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洗完碗,收拾了客厅,姜危桥就带着唐彦从家里走了。
“你弟弟妹妹单独在家可以吗?”
“厂子里的刘奶奶跟他们一起住,刚发信息一会儿就到家,她开个小卖铺,今天进货去了,才让我来看孩子,不然平时我也不怎么来。家太远了,我在新兰亭走不开。这里也没房间给我住。”
“哦。”唐彦点了点头。
两个人出了门,走到楼道里,唐彦这才看清楼道里到处都用红笔写着“姜家还钱”的字样,他还在发愣,姜危桥已经开口说话:“我爸是个老赌棍,欠了人好多钱。这就甩手扔给我们背了。”
姜危桥问他:“是不是落差有点大?”
唐彦摇了摇头。
于是两个人安静地下了楼,等出了楼道,唐彦又走了片刻,忽然没头没脑的开口:“多少钱?”
“什么?”
“我说你爸爸欠了多少钱?”
“不知道,谁他妈知道。”姜危桥点了根烟,在空旷的厂房间站定,吸了一口,火星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显,过了好一会儿,姜危桥才继续说,“可能开始只有几十万,可是利息太高了,现在我也不清楚有多少,也许有一百多万。”
“不能法院起诉吗?”
“利息达不到高利贷的标准。他们这群人精明着呢,一次只拿出一部分借条,看到金额,也没多少,还完了,还有下一张。”姜危桥说,“也不止他们的,还有亲戚朋友的,都借了个遍,我爸死前两年,大家还都顾及面子不要钱。现在时间长了,就陆续有人上门催款。几百的、几千的,当场我有钱就还了。可是别人听说了消息,马上就回来追。说你还了他的,总不能不还我的,我想想也是,就也给了……这几年好像就没有消停的时候,只要我回来,就有人来……”
好像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有人从家属楼方向赶了过来,老远就打招呼:“危桥,你回来了,我找你几天了。”
“李叔。”
中年人笑着,一张苍老的脸上满是褶皱:“是这样的,你最近发工资了吗?我这闺女要读大学了,你看……”
姜危桥掏出手机:“我爸欠了您多少?”
“没多少,没多少。”中年人还有点尴尬,掏出一张泛黄的借条,“两千。”
姜危桥给对方转账的时候,李叔还想找个话题冲散这份讨债的局促。
“听说你在夜总会卖酒?你、你自己好好保重啊,有空了还是读读书吧,以前学习成绩还可以的。”
“嗯,成。给您转过去了。”姜危桥笑笑,收回借条,鞠了个躬:“给您添麻烦了。”
“不至于,不至于。”李叔干笑着说了两句,也不知道再说什么,“那我走了啊。”
“您慢走。”
李叔拿着手电筒的身影消失在了家属楼方向。
唐彦看着开始抽第二只烟的姜危桥,考虑了一下,开口说:“我帮你把借款结清,好吗?”
“结清?”姜危桥愣了一下,失笑,“我说一百万都是保守的,可能欠了两百万。”
“这个钱,其实还好。”唐彦道,“这个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不用。”姜危桥想也没想就拒绝。
“如果我说话冒犯了,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唐彦说,“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应该多少猜到我跟慈鑫的唐氏有关系。”
“我知道你是唐氏千金的孩子。”姜危桥说,“一开始就知道。”
唐彦愣了一下:“是吗?”
“你父亲入赘的事情很出圈。”
唐彦没有仔细追究姜危桥这段话的意思。即使到现在,他也会想,其实姜危桥在与他的交往中虽然伪装得很好,但是也多次露出过破绽。
那个雨夜,萍水相逢的人的投其所好。
那碗拉近距离的牛肉板面。
那个站在学校门口与姜危桥关系亲密的人。
还有这一刻……
如果他当时反复琢磨了姜危桥言语中的意思,那么他就会明白,姜危桥从一开始就在等待这一刻。
那么也许后来他就不会陷得那么深,轻易地进入这个走不出的困局。
“你既然知道我母亲是慈鑫董事长的女儿,资金方面并不发愁,就应该知道,一百万也好,两百万也好,也只是我生活费的一个零头。我来给你还清赌债,对你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对你的弟弟妹妹也有好处。我还可以资助你读大学。不好吗?”
“好了,别说了,我带你来不是为了这个只是想带你看看我弟妹。”姜危桥打断了他的话,“之前我没觉得自己有多惨,你现在这样讲,让我觉得自己很狼狈。”
“……抱歉。”唐彦道。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还要赶夜路。”
唐彦大四即将结束,眼看着就要毕业,变得无比忙碌。
而母亲交给他的关于前途的问题,他依旧没有答案。
因为之前借钱上的分歧,两个人第一次有了摩擦,等唐彦忙完这一段,他才意识到,有两个星期没见面了。
姜危桥的电话打不通,发信息也石沉大海。
他想了想,开车去了新兰亭。
这次抵达新兰亭的时候,新兰亭刚开始营业,里面人不算多,他可以仔细逛一逛这里。在新兰亭的门口有一块儿牌子,月度业绩第三的位置挂着姜危桥的照片。
第一次见面他不过刚来新兰亭,还在说没有客源很艰难,如今才短短几个月已经做到了业绩TOP3。
为了还债,他真的很拼。
等了一会儿,姜危桥没出现,新兰亭的经理来了,看见他在四处转悠上前热情地问:“您就是唐少吧?”
“你认识我?”
“认识,看八卦看多了就知道了。”经理笑眯眯地说,“您最近跟姜危桥来往的多,我们这儿都传遍了。”
“哦……麻烦问下姜危桥人呢?”
“这个就是我来的原因了。他最近家里有事,似乎是母亲情况变化了,送医院了。”
“能告诉我在哪家医院吗?”
“他没说,抱歉。”经理摇了摇头,“那个,我问下啊唐少,姜危桥业务能力您觉得怎样?”
唐彦有些困惑,看了一眼业绩排名:“挺好的吧。”
“那您怎么不见来新兰亭呢?”经理道,“其他老客户都来买酒开卡给他冲业绩呢,就一直不见您。我们问起来他也不让问。他现在跟第二差距不大了,上一个排位能多拿不少奖金。”
“冲业绩有奖金?”
“何止,还有提成,他们大部分工资都是提成。”
唐彦心头一动:“他和第一名差多少?”
“那就有点多,得有个六七十万。”
“那就给我开七十万的会员卡。”唐彦顿了顿,“记在姜危桥名下。”
姜危桥起得比平时都早。
昨天晚上一通瞎折腾,多少有点疯狂,唐彦身体不好,他很担心因为这个事儿他感冒发烧。
晚上就睡得浅,醒醒睡睡,有意识的时候就给唐彦摸摸额头,还好,到最后天边发白,唐彦的体温都很稳定,睡得也很沉。
他打量唐彦的睡颜,唐彦似乎做了一个什么很真的梦,有时候在笑、有时候有蹙眉。他好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梦,让唐彦如此的沉浸,甚至一觉睡到天亮。看看时间,已经五点半,索性不睡了。
偷摸去了隔壁侧卧刷牙洗漱,然后写了张便签。
——宝贝,早安,我下楼遛弯去了。
最后还加了个小笑脸,贴在唐彦的床头,这才出去合上门。
外面还没什么人起来。
不过停车场的车子少了不少。
估计昨晚上走了不少人。
他披着真丝睡袍,穿着一双人字拖,站在外面的院子里,对着湖泊深吸一口气。
少了一群牛鬼蛇神。
挺好的。
清新的空气总是想让人诗兴大发,可是姜危桥不是一般人,他闻到清新的空气只想抽上一根。
点燃烟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附近问他:“还没戒烟?”
他回头去看,一个年龄在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的女士从大门走出来,坐在花园椅上瞧他。
她看起来很和蔼,就是个保养得宜、富贵家庭的老人家而已。
可是姜危桥知道她不是,她锐利的眼神暴露了她所有蛰伏在皮囊下的杀伐果决。
如果不是见过她。
姜危桥也不可能知道,她就是掌控着慈鑫,咳嗽一声都可以让整个商圈震荡的举足轻重的大人物——郑千琴。
“已经少抽很多了。”他说,“比前几年。”
“抽烟致癌,抽多了可能活不了那么久。”她似乎在劝慰他,但是听起来像是警告,“到时候可就陪不了唐彦那么久。”
“您比我妈当年还唠叨。我不抽了可以吗?”姜危桥掐了烟,坐到她对面,笑了笑,“好久不见,郑女士。”
“有三年多了吧。”郑千琴说,她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陈述事实。
“是,真好久了。”姜危桥看看身后的建筑,“您昨晚在酒庄?怎么没出现?”
“来得比较晚。”郑千琴道,“你抱着唐彦从葡萄地里回来的时候,我才从帝都出发。”
“啊,这个。”姜危桥笑了笑,“有点儿在家长面前被抓现行的感觉,尴尬。”
他嘴里说着尴尬,可一点也没看出来,甚至还有点自豪。
“多好。”郑千琴说,“男欢女爱本身就是对生命的热爱,唐彦能够有这样的改变,我很高兴。”
“您可千万别说谢谢我,再说就尴尬了。”姜危桥道,“我又不是为了您。”
“可是……”郑千琴话语一转,“我允许你靠近唐彦,有三个要求。姜先生还记得是什么吗?”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唐彦出事后,他想去探望唐彦,被阻挡在医院外面。
想要发信息,发现唐彦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已经替换。
堵在医院门口,小区门口,会被莫名驱赶。
他甚至自报家门,希望能够见上唐彦一面,也石沉大海。
这一刻,他才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唐彦所在的世界跟他真的不一样。只要对方想办法,就可以让他永远摸不到唐彦的一片衣角。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一次邀约,来自郑千琴的邀约。
“第一,不可以再次伤害唐彦。第二,想再见到唐彦,必须获得与之匹配的财力和能力……”姜危桥顿了顿,“第三,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再见到他,不可以告诉他我为见到他付出了什么,别想通过卖惨获得他的同情。哦,还有一个补充条款,这期间唐彦如果爱上了别人,那么我必须离开,当没存在过。如果做不到任意一条,就出局。作为交换,您将对我的事业进行第一桶金的投资。”
“你还记得,我很欣慰。这些年你确实很拼,走完了别人十几年才能走完的路。让我刮目相看。”郑千琴微微点了点头,“可是,你知道唐彦这个孩子心太软,听到你这四年为他吃了苦,就一定会给你加同情分。爱情这件事应该是对等的,无论是身份、地位、金钱,还是在感情中的位置。靠着同情也好、感恩也罢,建立起来的所谓的情感,真的是爱情吗?他母亲就是吃了这个亏,同情寒窗苦读的阮尚霖,以为自己可以拯救和改变一个男人的命运,才落得现在的结局。我绝不允许唐彦走上她的老路。”
在这一刻,郑千琴完全展现了她的压迫力,没有人再错以为她是什么慈祥的老太太。
她淡淡地笑了笑:“这些话,四年前你求到我这里,求我让你见唐彦的时候,我已经说过,对不对?你还记得吗?”
姜危桥沉默了好一会儿:“是的,我记得。”
她点点头:“那你想必也明白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和你见面。”
“因为昨天,我和他谈及了我这四年来没有见他的理由。”姜危桥道。
“你很聪明,只是提及了一部分。但是不可否认,靠着这些话语,唐彦心里的天平略微向你又倾斜了一点。”郑千琴说。
“是这样。”姜危桥坦率地承认,“我说了,这些都是事实。我确实违背当初的约定……抱歉,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如果让你走呢?”郑千琴问他,“你违约了,这代价是离开唐彦。”
“我知道。”姜危桥道,“那么我会走。”
“哦?”
“但是我还会再回来,再次追求他。无论您是否允许。”
“你什么也不是。唐彦值得更好的。”
姜危桥笑了一下:“您说得对。我什么也不是,您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什么社会渣滓。唐彦的确值得更好的,只是我不能再失去他。”
唐彦比平时都起得早。
他可能六点多就已经醒了,看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怔忡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年。
从他在新兰亭给姜危桥一掷千金到现在,什么都不同了。然后身体的感知回来了,即便是双腿已经没有知觉,可是从腰部开始的酸痛还是在提醒他昨天晚上做了什么荒唐事。
和契合的人,做这样的事情,真的很让人沉迷。
忍不住扶住额头叹息一声。
明知不应该,可是他自己却主动把与姜危桥之前的关系处理得更复杂一些,这太糟糕了。
然后他坐起身,看到了床头柜上的贴纸。
——宝贝,早安,我下楼遛弯去了。
那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看起来长得有点好笑,让人忍不住也想笑。
身边的枕头像是有人睡过。
他能想象得到,姜危桥在这里躺了一整夜,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现在才不到七点,这个时间点就起床,不是姜危桥的作风。
他穿好居家服,然后把自己挪到轮椅上,洗漱完毕后,推开客厅的门。
小甲和陈诉已经在套房的餐桌旁边坐着,看样子已经起来一会儿了,早饭也上来了,两个人正在吃早餐。
“早!”陈诉打了个招呼。
小甲看连忙给他摆上盘子:“唐总,吃早饭吗?我让客房部送过来。”
“姜危桥呢?”唐彦问。
“他不是跟你在一起?”陈诉吃了一惊。
“我看到他了。”小甲举手,“我起床的时候从窗户里看到他下了楼,在湖边上跟一位老人家聊天呢。”
“这样吗?”唐彦若有所思,他转动轮椅往外去。
“你不吃饭?”陈诉喊他。
“我等下吃。”
他按下电梯按钮,抵达了一楼。
这场所谓的为他而举办的宴会算得上盛大开始,草率收场。
称得上一场闹剧。
之前熙熙攘攘的人流都没了,连大厅的红地毯都被卷了起来,露出下面青灰色的大理石地砖,显得有些萧瑟。
唐彦隐隐有了什么猜测,于是摇着轮椅出了大门,沿着斜坡往湖边而去。这一段路是上坡,他今天没有坐电动轮椅,这一段路全靠他手动摇上来,虽然只是一小段路,可是看到花园的时候,已经出了一头汗。
姜危桥正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抽着烟看着湖出神。
完全长出新芽的柳树正在轻抚他的肩膀,光与影中,他俊美的面容显得分外清晰。
“姜危桥。”唐彦喊了一声。
姜危桥回神,抬头看他,诧异:“你怎么累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唐彦摇摇头,平复着呼吸,把轮椅凑近他,看着他的眼睛问:“只有你一个人?”
“不是。”姜危桥笑,“这不是还有你吗?”
唐彦四周打量。
那个在小甲形容中的老人家,不见踪影。
他正在出神,忽然被姜危桥转动轮椅,面对大湖。
“不要动。”姜危桥说,“你看,就要出来了。”
“什么出来。”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太阳从云层中一跃而出,璀璨的光芒涂抹了整片大地,将所有的一切都染成金红色。
湖面上金波粼粼,刺得人眼晕,他抬手挡住金波,侧开头,却看尽了姜危桥的眼里。
姜危桥的眼里也有一片泛着金波的湖水。
又清澈,又动人。
让他一时间愣住。
第39章 没有如果
早晨陆陆续续来的人都开始离开,他们遛弯结束往酒庄走的时候,还看到英俊潇洒的冰壶前冠军利威尔正提着行李出来。
看见他们俩愣了一下,姜危桥“嗨”了一声,他就跟见了鬼一样,上了车一个油门就冲了出去。
唐彦回头看姜危桥:“你昨天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姜危桥很无辜地眨眨眼:“我能说什么?我这么无害的人。而且你也看到了,我这次可真的什么也没干。”
他无赖起来,泥鳅一样,根本让人抓不住。
唐彦决定放弃对这个谜题的追问。
再往里面走,又与昨天晚上在这里参加宴会的几个人碰面。
有人迎面走过来:“唐彦是吗?”
不得不说唐正初挑人的眼光还是挺好的,多有些青年俊杰在内,面前这位看起来也像是衣服架子一样,一套手工裁剪的西装一看就价值不菲,面容冷峻不说,还很紧绷,十足的霸总味儿。
“你是?”
“我父亲你一定听说过,宏昕集团的裴宏。”对方说,“说起来我们两家还是世家。”
“你是裴文杰?”唐彦愣了一下,他一直听说起裴宏为了继承家产将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接回家的事,对方几乎不在圈子里走动,他这几年也没有社交。于是竟然到今天才第一次遇见。
裴文杰微微点了点头,掏出了一张名片递过来,送到一半被姜危桥拿走,姜危桥把名片在手里翻过来看了看,念道:“幻跃影业CEO,裴文杰。”
裴文杰微微抬眼看他。
姜危桥在他的压迫力下,也不觉得紧张,耸肩膀:“听说二公子不靠家里,自己跑出来搞影视顺便睡演员,啧,自给自足可喜可贺啊。只是,宏昕集团的二公子也缺钱,竟然眼馋这个酒庄?”
裴文杰笑了一声:“唐正初开出的条件确实诱人,可惜我还没有落魄到靠脸吃软饭。”
“靠脸吃软饭”的姜危桥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把他的名片塞到自己的兜里:“我先收着,你有话赶紧说。”
“我听说你现在集中在做迷踪?”裴文杰问唐彦。
“是这样。”
“未来呢?什么计划?”
唐彦想了想:“还没想好。可能因为迷踪还一团乱的原因吧。可是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在迷踪的基础上多做一些事。”
裴文杰仔细打量他,然后点了点头:“好。”
唐彦问他:“特意等在这里,只是跟我说这个?”
“咱们年龄相仿,圈子里总是会提到你,家里人也会用你来对比我……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也许可以结识一下。但是因为我自己……状态也不好,就耽误了。”裴文杰说,“我休整完毕后出来,听说了你的情况,感觉也没什么见的必要。一个人双腿残疾、失去亲人也不算最糟糕,可怕的是因此一蹶不振,才是真正地被击垮。”
他顿了顿:“不过今天一看,虽然你依然很糟,不过比最糟糕好了那么一点。我是个做投资的人,要看得更长远一些。如果到那个时候,也许我们能合作。”
“我会认真考虑的。”
裴文杰看了眼手表:“我下午还要飞横店,先走。告辞。”
也不止是裴文杰,后续又有离场的人,多少都会跟唐彦攀谈几句,甚至有人属意迷踪的供应商生意,留下了联系方式,表达了强烈的合作意愿。还有的听说迷踪要改进,说多年未去了,一定近期去品尝一下。
“唐正初还歪打正着干了件好事。”姜危桥感叹,“供货商有了,投资方有了,连客户都给你找上门……说不定他故意安排的呢,不然以他的商业手腕能把这事儿闹这么难看?要不见见他呗。”
“要的。”唐彦说,“走之前要去跟他道个别。”
唐正初的房间与其他人远远地隔开,在裙楼东侧独立的一个片区,双开大门用密码锁,除了特别允许的人,没有人能够窥探这个慈鑫二号人物的秘密。
唐彦他们抵达的时候,唐正初正在开电话会议。
他好像总是这么忙碌,记忆中这位大舅很早就开始接受慈鑫的工作,一路待过了无数的分公司,从基层一路做起来,逢年过节也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
可是他时间应该已经预留好了,大概在两个人等候五分钟后,他便结束了电话会议,招呼唐彦到落地窗边。
他转动老板椅,看了一会儿唐彦,叹了口气:“你母亲走后,我们好像就没有这样长时间的相处了。”
“是。”
“昨天晚上这群人有看上的吗?”唐正初问。
姜危桥问:“我?”
唐正初略柔和下来的表情在移向姜危桥的时候又冷了起来,指了指姜危桥对唐彦说:“除了他。”
“我也不稀罕你这个酒庄。”
眼瞅着两个人要吵架,唐彦连忙开口:“大舅,我可以问下,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吗?外婆之前并没有把我的事情看的很重。”
“你错了,你外婆一直对你都很看重。”唐正初纠正他,“在她心目里,最爱的孩子,是你的母亲。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能接受你母亲离开,一看到你,就会想到她最爱的孩子。你能理解她这种痛苦吗?”
唐彦沉默了一会儿:“能。”
多少个早晨,他都不敢照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拥有与父亲母亲相仿的面容。
于是看见自己,就能想起永远也见不到的父母。
“至于为什么这么着急要安置你……你肯定猜到我是为了继承权,讨好你的外婆我可以得到慈鑫,这不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事。而另外一方面……”大舅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开口,“我推测你外婆健康状态不好。”
唐彦一惊:“你说什么?”
“这件事没有人知道。我也仅仅停留在推测阶段。”唐正初说,“她身体上似乎出了什么问题,这一年来频繁的闭门不出,慈鑫的大部分常务工作都交到了我的手里。而家庭医生对于她的身体情况也闭口不谈。她年龄不小,你母亲的去世对她打击极大,身体一直不太好。但是从来没有这么不好过。因此才会突然提出在寿宴上必须看到你幸福。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还挺滑稽。可是如果你外婆的情况特别糟糕呢?”
唐正初摇了摇头:“到这一刻,我这个人做儿子的,没有办法拒绝他的要求。你也是。”
唐彦这次沉默了更久,陷入了挣扎。
他一向是个心软的乖孩子,对于长辈的指引都很顺从。
姜危桥以为他可能会说“好”,无论是唐正初毫不遮掩的野心、还是为了让外婆高兴,正如唐正初所说,没有理由拒绝。
可是唐彦再开口,却坚定地说:“不,我拒绝。”
唐正初愣了愣:“你说什么?”
“我拒绝服从您的意见。”唐彦道,“‘幸福’两个字是很悬的东西。所谓幸福到底是什么没人能说清楚。可是无论幸福是什么,都没有办法为别人而产生。幸福是主观和自我的东西。我没有办法为了让外婆开心而幸福,抱歉。”
唐正初的脸色变得糟糕起来,他盯着唐彦看了半晌,冷着声音道:“你跟你母亲一个样子。不让做的事情偏要做,不让选的人偏要选。”
“嗯。是。”唐彦同意,“我也这么认为……可是她没有错。人生来只能活自己,不能为别人而活。我父亲曾经陷入过这个误区,以前的我可能会迷茫要选择什么,现在经历了这么多,我不应该再走他的老路。”
唐正初看他很久,最后叹息一声。
“算了,我不劝你了。”他说,“你要想好好经营迷踪,昨天这群人也许也能帮得上忙,你自己好好利用吧。”
“果然是大舅你故意安排的。”唐彦道。
唐正初看他。
一直秉节持重的他,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
“我其实很嫉妒三妹,从一出生起就吸引走了父母全部的宠爱。小时候给她脖子塞过蚱蜢,也揪过她辫子。有一次跟她出去郊游,把她扔在山里,自己开车回了家,其实半路上就后悔了。你外公知道后,把我一脚踹倒半天都站不起来。那天后来啊,花了好多时间,才在山沟里找到浑身都是泥的诗岚,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就是这样,她还叫我哥哥。这辈子我都记得那天。”
唐彦眼眶红了,看着唐正初。
“阮尚霖这个穷小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的妹妹娶走,还不珍惜。那天他和我大吵一架,带着你出门离去。后来不久就传来车祸的消息。”唐正初说,“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逼阮尚霖跟你母亲离婚,也许车祸就不会发生?”
“都……”唐彦声音有些发抖,“都已经发生的事,不要想如果。”
唐正初点点头。
“对,没有如果。”他摸扭头去看窗外,轻轻拍了拍膝盖,感慨道,“没有如果了。”
今年开窑的赤霞珠安排了十箱已经先行出发,送往迷踪。
唐彦他们走的时候,整个楼里的人陆续都走得差不多了,房间门都开着,保洁正在打扫卫生。
离开酒庄的时候,唐正初没有出现,他的秘书过来送行,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一路保重。
如果说刚才那段谈话算得上是唐正初难得一见的真情流露,那么现在这样的亲情关系才真正是唐正初的做派。
回去的路上远没有来的时候这么兴奋,姜危桥也懒得开车了,扔给了陈诉开,然后躺倒座椅,呼呼大睡。
姜危桥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打量了一会儿唐彦,他靠在座椅上,侧身看着窗外的景色,并没有休息。
窗外的景色飞逝,多是些山景。
姜危桥看一会儿就无聊了,可是唐彦却一直盯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