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议事 当年狄戎南下如过无人之境一般横扫大梁在渚江以北的领土,逼得梁帝携众臣子南渡渚江,仓皇而逃。 而这渡口则是渚江以北守卫大梁的最后屏障。 渚江绵延上千公里,可水势险处甚多,大多地方并不适合南渡向偏安于南方的大梁进攻,而渡口则不同,就像这个屏障的名字一样,此处乃是大自然留给他的子民顺利南下的地方。 因此,当年纵然可以丢弃渚江以北的大片领土,而渡口这处要塞却始终被大梁死死攥在手中。 该地两面环山,背靠渚江,从地理条件来讲,可以说是易守难攻,狄戎可以在北面围困驻守渡口的军民,但渡口背靠渚江,大量物资源源不断跨越渚江运到这座小城之中,使得狄戎怎么都没办法。 然而就是这个已经平静了十数年基本上无大事发生的地方,却在这样一个万家团圆的微妙时间出现了紧急军情,不得不让人捏一把汗。 霁月下意识与兰亭对视了一眼,强压下心中错愕感,定了定神,这才说道:“此事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陛下,这事儿奴才怎敢做假?镇远大将军派来的急报使直奔执机处,执机处听闻是此等大事,忙去将枢密使和其他几个人大人从宫外请了过来,这又赶忙派奴才几个来告于陛下,以求解决之策。” “太后那边,也已经派人去通知了?”霁月接着问道。 “是的陛下,枢密使大人分别派了小的们来禀告此事,估摸着太后娘娘那儿这会儿也应该收到消息了。” 霁月点点头,他既未亲政,又从来没遇见过这档子事儿,说罢了他眼下心底并没什么谱儿,更谈不上如何指挥眼前这个小太监向执机处那群老头们下什么旨了。 正当霁月在心中琢磨着该如何是好时,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来者正式霁月一贯讨厌的那位康宁宫达到苗总管。 只见此人不似平日那般趾高气昂,大抵是事情太过紧急,苗总管难得收起那副另霁月讨厌的嘴脸,糊弄般的行了个礼,开口道:“陛下,太后娘娘口谕,渡口战事吃紧,请陛下速速移驾至问礼殿商议国事。” 按理说如此军机大事,一般都是直接将朝廷大臣召至上书房共做决断,不过太后碍于是后宫女子,虽手握大权能够垂帘听政,可从理法层面来说,舒太后仍旧不能踏入上书房这等地方议论政事。 于是为了舒太后方便,便特地将问礼殿辟了出来,方便太后接见外臣。 “好。” 用不着解决下一步如何做这个难题,霁月稍稍松了口气,他站起身理了理外袍,又看了面前的苗总管和小内侍一眼,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辛苦苗总管走一趟了,夏全,带着他们二人下去领赏吧。” 前来跑腿的小内侍估计是没想到大年下前来禀报如此糟心的事情居然还能领到赏钱,连忙做了个揖,满口都是“谢陛下恩尚”这样的话。 而一旁的苗总管狐疑着看了霁月一眼,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被夏全先一步笑眯眯做了个“请”的手势,只得同那个小内侍一起出了大殿。 待二人一走,整个大殿里只剩下了霁月和兰亭两个人。 刚才所有的话兰亭都听的一清二楚,他也没有想到,明明年节前还相安无事的渡口,怎的突然之间就遭到狄戎强攻了。 霁月没有多说废话:“此事依定安看如何?” 兰亭顿了一下,似是思忖着什么,让霁月稍稍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眼下正值年节,狄戎突然来犯,而且渡口那边这么快就派人传来消息,臣觉得不止那么简单。” “朕也觉得,狄戎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来犯?选在年节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说,还恰逢庄王回京,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兰亭看了霁月一眼,发现距离离宫那场闹剧没有过去很久,可眼前这位皇帝陛下倒是万事都开始往“周全”上思考,当真是让他无比欣慰。 “这之中有没有关系臣不得而知,但臣想起一件事,现任镇远大将军乃太后娘娘的妹夫,萍汝徐氏嫡支一脉的三公子。” “竟还和太后扯上了关系?”霁月皱着眉头嘟囔着,“可是太后她老人家在怎么样,也断不至于拿江山,甚至她自己未来的性命开玩笑吧?” “太后娘娘该是如何想的,臣也不知,不过等下陛下到了问礼殿,可以先观察一下娘娘和各位大人都说了些什么,必要的时候陛下也可指点一二。” “朕还没有亲政,让朕去左不过就是走个过场,朕能说上些什么不成?” 兰亭莞尔一笑:“即便陛下所说娘娘与诸位大人未必认同,可陛下别忘了,此等大事朝廷中枢的那些大人全部都会到场,这其中也包括支持陛下的那些老臣们,陛下将话说出口,由着那些老臣趁机敲打一下后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霁月瞥了兰亭一眼,他第一次感觉到眼前人的心思是如此缜密,左不过才是个刚及冠的人,短短时间内居然能想的如此万全,若是此人被太后或者支持庄王的那拨人抢了去,他岂不是离灭亡就不远了? 还好,幸亏兰亭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霁月这么想着,了然于心的点了点头:“朕会看机行事的,等下你先出宫回家罢,今日你本就应该在家休息着,被朕召来听了这么多事,想必也甚是疲倦。” “能得到陛下垂青是臣之幸。” 霁月嘴角弯了弯没再说话,大手一挥让兰亭不必再端着行礼,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上书房的暖阁。 苗总管还在暖阁外面等着霁月,霁月带着夏全,径直跟在苗总管身后朝问礼殿走去。 等他到达问礼殿时,殿内已经聚满了早就从宫外赶来的大臣们。 通政院三省的长官及副官,枢密院的一大批大臣,包括三司使等,全部已经坐在了问礼殿内。 舒太后坐在所有人上首的位置上,距她不远处的下首处坐着的是三省长官之一舒太后的亲哥哥舒明远,两人似是正在说着些什么,而剩下的大臣们也没闲着,三两成群的相互交头接耳着。 苗总管迈着小碎步走到舒太后处,弯腰在舒太后耳边低语了一番,只见舒太后抬头朝着霁月这边看了一眼,原本交头接耳的大臣们全都顺着舒太后的眼神朝霁月看了过来。 发现来者是霁月,所有大臣纷纷起身,一时间整个问礼殿里回响着“恭迎陛下圣安”的声音,霁月微微点头摆手示意那些个老头平身,他径直穿过人群走到舒太后面前,按规矩行了礼。 “好了,渡口那边军情紧急,就不拘着这些俗礼了。”舒太后示意霁月落座,而后接着说道,“这下皇帝也到了,诸位都是我大梁的栋梁之才,而今渡口形势危急,诸位可有救急之法?” “太后娘娘!”一位不起眼的老头率先站起来道,“渡口事关重大,我大梁无论是向北收复失地,还是驻守江南,此地是万万不能丢弃的,还请陛下和娘娘快做决断,派遣大军以解渡口之围!” 霁月望着那老头,隐约记得此人算是自己阵营里的,他看了这人一眼,没有出声,而是等着一旁的舒太后开口定夺。 只见舒太后朝着枢密使宋闻启的方向看去:“宋卿,依你之见该是如何?” “依臣之见,应该在往渡口派兵的同时先让镇远将军遣使前往狄戎那边,若是狄戎只是因为今冬寒冷,物品供给不足,我们可以照例赐予他们一些财物,就当作是冬赏,也可保两国安宁。” 呵,软骨头。 霁月冷眼瞧着堂堂枢密使大人想着。 “万万不可!”宋闻启话音刚落下,便有一中年人站了出来,大声呵斥道,“渡口乃南北必争之地,依宋大人之见,先遣使至狄戎,能收买则收买,可宋大人就不怕经过这一遭后,狄戎人以后的胃口会越来越大?国库本就因连年灾祸不胜丰盈,等哪日国库耗尽,拿不出这赏那赏的,宋大人到时又该如何是好?” 霁月饶有兴致的看着义正严辞指责宋闻启的这个中年人,他犹记得此人应该是北党人,这下可好,后党北党再加上一直暗中隐忍的帝党全都凑在了一起。 一直没有开口的舒太后之兄,通政院宰执之一的镇国公舒明远恰时开口道:“哎,方南兄莫要如此激动,宋大人也只是提出一种解决渡口之急的可能性,毕竟现在正值年节,贸然派兵全线开战的话,怕是闹的人心不安呐。” 被舒明远称作方南兄的中年男人好似不买账似的冷哼一声:“那依舒大人所见,该如何是好呢?” “我觉得宋大人说的有道理,为着这年节考虑,我们也不能贸然开战,况且渡口易守难攻,倒不如在集结兵力前先派使者去问问狄戎人到底想要些什么,虽说一次冬赏是会耗去国库许多金银,可百姓们终究宁愿多交些税费也不愿意两国之间有流血冲突,难道不是么方南兄?” 作者有话说: 本章官制方面参考了宋代有关官制,但不全面,仅为皮毛,明天还有两更,大家放心看啦!
第31章 遣将 “舒大人简直是在胡扯!”听完舒明远这番话的方南也顾不上什么以下犯上,他伸手直指着舒明远,“当年狄戎来犯,便是有舒大人这般说辞,才让大梁落得个丢了半壁江山的下场,当年尚还有一条渚江可以渡,若今日渡口被破,狄戎顺江南下,我等还可以往哪里退?” 此言一出,整个问礼殿一下安静了下来,皇室南渡以来,所有人虽都知这是件丢进皇室颜面的事情,却没人敢提起来过,今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被一个不算顶大的官员一下说得个明明白白,所有人都觉得,这人莫不是活腻歪了。 “放肆!”舒太后冷着脸出言打断道,“当年南渡之事乃是在种种情况下不得已而为之,今日召集各位大人来此是为了商讨如何解决渡口危机一事,方卿却在这里重提旧事,意欲何为?” 此时的方大人面色涨红,梗着脖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像是要直言不讳,再同舒太后辩上一二。 奈何坐在方南身边一个络腮胡男人先一步将他拉着跌坐在了椅子上。 “太后娘娘息怒。”只见络腮胡站起身行了个礼道,“想必方大人也是一心忧国忧民,恐狄戎声势浩大一心南下进攻,这才出言不逊,还望太后娘娘宽恕。吾等今日而来,就是为了解决眼前的困局,这困局还未解,各位大人们先起了矛盾,这岂不是让那狄戎蛮人更加得意了?” 舒太后觑了一眼络腮胡没有说话。 一旁的霁月观察着舒太后不太好的脸色,又仔细瞧了瞧下面站着的络腮胡,逐渐将这人对上号来。 此人乃是枢密院副都承旨柏政,平日里没有听说过是支持哪一派的人物,很是让人摸不透。 霁月又看了舒太后一眼,觉得眼下是个好时机,便主动开口询问道:“这位大人可有解决渡口之急的好办法?” “禀陛下,臣乃枢密院副都承旨柏政,其一,臣以为,眼下困局我大梁应该速速派兵至渡口,这么多年相安无事,狄戎人不可能只是小打小闹,先增兵以探狄戎虚实,若狄戎久攻不克,自会主动与我大梁谈和。其二,渡口向来都是重兵防守,怎么会短短时间内就向南安都城求援,臣请陛下派遣监军使一并前往渡口,以查其中缘由。” 若是说柏政说的第一条听起来还合情合理,那么他所说的第二条显然是意有所指。 正在仔细观察这问礼殿中每个人的霁月发现,刚才还风度翩翩用言语攻击方南的舒明远这时半藏在袖袍下的手已经捏成了拳头。 他突然想起来之前兰亭曾同他讲过,现在驻守渡口的镇远将军乃是舒太后的妹夫,柏政这分明就是在明着说这镇远将军有问题。 “柏大人说着眼下乃危急之时,不能做内讧的事,敢问柏大人说的这其二又是意欲何为?”舒明远冷冷问道。 “当然是整顿军纪,若是渡口守军涣散,将领无作为,即便是派一批又一批的援兵前往,怕是也无济于事,有些人若是守不住这要塞,就回南边当个闲散公子哥也好。” 这话说的可忒好了,霁月忍着笑意想。 “我劝柏大人莫要妄言。”舒明远直直盯着柏政道,“驻守渡口的将领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各位大人都像柏大人一样猜忌,以后还有哪位将领敢驻守渡口?” “舒大人也莫要如此着急嘛。”刚才那位首先开口老头再次站了起来,“若是镇远将军无过错,吾等自然不能编出个过错来扣到大将军头上,只是……只是老夫在来问礼殿之前,收到了渡口知府的急信,说是这狄戎人本已在渡口称前盘踞多时,可镇远将军觉得自己能解决那些蛮人,便一直没上报朝廷,拖到现在撑不下去了,才匆忙请求朝廷出兵,不知舒大人知不知道此事?毕竟镇远将军可是舒大人的妹夫呐。” 这位老臣的一番话,一下把本还想辩解一二的舒明远堵了回去,问礼殿再次安静了下来,许多双都在盯着舒明远,想知道这位宰执大人接下来还有什么话要讲。 “好了。”舒太后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大殿内的宁静,“若此事属实,朝廷自然要去派人追查,当务之急乃是先将渡口之急解决了,哀家觉得柏卿说的有道理,不如就按柏卿所说,先派兵增援渡口,若是来日狄戎久攻不下,到时他们自然会同我大梁商讨议和之事。” 听见舒太后商定对策,舒明远看了一眼自家妹妹,嘴唇微动,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最后终究开始没有开口。 “宋卿。”舒太后点到了宋闻启,“你是枢密使,你看眼下该派谁出征,从哪些地方调兵为好?” “回禀娘娘,若是求近,我南安城和渡口也仅为一江之隔,自是从南安城中抽调驻守的禁军最佳,可万一狄戎铁了心要攻下渡口,江北那面应对不支,怕是南安城的驻守兵力不够,倒是不能保护陛下和娘娘的安全,而今只有从东海沿岸的白城,秦石两地调兵北上为最佳。” “宋大人,即便现下就遣将往白城,秦石两地调兵,等到集结完毕再北上,怕是到了渡口连黄花菜都凉喽。”一名一直沉默不语的大臣开口道。 “莫非褚大人还有好办法?”宋闻启不甘示弱道,“还是说褚大人想要不顾陛下和娘娘安危,强行让驻京禁军北上?” “宋大人这就是曲解了我的好意了,先不说从东海沿岸派兵北上所需时日究竟是否过长,便是这其中所需的军饷耗费,我褚温澜身为三司副使便要多嘴一句,国库可没有那么多钱给宋大人挥霍的。” “你!”宋闻启被三司副使呛了这么一句,气的脸色涨红,“这都什么时候了,身为三司副使褚大人你居然还要在军饷上算计。” “非也非也。”褚温澜脸上带着些许嘲讽说道,“不知宋大人要派手下哪位大将前去北上抗击狄戎?若是宋大人的手下不中用,改日吃了败仗,到时要议和便得多费些银子,宋大人现在说的轻巧,让我们三司将库中金银全都拿出来供宋大人用,改日到了善后的时候,宋大人莫非愿意把自家家底儿拿出来来填补这么大个窟窿不成?” “你!” 这一下子,问礼殿仿佛乱成了一锅粥,平日里说话的不说话的,官大的官小的都嚷嚷了起来。 这嚷嚷声简直吵的霁月头疼。 他从来不知偌大的朝堂竟然还能这样,看着一个个大臣互相跳脚的样子,他感觉这简直和话本子里的骂大街没什么区别。 “好了!”舒太后再次厉声说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在做什么?渡口那边险要不保,诸位大人还有兴致在这儿互相扯个没完,我大梁的朝堂难不成是乡野村市了?各位个人可真是好礼教。” 身处争吵中心的宋褚二人碍于舒太后的面子安静了下来,舒太后看着下面一帮不堪重用的人,不禁在内心发问起“这天下还有没有留下男人的必要”。 “依褚卿所说,从白城,秦石两地调兵太过遥远,那么诸位大人可还有更好的想法?派兵北上也不是宋大人一个人的事儿,若是还有人对此事有更好的想法,不妨快些说说看。” “禀娘娘。”褚温澜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开口道,“臣认为从距离南安以西南不远的崇文,建安两地调兵是为最上乘选择。一来这两地北上距离渡口较近,二来这两地驻守的乃原先抗击狄戎的东路大军,到时援助渡口与狄戎人作战也不怕没有经验。” “可……”宋闻启闻言欲出声阻挠。 “怎么?宋大人还为当年东路大军副将不肯受宋大人节制一事耿耿于怀着?”褚温澜先一步堵住了宋闻启的话头,“这么多年了,宋大人也该放下个人恩怨了,当年东路大军原本擅长水陆两战,理应在东海沿岸待着,最后因着得罪了宋大人,硬生生被遣至西南的内陆去待着,这事儿诸位大人皆知,如今若是宋大人还要打压东路大军,岂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弃我大梁安危于不顾?” “我宋某人可未曾这样说!” “那就好,宋大人。” 霁月看着这问礼殿马上又要再次沦为乡野村市,本着自家的江山自己着急的心态,他忍不住开口道:“除去派遣大军外,关于派遣哪位大将北上援助渡口,诸卿可有提议?” “禀陛下,臣以为既然褚大人提议由东路大军北上援渡口,那自然应该由东路大军现任指挥使张巨海为支援大将。”宋闻启在瞪了褚温澜一眼后朝霁月禀报道。 “禀陛下,臣认为由张将军率兵支援不妥。”方才将舒明远堵的哑口无言的副都承旨再次开口道。 “哦?”霁月瞧了眼宋闻启难看的脸色,不禁在心里笑着想,着枢密使大人怕是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或是太久没去求神拜佛了,老天爷在这儿诚信为难他呢。 “臣认为派如今的东路大将军张巨海不妥,当年东路大军原本受抚远大将军文秉霖管辖,如今若要提升作战能力,还需召回抚远大将军为好。”
抚远大将军? 霁月听见这个称呼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想起来自己上次出宫在那家酒肆里听见过这个名字。 他旋即又想到了当时那个说书老头说的,抚远大将军和谢贵太妃暗通款曲的那个离谱传言。 虽说他大哥庄王不可能是抚远大将军的孩子,可眼下这节骨眼上,这位就不见人影的抚远大将军又被人提了出来,而且还是那个不确定是否是北党人的柏政提出来的,这让他不得不多琢磨两分。 “召回抚远大将军?开什么玩笑!此事万万不可。”宋闻启冷着脸道,“当年文秉霖因何被革了职,最后只保留着一个大将军的头衔赋闲在家诸位都是知道的,现在召回此等人,难不成还想像当年一样,让他文秉霖不听指挥,抗旨不遵弄出些乱子来?” 什么抗旨不遵?有弄出了些什么乱子来?霁月觉得自己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他甚至连文秉霖这个名字都觉得有些陌生。 霁月冥思苦想了半天,心里盘算着这位抚远大将军可能是自己父皇到自己刚登基为止那会儿的人,那时自己还小,自然记不清还有这么号惹人争议的人物。 “当年抚远将军如何我们暂且不提,可宋大人,抚远将军可是眼下为数不多对狄戎人有经验的将领,剩下的那些参与当年北伐的将领们,如今老的老,去的去,试问还有谁能够有把握带领手下将士抵御狄戎人来犯?” “柏大人所言非虚。”一位霁月不认识的大臣接住了柏政的话,“臣大胆说上一句,若不是当年撤了抚远将军的职,要是大将军一直镇守在渡口,眼下怕是也不会有如此危急之事的发生,臣以为,当年抚远将军抗旨不遵,也是收复北方之心急切,断不可因为此事就永不复用,再者东路大军此前本就受抚远将军管辖,眼下将兵相熟,也是好事一件。” 舒太后盯着几人看了半晌,所有人都猜不透这位看起来依旧年轻貌美的女人在想些什么,连霁月也猜不透他这位母后此刻的心思是何。 “既然诸位大人都认为抚远将军是援助渡口的不二人选……”沉默了半晌儿后,舒太后终于开口道,“那便请文秉霖文大人出山罢,希望他莫辜负了诸卿对他的期待,这次抚远将军的副将便由张巨海来担任,毕竟张大人是这些年东路军的实际将领,大抵是要比抚远将军更明白这几年中东路军的情况,不知如此这般,诸位大人可有异议?” “臣等无意义。”舒明远和宋闻启率先说道。 “娘娘……”之前被柏政按下去的方南重新站了起来,似是还有话要说。 舒太后不待见的看了方南一眼,做出一副头痛不已的样子,随意挥挥手道:“军情紧急,其他事情待到稳定住了渡口那边的局势再行商议。” 可方南仿佛不甘心一般,他无视了舒太后说的话,接着说道:“禀娘娘,依臣之见,派遣抚远大将军和东路军前去迎战仍旧不够,此等年节之时,若想要大振士气,势必要天家和将士们同甘共苦才能达到效果。” “方卿所说,是想要让皇帝御驾亲征吗?”舒太后悠悠开口道。 御驾亲征?这四个字传到霁月耳朵里惹得他差点儿打了个冷颤,要知道他长到这么大,除了上次偷偷出宫以外,他再也没踏出过宫门半步,让他御驾亲征?怕是让他去添乱的,这位方大人虽说是北党人,可也犯不着为了让他那大哥尽早登上这宝贝皇位,直接给他扔去御驾亲征吧? “娘娘误会了。”方南微笑了一下,“陛下尚未亲政,御驾亲征更是不合适,而庄王殿下近日刚刚归京,又在西南之地历练多年,不如由庄王殿下前往,随同大军一起,也能够提振士气。” 好一个方大人!霁月暗中感慨道。 他原以为这位方大人是想将他支出去,战场上刀剑无眼,一冷箭将自己射穿了也不是没可能的,他们北党人或许知道这是最简洁的法子,可也是最不容易实现的法子,不如让自己那大哥亲自上战场,虽说有风险,但若此仗大捷,从此大哥在军中的声望变水涨船高,有了军队的支持,何时想要这皇帝宝座,还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 当真是一步妙棋。 霁月眯起眼睛看着方南。 可他也不觉得自己那位母后是吃素的,还能由着北党人将庄王抬到那么高的位置上去。 果不其然,方南话音刚落下,舒太后不悦的声音便在霁月耳边响起:“我看方卿今日真是糊涂了,刚才的出言不逊哀家还未做惩罚,眼下居然又提出如此荒唐的想法,这官若是方卿做不下去了,我看还是先回家赋闲一阵,好好养养脑袋比较好。” “娘娘,臣的想法并不荒唐。”这方南好像不怕事儿似的继续说着,“我大梁先前也有过此先例,王爷带尚方宝剑出征,本就是一种鼓舞士气的存在,眼下正值年节,若仅有大将军带兵出征,恐士气不足,且士兵都有怨言,若庄王殿下作为监军一同前往,我军定能旗开得胜,将狄戎人打回北边去。” “臣也觉得方大人说了有两分道理。”先前因为军饷开支问题同枢密使呛的不可开交的三司副使褚温澜附和道,“若是天家能派遣一人随军,将士们的士气也能更高涨几分。” 这褚温澜不显山不露水的,未曾想也是北党人。 霁月今日可算是大开眼界,往日朝会上看似漫不经心诸位大人们,原来在私底下早就站好了队伍。 若是没有这次渡口之急,光凭他天天在朝会上观察这些个老狐狸们,不知要再过多少年才能够将这些人琢磨透。 “好了褚大人。”舒太后打断了褚温澜的话,一面站起身,一面说道,“眼下军情紧急,先复了抚远将军的官职,将东路军调集完毕解了渡口之急,剩下的事情再慢慢商讨。再者庄王刚回京几日,正是亲人团聚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就这么将庄王派了出去,这宫中怕是也不得安宁,剩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议,事关紧急,这几日执机处务必要派人留驻,诸位大人也不要乱跑了,有什么事情会宣你们进宫的。” 见舒太后站了起来,霁月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他就知道自己这位母后是不会给他那大哥做了嫁衣,左不过现在首要任务就是先派兵援助渡口,剩下的事情,只求那位抚远将军别辜负了一众人的期望才好。 霁月踏出问礼殿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舒太后欲指派两名打灯小太监跟着霁月将他送回宫,但他拒绝了舒太后,带着打灯的夏全两个人走在狭长的宫道上。 今晚的天气算不上好,可能是应了如此危急的军情,连天空的颜色都要暗淡几分。 霁月负手而行,沉默着走了半晌儿,才低低开口向夏全问道:“抚远将军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夏全微微回首:“您是说抚远将军文秉霖?” “正是。” “奴才只听宫中老人说过,抚远将军约莫着同太后娘娘年岁差不多大,文家也是江南一带的世家大族,南渡时抚远将军还是文小将军,跟着他爹打狄戎人,后来文老将军因伤结束了军旅生涯,抚远将军便带着东路大军一直驻守渡口。” “那为何后来他被革了职,换成了如今的镇远将军继续驻扎渡口?” “奴才听闻当年狄戎虽大举南下攻破北都,可奈何城池太多,狄戎又是游牧民族,无法一时间管辖那么多地方,因此渡口以北有一大片疆域属于无主之地,抚远将军那时意气风发,想要一举北进收复失地,奈何朝廷这边的大人另有打算,便不支持抚远将军向北进去,抚远将军倒是少年英雄,不顾枢密院发来的警告,最后才被革职带回了南安。” “然后这抚远将军就一直再无任何差遣?” “大抵是这个样子的陛下。据传当年抚远将军回京,因着不听枢密院调度擅自北进一事,险些被下了大狱,后来还是因着当年将军的许多不下包括一部分朝臣求情,最后才赦免了将军,连着还保留着抚远将军的名号,可是东路军那边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原来竟是如此。”霁月思索着点点头,蓦地像是又想起什么,“那这抚远将军和谢贵太妃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和谢贵太妃之间……”夏全皱眉思考了半天,也没想出这抚远将军和谢贵太妃之间有何交集,“奴才不知,不过抚远将军从小生长在江南,谢贵太妃在南渡之前一直长于北都,他们二人之间按理说不会有任何往来。” “哦。”霁月显然也觉得夏全说的有道理,连他自己都认为这镇远将军和谢贵太妃之间八杆子都打不着,怎么可能有不为人知的关系。 两人不紧不慢回了寝宫,由于渡口情况危急,枢密院连同中枢一并派人前往抚远将军家催着走马上任,连出征仪式也免了,连夜就要往东路军驻地赶去。 霁月揣着一脑门子事儿换上寝衣躺在了床上,就寝之前,他叫住正准备往内室外面走的夏全:“明天一早务必再把兰公子召进宫来。” 天微微亮时,兰亭便被自家随侍的一阵响动给吵了起来。 优雅如他兰定安,平日里怎么着都不会生气,在这大年节里也忍不住皱着眉训斥起了随侍。 “你家公子昨日因为进宫起了个大早,这今日好不容易想多睡会儿,你看你在做什么?没什么事情就出去,你也接着睡觉去,别在我眼前乱晃。” 那小厮听着自家公子不满的声音,咽了咽口水,大声说道:“公子您别睡了,宫里来了人,说是召您进宫呢。” 兰亭闭着眼仿佛是又进入梦乡了一般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直挺挺的坐起身来,睁开惺忪的眼睛:“什么?召我进宫?是陛下召见我吗?” “是的公子,宫里来的公公已经在前厅坐着等您了,您看您要不还是赶紧起来洗漱穿戴好了,别让公公久等了,那就不好了。” 兰亭盯着一脸苦瓜像的小厮看了又看,最后才极不情愿的下了床,由着小厮伺候着洗漱穿戴。 前来宣召的公公还是兰亭所熟悉的霁月身边的一个小内侍,两人熟门熟路的客套一番,兰亭便跟着小内侍坐上了前往宫中的马车。 “敢问公公陛下今日怎的又想起召见我了?”兰亭坐在马车上没忍住开口问道。 “这……奴才也不知,是夏公公派奴才来请公子的,左不过是陛下这几日烦闷,想找公子来吃茶下棋打发时间罢了。” 兰亭做出一副“了然”状,心底里却暗想着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熟门熟路进了宫,又熟门熟路跟在小内侍身后去了上书房,才刚一进上书房暖阁中,兰亭发现小皇帝看他的眼神跟找到了救星似的。 联想起昨日的紧急军情,兰亭料定定是昨晚和那群朝臣商讨军务时出了什么岔子,这小皇帝除了他也无处诉说,才一大早匆忙又将他召见过来。 霁月看见兰亭来,憋了一晚上的话总算能找见个人好好说上一番。 他大概重复了一下昨晚那些人说过的话,以最终舒太后没有同意庄王随军为结束点,而后,他就直盯盯看着兰亭,等待这位兰定安谋士对这前后事的评价。 兰亭倒没料到一个渡口危急居然能牵扯出如此之多有趣的事,他不动声色的盘算了一下,施施然开口说道:“若是庄王殿下不随军,这渡口战事怕是会更加危急了。” 作者有话说: 按照官制,枢密院分掌军权,枢密使(宋闻启)副都承旨(柏政);中枢分掌政务,宰执(舒明远);三司分掌财务,三司副使(褚温澜)。基本上就是这个样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