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王走进内殿时,霁月已经摆好了架势,端坐在了桌案上首的位置上。 一别几年,霁月打眼一瞧,只觉得他这个大哥已与印象中的大有不同。 数年前,目送着庄王离开的霁月,只觉得庄王当时的背影饱含凄凉与无奈,那时连个年节都未过完,庄王便被一纸诏书下令发配到了西南,那在寒风中颇为萧瑟的单薄背影,让霁月这么多年来都未曾忘记。 但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大哥,让霁月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庄王早已不再是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年,他终于还是在西南那荒凉的地方历练了出来,整个人变得高大英武,举手投足间无意中散发着一种王者气势。 “臣霁明,参加陛下。” 庄王跪在霁月面前,向他行了个大礼。 “快起来罢,都是自家兄弟,何须行此虚礼。” 霁月给了站在一旁的夏全一个眼神,夏全有所会意,忙上前虚扶着庄王站了起来。 “给大哥看坐上茶罢。”霁月又吩咐道。 守在门口的小内侍有条不紊地拿着凳子放置在离霁月不远处的位置,夏全又讲早已准备好的茶点一件件摆在了凳子一旁放置着的小几上。 “谢陛下恩赏。” 庄王又行了一礼,而后规规矩矩坐在了位置上。 要说这么多年未见,再见到时,总是有很多话想说,可碍于身份的特殊性,以及庄王回京这其中暗藏着还没摸索透彻的深意,霁月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多年不见,大哥在西南身体可还安好?”想了半天,他还是中规中矩憋出来了一句。 “多谢陛下挂心,一切安好,西南之地虽荒凉,可胜在风景秀丽,在那里时间久了,也算是能修身养性。” “如此便好。”霁月看着坐在那里四平八稳拿起杯盏喝茶的霁明,挑了个不痛不痒的话题接着说道,“大哥多年未归,这次归来,觉得这京中变化可大?” “这京中变化着实让人眼前一亮,只可惜臣入京便直接进了宫,还未曾好好看一看这京城里去时没有的新鲜玩意儿,等臣寻个时日,在京中好好逛上一翻,再同陛下好生详谈一翻。” 霁月点点头,沉默了片刻问道:“大哥此番回京,是回来探望谢贵太妃小住一段,还是日后便留在京中,开府长居?” “这个臣还不知,前些日子,西南一带的安陆,巨野发现了矿脉,矿脉关乎到国本,万万马虎不得,臣急忙上奏朝廷,太后娘娘这才急召臣归京,以报详情。” 原来是发现矿脉了,霁月暗自在心底里琢磨着。 可这矿脉发现的时间实在太巧,不早不晚,刚巧赶在外面风声四起的节骨眼上,又引得舒太后没了办法,急召庄王归京,这到底是简简单单发现了矿脉,还是另有深意在其中? 由不得霁月多想片刻,他做出一副“明白了”的样子点点头,又亲切询问道:“想来谢贵太妃也许久没有见过大哥了,这么说来,大哥进宫见过了谢贵太妃没有?” “还未见过母亲。”霁明放下茶盏,抚了抚衣袍上的细微褶皱,“进宫理应先见陛下,再去见太后娘娘,见过太后娘娘后,臣方可去见母亲。” “都是一家人,大哥大可不必如此虚礼。” “礼数不可废。” 闻言,霁月笑了一下,他左手敲击了一下椅子扶手,而后对着庄王道:“既是如此,朕便不久留大哥了,大哥先去见了母后和谢贵太妃要紧,今日大哥刚进宫,想必数日从千里之外奔波归来,也很是疲惫,给大哥的接风宴就设在明日,今日大哥就先好好休整一下罢。” 霁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谢陛下体恤。” “对了。”霁月挥挥手,示意站在一旁角落里的夏全到自己面前来,“将朕准备好赏赐给庄王殿下的东西一并送去,大哥还未曾建府,就送到以前居住的沧澜殿吧。” “臣谢陛下赏赐。”霁明又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那朕就在明日的接风宴上再同大哥念叨念叨儿时那些兄弟之情了。” “臣告退。” 霁月看着霁明在夏全的带领下退了出去,他重重吐出一口气,松散下一直端着的架势,一个人懒洋洋地坐在位置上,陷入沉思。 他这多年未见的大哥,当真是变化太大,想起刚才与自己对视时,眼神丝毫没有飘忽不定的霁明,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难道他这大哥,真如猜测中的那样,是回来夺取皇位,将自己赶尽杀绝的? 霁明在夏全的带引下,前往康宁宫。 这么多年来,皇宫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已经覆盖上了一层陌生和疏离感。 回想起多年前,当他被迫发配到西南之地,离开这个曾经载满了他许多快乐与伤感回忆的地方时,他就暗自想过,若是可以,他想要带上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一起去,再也不回这深不见底的皇宫,他宁愿不做什么亲王,不当什么皇子,也不要在权力这池子浑水里继续待着。 可天不遂人愿,将他们母子视作仇敌的舒太后及其同党不愿意,北迁至此的日渐衰微却依旧不甘心想要拿他作为上位筹码的士族不同意,就连他最割舍不下的母亲,也不愿意就此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在西南的这些年,吃尽苦头的他也曾想过,若是他日再回到这宫中,见到那位让他从锦衣玉食到受尽苦难历练的舒太后时,他究竟会抱以什么样的心情。 令他没曾想到的是,当他踏入康宁宫,即将要见到让他的命运变得如此坎坷的舒太后时,他的内心竟然意外的平静。 跟着指引内侍一起走进康宁宫,还未来得及看一眼康宁宫的大致布局,一个黑影便迅速冲撞到了霁明,害得他重心失衡,险些被撞倒在地上。 “郡主,郡主,您等等奴婢啊!” 不远处,一个声音焦急地喊着,往这边跑了过来。 霁明抬头一看,神色不由得微变,撞到他的,不是这宫里哪个不长眼的奴才,而是一个妙龄女子。 那位刚刚在庭院中喊着“郡主”二字的侍女小步跑了过来,停在了霁明面前。 他收起刚才微变的神色,退后两步,微微欠身道:“这位姑娘可有大碍?” “无碍,无碍。”那位撞在霁明身上的“郡主”揉了揉额头,这才抬眼像霁明望去,“你是……” 未等她把话说完,一旁小跑赶来的侍女率先一步开口道:“这位是华康郡主,敢问阁下是?” 原本引着霁明前来康宁宫的夏全接话道:“这位是庄王殿下。” “原是庄王殿下!”只见那小侍女拉了拉华康郡主的袖子,示意她为刚才的鲁莽向眼前的庄王殿下道歉,“我们家郡主和太后娘娘绊了两句嘴,这才急匆匆地从大殿里跑出来,不小心冒犯到庄王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霁明点点头,笑着说了一句“无事”,便准备绕过这主仆二人,前往大殿去见舒太后。 一直仰着头一动不动看着他的华康郡主却突然开口道:“你是庄王?” 霁明刚抬起的脚步微微一滞,而后脸上挂上如沐春风的笑容回道:“正是。” “那你……” 华康郡主明显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再次被身旁的侍女给拦了下来。 “郡主,太后娘娘还等着见庄王殿下,您就不要在这里节外生枝了。”侍女小声说道。 霁明朝主仆二人点了点头,便再也没有停留,走进了康宁宫的大殿里。 许是打从霁明一踏进宫门,舒太后便知道他注定要来拜见自己,没让霁明等太久,前去通传的内侍便打了帘让庄王殿下进入内殿。 在霁明的印象里,他的这位嫡母好像一年四季大多时间都畏寒,不管是寒冷的冬日也好,还是暖洋洋的夏天也罢,舒太后穿的,总比旁人厚上一些。 这么多年没有见舒太后,打一进内殿,霁明便感受到了比之不久前在上书房内殿中高出不少的温度,他抬头瞧了一眼,只见舒太后正坐在榻上,双手揣着个汤婆子,一如那些年一样,将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 “儿臣叩见母后,祝母后福寿安康。” 霁明照例直直跪下,给舒太后行了个大礼。 “起来吧,看坐。” 舒太后声音懒洋洋的,看着霁明坐下,半晌儿也没有说些什么。 大殿之中,此刻寂静无声,怕是掉一根针也能听见响声,霁明就这样任由舒太后打量着,他自己也直视着舒太后的目光,看着这个让他在西南吃了那么多年苦头的女人现在又是如何。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有多久,直到侍弄茶水的小内侍进来,那种寂静之下又隐藏着的剑拔弩张的态势这才被双方所收敛起来。 霁明接过内侍手中的茶盏,象征性抿了一口,等着舒太后的发问。 不出他所料,在茶盏离开唇边的一刹那,舒太后幽幽开了口。 “你这次逼着哀家召你回京,可当真是用对了好方法呐。” 作者有话说: 新人物!新人物出场了!
第25章 皇位 舒太后这话说出口,霁明并未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他同舒太后的关系究竟如何,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公开秘密,在如此私密的场合下,再装样子便也没有太多意思。 他微微一笑,抬起眼看着舒太后道:“太后娘娘这说的是哪番话?儿臣不大明白。” 舒太后冷哼一声:“当初受先帝临终托付,哀家封你亲王之位,想着若是你认命做一个闲散王爷,这南安城倒也不是容不下你这一个人。” 说到此处,舒太后微微停顿了一下,而后声音骤然严厉道:“可是你那母亲非但不感激哀家的安排,反而在先帝丧期里到处生事,说你才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哀家把你放去西南,就是为了让你想明白这其中的缘由,让你和你那母亲都安分守己些,没想到末了,竟然还助长了你们的气焰。” 霁明脸上依旧挂着那淡淡的笑容,施施然说道:“太后娘娘此话有失偏颇,儿臣前去西南的第一年,光是在路途中就遇见了不下五伙山贼,那时儿臣还在想,莫非这西南之地不属我大梁朝廷管辖范围?沿路杀人越货竟敢猖狂至此?后来好不容易到达驻地,第一年冬天儿臣住的小院就起火数次,莫非这一切都是巧合?儿臣也不敢妄言。” “那只能怪你命不好罢了。” “正因如此,儿臣这么多年坚信一个道理,风水轮流转,年少时儿臣的命不好,眼下不就逐渐好起来了么。” 舒太后面儿上的神色越来越冷淡,看着霁明一副气定神闲之态,她逐渐明白过来,此刻在她面前的,再也不是那个多年前的半大少年,而是荒蛮之地吃尽苦头,经受住历练归来的庄王。 想到此处,舒太后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她本不欲在这前尘往事上费太多口舌,于是话锋一转道:“西南之地的矿脉,怕不是近些时日才发现的吧?这一手好棋,藏的连哀家都忍不住要说声敬佩了。” “万万不敢。”霁明拱拱手,一副恭敬至极的模样,“先前虽知此地有矿脉,却不知究竟是何矿脉,若是平平无奇的矿产,也就用不着这么着急惊动太后娘娘,再者说,儿臣也不过是这么多年未见母亲和妹妹,甚是想念,此番借着这个由头,回京看看罢了。” “好一个回京看看,就怕此番回京不只是来看看,而是要在南安城中安营扎寨了。” 霁明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起身站了起来道:“太后娘娘这样说就太见外了,况且此番归京在京中安家,也不是儿臣的本意,只是太后娘娘不愿意让儿臣再插手西南之事,不是么?” 舒太后藏在衣袖下的手渐渐捏成了一个拳头,那时她觉得不值一提的少年,眼下竟然这样直戳戳的点明了她的顾虑。 “罢了,哀家也累了,既然你此番回来是为了看你的母亲和妹妹,哀家也就不多留你了,只是有一点,哀家身为长辈还是要提点一下你,这南安城可不比那西南的荒蛮之地,凡事想清楚了再做,否则,可没有再去一次西南的机会了。” “儿臣明白了。”霁明施施然行了一礼,“儿臣告退。” 退出了康宁宫的大殿,霁明微微舒了口气。 方才面对舒太后说出那一番话,表面气定神闲的他,实则也暗暗捏了把冷汗。 要知道自己可是在南安城的皇宫里,在舒太后的地盘上,若是太过嚣张把人惹急,舒太后真的做出些什么事来,他定是占不到便宜的。 在归京之前,曾有一人来见过他,那人自称是母亲派来的亲信,还带着母亲的信物,所捎来的话,只不过是让他安心归京,不用惧怕舒太后一党之类的安慰之言。 他久未在京多年,这南安城中如何变化,他然也不知,直到出了这康宁宫大殿的门,他才回过些味儿来。 这朝中的局势,恐怕是比多年前更复杂了些。 霁明深知,这么多年来母亲和妹妹在这深宫之中,全倚仗着那些南迁来的世家大族,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他原以为这些从北而来的士族们已经被舒太后一党打压的差不多了,现在再转回头来看,并非全然如此。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刚归京不过半日的霁明还看不明白。 他大步走下大殿的台阶,往康宁宫大门处快步走去,比起细究这其中的因果缘由,他还是更想见到母亲和妹妹一些。 行至康宁宫大门口,霁明刚抬出一只脚跨过门槛,身后却突然想起了说话声。 “那个……你站住!” 霁明听见声音,整个人的动作微微一滞,很快又恢复寻常,并将跨过门槛的那只脚又收了回来。 他风度翩翩的转回身,看着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小丫头正一脸忿忿的看着他。 “华康郡主,可是有事?” 几步之外的女孩听见他的这种称呼法,皱了皱眉,显得很是不满:“我有事情要问你,庄王殿下。” 华康郡主将“庄王殿下”四个字咬的极重,让霁明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敢问郡主所问何事?” 华康郡主走上前两步,直勾勾的看着霁明道:“我想问什么,殿下心里自然清楚。” “莫不是方才冲撞到了郡主,惹得郡主不满,要让本王道歉?” “我说的才不是这个!”华康郡主蹙着眉,肉眼可见的散发着些许怒意,“我要问你的是……” 华康郡主一句话未曾说完,方才霁明见过的那个小侍女不知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她跑上前抓住话说了一半的郡主的衣袖,一脸焦急道:“我的郡主呐,您怎么又惹上庄王殿下了。” “我没有惹上他,只是有话要问他罢了。” “哎呦,要不是今天您冒冒失失撞到了殿下,之前就没见过殿下他人,有什么好问的。”小侍女急道。 “才不是……” 霁明看着不远处等待主仆二人正交头接耳的拉扯着些什么,他也不欲在康宁宫过多停留,只是笑着摇摇头,也不管身后的华康郡主又朝他喊了些什么,径直出了康宁宫的大门。 从康宁宫出来,一路长长的甬道,一直走到整个皇宫的西北角,霁明在一处不起眼的宫殿门前停了下来。 一晃将近五年过去了,他还记得,自己当初就是在这里同母亲和妹妹分别,踏上了去西南之地的路。 这么些年没有回来,这座不起眼的宫殿看起来更加破旧了些,霁明想起,先帝还在世的时候,他的母亲是何等的风光,整个皇宫除去皇帝和皇后居所外,最好也是最奢华的地方便是母亲谢贵妃的住处,而如今父皇走了,留下母亲一个人,竟然被冷落发配到了这样的地方。 宫门口无人看守,霁明久久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他忽生出一种近乡情怯感,明知道母亲和妹妹这些年大抵过的非常艰难,但他又不想看到曾经光鲜亮丽的母亲如今憔悴下来的模样。 在宫门口站了片刻,霁明才终于鼓足勇气踏入院中。 偏僻的宫院不算太大,但这么多年下来他能看出这里被母亲整理的井井有条,推开主殿的大门,霁明这才看见有两个小内侍正窝在炉子边取暖。 两个小内侍看见他被吓得不轻,急忙从地上站了起来,霁明示意两人不要出声,自己则悄悄地往里间走去。 掀开厚重的帘子,他听见了母亲和妹妹的声音。 这么多年没见,他听见的还是记忆中的声音,只是妹妹的声音随着年岁的增长,变得更稳重了些。 “母亲,我想给哥哥绣个荷包,图案样式我都选好了,可是针脚这里却一直处理不好。” “让我看看,八成是你这孩子绣到一半时没了耐心,拿着绣针乱绣一通。” “女儿才没有!” 听着妹妹向母亲撒娇的声音,霁明放轻步子走了过去。 先瞧见他的还是他的母亲,只见谢贵太妃看见多年日思夜想的儿子,原本握着荷包的手一下子松开,热泪盈眶站了起来。 背对着霁明的淑文公主先是一脸迷茫的看着自家母亲,然后才转回身来,看见了霁明本人。 “哥哥!是哥哥回来了!”淑文公主兴奋的开口道。 霁明快步上前,搂着母亲和妹妹,声音微微颤抖道:“母亲,小妹,我回来了。” 谢贵太妃额头抵在霁明的肩膀上,早已泣不成声,好一会儿才开口:“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霁明安抚着母亲,三人一同坐了下来,一番关心问候后,几人的情绪方才恢复平静。 谢贵太妃拉着霁明的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这些年吾儿在外面受苦了,人都瘦了不少。” 霁明反手握住母亲的手道:“儿子这是经受住了历练,现在的身板儿可比几年之前强上太多了。” “那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平白遭罪。”谢贵太妃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坐在一旁的淑文公主,“小文,去小厨房守着炉子煮一壶茶水来,不要经了旁人的手,让哥哥也尝尝你的手艺。” 淑文公主听见谢贵太妃的吩咐,笑嘻嘻着离开了屋子,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下霁明和谢贵太妃两人。 霁明知道母亲这是有意将妹妹打发出去,好问自己一些正事。 “你进宫以后,已经见过舒明安了?” 谢贵太妃一向不服气自己当年的正妃之位落到了舒太后手中,这么多年来,只要不是场面上的事情,私下里谢贵太妃从来都直呼舒太后姓名。 “是,儿子去见了陛下和太后。” “舒明安现在现在仍旧没怎么变吧?我很少出这庭院,也不去见她,只是宫中就这么大,总能听来些消息,想来她手里有皇帝这枚棋子,又大权在握,应该过得很是得意才对。” “儿子倒觉得,太后她老人家,没有儿子想象中过得舒适安逸。” “是啊。”谢贵太妃轻笑一声,“都说这风水轮流转,她大权独揽了这么些年,也是时候有些不顺心的事情了。” 霁明听着谢贵太妃的这番话,想起了他一路上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母亲这次让我将西南矿脉这张牌亮出来速速归京,莫非是与太后不顺心有关?” “呵。” 谢贵太妃伸手拨弄了一下放在案几上的梅花,轻声道:“她舒明安想要专权,想要当千古第一女帝,可他们舒家自己都不同意,你说这可笑不可笑?娘是和前朝那些支持你,曾经也支持你爹爹的大臣们看准了时机,让你归京,彻底把这一池子水搅乱了,等他日舒明安被舒家人舍弃掉,这皇帝的位置,早晚是吾儿的。” 作者有话说: 霁月:我为什么没有出现? 兰亭:我也没有。 作者:下章一定!
霁明盯着面带若有若无笑意拨弄着花草的母亲看了片刻。 他回想起儿时记忆中的母亲,对待他和妹妹永远是一副温柔的模样,那时这后宫之首虽是舒太后,但有着自己父皇撑腰,母亲除了“皇后”这个名分没有,其他的和皇后基本没什么差别。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的眼神变的幽怨了起来,眉梢总带着一丝忧愁和恨意的? 霁明思索了一下,大抵就是从立太子的时候开始的。 原本中宫并无所出,而母亲又是继皇后之后位分最尊贵的人,自己又是父皇的长子,按照立嫡立长的礼制规定,若是皇后生不出来,这太子之位理应是自己的。 况且这满宫上下,乃至前朝那些掌权大臣都知道,帝后不和,皇帝平日里根本不去皇后寝宫,而皇后那边也并无想同皇帝亲近之意,要产下嫡子基本上已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就在母亲以为这太子之位早晚是自己的时候,舒太后却收养了那个母亲难产去世,成不了什么气候的二皇子霁月。 随之而来的,这储位争夺就变了天,舒太后手中有一皇子,虽说算不得什么“中宫嫡出”,但到底是被收养在中宫,宗谱上也被记到了皇后名下,要说继承大统,也无可厚非。 父皇对他的偏爱连霁明自己都知道,可在关系到国祚延续的大事上,父皇这个天下之主却也说的不算数,真正能左右这储位落下谁头上的,是那些盘踞在朝中数十年的世家大族。 毫无悬念,母亲心心念念自己能继承大统,扬眉吐气的梦破灭了,她无法怨恨父皇,只得将矛头指向舒太后,那个抢了她中宫之位又夺走她儿子成为太子可能的女人。 他本以为父皇驾崩后,他们母子天各一方这几年里,母亲应该已经看淡了诸多纷争,可直到此刻,霁明才终于明白,中宫之位,储位之争,已经成为了母亲的心魔,无论如何都要争个你死我活才会甘心。 霁明看着母亲脸上被岁月刻花下的痕迹,轻轻叹了口气道:“儿子初时只觉得您在宫中和北系大臣暗中联络也好,西南之地矿脉暂瞒,让儿臣在西南树立起根基也罢,只不过是我们母子的保命的法子,等着有朝一日将您和妹妹带出宫,能过上些安生日子,却不知这么多年来,母亲还是惦记着那上首的皇位。” “你太年轻了。”谢贵太妃露出一个饱含沧桑的笑容,“你不知道,今日若我们退一步,他日,她舒明安就不会要我们善终,都说天家无情,说的正是如此,做娘的知道吾儿生性善良,可有些东西,必须得争一争才行。” “话虽如此。”霁明顿了一下,在犹豫有些话究竟能否直白的说出来,片刻过后,他仿佛下定决心般继续说道,“可母亲当真没有因为对方是舒太后,才有此争斗的心思吗?” 谢贵太妃没有直接回答霁明这个问题,而是转而问道:“那她舒明安难道没有因为我得了你父皇的盛宠而报复我们母子三人的心思吗?” “朝堂上的纷争那些年儿子念年岁小,看不懂其中的门道,可儿子知道,自己这名字当年是怎么得来的。” 按礼制来说,小辈儿起名,总是要避长辈名讳的,天家更是如此,可霁明的“明”字,正巧和舒明安的“明”字是一样的,他也有所耳闻,当年他本应该避了舒太后的名讳,可父皇禁不住母亲的枕边风,大抵又因为和舒太后这段姻缘身不由己,于是才如此违背礼制,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 “哼,怀你的时候,满宫上下都认为我必定生不下先帝膝下的第一个孩子,我硬是战战兢兢撑到你足月了,把你顺利生了下来,那时她舒明安用流言吓唬我,我向她借一个字给吾儿起名又如何?” 霁明瞧着母亲笑容中带着些许恨意,就知道这么些年来,母亲还没有从执念之中走出来。 “可再怎么说……当年舒太后也毕竟是中宫之主,您做到如此地步,就是看在面子上,也必然会同您过不去。” “若不是她,那位置本应是为娘的,包括今天那不学无术的小皇帝坐着的龙椅,也是吾儿的。” 霁明闻言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谢贵太妃一下子打断,只见她接着道:“娘知道你从小到大心性善良,也不爱争什么,若不是当年被放逐到西南那地方,又几遭暗算,怕是要让你听娘的下这几步棋你还不愿意,可话说回来,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妹妹考虑一下。” “妹妹她……” “淑文年岁渐长,眼看着就要及笄,可到如今连个正经的公主封号都没,那皇帝无权无势,全然是舒明安的傀儡,断不会想到此事,你妹妹的封号,乃至她今后的婚嫁,可是全由着她舒明安说的算的,若是她一心为难我母子三人,你妹妹此生的幸福该怎么办?” 话说自此,连霁明本人都陷入了沉默,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恰巧这时,外间传来了一些响动,估摸着是淑文差不多回来了,谢贵太妃收起自己堪称冷漠疏离的神色,轻轻拍了拍霁明的手。 “吾儿放心,你不想做的事情,母亲会帮你一一处理妥当的。” 送走了霁明的霁月此时颇为烦恼,大哥的归来宛如一个炸药桶一般,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这接风的家宴是一定要办的,但想起舒太后和谢贵太妃他们一家子的恩怨情仇,霁月就觉得头痛不已。 他召来宫中专管这宴席置办的管事,仔仔细细吩咐了一通,眼瞅着那管事的越听头上的汗珠越多,霁月忍着笑挥手让那管事的按照吩咐下去办事。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觉得这家宴难办。 这么一想,霁月又短暂的松了口气,宫中上下都犯难的事情,他好像也用不着这么头疼,反正明日的主角又不是他自己。 第二日到了用午膳的时间,这南安城皇宫之中斗争了十多年的两个冤家,在家宴置办处瀚海轩碰了头。 霁月和舒太后共同坐在上首的位置,左右下首分别坐着谢贵太妃,庄王,淑文公主以及太后的侄女儿华康郡主。 霁月视线来回转着,看着宫女内侍们正战战兢兢上着膳食,不禁很是感叹。 这大梁的皇室办个家宴,左不过加上自己也就六个人,还有一个华康郡主是凑热闹过来的,当真是人丁凋零,按照以往史书上的记载,就叫做有亡国之兆。 不过眼下谈亡国之兆这事情太远,霁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舒太后,笑嘻嘻举起杯子说了几句开场话。 “咱们霁家人丁不算太兴旺,大哥一起西南之地多年未归,今日归来,我们一家也终能有团聚之时,何不举杯共饮,也好庆祝共享天伦之乐之时?” 在场大的剩余五人中,除了华康郡主也笑嘻嘻的举起杯盏以外,其余四人脸上都没什么高兴的神情,只是淡淡举杯,给了霁月一个面子。 话说到此处,霁月显然也没什么好再说下去的,他放下杯盏,示意可以开始用膳,便先几人一步,动起了筷子。 反正只要他埋头吃自己的东西,其余几人之间的刀光剑影和他也没什么太大关系。 这样想着,霁月津津有味吃着御膳房做出来的精致食物,或许是因为这场家宴的特殊性,亦或者是御膳房的厨子知道太后娘娘今日心情不太好,若是做不出合口味的菜肴怕小命不保,霁月尝着这碗碟中的美味,深觉这食物要比平时做的好吃上许多。 剩下几个人自然没有闲着,霁月支起一只耳朵,听着久居深宫逢年过节从未出来过的谢贵太妃,今日话里话外尽是一些得意之态,觉得舒太后他老人家眼下心里一定起得不轻。 不过舒太后到底是在各大世家之间周旋许久掌握着帝王家生杀大权的人,几句不疼不痒的讽刺并没将她老人家怎么样,反而舒太后还借着谢贵太妃的话茬,提点了他们母子二人须安分守己,莫再生出什么别的心思。 霁月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儿,觉得两位长辈打太极的路数实在是高,他放下筷子,抬头看了眼下首坐着的几人,他的好大哥霁明正笑而不语夹着菜小口吃着,淑文公主则是面带担忧,许是怕大好的日子太后娘娘气性上来,再将他们母女几人定个什么罪出来。 而此中最没存在感的华康郡主倒有几分意思,只见她没动筷子,也没有举起杯盏饮酒,而是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对面坐着的庄王。 这还真是有意思了,霁月心想。 莫不是这华康郡主对这风朗神骏的大哥心生爱慕不成? 可他转念一想华康郡主和舒太后的关系,又想了想舒太后是如何和庄王一家子不舒服,便果断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己真是话本子看多了,什么都能联想到一起。 霁月摇摇头,刚想拿起杯盏再饮上一杯,只见霁明突然对身边的谢贵太妃小声说了句什么,而后起身离了席。 紧接着,他又看见,原本一直盯着霁明看个没完的华康郡主也慌慌张张起身跟在前脚刚踏出瀚海轩的霁明走了出去。 将两人一举一动的尽收眼底的霁月大惊,莫非这二人真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和联系? 作者有话说: 所以说庄王和华康郡主究竟有什么故事呢?(手动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