人收拾了一下,准备出发,出门的时候姜危桥问他:“这些年你没有找过李心思吗?”
“尝试寻找过。没找到。”唐彦摇了摇头。
假设真的要再找去找回李心思……
这段时间,他不是没有起过这样的念头。
可是李心思自从跟黄理全理念不合愤然辞职后,就行踪成谜。
电话销号。银行销户。网络欠费。
所在的地址,已经拆迁。
性格又孤僻倔强,孤家寡人一个,除了唐诗岚甚至没什么好友。
“在帝都这么大的范围里,要找到一个不想让你找到的人,除非……”
“除非什么?”
“你求我呀。”姜危桥弯腰与他耳鬓厮磨,“求我就告诉你。”
唐彦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按下前进就操控轮椅离开:“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好好好,我告诉你。”
唐彦停下来,回头看他。
“除非报警,不然没有第二条路。”姜危桥诚恳地说,“要不我们现在开车去警局?”
唐彦甚至还思考了一秒钟报警找李心思的可行性。
然后深感自己可能被姜危桥带坏了。
“怎么样?这办法好不好?”姜危桥炫耀。
一点也不好。
唐彦出了办公室,操控轮椅准备离开韶华。
此时,韶华的人流量已经起来了。
碰见了不少半生不熟的面孔。
多半是些圈内的权贵、社交达人、又或者明星网红。
这些人四年前他就很少来往,四年后显得更加陌生。人们看到他,先都愣了一下,然后才打个招呼。
就算他现在算是被彻底赶出慈鑫,毕竟还是唐家的子弟,人们哪怕心里议论,也会多少给几分面子,不展现在脸上。
大部分人,客气地打完了招呼,都不再上前,只有一个穿着与韶华格格不入的一个客人主动上前。
“好久不见。”
唐彦一愣,仔细打量面前这个高个子男人。
然后他依稀从这张成熟英俊的面容中辨别出了熟悉的容颜:“你是……博瀚?”
于是高个子男人半蹲下来,跟他握了握手,温和的说:“师兄,真的好久不见了。”
唐彦回握他的手:“好久不见。你毕业后我们就没怎么联络过了。”
博涵笑起来:“嗯,因为出国读书了嘛,又做了一点自己的事业,现在公司业务转回国内。”
“你怎么会在这儿出现?”唐彦问他。
“其实回国后就一直在找你。可是他们都说你不怎么在社交场合出现。电话换了,微信也换了,校友群里没有人和你有交集。我知道你住东山墅,好几次去都落空。留了言,门卫似乎也没有传达给你。本来已经快绝望了,发现你在张北酒庄剪彩仪式上出现过,只要你有社交,还和外界有接触,那就一定有办法联系上你。”
听到这里,唐彦看了一眼姜危桥。
姜危桥的表情很无辜。
“我这次回国,手里还有些闲钱,因为对餐饮挺感兴趣的,就准备开一家餐厅……对这块儿的关注度很高。胡师父在韶华偷偷做菜,我就经常过来,想的是,你如果来找他,我就能遇见。你如果不来找他,我就想办法把他挖走。”博涵说得很大方,很坦荡,摊开手一笑,“没想到真的有缘分,就这么碰上了。”
“你特地在等我?”唐彦有些诧异。
“是,想请师兄吃个饭。”博涵很坦然的说,“上学的时候,因为外貌的原因,只敢在师兄身边转悠,没敢跟师兄表白。”
唐彦更诧异了:“你……在说什么?”
“我喜欢你。”博涵道。
姜危桥眉毛挑了挑,忍住没动。
突入其来的告白,在韶华这个地方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周围纸迷金醉的氛围让这分告白显得有点滑稽。
可是博涵的表情一点也不滑稽。
他很认真。
唐彦犹豫了一下,准备拒绝:“抱歉,我——”
“师兄先不要着急拒绝。”博涵说,“我知道在这儿表白简直惨剧,但是我等不了。时间太久了,我很想念你。”
姜危桥终于听不下去了,感觉自己浑身刺挠,扫了一眼旁边围观看戏的群众,找到了人群里嗑瓜子的MAX,没好气地说:“愣着干什么呢?赶紧叫保安。”
“不用叫保安。我说完就走。”博涵虽然在对姜危桥说话,可视线没有从唐彦身上移开,“我有李心思的线索。”
姜危桥表情古怪了起来:“你?有李心思的线索?”
博涵点头:“我要求很简单。想约师兄吃个饭。”
说完这话,他拿出了一张名片,放在唐彦的扶手上:“手机号就是我的微信,时间地点随后我在微信上发给你。”
唐彦看了一下名片上的联系方式,没有犹豫太久:“好,我接受。”
“那我就先告辞了。”博涵说完,这才看了一眼姜危桥,敌意毫不掩饰。
他果然同自己所说,并不拖泥带水,很客气地退了场。
在旁边站了半天的姜危桥这才问:“他哪位?”
“你应该见过他。”唐彦说,“就是以前学校里总来找我借材料的那个师弟。”
“哦……”姜危桥声声音拖得的,“我记得,那个小胖子是吗?”
唐彦看他一眼:“在人背后怎么这么刻薄?”
“小胖子刚在人前也半点不客气啊,把你的事情掌握得这么彻底,不会不知道咱俩的关系。还直接当着我的面约你吃饭。”
“哥,我说句中肯的评价。”MAX嗑着瓜子点评,“他就是比你看起来沉稳大气靠谱还没有黑历史。”
“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姜危桥面无表情。
MAX:???
姜危桥住的地方是真的很近。
就在这栋楼上80多层,出门坐电梯,过了三分钟就到了。
一梯两户,一边还没有入住,另外一边就是姜危桥的住所。推门进去,270度的一个大窗景就落入眼帘。
黑白两色的硬朗风格装修,让屋子显得非常的有个性,左右除了卧室,其他功能区都在一个大的空间里,目测可能在两百平方米以上的范围,都是一眼看到头的。
“这几层是个商业住宅项目,我买了半层打通了。”姜危桥把他抱起来放在沙发上,正对着窗外,“反正一个人住,就没想着做那么多隔断。现在这个景色也挺好。要不要喝点什么?”
“水就行。”唐彦看着窗外,雨中的视线变得模糊。
不光是国贸,远处的灯光星星点点,都被纳入了这片美景。
虽然没有晴空,可是乍一看,像是悬浮在空中的星光,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他听见了姜危桥开冰箱的声音,然后很快的身边的座位凹陷,姜危桥把他揽入怀里,递给他一瓶开了盖的冰啤酒。
“含酒精的水。”还没等他开口,姜危桥就补充解释,好像打补丁一样。
唐彦喝了一口啤酒。
接着又是一口。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看着雨景喝啤酒。
安静下来后,隐隐的雨声隔着防爆玻璃从另外一侧传过来,独有意境。
“真好啊。”姜危桥感慨,“我做梦都没想到,真的有一天,能抱着你在怀里,在这里一起喝酒看雨。”
“我以为你一直很有信心。”唐彦对他说,“因为所有事情你都好像预判到了。”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姜危桥低头看他,“其实我很焦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里都有你,可是结局都是你放弃了我。最可怕的是,梦醒了,发现这竟然就是现实。”
“你自作自受。”唐彦说。
“对,都是我作的。”姜危桥苦笑。
唐彦又喝了一口酒。
冰凉的啤酒带着充盈的气泡按摩着口腔与咽喉,接着落入胃里,很快酒精就让人的神经松弛,带来了一种无法拒绝的微醺。
带来一种唯有活着才能给予的愉悦。
今天的他,做出了太多事。
走了很远的路。
比之前的任何一天都要努力改变自己,直面伤痛。
他今天想暂时放过自己,也想暂时放过姜危桥。
“姜危桥。”
“嗯?”
唐彦喝了一口酒,主动吻了上去,在姜危桥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撬开了他的嘴唇,把嘴里含着的那口啤酒渡了过去。
姜危桥愣了一下,然后无比迅速地反应了过来,搂住唐彦热烈地回应这个吻。
“你想帮我赶走噩梦是不是?”姜危桥在他耳边低声问。
“就今晚。”唐彦低声说。
“好,就今晚。”
他们在雨中相拥。
雨声让一切都朦胧了起来。
比起之前的任何一次拥抱,这次都显得更加亲昵。
时间不能回转,记忆也无法消退。
短暂地忘却了曾经的伤害,于是隔阂暂时地消退了,被名曰酒精的东西抽离了意识。噩梦都退散了。
成了甜蜜的缠绵。
成了婉转的低吟。
吻里有着苦涩的意味。
可是这样主动的唐彦确实是在梦中期盼了许久的。
姜危桥视线所及的每一寸肌肤,触碰到的每一次颤抖,亲吻过的每一滴眼泪,都成了催化剂。
于是关于年少时期的那些每一分钟被记了起来,让他再一次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那些珍贵的过往,萌动的初心,还有不由自主的沦陷,都在今夜纷纷降临。
成就了这份美好。
成就了这场美梦。
第51章 如此难过(二更合一)
“肌张力、肌张力,感觉功能、脊椎造影……情况可以说总体比较平稳,之前频繁会出现静脉曲张、伴随发热的情况也比半年前有大幅度下降,神经反射的指标甚至略有增长……我听姜危桥说,一直有坚持在做针灸对吧?”
半年一次的例行体检结束后,陈诉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拿到了关于唐彦本次体检所有项目的数据,他一边挨个仔细检查,一边跟唐彦拉家常。
“对了,今年生日打算怎么过。”
唐彦半天没有回话,陈诉困惑地抬头,就瞧见他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往走廊看。
姜危桥正坐在那里打电话。
陈诉从体检档案里抽出了心理卫生那张评估表,各项指标都有良性改变,比起之前任何一次的变化都来得大。
“生日打算怎么过?”他又问。
“我不过生日,你知道的。”唐彦回神
“我以为今年会有变化。”陈诉指了指窗外的姜危桥。
唐彦沉默了片刻:“你想多了。”
陈诉深表赞同:“他这个人一看就不靠谱,而且有黑历史。你现在就算要找个对象,也要找个足够好的。”
唐彦:“……我没有要谈恋爱的意思。”
“这是你个人选择。我没办法横插一脚。”陈诉倒是看得开,“人不一定要结婚,也不一定要生孩子,我就是这么想的。不过对于你来说,一场恋爱确实会让人身心愉悦,发生比较大的改变……痊愈,你明白吗?”
“痊愈?”唐彦觉得有些好笑,他摸上自己的膝盖,隔着裤子,便能感觉到骨骼的干枯,“陈诉,我没有痊愈的一天了。”
“我不是说身体。”陈诉道,“截瘫这件事,现代医学也只能束手无策。可是这场车祸带来的伤害,不只是身体,还有心理。有些人永远活在自怨自艾中反复自我伤害,有些人能够鼓起勇气,走出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对你的心理都忧心忡忡,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我只能医治身体上的伤,心理上的伤则只能靠你自己。现在我感觉乐观许多。我期待着有一天,你能够真正走出来、放过自己,推开那套你再也没有进去过的别墅大门,过一场属于自己的生日。”
唐彦看着陈诉。
他如此真挚,以至于唐彦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其实没有你想象的这么好,你误会了。
陈诉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除了姜危桥,他这个人一看就不靠谱。”
唐彦:……
上车往迷踪去的时候,唐彦收到了博涵发来的微信。
【师兄,一会儿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唐彦想起了上次答应博涵的条件,于是回复:【可以,在哪里?】
很快的,一个定位就发了过来,地方竟然距离迷踪不远,只隔了两条街道。
“他有说回来开餐饮吧,这怕不是他的店?”姜危桥本来在旁边位置上睡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凑过来看了一眼啧了一声,点评道,“别怕,一会儿我陪你去。”
“我自己去。”
“啊?”
“乙叔,您一会儿把我放在这个饭店门口就好了,我和博涵吃完饭自己回迷踪。”
“好嘞。”老乙答应得痛快。
“不,等会儿。你出去跟别的男人吃饭,不带我???”姜危桥打断他俩的对话,“什么人啊,还博涵……你都没有这么亲昵地叫过我。”
“他就叫博涵!”唐彦无语了。
“很危险的。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姜危桥问他,“李心思的事情他就是在撒谎,饭店还开迷踪附近了,针对性不强吗?他说他要表白,就那么草率地表白,到时候对你见色起意你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唐彦无奈:“我是一个成年人。我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也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即便行动不便,但是出门去见个人然后回迷踪这一点我还是能做到的。为什么在你看来,我好像要去干什么冒险的事情一样。”
“难道不是吗?”姜危桥说,“上一次我没挽留你,你就出了车祸。”
他说完这句话,车子里安静了下来。
唐彦怔怔地看着他。
前排的老乙和小甲眼观鼻、鼻观心,大气儿都不敢喘,假装自己不存在。努力要撇清自己和这尴尬的氛围之间的关系。
姜危桥靠回座位,捂住脸,颓然笑了一声:“对不起,我失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