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时局 霁月听见兰亭这番话,像是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他大笑一番,语气中带着遮掩不住的苍凉感:“不站在母后那边,又能站在何处?难不成还能站在朕这边等着一起被杀头吗?” “陛下又怎知不会?” “若是你西川兰氏真有如此胆量,为何当年南渡后为自保从此全族再无一人在朝堂之上?为何口口相传有经世之才的兰大人屡次婉拒朝廷的受官之请?而你又为何在母后的安排下进宫甘心当一个安插在朕身边的眼线?” 兰亭看着小皇帝一副怒目而视的样子,蓦地想起传闻大梁开国皇帝梁高祖剑眉星目,一双眼睛威严起来让人不敢与之对视,而眼下小皇帝这副模样,倒是让他觉得和传闻中高祖皇帝的样貌很是相似。 “陛下读书甚多,想必懂得避其锋芒的道理。” “是啊,避其锋芒……”霁月说话时似是在咬着牙,声音有些恨恨道,“所以即使你不站在母后那边,也不会站在朕这边不是么?朕只是枚没用了便会被随时丢弃的棋子,为一枚棋子舍命,委实有些不划算,不是吗?” 兰亭听着霁月较真式的问题头疼不已,他在心底盘算着不能任由小皇帝这样陷进死胡同里,略微思考后,他跳过小皇帝的质问,转而反问道:“陛下觉得,当今朝堂是何局势?” “还能如何?自是一帮人想着如何坐上那张龙椅。” “话虽说的不错,但陛下却忽略了一些很重要的问题。” 霁月耐着性子问:“有何问题?” 兰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在未经霁月准许的情况下随意坐了下来,他拿起茶壶往茶杯里添了些水,又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蘸杯里的茶水,在桌子上画出了几个圆圈。 “当今朝堂上,看似争斗不断,实则大致可分为三类势力。”兰亭边画边说道。 “这第一类势力,就是陛下最熟悉的,现在正当权的太后娘娘。”说着,兰亭在第一个圆圈中写了一个小小的“舒”字。 “这第二类……”只见兰亭手指下移,在第二个圆圈周围打转着,“第二类是不想舒家一家独大,想要自己争一争那至高无上权利的世家大族们。” 霁月听着兰亭的分析,微微皱着眉。 “而第三类,恰巧是被陛下忽视的一类,他们既不支持舒家,也不想另立新君,这其中很多家族在百年之前便跟着高祖皇帝打下江山,开创了大梁盛世,因此,他们支持的不是别人,而是陛下您。” 兰亭话音落下,室内一番寂静,霁月皱着眉,看着桌上的三个圆圈,和每个圆圈内代表着不同意义的字符,突然开口说了句怕是他的曾曾曾爷爷高祖皇帝听见都要把棺材板掀了坐起来的话。 “呵,还真是一帮……迂腐至极的人呐。” 兰亭显然也没想到小皇帝会口出如此狂言,一时间屋内的气氛的凝固程度比霁月刚进来时还甚来几分。 “陛下万不可说出此等妄自菲薄之语。” “有何不可?”霁月歪着脑袋,一副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的样子。 “母后为何迟迟不敢要我禅位,因为祖宗规矩在这儿摆着;如你所说,另一派夺位的世家大族真的没有能耐强行逼宫吗?我看不见得,只不过也是因为祖宗规矩在这儿摆着,他们虽想当皇帝,可却也怕被骂乱臣贼子,怕那皇位坐的名不正言不顺;至于第三种支持我的,霁家从南渡之前到现在将这江山守成什么样了?他们却还抱着一个正统,在这儿拥立一个整日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这难道不够可笑吗?” 兰亭这才看明白,合着这皇帝陛下不是因为手中没权做不了好皇帝,他可能是压根儿就不想做皇帝,诚如他读了那么多书,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多多少少看过,却也断没有在书中听说过如此言论。 他突然后悔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说这么多,把这位皇帝陛下收拾好打包归还给舒太后才是明智之举? 兰亭为自己泛滥的同情心深深叹了口气。 “陛下所说之言,虽极为胆大,但细细想来也是有几分道理,不过陛下想过没有,您既被各方势力推上来坐在了这龙椅上,那么能不能结束这场棋局,就不是您说的算了,换句话来讲,就算有朝一日棋局结束了,您也不可能还是一枚完整的棋子。” 霁月怎会不知道?正因如此,他才想不明白,忠君爱国为何要忠君?若是这世间有比他更能将这天下治理好的,他不介意把江山拱手让出去,什么祖宗规矩,什么正统在他眼里都是狗屁。 可他也明白,即便是他心甘情愿将皇位交给那对黎民百姓有好处的人,那么那位接受重任之人总有一天要将他的身影抹去。 这就是他心底的结症,也是他既想放肆却又不敢放肆活一场的原因。 他只能被众人推着,推得高高的,不知哪天会掉落下来,但起码他有机会能多看一眼这未曾看完的世间。 “朕知道,所以朕才被架在这火上一直烤着,动弹不得。”霁月的声音仿佛是呢喃着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回答兰亭的问题。 “可臣以为,陛下并不是没有机会,陛下也可以创造出一个新的盛世。” 霁月眼神中露出一丝迷茫,他抬头看着兰亭,口中像是自言自语道:“如何创造?” “陛下虽觉得支持您的那派老臣过于迂腐,可他们恰恰是陛下能用得到的最强大的力量。” 兰亭手指重新蘸取茶水,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 “这几位大人乃出自世家大族中的大族,虽说有些家族近年来日趋没落,可这里外关系梳理下来,仍不可小觑。” “再者……”兰亭重新伸手写出了一个“舒”字,“太后娘娘这一派,也并没有陛下想象的完全是铁板一块儿。” 霁月看了眼桌子,又看了眼兰亭,等着他说下文。 兰亭好似对霁月的反应很是满意,他接着说道:“以太后娘娘如今的心思,怕是不想扶持一个舒家的男丁上去,娘娘想要的,是千古以来从未有人敢想过的。” “母后她想……称帝?” “却是如此。”兰亭将写有“舒”字的水迹随手抹去,“可舒家人不会答应的,连带着追随舒家的那部分世家大族也不会答应的。” “为何?左右都是舒家人罢了。”霁月不解道。 “因为陛下口中的祖宗家法,自古以来女子只能深居后宅,相夫教子,能走到太后娘娘这一步的女子已然不容易,可试问朝堂上哪个男子愿意被一位妇人操纵着?不管这位女子究竟如何有情才,他们也终归是觉得侮辱了自己罢了。” 霁月听到此处,不自觉的冷哼了一声。 “再者,舒家若想坐上皇位本就寻不到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如此情况下就是舒氏一族自己,也不敢做前人未做过之事,立一个女子为帝。” “可这不是就达成一致了吗?” 兰亭露出了一个今天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陛下忘了,还有舒太后自己。太后娘娘能在先帝在位时便操持朝政,这么些年下来,娘娘真的会孤身一人吗?” 霁月想了想,脸上露出了明了的表情。 “也正因如此,其实母后不敢随意动我?” “是的陛下,太后娘娘虽然也有心腹之人,但较之男子对女子的偏见而言,她的力量虽然能够暂时性的制约住内部不和的声音,却也不能够完全做到制衡,太后若是想要达成自己的心愿,就要徐徐图之,而若要徐徐图之,就需名正言顺,而这最好的名正言顺,就是陛下您坐在大殿的那把龙椅上。” 霁月点点头,仿佛听书渐入佳境一般:“那这么说另一派也不是铁板一块儿喽?” “另一派内部之争主要在南北之争,百年之前以北方世家大族为首,而现如今南方世家大族却跃居而上,试问这天下之主的宝座只有一个,谁坐上去才合适?” “自然是谁都想坐上去。” “正因如此,北方世家大族觉得自己才是世家大族之中的正统,而南方的世家大族现如今却又大权在握,这一时之间他们的内部争斗怕是都不能平息。” 霁月细细捋着这其中的各派牵扯,越捋越觉得,这朝堂局势很是微妙。 “可最后一派,就是支持朕的那派,难道就是铁板一块儿吗?” 兰亭暗暗感慨这小皇帝还挺聪明,自己不过是大概说了两句他便可举一反三,想来若不是从小不务正业荒废了这么多年,也该是个做帝王的好苗子。 “当然不是,支持陛下的这一派老臣,要的是个正统,但先帝有两位皇子,除去您还有庄王殿下。” “那朕岂不是最后还要给我那好大哥让了位置?” 兰亭笑着摇摇头:“可您别忘了,您手上还有一枚最厉害的棋子。” “什么棋子?” “先帝的遗诏,上面一笔一画写的清清楚楚,传位于您。” 作者有话说: 霁月:朕摊牌了,不想当这狗屁皇帝,朕放荡不羁爱自由。 兰亭:您先听我分析完! 作者:战略分析师兰亭先生上线了。 (ps.讲道理我们小皇帝绝对算是一个人拥有前卫思想的人了!本来想一章写完当前小皇帝所面临的局势分析,但写着写着感觉这个局势怎么看起来有些复杂来着?那就下章再把剩下的一部分分析完好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只是在用手打字,说话的明明是霁月和兰亭,为什么写完我会感到口干舌燥?QAQ)
第19章 破法 “先帝遗诏?”霁月自言自语重复着兰亭的话,他先是一愣,而后又面露出一丝不屑的表情来,“这帮老头果然如此迂腐,明明堪当大任者另有其人,却攥着正统二字不放。” “可陛下不得不承认,正是如此迂腐的一群老头,才能保得陛下性命暂时无忧。” 霁月仍是不屑一顾道:“若当时他们肯支持我那好大哥坐上这宝座,现在的我岂不是一介闲散王爷,怕是更加性命无忧了。” 兰亭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感叹着小皇帝毕竟是年岁还小,很多事情想的也太过简单了些。 “臣敢保证,即使今日坐在龙椅上的是庄王殿下,陛下依旧逃脱不了这些个人对您的控制。” 霁月疑道:“怎么?莫非我那大哥也和我一样是个无用之人?” “陛下不必妄自菲薄,当年将陛下推上皇位,乃是各方势力妥协的结果,若是庄王殿下继位,这平衡一旦被打破,那么就维持不了现如今表面的安稳,大梁早就四分五裂,更守不住这南边的江山了。” 霁月听见这番解释,只觉得无比荒唐,凭什么大梁江山的安危要系于他一人身上,又凭什么只得他一人被架在火上烤,才能维护大梁最后的表面和平。 兰亭看着霁月,似是读出了他的心思:“陛下现在心之所想,臣能力有限,无法为陛下排忧解难,可陛下一定要知道,哪怕陛下再觉得那群老臣迂腐,他们也是陛下可以改变现状,保全自己做到亲政的最佳人选。” “若按你所说,这几个老头能帮朕,可朝廷上下有多少人见不得朕好,就凭着这么几个人,怕是也不能和剩下两派对抗分毫吧?” 兰亭将手揣回袖子中,做了个揖:“这就是臣要说的第二点了。” 霁月挑了挑眉,一副“朕看你还能分析出些个什么”的架势。 “若是只有这些老臣伴陛下左右确实是不够的,纵观那些被消灭的旧朝而言,有一点很重要,若想要做成一番大事业,就须有一支听命于己的军队。” 霁月平时正经的不喜欢看,净喜欢看些话本和半真半假的野史,虽然对于帝王之术疏于学习乃是因为做给舒太后看的,但他从那些旁的书籍里仍然学到了不少东西。 兰亭这话说的没错,若想要破局,大梁朝廷的兵马必须要有一部分绝对听命于自己才行。 “可这满朝上下皆是权臣,什么样的人又会听命于朕这个朝不保夕的皇帝呢?” “陛下可知,我朝现有几名说得上口的大将?” 霁月蹙着眉思索了一阵,掰着指头道:“朕记得好像有李广嗣,延良平,钟会,姜英杰这几位?” “陛下整日虽不过问政务,朝廷里的这些个大人们陛下却记得清楚。”兰亭称赞道,“那陛下可知,这四位中谁是最有可能助陛下一臂之力的那位?” 霁月在心里将这四人的家世全都过了一遍,开口对兰亭道:“依朕之见,除去李广嗣家世平平,是借助妻家之力才坐到如今之位,剩下三位都是士族出身,这样说起来,大抵还得是这位李将军能为朕所用的可能更多些。” “若陛下这样想,就当真是大错特错了。”兰亭笑着摇摇头解释道,“李广嗣虽出身寒微,本就是士族中的最末流,当年若不是娶了位名门望族的妻子,现如今不可能在如此高的位置上,可往往越是这样的人,他们为了让人肯定自己在这一群体中的地位,就会越维护现有的等级制度,因此李广嗣是陛下最需要小心之人。” “那如此说来,连这位相对而言没有世家背景加持的人都无法收入囊中,剩下的三位又怎会选择跟着朕?” “依臣之见,其实姜英杰姜小将军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一则姜小将军虽子承父业,但在军中时日尚短,较之前三位而言还有待进一步提升,因此陛下接触他也不会像前三者那样碰壁。” “可姜家实力不俗,上数几代更是我大梁的肱骨之臣,这样的世家大族又怎会听命于我?” “姜家虽贵为世家大族,可臣有幸与姜小将军和其弟弟闲聊过几句,知姜小将军并非一味墨守成规之人,再者姜小将军的父亲彼时在各方势力中想要独善其身,以至于到今日,各方势力都想拉拢姜家,却也都无法完全信任姜家。” 霁月一边用手指下意识敲打着桌面,一边思忖着。 “可姜家归根结底仍是士族,若要打破如今之局,士族的利益必定会受损,那姜家又怎会轻易答应?” “这就要看陛下的了。”兰亭盯着小皇帝看了许久,越发觉得这位皇帝陛下是个可塑之才,“陛下心里如何想的,并不需要和盘托出,重要的是在陛下所需要的时候,让姜家认为自己同陛下的利益是一致的即可。” “如此一来,朕岂不是一个大骗子喽?” “成大事者,既需忍耐,也需不拘小节,陛下此番作为并非是骗子,只是必不可少的帝王之术罢了。” 霁月冷哼一声:“说得好听。” 兰亭心知这小皇帝心性纯良,便不想在这种容易惹来不快的话题上继续下去,他话锋一转:“不过有一个姜家还是远远不够的,空有将领却没有兵,那么依旧无法抗衡那些权臣。” 霁月突然想起早些时候在那间酒馆里遇见的徐止弋,他脑子里突然涌现出一些想法来:“若是需要兵,那么朕还需要庶族的支持。” “陛下果真乃真龙天子。”兰亭夸赞道,“即使兵权全部被世家大族掌握着,可底层的那些个士兵绝大多数都是从民间招募而得,更别说近年来士族贪于享乐,对打仗上战场这种吃沙子的事情敬而远之,这样一来,恰恰就松懈了对底层士兵的重视,而底层士兵对上面的高官多有不满,陛下恰恰可以利用这一点,让我大梁无数兵马重新为陛下所用。” 这计划说下来虽好,可霁月还是觉得哪里缺少了些什么。 “你同朕讲了如此之多,虽说听上去在理,可真实施起来,又要从哪里才能找到突破口呢?” “臣闻姜小将军家有一妹妹,与陛下年龄相仿。” 霁月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他忍不住拍了下桌子:“你……你竟是想让朕娶妻?” 兰亭也不知道拨错了这皇帝的哪根弦儿,怎的只提了一句适婚女子,便引来这位小皇帝遮不住震惊的质问。 “陛下稍安,臣只是觉得这是最有效的法子。” 霁月不知道这姓兰的给自己扯这么多,究竟是真的为了光复大梁顺带拯救一下他这个倒霉蛋儿皇帝,还是当媒人来劝自己大婚娶老婆的。 “便是朕想结这门亲,怕是母后那里也不会同意的吧?” “非也。早些日子臣听过一桩趣事儿,说是姜家这位小姐一心爱慕着庄王殿下,或许是庄王殿下对这位小姐也有两分深情,竟有人传出等到庄王殿下来年回京,便要迎娶这位姜家小姐。” “……” 霁月彻底凌乱了,难不成要他撬自己大哥的墙角,把自己未来的大嫂娶到手?那岂不是有违人伦? 兰亭看着小皇帝的脸色变了又变,甚是好笑,他抬起衣袖掩住嘴角无声地笑了笑,又装作一本正经道:“臣刚才同陛下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没有姜小姐和庄王殿下这出传闻,陛下想要迎娶姜小姐自然不容易,可有了这则传闻,便是太后娘娘因着和贵妃斗的那口气,也比平时更容易上三分,再者太后娘娘毕竟是陛下的母亲,与姜家结亲,舒氏也是有益处的。” 霁月此时不再做声,只目不转睛盯着兰亭瞧着,以前他总觉得这兰公子也不过就是被世人追捧的多了些,表面光鲜一点儿,却不想内里如此深不可测,说来也就是刚到弱冠之年,心思却如此缜密,每一步都可以在他的算计之内,更是能玩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这让他整个人不禁觉得有些害怕,也觉得以前捉弄兰亭的种种有些自不量力。 兰亭感觉到小皇帝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来越炙热,他料想小皇帝毕竟年岁不大,一时半会儿可能并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于是他露出了春风一般的笑容道:“臣只是如此一说,若真的走到了这一步,怕是还要那几位支持陛下的老大人共同拿主意才好。” 霁月平复下了内心翻涌着的情绪,问出口了一个问题:“那你呢?你又为何要帮朕?你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好像又回到了他们一开始交谈的时候,自己是为了什么?兰亭其实也说不上来。 若是说为了大富大贵,那他们一家直接投靠舒太后更好。 若是说为了天下苍生,好像说起来又有些假,毕竟他以一己之力怎能做到护天下苍生无忧?那不该是他管的事情。 若是说不忍大梁就此消亡,不忍小皇帝年纪轻轻就受此境遇,怕是这话说出口那位也不会信。 可兰亭实打实的想要看到变革,大梁社会弊病已深,若是再不尽力消除,总有一日所有人都不得安宁,虽说作为世家大族的嫡出,他衣食无忧,可若人人都只顾自己爽快,早晚有一日,自己也会变得像如今那些所谓的“低贱之人”一样。 兰亭也明白,父亲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游离在权力之外,除去对朝廷的失望而言,还是抱有一丝维持现状的幻想。 他们口中再怎么说着“心系天下”,可归根结底也是士族出身,就像他同小皇帝刚才分析的那样,若想打破如今的局面,他日一定要重用庶族出身的能人异士,来平衡甚至是打压士族,这样一来,连自身的利益都要受损时,又有多少人能真正下定决心来参与变革呢? 那他今日究竟是为什么选择对眼前的小皇帝和盘托出,彻底不再去计较日后改变可能为自己带来的得失呢? 兰亭认真看着面前的人,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宫去见霁月的样子,那时他并未真切的瞧见小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如今看来,小皇帝确实生的剑眉星目,周身带着帝王之仪。 可能这就是天意罢,兰亭这样想。 天意让他遇见了小皇帝这么个知些个分寸,有时又容易冲动,带着一股血性,在纷乱复杂的时局中又带着一丝纯良,这种种矛盾的品性互相夹杂在一起,让兰亭觉得大梁还有明天,他可以抛弃掉一些东西真真正正做些什么。 想到此处,他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盯着按礼法来讲本不该直视的帝王眼睛道:“臣是为了……” 作者有话说: 总结一下小皇帝想要搞事业必须做到的几点: 1.一定要用朝廷里的那些个想着他的“迂腐”老臣。 2.一定要拥有听命于自己的军队。 3.想要抗衡士族,就要偷摸着和庶族搞好关系,在士族公子哥儿不在乎的位置上更多的安排自己的人。 4.联姻是短时间内和一个能帮助自己的人搞好关系的最佳选择。 其实展开来讲还有很多细节,不过作为一个仅有两人都对初创团队而言,剩下的问题留着以后再慢慢解决叭!其实霁月和兰亭是在相互影响的,不要看小皇帝那股冲动劲儿,但正因为这样,一向理性的兰公子才选择冲动一回,虽然到现在为止两人依旧在分析,可心里已经出现了一些感情变化! 迟来的一章,因为作者一直在思考从哪几点切入比较好,还望谅解!
兰亭后半句话刚要说出口,就被一阵“嗒嗒”的敲门声给打断了。 “少爷,郎中给请来了。”站在门外的人正是奉命去请大夫回来的管家。 兰亭看了眼霁月,把已经到嘴边的后半句话给吞了回去,他手覆在桌上将那些未干的水渍抹了去,又拢了拢衣袖,在确保一切正常后,才朗声叫正在外面候着的管家和郎中进来。 在兰亭的眼神示意下,霁月不情不愿的跟着郎中进了里间,等他穿好上衣再出来时,只见兰亭正在同郎中客套寒暄着。 “那位小公子并无大碍,胸腹部虽有些淤青,但好在未伤及内在,都是一些表面伤而已,老夫开了个方子,按照此方定时敷药,过不了几日方能痊愈。” 霁月从里间出来的一阵响动引起了郎中和兰亭的注意,那老郎中笑着看了霁月一眼,语重心长道:“不过这位小公子今后得注意些,胸腹乃人体脆弱之地,切不可因一时意气用事伤及这些地方。” 霁月心说自己真是冤枉,走在大街上不仅白挨一顿打,还被这郎中老头误认为是自己意气用事造成的。 一旁的兰亭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郎中和小皇帝,他自知今日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怕是小皇帝心情一时半会儿有些阴晴不定,而郎中又是他相识多年的老熟人,他实在不想看到郎中一句话戳中小皇帝的痛楚,再被治个什么大逆不道之罪。 “孙先生请放心。”兰亭拱拱手道,“他心中自知分寸。” “如此一来,老夫就先告辞了。” 兰亭微笑着示意管家将人送出去,直到看着二人走出了自己的院子,这才回过头来看向一直站着的霁月。 自己刚才说过的那番话似是有点儿效用,兰亭打眼瞧着小皇帝整个人比刚进来的那会儿淡然许多,他看了眼窗外的日头,清了清嗓子:“方才臣与陛下说了许多,不过那毕竟是日后之事,眼下最为棘手之事,还是要把陛下平安送回宫中,给太后娘娘一个合理交代。” 霁月这一时半刻接收到的信息实在太多,以至于他把“被兰亭找到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抛在了脑后,此刻再被兰亭提起,他才想到这个问题。 “莫非母后已经知道朕私自出宫了?” “陛下知道,别说宫里了,就是宫外的事情,太后娘娘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您出宫这件事,即使一时能够瞒过太后娘娘,也不可能一直瞒下去的。” 兰亭这话说的没错,霁月也颇为认同,可若是自己那位母后得知自己偷偷溜出了宫,怕是此时告诉他舒太后一气之下要废了他,他也是信的。 “你今日是如何得知朕出宫的?莫非早些时间母后已经知道了朕的行踪?” “陛下放心,臣得知陛下出宫是因为恰巧在路上遇见了夏公公,夏公公怕是也不想把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因此才摆脱臣先出来寻一寻陛下,不过太后娘娘那边夏公公也不敢不禀明事情原委,眼下还需陛下随臣回宫面见太后娘娘,若是太后娘娘等久了,恐怕会调动禁军出来寻找陛下的。” 霁月听着兰亭这一连串的解释,深吸了一口气,他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抬头对兰亭说道:“那便走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已然这样,他便顺其自然,看看太后究竟会对自己到何等程度吧。 回宫的路上,霁月和兰亭两人都出奇的安静,较之于以往霁月对待兰亭时那副炸了毛的样子,此时此刻可以说是他认识兰亭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平心静气同兰亭共处在一个狭小空间里。 他觑着坐在自己对面,不知在想什么而出神的兰亭。 这人的确生的一副好皮囊,这是霁月在第一次见到兰亭时就由此定论的事实,然而那时他满脑子都在想这人是何等的虚伪,因此再好看的容颜落到了那时的他眼中,也扭曲了一二分。 今天兰亭所说的一番话,让他稍微放下了心中的成见,委实说来,这人的确有才华有天赋,到今日位置霁月还发现此人亦有政治胸襟。 若是自己一开始不拿着偏见看兰亭,现在会如何? 霁月自觉的这事儿不好说,若是自己毫无偏见,甚至真将兰亭作为玩伴,舒太后可能也不会让兰亭在宫里待上这么久。 万般皆有因果,这是荀先生第一次见他时说的话。 到了如今,他才明白了其中的一两分含义,想来若是没有他自己偷偷溜出宫去的这个“因”,可能也就没有在两人争执之下兰亭说的那样一番话的“果”。 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直到完全停下,霁月隔着车壁听见外面的小厮高声道:“公子,咱们到了。” 兰亭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而后先行下了车,霁月跟在他身后,在两双手的搀扶下,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请陛下安。”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周围原本平静的空气,使霁月整个人浑身不自在起来。 只见舒太后身边的苗总管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语气中还自带着两份洋洋得意:“陛下可是让奴才们好找呐。” 霁月斜了他一眼,没出声,他不想在这儿听一个仗势欺人的狗奴才阴阳怪气。 那苗总管看着霁月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面上的神色冷了几分,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郑重道:“宣太后娘娘慈喻,今日陛下擅自离宫,其中诸多事由,还请陛下亲自前往康宁宫,当面儿给娘娘讲个明白。” 霁月早料到会如此,便也没什么惊讶之说,只淡淡地点点头,摆出一副帝王应该有的仪态,便在夏全的跟随下,朝着宫门内走去。 “对了。”身后那让人听了就不舒服的声音再次响起,“太后娘娘指明了让兰公子也跟着一起去趟康宁宫。” 从宫门口到康宁宫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喜欢坐步辇如霁月,也觉得这么长的路着实要安排个步辇才行。 估摸着舒太后那里是故意要让霁月吃点儿苦头,一行七八人走在狭长的宫道中,日头正直直照射在他们身上,这让从小还算养尊处优的霁月有些吃不消。 与霁月并排却错着半个身子的兰亭看见不停拿袖子擦汗的小皇帝,自己随手从衣袖之中拿出一块儿手帕,塞到了霁月的手里。 霁月低头看了眼手中得到手帕,淡青色的纹路上绣着三两片竹叶,他点头示意了一下,便也顾不得太多,拿起手帕擦起汗珠来。 一行人一路步速不算慢,紧赶慢赶走到了康宁宫,由着苗总管进去通报了声后,霁月和兰亭二人被请了进去。 霁月刚瞧见舒太后的身影,便听见舒太后的一声呵斥:“给我跪下!” 到底还是震慑了自己十多年的人,听见这声音,霁月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他稳住心神,毕恭毕敬跪了下去,连带着身后的兰亭,也一并跟着他一起跪在了地上。 “哀家让皇帝在寝宫好好反思上几天,没想到皇帝竟然能耐大了,连偷溜出宫这种事情都做得出,你可知这是什么后果吗?” “儿臣……” 儿臣怎会不知是何后果?霁月在心里细细想着,可若不是今日出宫,他这辈子或许都不会知道原来大梁有如此多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启禀太后娘娘。”霁月身后的兰亭突然开口道,“在娘娘怪罪陛下前,臣想替陛下辩解两句。” “哦?”太后用手指敲击木质小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让哀家听听,皇帝究竟是做了什么事,能让你来为他辩解。” “禀娘娘,陛下此番偷偷出宫,并非为了玩乐,也不是在违反娘娘的懿旨,若细究陛下出宫的原因,都在于臣。” “哦?这么说,你是帮着皇帝目无祖宗家法了?” “回娘娘,今日臣寻到陛下时,定北侯的小儿子方公子正在唆使家丁对陛下施暴,待臣解除了其中误会后,与陛下恳谈一番,才知陛下今日出宫不为别的,只是在寝宫思过数日,觉得之前不该如此待臣,又想到娘娘平日的教导,这才在冲动之下想要寻到臣家里,给臣一个交代。” 霁月听见兰亭的这番说辞,不由得朝着身后看了一眼。 这人怎么……怎么将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了。 就算是早些时候在兰亭家秘密交谈了一番,说了许多该说的不该说的,可霁月也没想过兰亭会将自己卷入这场风波之中。 他大可以旁观这一切,若是自己今日一切安好,再细细谋划将来之事,若万一舒太后问罪于自己,或是干脆从此将自己软禁起来,那么他兰亭也可以同自己撇清关系,安安心心做舒太后的心腹。 但现在这一切都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亦或者说,他读的那些话本子里,没有作者写过这样的故事内容。 霁月心里登时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整颗心又酸又胀,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发芽。 “这么说起来,皇帝这是诚心悔过认错了?” 霁月回过神,赶忙毕恭毕敬地朝舒太后磕了个头:“回母后,儿臣这几日茶饭不思,着实明白自己平日里有多么荒唐不可理喻,因此才想要学那些先贤一样,上门拜访,解开心结,以求心安。” “如此一来,皇帝这次并没有错,哀家也可不用再继续让皇帝在寝宫思过了?” “儿臣虽知道自己的过错,可方法却用错了,私自出宫乃大罪,还请母后处置。” “处置?皇帝大了,为娘的管不了了,还谈何处置呢?” 霁月咽了下口水,抬头直视着舒太后的目光:“儿臣不敢,请母后责罚。” 舒太后盯着霁月看了半晌儿,也不知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最后只幽幽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既然皇帝认识到了错误,哀家也不必过多苛责,皇帝回寝宫抄写家法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再踏出寝宫罢。” “多谢母后。” 舒太后似是有些累了,她抬手挥了挥:“都下去罢。” 众人起身又行一礼,方才缓缓退了出去。 舒太后凤眸微闭,任由着身旁的石榴给她捏着肩膀:“你说,这兰家究竟是是何用意?” “依奴婢看,这兰公子是个聪明人,陛下出宫究竟是贪玩还是真为了跑去兰家解开误会暂且不提,但兰公子此番举动,必定能获得陛下信任。” “就怕他取得陛下信任不是为了哀家,而是为了旁的。” “想必兰家是不敢的。” “呵。”舒太后轻笑一声,懒洋洋倚在了榻上,“罢了,改日传妙君进宫一趟吧,哀家也好久没有见到她了。” 作者有话说: 迟来的一章,这两周家里两位长辈住院了,一直忙着在医院跑,所以更新上就迟了些,这几周可能更新都会比较慢,还请各位小可爱多多理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