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野史 南安城中最繁华也是人流最聚集的地方还要属位于南安皇宫东面的市集,市集分南北两部分,南部称为下市,为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北部则称为上市,为高门士族彰显风雅与华贵之处。 这天一早开市,商贩店铺纷纷开门摆摊,下市之中却来了一位与周围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的人。 此人正是当今的大梁皇帝,从小到大未出过南安皇宫的霁月。 一个时辰前,他趁着整个皇宫内轮班换防的时间点儿,从自己寝宫后方的那扇窗户跳了出去,一路躲躲藏藏跑到位于皇宫东面一处墙角下,根据一些残存的记忆摸索到了墙角下某一处被杂草掩盖着的不显眼的狗洞。 霁月看着那洞口再三思索,眼瞅着换防的时间差不多要结束,最后一咬牙一跺脚钻进了洞中。 从小到大被一群人伺候着长大的霁月,平生第一次如此狼狈不堪,当他从洞中钻出来时,身上不仅沾上了杂草和灰尘,连面容也不复之前那样光洁。 为了今日偷偷出宫方便,霁月还特意找出了自己放置许久未穿的旧衣便服。 他随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与杂草,又用袖口擦试了一下脸颊上的黑色痕迹,站在宫墙外面左右观察了一眼,确定了方位,背起手悠哉悠哉走入了行走的人流之中。 幸好他刚才狼狈钻洞的样子没有人瞧见,不然天子钻狗洞这样的消息要是被人看见传出去,他可就真不用在这世上活下去了。 霁月出宫之前还从他那乱七八糟的书架子上找出一份曾经看过的南安城简约版地图,按照那张地图的标注,他大概能寻着南安城最繁华的市集。 果然,他虽头一次出宫,事事看着都新鲜,但方向感还算马马虎虎过得去,没费太多劲儿,他就寻到了市集附近。 他踏入市集,眼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新鲜感,左右观察了半天,却看见市集中的人同样也在偷偷看他,甚至有些人的眼光还甚是异样,这让霁月一时间摸不着了头脑。 难不成他找错地儿了? 可他回想起刚才经过牌坊处时他特意瞅了一眼,看见了那上面确实写着“市集”两个大字。 这证明这里确确实实就是他要来的地方。 他又沿着市集一边的铺子走了一段,看见大多数摊位上卖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物件儿,猛然想起了曾经听夏全讲过的事情。 夏全曾对他说过,皇宫东侧的市集是南安城中最繁华的地方,同时这个市集又分为两部分,上市是达官显贵出入的地方,而下市则是一些寒门庶族,不入流不入流的人聚集在一起的地方。 霁月又观察了一下市集两边的铺子,大概明白了那些人之所以眼光中略带异样,大抵是觉得他这样穿着的人显然不应该出现在下市。 霁月看了看身上这身衣服,微微有些委屈,这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不起眼的一件衣服了,本以为穿着它跑出宫应该不会惹人注意,甚至还能也扮演一把三教九流体验一番民间百态。 现在看来,从小在皇宫中长大的他,确实不太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民间百态。 不过这也不打紧,霁月看了眼因被杂草挂上而勾了丝的袖子,觉得自己看起来还是有那么两三分像一个平民百姓。 他一路走走看看,甚至还大着胆子和一些摊主攀谈几句,遇见宫中没有的小东西,他还要停下脚步多看上几眼,若不是他钱袋里实在没有碎银子,怕掏出整银太过显眼,那必定还要再买上几样自己喜欢的。 这南安城最大的市集果然名不虚传,走走停停如霁月,还没有走完整个下市,便也有些口渴和腿疼。 他站在原地前后左右全都瞧了瞧,发现在前面不远处有一家规模相当大的酒肆。 霁月当即往酒肆处走去,一进门,他就看见乱哄哄的大厅挤满了人,而小厮正穿梭在其中忙着上酒上菜。 还好有个眼尖的小厮看见了这位与大厅其他人相比穿着很是不凡的人。 “客官,您几位?里面请。” “一位。”霁月谨慎开口道。 “好嘞,您里面请,来店里想吃点儿什么?本店有特色的桂花酿,还有卤猪蹄,卤大肠,卤鸡爪,这些卤货都是别的地方想买却买不到的。” 大肠,猪蹄,鸡爪这种东西,在霁月的认知中是不能吃的,就算是宫里的下人,也没人吃这些个东西,怎么到了这酒肆净还成了招牌特色了?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平民百姓能吃得的东西他自然也能吃得。 霁月不动声色跟着小厮在人群中穿梭,走到角落一张桌子旁,却瞧见那桌边坐着个人,那人约莫是个侠客,身旁还放着一把长剑,看起来很是潇洒。 “客官。”小厮堆着笑,”咱们店里每日来用饭的实在太多,您这一人前来,还麻烦同这位侠士拼个桌,您瞧着如何?” 霁月又看了坐在那儿的人一眼,只见那侠士突然抬起头,眼风一扫正巧与他对视着。 这样一来,他即便不太情愿,却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不然显得坐在那儿的那位侠士多没面子似的。 于是他果断落座,又对站在一边的小厮说道:“酒我就不喝了,来壶茶水,再把刚才你报的那三个特色菜都给我上一份来。” 小厮听这口气,便知道今天来了个大客户,脸上的笑容不自觉真诚了几分:“好嘞客官,您稍等!” 霁月坐在位置上,东瞧瞧西望望,看见前面不远处最聚集的地方,有一个八字胡小老头正在讲故事。 他曾在话本里无数次看到说书人,莫不是今日在这家酒肆正巧遇到了? 霁月瞬间变得相当感兴趣,他微微伸长脖子,又侧了侧耳朵,努力听清那说书人在讲些什么。 “今儿个咱们先不说书,老头子今儿给各位讲一段离奇的皇家野史。” 周围的人纷纷起哄。 “什么野史!这皇家还有甚新鲜事儿?” “不会又是那些前朝往事吧?孙老头,这故事你讲的不下百遍了,你没讲累,我们都听累喽。” 被唤作孙老头的八字胡小老头笑着摆摆手:“非也非也,今天我要讲的,不是那几十年上百年的野史,而是发生在南渡以后,这南安皇城中的秘史。” 一听是当下的新鲜事儿,还事关最尊贵神秘的皇室,周围的人群变得更加激动起来。 “孙老头别卖关子了,赶紧说说看!”有人等不及催促道。 “大家静静,老夫这就开始。” 大厅嘈杂的声音瞬间静了下来,只见孙老头抚着自己那两小撮胡须,慢慢开口道:“前一阵子,老夫听闻了这南安皇城中的一件奇事,想必在座各位都知道,先帝有两位皇子,大皇子如今在西南整治当地农业水利,而二皇子则是当今的天子。民间巷里时有不解,说是当年先帝驾崩时二皇子还是个区区九岁的孩童,远不及大皇子,为何最后坐上那宝座的竟是不起眼的二皇子。” 孙老头停顿下来,看着众人屏息等着听下文,他很是满意,便接着说道:“据老夫所知,此中原因并非像大家所想的那样高门士族党派斗争,而是恰恰相反,原因只在于血脉问题。” “血脉问题?”旁边的人面露不解问道,“按理说大皇子是贵妃所生,出身高贵,而当今陛下虽说后来被太后娘娘养在膝下,最初也不过就是个出身一般的妃嫔所生,若真是血脉问题,那大皇子岂不更要拔得头筹?” “这位小兄弟,这就是你想得忒简单喽。”孙老头笑着说道,“大皇子之所以没有继位,关键原因在于他非先帝亲生。” 霁月听到这儿,原本拿着茶杯悠闲喝茶的他终于忍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这都是从哪儿听的谣言?说他不是自己那老爹亲生的他还有些相信,若说他那大哥不是亲生的,这话怎么听都觉得假,最关键的是,他那大哥完美继承了自己老爹和贵妃的优点,长得简直就是两人的结合体,这要都不是亲生的,那他该怎样自处? 他摇摇头,就差笑出声,却忽然感到一阵目光向他投射而来,他抬眼一瞧,发现正是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位侠士。 霁月以为是自己刚才喷的那口茶打扰到了人家,他赶忙拱拱手道:“这位兄台对不住,刚才一时没忍住,打搅到了兄台,还望海涵一二。” 那侠士直勾勾盯着他看了会儿,有些粗声粗气开口道:“你也觉得那秘史听着忒像个笑话?” 霁月点点头:“我只觉得皇家血脉必定会万分谨慎,想来是不会出错的。” “哦。”那侠士冷冷道,“我与你想的倒不同,我只在想这大梁皇室什么时候已经沦落到让人编排至此的地步了,简直可笑至极。” 霁月不曾想这人会说出这番话,倒是说得他有些面红耳赤起来。 “不知兄台因何会如此想?” “丢了半边江山,多少黎民百姓生灵涂炭,而居于上位的那些世家大族,掌权的达官显贵们却充耳不闻,一天天不想着如何收复失地,却净想着拿皇室做文章,五年前架着一个九岁小儿做了傀儡皇帝,现如今眼瞧着西南之地的农业水利渐渐发展,又觉得庄王是个祸患,生怕哪天庄王自己做了皇帝,便又在坊间流传庄王并非先帝血脉混淆视听,还真是下了一手好棋。” 霁月听见此人的一番谈论,不禁对他另眼相看几分。 是了,现如今自己是个傀儡皇帝,被赶下龙椅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而他还有个好大哥,本来派去西南如同变相流放,偏偏那聪慧过人的大哥还在西南地区搞出了些名堂,这就让那些觊觎皇位的人更加忌惮。 把他这个傀儡皇帝赶下去容易,若是他大哥改明儿继了位,这改朝换代的事儿可就变得不这么容易了。 霁月变得比刚才更加正色了些,他朝着那侠士又郑重的拱拱手问道:“这位兄台眼光独到,若不是听兄台说上这几句,我定是没有想到这一个坊间野史中还有这层关系,敢问兄台如何称呼,是哪里人士?愚弟很是想与兄台结交一番。” 那侠士挑着浓眉看了霁月一眼,眼神之中略带一丝玩味道:“徐止弋,海西天奉人。” 作者有话说: 论吃瓜吃到自己头上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第16章 挨打 海西天奉?霁月在心里回忆着海西天奉一带的具体位置,同这位名叫徐止弋的侠士抬手做了个揖,笑着说道:“原来是徐兄呐。” “敢问贤弟如何称呼?又是哪里人?以吾之所见,贤弟怕是个不一般的人物吧?”徐止弋开口问道。 霁月倒是没料到这人竟如此直白地问了这一连串问题,他今日出宫本来只是打算在宫外看一看,也未曾想过同谁深入攀谈过,故而也从未想过若是介绍自己,该用得上什么样的身份。 他初进这间酒馆便知道那些平民庶族压根儿不会穿得上自己身上这样的衣服,哪怕这身衣服在他那里已经算是基本上穿不了要扔掉的。 面对着徐止弋意味深长的眼神,霁月的大脑快速运转着,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合理的身份。 “不瞒徐兄说,愚弟本名齐月,祖上是从北方过来的,本也是普通本分的平民,因祖辈都为西川兰氏做事,便也跟着南迁至此,好在家主为人和善,时常把旧衣服赠予我们这些下人,愚弟也因此在穿着上看着贵气了两分。” “西川兰氏?”徐止弋拿起桌上的酒杯,咂巴了两口酒,“我来这南安城时,也听说过一二,说是西川兰氏家一位嫡支公子超凡脱俗,为世间不可多得之人。” 霁月默默在心里吐槽着那姓兰的果然受欢迎,面儿上却笑着说道:“确实如此,我家公子风光霁月,属实是世间风光卓绝之人。” “哼。”徐止弋冷笑一声,“若这西川兰氏一家真有你所说的这么好,他便不用拿着自己不穿的旧衣服惺惺作态了,真的体恤我们这些被打压进泥土里的人,不如拿出点魄力去朝堂搞变革,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像是施舍一样,最终不还逃不过个士庶有别?” 霁月彻底被他这番言论惊到了,他下意识四下扭头看了看,生怕这位姓徐的兄台引起那些正听他好大哥八卦的人注意。 “徐兄,你不要命了?这话被人听见了可是要砍头的。” 徐止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大抵是你在富贵人家做工时间长了,万事都谨慎小心,你走出去看看,只要不到上市的地界儿,在下市这块地方上有多少人心里都是这样想的,既然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思,还何惧之有?” 霁月一直明白世家大族将权力尽拢在自己手中,庶族才俊被打压地郁郁不得志,这两者之间积怨已深,但他却没想到过连一向避世的西川兰氏都逃不过庶族的憎怨。 “话再说回来,就算有告密的又何妨,若我不说,天下人都不说,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日子永远不可能好过下去,我虽只是一粒尘埃,但说出了大家伙儿心之所想,即使下一刻就被砍头,那也一样问心无愧。” 霁月看着徐止弋漫不经心说出这段让人听着荡气回肠的话,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好,他将自己点的招牌卤菜往前推了推,有些木木的说道:“徐兄也吃些。” 徐止弋看着霁月呆呆的模样,以为是自己刚才那番话吓到了这个看起来还半大的孩子,他没同霁月客气,拾起筷子夹了段卤大肠放进自己琬中,笑着打趣道:“怎的小兄弟,被我吓住了?” 霁月倒是也没被吓着,就是在宫里见惯了苟且偷生的他,以及自己原本也打算装疯卖傻下去,让他猛一听这话,突然感到很是羞愧,不知如何开口罢了。 不过他还是顺着徐止弋的话点了点头,又颇为正色开口问道:“那……徐兄岂不是更怨恨当今皇室的无能?” “这是自然。”徐止弋夹起放在碗中的那段肥肠吃了下去,“若不是打了败仗,何至于近年来越发民不聊生?皇室二十年前南渡时,我虽没有多大年岁,却也已经记事了,那会儿虽也是士庶有别,好歹各过各的,能有饱饭吃,有暖衣穿。而如今呢?二十年过去了,世家大族越发开始搜刮民脂民膏以供他们享乐,皇室对此却充耳不闻,这还算什么天下之主?” “可若皇室有心无力呢?” “呵,以我看,那位九岁就被架上去的傀儡小皇帝倒可能确是有心无力,但要说旁的人,只能说都是和世家大族穿一条裤子的罢了。” 霁月松了一口气,好歹他在大家的心中还能被谅解一二。 “不过,要我说,若这皇帝终究没有能改变现下状况的魄力,最终这大梁还是要变天的。” 刚得到一丝宽慰的霁月听到徐止弋这补充,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 他有些尴尬地拿衣袖擦了擦鬓角本不存在的汗珠:“我觉得皇帝陛下可能也挺难的。” “生在这世间,又有谁不难呢?只不过不是一个难法罢了,身处哪个位置就会有一份责任,这是逃不掉的。” 话音落下,霁月没再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 只听见不远处说书的那位孙老头在一众人的热闹声中说道:“当年那谢贵妃本是先帝未过门的原配,怎么南渡后反而改立舒太后为正宫娘娘了?因为那谢娘娘早已与护送她南下的抚远大将军暗通款曲,而先帝又不是弃信背德之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把那谢氏宠上了贵妃之位,所以说呐,这事儿还得透过问题看到本质才成。” 是啊,透过问题看到本质。 霁月突然想明白了些事情,一直以来他都是单纯以自己的视角来看问题,自诩看透了朝堂内外的波澜诡局,并自作聪明般的明哲保身,想让他那位母后能看在他如此“明事理”的情况下,能让他安稳度过一生。 可哪有那么容易?牵涉到那么多人利益在其中的事情,即使舒太后允许,其他人也不会允许。 他也一直以为自己看的够透彻,以为皇家在民间早已没了威严,自己这傀儡皇帝在百姓眼中恨不得被推翻了才好,而即使激进如面前这位徐兄,也未曾将所有过错全部怪罪到他的身上。 霁月越发觉着,自己或许不应该那样混吃等死,任人摆布,若是连黎民百姓都尚且对自己抱有希望,敢于直言,那么自己作为天下之主怎能在皇宫大内做一个缩头乌龟呢? 徐止弋不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皇帝陛下正在思考人生,他误以为对方身为高门大户家的仆从不想同自己继续讨论这种话题,索性拿起酒杯把里面剩下的一些酒喝了个干净,站起身朝着霁月道:“我还有些事情,就不在这儿陪小兄弟你接着唠下去了。” 霁月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徐止弋向自己敷衍的拱拱手,转手往门外走去,他只愣了一瞬间,便赶忙站起身,从袖兜里掏出了一块银子放在了桌上,步履匆匆跟上了已经出了店门的徐止弋。 “徐兄,请留步!” 徐止弋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霁月。 “敢问……敢问徐兄平日在哪落脚休息?若以后想再同徐兄畅聊所想,也能方便些。” “我?”徐止弋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长剑,放声大笑道:“四海之内皆吾家,我在这南安城待不了几日,若你想寻来,去城西的三明客栈找我便是。” “那若我再过些时日,要去哪里寻你才好?” “过些时日?”徐止弋奇道,“你家主子过些时日还会放你出来吗?这西川兰氏还真算是世家大族之中好说话的了,不过过些时日我怕是还要往北走些,以你偷偷溜出来这一天半日,怕是寻不到我了。” 霁月在心里暗暗记下徐止弋过后要去的地方,又朝着他拱了拱手。 “好了,既然如此,那就暂且别过了,小兄弟!” 霁月看着徐止弋朝着市集南面走去,想必是打算打道回府,而他在这下市之中逛了一圈,还没有去传言中专门供世家大族享乐的上市,今日既偷偷溜出了宫,这上市下市必然是都要看上一番的。 想到这里,霁月便背起了手,朝着上市的方向走去。 一进入上市,霁月便觉得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极尽奢华的气息。 两面的亭台楼阁,和刚刚在下市看见的一排排矮房全然不一样,走在街上随处可见穿着绫罗绸缎,腰挂玉佩的公子和夫人小姐们。 走在上市里,霁月的这身衣服可就显得太不显眼了,甚至还有种叫花子的感觉。 都说世家大族极尽奢靡,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霁月在心底念叨着,他看向街市两边的铺子堆满了精美的商品,不得不感叹,有些物件儿怕是自己在皇宫大内用的东西都不及此处的精致奢华。 他一面感慨着,一面又新奇地看着四周,这样一来前面的路倒是忘记看上一二。 一个没注意,霁月被人撞翻在地,他吃痛的摸着自己的屁股,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眼瞅着那个撞倒他的人看起来颇为心宽体胖,且只是向后踉跄了一小步,便也没当回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朝着对方拱手笑道:“小弟刚刚被那铺子里的装饰所吸引,一来二去没看清路,撞上了兄台,实属抱歉,还望海涵一二。” 他本以为对方也会同他客气两句,不料对方身后跟随着的奴仆却上前将他牢牢按在了地上。 “本公子竟不知,现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上市转悠了?哪来的臭要饭的挡了本公子的路还不自知?你配让我海涵一二吗?” 霁月抬头看着那人往前走了两步,抬脚就朝他踢了上来,引得霁月一阵吃痛。 “你这是干什么!”霁月愤怒道,“我已同你说了,是不小心,若你觉得不舒服想去医馆,我赔你药钱便是,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这样打人?” “赔我药钱?就你这身破衣烂衫,能赔几个子儿?你是从哪儿捡了件儿破衣服来,充当我士族子弟,来混进这上市的?” “哪条规矩说平民百姓不可进入上市!” “哪条规矩?”那胖子冷笑道,“本公子就是规矩,今日就算那皇帝小儿来了,本公子说不让他进,他也进不得这地儿!” 霁月已然被气的全身发抖,他也想过世家大族自然比平民百姓多些特权,可没想到竟能嚣张跋扈至此,简直是没有王法可言。 “看样子,你这是还不服气喽?”那胖子坏笑着,朝按着霁月的两名家丁吩咐道,“那就给本公子打到他服气为止!” 霁月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可从小在宫廷里养尊处优的他怎么会是强壮家丁们的对手,他只得拼尽全力,想要护住自己的头,做好迎接拳打脚踢的准备。 然而想象中的痛感并没有降临在他身上,他只觉得一阵风袭来,身边多出了一个人影。 “方小公子,还请手下留情。” 作者有话说: 霁月:朕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第一次出宫就被人打。 小皇帝经过这次出宫已经看明白一些问题啦,比如之前他总觉得没有人懂他,只有他自己能看明白宫中局势,实则不然,而徐止弋同志理解他的那番话也让他觉得不是所有人都抛弃了他,他还能够自我拯救一下,造福更多人!
当兰亭听到夏全说霁月偷偷溜出宫时,他脑海里除了震惊外别无他想。 就算仗着是太后娘娘关系户却还被小皇帝接二连三捉弄的他,也不敢相信他们大梁的皇帝陛下竟然有如此胆量,敢在关禁闭期间溜出宫去。 况且早就听闻如今南安皇宫的守备力量很是薄弱,但也万万没想到,这力量薄弱到连一个半大的孩子都看不住的地步。 看着面前站着的夏全焦急的样子,兰亭收了收心神道:“依夏公公所见,眼下该如何?此等大事,需向太后娘娘禀告才行。” “太后娘娘那儿能拖住个一时半刻便已经算好的了,可奴才平日里若没有调令牌也不是寻常探亲之日,是不可能出的去这皇宫大内的,如今之计只有烦劳兰公子帮着出宫找找,我在这儿拖上一时半刻再去向娘娘禀告,若那时兰公子已经找到陛下,事情便还有回转的余地。” 兰亭听着夏全的提议,心中却有着自己的顾虑。 这位夏公公他一直不太看得明白,要说这皇宫之中所有人都为太后办事,他不认为这位夏公公可以置身事外为那小皇帝着想,可看着夏全急切的眼神,他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可无论如何说回头来,这小皇帝该找还是得找的,他不敢去想若是皇帝在外面出了些什么岔子,接下来的局势将如何动荡。 百姓疾苦已然甚多,就算维持短暂的表面和平,不论是太后娘娘的试探也好,还是夏全真心实意为小皇帝着想也罢,他都是要答应着去帮忙寻一寻那满脑子奇思妙想的孩子的。 “我倒是很愿帮着公公将陛下寻回来,可这南安城也不小,若是没有个具体方向,一时半会儿怕是也难以寻到,还得烦请公公想想,陛下可能会前往城中哪出?” “这……”夏全面露苦色,“陛下平日里就喜欢看些个坊间的东西,虽说从未出过宫,但宫外有趣的地方,陛下着实是知道不少的,若说陛下可能去哪里……” 夏全话音一顿,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突然间拍手道,“陛下或许是去了城东边儿的市集,奴才记得有一阵陛下对那儿很感兴趣,还经常让奴才讲些那儿的趣事儿听。” 兰亭心里大概有了些眉目:依公公所言,我就先去东边儿的市集找上一找,若是寻到了,我就带着陛下回来,若真是寻不到,那也只能由太后娘娘调动禁军去寻了。只是有一点,无论今日找到与否,公公都要将此事禀告于太后,陛下若真是偷偷溜出宫不知所踪,这后果不是你我二人所承受的起的。” “我明白兰公子的意思。”夏全朝着兰亭行了个礼,“那就拜托公子了。” 兰亭匆匆出了宫,自家的小厮和车马还在宫外停着。 “公子,您怎的刚进宫就出来了?”阿育疑道。 “去东市集买些东西。” 兰亭上了马车,车夫麻利的将马车转了个弯儿,往东市集奔去。 一炷香后,马车停在了上市与下市的交界处,兰亭下了车,站在原地左右看着,心底盘算着先去哪边寻一寻比较好。 他想了想皇帝平日的穿着打扮,又瞅见远处下市之中那些粗布衣衫的穿着,断定以小皇帝的个性还是去上市的可能性更大些。 兰亭没再犹豫,吩咐小厮和车夫在原地等他,便步履匆匆往上市中走去。 他一路边走边寻,幸好此时不是市集最热闹的时候,人不算太多,也不会寻一会儿就看花了眼。 大概寻了一小段路,兰亭被前面的打闹声所吸引,他边走边看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能看到一个人被按在地上,可掀起的衣袍下露出的那双靴子却十足十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双靴子他见过,就在皇宫大内,在小皇帝的脚上。 兰亭瞬间明白过来,他再定睛一看,那位正在教唆家丁对霁月拳打脚踢的正是南安城中有名的小霸王,定北侯的小儿子,方润敏。 眼瞅着方家家丁的拳头要再次招呼到霁月身上,兰亭小跑上前两步,大声制止了即将要发生在小皇帝身上的“惨剧”。 拳头没有落在身上,可霁月听见声音,便知道来人是谁,他实在是觉得自己将脸都丢尽了,挨打就算了,偏偏自己这副难堪样儿被那姓兰的瞧了去,这属实让他更加羞愧难当。 身上被压着的重力倒是不复存在,紧接着一只手触摸在他臂膀处,将他整个人拉了起来。 “阿齐,我让你来跑腿买个东西,你怎么就冲撞上了方小公子?”兰亭开口责问道。 霁月尚未反应过来,他看了眼兰亭,又看了眼对面站着的那位叫方小公子的胖子,一时间气得说不出来话。 堂堂天子脚下,他这个做天子的竟被人打了? 况且这姓兰的来这儿也不说帮自己教训回去,反而是像戏班子一样在这儿唱起了大戏。 兰亭见他没有反应,只好朝着对面拱拱手道:“方小公子见谅,我让身边随侍书童买本书,未曾料到这孩子玩心太重,一不小心冲撞到了方小公子。” 霁月眼见着这方小公子虽然脸上仍有不悦的神情,可说出来的话却客气了不少。 “原来是兰兄的仆从,我还当是哪户穷小子偷了大户人家的衣服穿上,来这上市招摇撞骗,故才命家丁控制住此人,若是兰兄的随侍书童,那当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兰亭笑了笑:“方小公子说笑了,此事我亦有责在身,只是若以后真遇到这样的事儿了,方小公子还是得盘问一二再做处理,若是真的打了哪位不该打的,就不好收场了。” “兰兄说的在理,今日给兰兄添了这样的麻烦,愚弟也深感不安。”方小公子抬了抬手,一个家丁便从袖中摸出一大包银钱来。 “这些银子就给兰兄的这位随侍书童看伤用,剩下的算是对他的一些补偿,兰兄看……” 兰亭接过那袋银子,放进了袖袋里:“那我也不在这儿同方小公子客气了,眼下我先带他去医馆把伤处理一下,就不在此打扰方小公子雅兴了。” “兰兄慢走。” 兰亭拱拱手,看见霁月还站着发呆,他拽了下霁月的袖子,语气中带着严厉道:“你给我惹的麻烦还不够大吗?现下还呆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随我去医馆先把你这一身伤给处理了!” 话音落下,兰亭也不再管霁月究竟有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便半拉半拽地拉着他走出了市集。 重新坐上马车,二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兰亭默默无语着不想再问些什么,而霁月则是生气为什么这姓兰的要如此给那狗东西面子。 马车缓缓驶进了兰宅的角门,两人先后下车,正巧撞见一脸疑惑的管家,由于此事带着一丝不可言说的神秘感,兰亭没有同管家多说什么,只是简单交代了把医馆的孙先生请过来,便带着霁月进了自己的院子。 进了兰亭的卧房外间,臭着脸的霁月大咧咧坐在了小圆桌旁,拿起水壶就倒了杯水给自己喝。 兰亭站在一旁冷眼瞧着,看着小皇帝满身的尘土,和刚才被人欺负留下的印子以及手部的擦伤,就觉得这孩子一定是哪儿有点子毛病,不然怎会做出偷偷跑出皇宫大内,还白挨了顿打的傻事? 然而想归想,当朝皇帝陛下坐在自己屋子里,他该尽的臣子之道还是要尽到的。 他先吩咐了阿育端来一盆温水,又从不知名的柜子角落找到自己年岁再小点儿时穿的衣服。 兰亭的母亲徐妙君有个爱好,便是收集自己儿子从小穿到大的衣服,因此在他卧房角落处的柜子里,一直堆着一堆他已经完全穿不上的衣服。 他将衣服和水盆都放在霁月身边,躬身行了一礼开口道:“陛下先擦把脸,换身干净衣服吧。” 霁月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后不情不愿的拿起来水盆边搁置着的毛巾。 皇帝洗漱换衣,按道理说都应有人服侍在侧才对,可他兰亭虽不喜他人服侍,但也绝对没有服侍他人的经验,因此,他为了不再进一步尴尬下去,索性走进卧室里间,将外面的空间全部留给了小皇帝自己。 一炷香过后,约莫着霁月已经换完了衣服,兰亭这才重新走去了外间,只见霁月正一脸丧气地坐在桌旁,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陛下。”兰亭先上前开口出了声。 霁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低着头道:“兰卿有何事要说?” 兰亭听见霁月半死不活的声音也有些恼怒,他反问道:“臣倒是想问一问,陛下是有何事才胆大到偷偷溜出皇宫大内?” 霁月还是听到除舒太后外第一次有人用这种语气质问自己,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兰亭:“朕为何偷偷溜出来?兰卿难道不知朕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出过那皇宫高墙外一步吗?” “所以陛下便可置他人的性命于不顾,只图自己享乐快活?” 霁月越说越激动:“我若置他人性命于不顾,那些仗势欺人的内侍们早就死了千百遍,我也不用与你坐在此处交谈了!” “可陛下想过,您今日所作所为能瞒得过太后娘娘吗?若太后娘娘知晓,又要有多少人跟着遭殃?” 听了这话,霁月冷笑一声:“这不是正巧遂了母后的心愿?兰卿大可以现在就把我押送回去,等母后把我处置了,你也算是开辟新朝的大功臣,还可以报了我之前捉弄你的那些仇。” 兰亭听着霁月尖酸的话语,心底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小皇帝做事多数时间是在宣泄心中的不满,可他没想到此时的霁月突然开始自暴自弃起来。 朝堂斗争之事,他本不愿参与进来,可让大梁最后的希望就此陨落,他又有些不甘心如此。 话在嘴边,兰亭的嘴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直到好一阵寂静后,他才将内心的千百种感触转化成为一句话:“陛下是真心觉得,我一定会站在太后娘娘那边吗?” 作者有话说: 哦吼~小两口吵架喽。